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期待

二月二十八,縣試日。

才過亥時,林遠秋就穿好衣服下了床,其實他也沒怎麽睡,大考就在眼前,自己怎麽可能睡得著呢。哪怕稍微眯上一會兒,夢到的也全都是書上的章句。

不是至誠之道就是天地之道,亦或者合外內之道也。

這種情況,簡直和高考衝刺時的自己如出一轍,看來雖換了身體,可他還是那個他啊。

縣試辰時開考,等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進考場時間,想起臨行前王夫子的叮囑,林遠秋又打開考籃仔細查看了起來,毛筆,墨條,硯台,火廉,蠟燭,水,抹布,還有充饑的點心一包。

今天他們得在考場裏待到酉時三刻才能出場,按照規定,期間的早飯和中飯都需考生自行解決,所以,這包點心就是林遠秋兩頓的飯食了。

檢查過沒發現遺漏後,林遠秋又重新把考籃蓋子蓋上,等嚴絲合縫後,又把蓋子輕輕往反方向一推,算是把籃子給鎖上了。

這種樣式的考籃還是王夫子讓大家買的,至於為何要買,王夫子也沒說明原因,不過林遠秋卻能猜出大概來,因為有了這種機關鎖扣,就算提著籃子走在擁擠的人群當中,也不怕會被旁人往籃子裏塞了小紙條進來,因為壓根就打不開。

林遠秋正雲飛天外,就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就看到他爹捧了洗漱的熱水進來。

由於擔心會睡過頭,怕到時錯過考試的時間,是以,昨晚林三柱他們都沒睡覺,十幾個人就坐在一樓的大堂聊天,準備等時間差不多了,再上樓喊孩子們起床。

原本說好每天四個人挨著輪的,這樣也不會大家都沒覺睡,可不知是認床還是因為太興奮的緣故,反正最後十幾個當爹的都聚到了樓下。

此時林三柱的眼皮有些浮腫,一看就是沒睡好覺的樣子,擔心他爹會一直在考棚外等著他出來,林遠秋忍不住開口說道,“爹,待會兒送到考棚後您就快些回來睡覺,可千萬別一直在外頭候著,兒子可得酉時才能出考場呢。”

“曉得的曉得的,爹曉得的,待會兒爹一回到客棧,就保證上床睡覺。”

兒子要去考試了,林三柱覺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麽,比如說些鼓勵的話啥的,可他一時又想不出來,最後隻得把出門前自家老爹叮囑的話又重新叮囑了一遍:“狗子,若是考不出來也沒關係,大不了咱們下回再考。”

林遠秋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強求他是肯定不會去強求的,都說古代科舉艱難,可具體怎麽一個難法,林遠秋也從未體驗過,反正他也已經想好了,既然這段時間自己已盡最大的努力備考了,到時若真考不出來,那他也沒啥好遺憾的,技不如人的人,也隻能甘拜下風,隻等下回再努力使勁了。

等父子倆下樓時,大堂裏已聚滿了人。

林遠秋看到大堂伯和二堂伯也在其中,同時也看到了林文進,還有林文進的哥哥林文延,以及他的堂哥林文慶。

這次,林家大房三個孫子一起參加縣試的事,已成為族人們茶餘飯後的必說話題,特別這回林家二房的小孫子也參加了縣試,這下,就有好些族人打賭,都在猜著誰能考中呢。

不過,到目前為止,猜林家大房能一舉考出兩個童生的人最多,畢竟在族人們看來,林文延和林文慶可是在鎮上的私塾念了四年的學呢。

至於林遠秋,小屁娃兒一個,想考中的話,基本不太可能。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打更聲響起,四更了。

再過兩刻鍾就是進場的時間,可以出發了。

這時,就看到有兩個店夥計點了氣死風燈出來,算是給大家引路的意思,不然這黑燈瞎火的,到時可別摔壞了人。

老掌櫃打開客棧大門。

讓店夥計提著燈籠走在前頭後,接著眾人便魚貫而出。

林三柱一手提著考籃,一手牽著兒子的小手,父子倆跟著人群,一起往考場而去。

等到了考棚門口,就看到已有好些學子在排隊等著了,衙役們在維護秩序,而送考的,也隻能送到這兒了,林三柱把考籃遞給兒子。

與周邊那些“兒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裏就指望你”之類的話不同,林三柱依舊還是那句,“考不出來沒關係,大不了咱們下回再考!”

