第58章 考府試

除了林三柱,一同跟著去府城的,還有周子旭的爹周興,孩子還小,當爹的哪有不跟著的道理。

也是在今日,周興終於看到了兒子嘴裏常念叨的室友林遠秋。

而在此之前,對於兒子的這位室友,周興也隻是常聞其名,卻從未見過其人。

從去年開始,每次放假回家,周興都會聽到自家兒子說起同住室友的事,說室友怎樣怎樣的好,和自己怎樣怎樣的合得來,就連一樣愛吃魚尾巴的事也說了,並且還說了室友教他寫詩作賦的事。

種種這些,都讓周興非常好奇。

他是知道自家兒子的狗脾氣的,加之先前還時不時會抓些蟈蟈養在宿舍裏,這樣的行徑,室友討厭都來不及,哪還會與他好好相處呢。

可這會兒周興看著眼前的人,一身藍青色的小長袍,頭發梳至頭頂,而後用發帶綁成一個高高的發髻,再看他皮膚白皙,倒不像農家人的娃兒。

最讓周興驚訝的,是這個孩子的清亮的眼神,不但透著聰穎,還寫滿了沉穩。

對,就是沉穩。

這下周興總算明白,他家兒子為何從去年開始就變得懂事了許多,不但一改先前養蟈蟈的壞毛病,還時常會去書肆拿了書回來抄。

雖家裏不缺這點銀錢,可在周興看來,孩子能養成勤儉的好習性,自然是好的。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兒子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改變,想來正是遇到了一個好榜樣的緣故。

而這樣的改變,作為家長的他,自然是喜聞樂見的。

再看林遠秋的父親,說話張弛有度,不油滑,果然“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

去府城的路程有些遠,等到了江州府時,已快申時末,這會兒府衙那邊肯定已關了門,所以報名的事,隻能等到明日了。

一行人就近找了家客棧住下,等放好了行李,林三柱並沒歇著,而是向客棧掌櫃打聽了考棚的位置,他準備先把考府試時要住的客房給定下來,省得臨時找不到合適的住處。

周興一聽,忙也說要跟著一起過去看看,還說最好兩家能住在一塊兒,這樣到時能有個照應。

看到自家爹爹和林兄父親一見如故的樣子,周子旭心裏自是極為高興的,他覺得,沒什麽比兩個好室友的爹爹也相處融洽,更讓人開心的事了。

坐了大半日的馬車,林遠秋隻覺屁股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話說,這時候的馬車輪胎雖做了避震,可那路不是一般的難走,有時遇到坑窪的地方,林遠秋可以肯定,要不是他爹摁著他,馬車一震一蹦時,自己的腦袋說不定都能撞到車廂頂棚上去。

比起先前的縣試報名,這次周子旭可是放鬆了不少,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就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報名府試的,到時若是沒考好,也無妨。

是以,沒有心裏負擔的他,一路過來都是心情極佳的。

比如這會兒,在看到林遠秋又是扭腰又是踢腿時,周子旭捂著肚子大笑之餘,也跟著學做了起來。

先前在宿舍時,每天早晨起來,周子旭就會學著林遠秋做些跑跳的動作。

聽林兄說這樣能長個子,也不知他是從哪裏得來的道理。

想到自己還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周子旭便毫不猶豫跟著學做了起來,想著若是有作用的話,那他就可以換到後一些的座位,這樣等上課時,自己的一舉一動就不會時刻被叔爺看在眼裏了。

林三柱和周興是差不多快吃晚飯的時候才回來的,兩人已尋好了住處,定下的客棧離考棚不遠,大約走上一刻鍾就能到了。

雖每日一百五十文的房錢讓林三柱實在肉疼,可他也知道,這些銀錢是不能省的。

再說貴有貴的道理,比起那些須得走上小半個時辰才能到考棚的便宜客棧,林三柱寧願多花些銀子,也好讓兒子少些奔波。

今日趕了這麽多路,眾人都有些疲累,想到明日報名還得忙上大半天,是以等吃了晚飯,大家就都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就去了府衙,今日正是報名人數最多的時候,不早些過去,說不定還要輪到明日去。

等到了府衙,果然已有好多學子在排隊候著了,幾人也沒耽擱,很快就加入到了其中。

林遠秋發現,今日來報名府試的學子,在平均年紀上,明顯要比報考縣試時的大上許多。他甚至看到,還有好多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也排在隊伍裏。

這讓林遠秋,不由想起蘇洵說過的那句“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的話來,再結合此刻自己看到的場景,足可見科舉考試的難度了。