而後,林三柱就看著自家狗子,提著與他齊腰的考籃走進了擁擠的人群。

……

子時正,龍門緩緩打開,學子們開始進考棚。

有書吏拿出名冊,以互結的五人為一組,叫到名字後方可入內。而後先由廩生唱保,接著衙役搜身,最後再進入各自的號舍。

等林遠秋,還有林有興,以及另外三個鎮上私塾的考生進場時,已是一個時辰後了。

領路衙役帶他們去了前頭正堂,知縣大人和認保廩生都在。

外頭的嘈雜聲與這邊成了鮮明的對比,林遠秋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沒過多久,就聽有書吏唱保,“壬寅年周善縣童生試,廩生鄭渝作保橫溪鎮小高山村林有興,橫溪鎮項家村項明近,上河鎮大後村高興旺,橫溪鎮小高山村林遠秋,普江鎮賀平村王之義!”

話畢,就見鄭秀才走了過來,朝林遠秋他們一一看過後,接著跟唱,“廩生鄭渝認保!”

唱保之後,五人又跟著衙役去了搜檢的地方。

先是考籃,而後脫了衣服和鞋襪,再是解開頭發查看有沒有小卷紙塞在發間。

等林遠秋拿到考牌進入自己號房時,天已有些蒙蒙亮了。

本還以為可以打個盹的,可現下哪有時間啊。

林遠秋點上蠟燭,先把號房的四個角落都照上一遍,等發現啥都沒有後,他就拿出抹布擦拭了起來,許是這幾日縣衙已安排人清掃過,木板上並沒什麽灰塵。

辰時一刻,關龍門的鼓聲響起。

而後這扇大門,隻能等到酉時正,考生出考棚時,才會再次打開。

等林遠秋磨好了墨,第一場的試卷就發了下來,這場考的是帖經,一共有二十四張卷子,林遠秋大致翻了翻,發現大部分以填空題為主,最後兩張,則是默寫。

從辰時開考到酉時收卷一共有六個時辰,也就是十二個小時,所以這時間,還是有些緊的。

林遠秋也沒耽擱,認真寫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貫後,就開始做起考題來。

考帖經就是考記憶,也就是考眾學子對四書五經的熟悉程度。

而最近這幾個月,林遠秋除了做林三柱給他買來的例題卷,剩下的時間,基本全用在了死記硬背上。

所以,林遠秋覺得,這會兒該是拚人品的時候了。

翻開試卷後,林遠秋忍不住想笑,看來自己的人品還不錯,因為第一題摘自林遠秋甚為熟悉的論語。

題曰: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

這是論語中的述而篇,這篇文章,林遠秋已經背的滾瓜爛熟了。

所以,要答出與之相聯係的下文並不難。

林遠秋提筆蘸墨,先在稿紙上寫了起來:“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林遠秋心想,如果這題考的是墨義,那麽自己也能解答出來。

因為,這段文的釋義就記在他的課堂筆記上,每次王夫子給大家講解文章時,林遠秋都會用筆把王夫子所講的內容記在本子上,之後再把這些連貫成文的釋義當成故事來讀,這樣就更能加深對文章的記憶。