和報考縣試差不多的流程,先是具結書,然後填表單,再由書吏填寫浮票。

林遠秋看到,在自己的相貌特征那一欄,依舊寫著身小,麵形圓,麵色白,無須。

……

從府城回來後,林遠秋就全心投入到了備考之中,特別加量了雜文和策論的練習。

對於這次府試,林遠秋也不去多想自己到底有幾成的把握,他隻要做到不負所學就成。

江州府共有七個縣,那日報名,林遠秋就聽有人大致估算了此次府試的報考人數,按每個縣兩百多人計算,那麽七個縣就有一千四百多人。

和縣試一樣,府試的錄取名額也是五十人,等同於近三十名學子裏麵取中一個,這難度絕對不亞於前世的國考。

今年三門亭這邊的幾家私塾,包括長亭書院在內,共有一百二十九名學子參加府試,而這些人裏麵,並沒有林文延、林文慶,還有林文進堂兄弟三人,因為不久前的縣試,他們三人雖有報名參加,可並無一人中榜。

這讓一心盼著好消息的林金財和金氏,還有林全河他們都失望不已。

也真正體會到了試舉的不易。

這幾日,林金財正琢磨著要不要把大孫子和二孫子轉到族學來念書,畢竟,在他的認知裏,二弟家的小孫子之所以能考中縣試,肯定跟王夫子的教學本事脫不開關係。

文延和文慶這都連著兩回沒考中了,他總要試試別的法子才行。

原本在林金財看來,憑自家大孫子、二孫子在鎮上跟著秀才夫子讀書多年,那考試啥的肯定都是捷報頻傳的,可現下,唉!

對於老伴的想法,金氏頭搖成了撥浪鼓,至於拒絕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哪有人念書往回念的道理,若是轉到族學,你讓文延和文慶怎麽好意思!”

顯然林全河林全江,還有張氏她們,也都和金氏一樣的想法。

少數服從多數,林金財的打算也隻能泡了湯。

……

大半個月的時間轉眼就過去,在忙碌的複習中,很快就迎來了考府試的日子。

為了能多些適應的時間,和先前考縣試時一樣,林遠秋他們早在七天前就到了江州府。

而這幾日,除了下樓吃飯,林遠秋基本沒外出過,都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在林遠秋看來,越臨近考試越是不能放鬆。

為了不影響孩子看書,白天的時候,林三柱都沒待在客房裏,除了到樓下大堂和其他陪考的家人聊天之外,他還會去街市上轉一轉,等看到好些鋪子裏都有書套賣後,林三柱的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是自豪?還是無奈?

應該都有吧,畢竟看到自家兒子想出的好點子能被大家認可,他這個當爹的哪有不驕傲的道理。

而無奈,當然是因為學得人多了,自家掙的銀子就少了啊。

再看到有些書套上繡了更精美的花紋,林三柱不免感歎起做繡品的競爭壓力。想著等這次回去後,他得再想些巧思的繡品出來才行。

還有那筆套和水筒套,林三柱準備也用賣書套時的法子,等多存一些再往書肆送,否則很快被人學了去,自家想再多掙些銀子就難了。

至於往後,林三柱想到了那座新買來的山,上麵已種上了好多棵柿子樹,林三柱覺得,或許等滿山的柿子開始結果時。他們家就不用再為掙銀子的事而發愁了。

……

四月二十七。

亥時正,參加府試的考生就提著考籃出了客棧,紛紛往考棚而去。

林三柱和周興兩人各自提著一個考籃,在他倆的前頭,則是快步向前的林遠秋和周子旭。

有了考縣試的經驗,兩人都知道早一些進考場,就能多出好些睡覺的時間,就算睡不著光坐在號舍裏養神,都比長時間待在考棚外頭等著進場的強。

林遠秋還清楚記得上回考縣試時,自己光等著進考棚,就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當時他的手裏還拎著一個考籃呢,那酸爽的滋味,林遠秋可真不想再來第二遍了。

好在住的近的好處此刻完美體現了出來,這不,等快到考棚時,林遠秋就看到門口排著隊的學子並不是很多,當下心中就是一喜。

衙役在路兩旁設了卡,再往前,送考的人就不能跟著進去了。

聽到其他送考之人一句句“兒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裏都指望你”的話後,

林三柱摸了摸兒子的頭,笑道,“等酉時出場時,爹爹過來考棚這邊接你,晚飯咱們就吃紅燒魚。”

嗯嗯,林遠秋朝林三柱點頭,“爹爹,您快些回去補眠。”

擔心會睡過了頭,林三柱可是都沒敢睡覺呢。

一旁的周興對著兒子自是一通叮囑,什麽中午吃點心記得喝竹筒裏的水,不然太咽嗓子。什麽進號舍時一定要先查看角落,可別有蜘蛛蟲子啥的。

原本周興還想來上一句,“用心考試,可千萬別有錯漏”的話,結果在聽到林三柱對兒子的叮囑後,就自動收了回去,等再說出口時,已變成了“晚飯咱們也吃紅燒魚了”。

看著兒子提著考籃往前走的背影,林三柱突然發現,他的狗子不知不覺已經長高了一些,因為這次提著考籃時,不用再擔心會挨到地上,而用力往上使勁了。

……

子時一到,龍門就緩緩打了開來。

很快考生們開始有序進場,接著是廩生唱保,再然後是搜子搜身檢查。

林遠秋發現,府試的搜查要比縣試更為細致,不但讓考生脫光了衣衫解散了頭發,還讓人叉開腿在原地跳上幾下,也不知這樣做到底能查出些什麽來。

此時的林遠秋,萬分慶幸解開了頭發,這樣有發遮臉,倒是讓人少了很多窘迫。

等穿好衣服到了自己的號舍,林遠秋就忙把考籃裏的油紙包打了開來,剛剛他就看到搜子拿著小刀在那裏切啊切的,這會兒再看油紙包裏的栗子糕,哪還有一丁點糕的形狀,說是栗子粉都不為過。

林遠秋也沒啥不滿的,反而覺得這種嚴格的防作弊行為,對真正寒窗苦讀的學子來說,是絕對的公平。

把栗子糕包好,林遠秋用發帶把披散的頭發重新綁好。而後點起蠟燭照了照角落,嗯,還挺幹淨的,想來府衙已經安排差役打掃過了。

林遠秋拿出考籃裏的抹布,擦去台板上的灰層,等吹滅蠟燭後,就趴到木板上,閉目養神了起來。

迷迷糊糊中,耳邊響起三聲鼓想,這是關龍門了。

趴著睡覺總歸不太舒服,等林遠秋換轉了不知多少個側臉後,就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這是開始發卷了嗎?

迷迷糊糊睜開眼,才發現天已經亮了,林遠秋看到,有挑著擔子的衙役,挨個把筐裏的試卷發到每一間號舍裏,很快,林遠秋也收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份。

醒了醒神,林遠秋打開考籃,拿出硯台和墨條後,就開始倒水磨墨。

提前準備好這些,盡量保證充足的答題時間。

約摸過了兩刻鍾,就聽一聲銅鑼響,葵卯四月二十八江州府第一場府試開考。

這一場考得是帖經,林遠秋沒急著動筆,而是把十幾張試卷先大致瀏覽了一遍,這麽做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此時若發現答卷有不妥之處,如答題模糊不清,或是有損壞,都可以向外簾官重新調換,可若是發現不及時,那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等所有卷子都無錯漏後,林遠秋就拿過草稿紙,而後提筆蘸墨,開始寫起第一道答題來。

剛剛他已看到了第一道答題的內容,正是尚書《無逸》篇中的小段: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林遠秋寫下後半段: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

其實隻要熟讀了四書和五經,第一場的帖經並不難,考生隻要做到把答題填寫工整,注意不要有錯字、有遺漏,就可以了。

本次府試共考四場,除了帖經和墨義,還有雜文和策論,而考墨義的這場還另加了詩賦一首。

而給出的詩題卻是《天香雲外飄》,要求按題意作詩七言絕句一首。

林遠秋一愣,寫詩作賦對自己來說並不是難事,且“雲外飄”的意思他也懂,可“天香”到底是啥香來著?

難道是哪種花香?

林遠秋可以肯定,這“天香雲外飄”絕對是一句詩句來著,也可以肯定,這首詩自己在族學和私塾念書時絕對沒學到過。

天香雲外飄,天香雲外飄……林遠秋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總覺得有些熟悉了起來。

前世自己因為常給畫作提字落款,曾讀過不少詩句,所以自己應該想得起來才對。

等林遠秋又默念了幾遍後,突然想起,唐代詩人宋之問的那首《靈隱寺》,裏麵不正有句“天香雲外飄”嗎,所以這“天香”應該就是佛香來著,也就是祭拜神靈的香。

審對了題,剩下的七言絕句對林遠秋來說並不是難事。雖他平常很少以佛香、神靈寫詩作賦,可萬變不離其宗,自己隻要抓住平起、首句、韻型,這些實質性的特點,照樣能寫一首七言絕句出來。

林遠秋提筆先在稿紙上打著草稿,然後一遍遍修改潤色,最後終於把詩寫了出來。

再三確認無誤後,林遠秋拿過答題卷,用工整的館閣體,把一首新鮮出爐的七言絕句謄抄了上去:雨後禪峰山寺淨,塵埃不染煙山裏……

等考好了第四場,林遠秋感覺自己出考棚時,走路都有些飄了,再看那些花白頭發的老考生,臉上竟沒有一點疲色,這讓林遠秋一時有些愣怔。

隨後細想,覺得應該是上了歲數本身覺少的緣故,哪像他如今的年歲,真是缺一覺都不行啊。

見自家狗子一副馬上就要打瞌睡的樣子,林三柱忙蹲下身子招呼道,“快到爹爹背上來,咱們吃了晚飯,就立馬睡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