雖已開了春,可天還是冷的厲害,不多會兒,握著筆的手就已經凍的冰冷了。

林遠秋把毛筆擱在筆山上,而後雙手相互搓了搓,他有些慶幸,自己的手雖長滿了凍瘡,可從沒有破了皮的時候,不然此時考起試來,就很不方便了。

這一場的題量有些大,為了不耽擱時間,到了吃午飯的點,林遠秋隻吃了幾塊芙蓉糕,接著又繼續答題了。

在前世,林遠秋就不是個喜歡被動的人,所以他不想讓答題時間變的倉促,從而保證不了答題的質量。

考生們在號舍裏專心致誌,而不遠處的龍門外,守著好些陪考的家人,站著的,坐著的,靠著的,蹲著的,都邊等邊輕聲聊著天。

林三柱和林德運他們也都等在那裏,原本大家都在客棧補覺來著,可睡了還沒到一個時辰,就又起了來,等好不容易挨到吃過了中飯,一行人就馬不停蹄的往這邊趕了。

到了考場門口之後一看,乖乖,守在考場外的人,好像也不比昨晚排隊的考生少上多少嘛。

於是林三柱他們也興奮地加入到了其中,等待自家孩子出考場的同時,順帶又聽了好些先前他們不知道,或者從未留意過的事。

比如今年參加縣試的學子一共有八百多人,又比如考中童生後,可以直接入縣學念書,還給免束脩,另外吃住也不用自己掏銀子。

……

夕陽西下,隨著“嘎吱”一聲開龍門的聲音,第一場考試結束了,伏案了一天的考生們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雖人頭攢動,可自己生的娃當然一眼就能瞧到了,看到兒子提著考籃走出了龍門,林三柱忙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接過考籃後,再仔細看了看兒子的狀態,嗯,還不錯,沒有蔫頭耷腦的,這下林三柱總算放了心,剛剛他可看到有幾名考生路都走不穩了呢。

摸了摸自家兒子的小腦袋,林三柱笑道,“遠秋肚子餓了吧,別急,等會兒到了客棧,咱們就有晚飯吃了,爹爹今日可特地點了你愛吃的紅燒魚呢。”

一聽吃紅燒魚,林遠秋肚子不爭氣的“咕”了一聲,看來這肚子也跟他一樣,饞了。

第二場考墨義,所謂墨義,就是對經文的字句作簡單的筆試,以及闡述義理。

和帖經一樣,想考好墨義,需熟讀經傳和注釋。

比起昨日的帖經,今日這場墨義讓林遠秋搜腸刮肚了許多,好在雖不記憶深刻,可仔細回想一番,還是能記起自己先前的所學。

話說,自從林遠秋來到這裏歲數變小後,記憶力反而增強了不少,難怪都說小孩子的記性是最驚人的。

這次出考場時,眾考生的臉色就不如第一場那麽輕鬆了。

等第三場的經義結束後,好些考生的腳幾乎是拖著走的,除了累,還有對自己解答的不確定吧。

而林氏宗族的十七個娃兒,已有好幾個開始掉金豆子了。

林三柱偷偷用餘光看了看自家狗子,沒看出有難過的跡象,更沒看出輕鬆。

臭小子不會在考場裏睡著了吧?

最後一場考詩賦,依舊和前三場一樣,子時進的考場,辰時開考。

正如林遠秋先前預想的那樣,科舉考試中的詩賦命題,基本都以景抒情為主。

就比如這次詩賦的命題,要求以山為題,作兩首七言絕句。

對林遠秋來說,這種以山為題的詩句,他在前世可沒少寫,隻不過在用字上少了古拙,所以今天他得留意著些。

這樣想著,林遠秋便提筆在稿紙上一字一句寫了起來,先明確立意,然後講究平仄和留有韻腳,再注意句式上的變化。

等一遍遍修改過後,終於把兩首絕句寫了出來。

此時已是申時,林遠秋沒再耽擱,很快把兩首絕句謄抄到了答卷上:

《訪友》

煙山靜穀風撫雲,

古樵烏瓦簷留聲。

野炊宛嫋遠來客,

摯友重逢敘鄉音。

《山遊》

幽棧古徑入山叢,

儒叟瓊穀覓行蹤。

瑤池階梯九千級,

巍峨穿耷雲宵中。

……

縣試成績要過半個月才能出來,也就是半個月後放榜,好多考生都會選擇留在客棧等放榜,省得到時再跑一趟。

不過也有懶得等的,一般像這種情況,大多都是沒考好的學子,知道再怎麽等,也等不出自己的榜單來。

就比如林氏宗族的這些考生們,因為最後一場詩賦實在太難,有幾個孩子出了考場就哭得稀裏嘩啦的,而沒哭的那幾個,也是眼中含淚,那什麽山的詩,他們一句都沒編出來,能考中才怪呢,所以他們還是早些回家吧。

畢竟一百二十文一天的房錢可不便宜,傻子才在這裏再待半個月呢。

都是莊稼人,誰不愛省銀子啊,聽到明早就有去橫溪鎮的馬車,一個個立馬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林三柱看了看兒子,正想問上一句,狗子,咱們要不要留在縣城等成績啊,結果就聽自家兒子說道,“爹,我也想回去了。”

一聽這話,林三柱頓覺美夢破碎,得,看來自家兒子也沒戲。

原本林三柱看到昨日出考場時,自家兒子並沒有哭鼻子,還以為會有希望呢,可這會兒聽兒子說要回家,頓時心裏啥想法都沒有了。

回去回去,在外十多天,其實林三柱也很想回家了。

而林遠秋之所以想要回去,實在也是舍不得住宿銀子的緣故,一百二十文一天,半個月差不多就是二兩銀子,要知道,娘和伯娘,還有春梅姐,幾人辛辛苦苦一個月,也才隻有四兩多銀子,所以林遠秋是真的不想浪費。

至於縣試成績如何,林遠秋確實不太清楚,畢竟頭一次參加,也沒個對照,更何況一共八百多人,取中名額隻有五十個,這樣的高難度,他還是不要想得太美的好。

第二日一早,歸心似箭的一行人就坐上了回村的馬車。

林家大房並沒跟著大家一起回去,因為除了林文進,他們大房參加考縣試的還有林文延和林文慶呢,這兩人可是鎮上念的私塾,比起族學來肯定要好上不少,所以林全河覺得,他們還是等一等半月後的放榜吧。

……

六輛馬車的陣仗可不算小了,聽到一陣嗒嗒嗒的馬蹄聲,在家門口聊著天的村民都紛紛往村口走了過來。

等看清是考縣試的人回來後,就有人上前打聽,“哎呦,德運你們回來啦,考得咋樣啊?”

“是啊,有人中榜嗎?”

“對哦,這麽多人總有考中的吧?”

林德運摸了摸腦袋,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一見這情形,眾人心下都有了數,族長孫子肯定沒考中。

再看其他下了馬車的,都拎著包袱,頭也不回的走了,村民們恍然,哎呦,這是一個都沒考中啊!

因著事先有心裏準備,所以聽到三兒子說縣試無望後,老林頭心裏雖有些失落,可還是能夠接受的。

相比之下,吳氏就要難受多了,原本她就擔心家裏養不起讀書人,就像這次縣試,二兩多銀子呢。

吳氏很想說一句,狗子你可要多多用心啊,可她立馬就想起小孫子捧著書認真研讀的樣子,這已經很用心了啊。

可為啥就沒考中呢?

……

備考的日子過去,生活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

除了村裏人時不時會聊上幾句縣試,以及林全河他們大概啥時候回來,還有林文延和林文慶八成已中榜的話題外,其他的依舊沒變。

回來後的第二天,林遠秋又背著書袋去了族學,離三年期滿還有好幾個月呢,他可不想浪費學習的時間。

至於去鎮上念書的事,林三柱已托了高掌櫃幫著打聽,不過按照慣例,若新開學的話,怕也得等下半年了。

如今的族學空出了好多桌凳,自縣試之後,有好些學生就沒再來了,算是對舉業完全放棄的意思。

在他們看來,反正已識得了字,以後就是去鎮上當個掌櫃或夥計啥的,也是足夠了的。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雖沒再提起縣試的事,可林遠秋一直都在數著放榜的日子呢。

不管怎樣,在成績沒出來前,他還是有著期待的,畢竟那卷子上的題目,自己可是一道沒漏下,全都做出來了。

未時時分,從村口駛進一輛馬車來,那嗒嗒嗒的馬蹄聲,讓一直留意著路口的張氏有些興奮,該不會是相公他們帶著好消息回來了吧。

這樣想著,張氏忙朝院裏喊道,“爹,娘,相公他們回來了!”

一聽這話,金氏和許氏,還有林金財,都飛快從屋裏衝了出來。

這幾日,家裏都等著中榜的事呢。

隻是為啥馬車路過門口後並未停了下來,而是依舊往前走呢,再一看去的方向,那不是族長家嗎,去族長家做啥?

心裏同樣納悶著的還有好些村人,這不,大夥兒都跟著馬車去了族長家。

很快,滿臉是笑的林有誌從馬車上下來。

林族長正想請人進屋,就聽林有誌笑道,“族叔,今日咱們族裏可有大喜事一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