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流言
才是清晨,屋後柿子樹上的知了就開始“知知知”的叫個不停,林遠秋摸了摸緊挨著席子的後背,濕津津的,全是汗。
這也是林遠秋來到這裏後,更喜歡冬天的原因,畢竟冬天冷了,隻要關好窗戶,燒上炕,然後往被子裏一窩,就能睡個好覺。
可現下,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先不說晚上開著窗戶睡,能招來成群的蚊子,就是這小小的窗戶全都打開了,也灌不進來多少風啊,何況這會兒還沒風呢。
轉頭看了看離自己一米來遠的兩個妹妹,小鼻頭上也全是汗,小劉海已經粘在了額頭上,可見這會兒有多熱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兩個小姑娘此時呼吸勻稱,睡的正香。
林遠秋看到兩人頭上還戴著紅色的小頭花,這是前日他娘去鎮上時,給她們買回來的,兩個妹妹戴上後就沒舍得摘下來,這不,連睡覺都戴著了。
雖說春燕和春草是雙胞胎,可兩人長得一點都不像,春燕像馮氏多一點,而春草卻像了吳氏,也就是像了林三柱。
林遠秋知道,雙胞胎分同卵雙胞胎和異卵雙胞胎,而春燕和春草就是長得不像的異卵雙胞胎,這樣的雙胞胎也有生出龍鳳胎的幾率,而同卵雙胞胎隻能生出同性別的孩子,別問林遠秋為何會知道的這麽清楚,因為在前世,他和弟弟就是一對異卵雙胞胎,兩人長得也不像,林遠秋記得,他的爸爸媽媽經常念叨,常常會說當初要是生了一對龍鳳胎就好了,這樣的話,他們就會有一個寶貝女兒了。
想到這裏,林遠秋就不敢接著往下想了,怕又牽起對前世父母親人的思念。
唉,既然無力改變,自己應該學會放下才對,而後好好經營這輩子的人生。
就像自己在心裏一直期盼父母親人都平安一樣,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穿好衣服下了炕,林遠秋走到兩個妹妹麵前,然後掏出布帕,輕輕幫兩人把臉上的汗給擦了,這樣妹妹們睡著也能舒服一些。
許是怕不方便,自從天熱之後,林三柱跟馮氏就睡到隔壁間去了,那裏有張用木板搭成的床,夫妻倆睡著剛剛好。
所以這邊炕上睡著的隻有林遠秋兄妹三人,也所以,林遠秋發現,自己越來越有往老媽子方向發展的趨勢。
這不,蚊子嗡嗡響的時候,他就擔心兩個妹妹會不會被蚊子咬了。開著窗戶沒風吹進來時,他就會擔心妹妹們會不會太熱,可要是進來的風太大了,他又要擔心妹妹們會不會受涼。
唉,真真是操碎了心。
不過,林遠秋也不發愁自己會因照顧妹妹而影響了睡覺,因為所有的不放心,在他閉眼睡著之後,就啥啥都不知了。
畢竟他還是個小孩童的身體,就算有再多老媽子的心,也會被嬰兒般的好睡眠打碎。
背上書袋,林遠秋就準備往族學去。
因著天熱,王夫子也一改先前的作息,晨讀課比原來提早了一刻鍾,然後增加了午飯後的午休時間,而後每天下學要比冬日晚上兩刻鍾。
夏日天黑的晚,每天放學回家時,也隻是日頭偏西,天還得一個多時辰才能完全黑下來。
趁著這段時間,林遠秋會繼續拿書出來抄,如今雖然點油燈自由了,可林遠秋還是不適應昏黃的火光,總覺得時間久了會傷了眼睛,害怕到時成了個近視眼,那可就麻煩了。
所以,他還是乖乖的選擇自然光吧。
輕輕打開房門,而後又轉身輕輕把門帶上,才跨出幾步,就看到大伯娘已經坐在房門口繡上鞋墊了,林遠秋輕聲打招呼,“大伯娘早。”
見是小侄兒,周氏忙笑道,“誒,早早早,遠秋你又去念學了啦。”
這段時日,周氏可謂是神清氣爽,幾乎每天都是樂滋滋的,用她和兩妯娌說的話,那就是袋裏有了銀錢不說,大兒子也馬上就會說上親事,如今這日子可是越過越有盼頭了,她能不開心嗎。
所以,這段時日,周氏對做繡品的事更加上了心,這不,天剛亮呢,她就坐在房門口一針一針的繡上了。
見小侄兒背著書袋往院門處走,周氏突然想起了什麽,忙起身朝林遠秋說道,“遠秋你等等,大伯娘給你拿塊點心去,老這麽空著肚子去上早課可不行。”
說罷,就匆匆往屋裏去。
雖然待會兒就回來吃早飯,可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也是好的。
林遠秋正想開口說大伯娘不用了,卻見周氏已經拿著一個小油紙包出來了。
“喏,給你,先吃兩塊點心墊墊肚子,待會兒就有力氣嚎了。”
聽大伯娘把背書說成嚎,林遠秋忍不住想笑,雙手接過點心後,跟周氏道謝,“謝謝大伯娘!”
周氏笑道:“謝啥,現在就快吃,不然待會兒被夫子逮到,可要挨手心板的。”
嗯嗯,林遠秋點頭,邊往外走邊就把油紙包打了開來,是兩塊芙蓉糕,是他愛吃的。
林遠秋撿起一塊放進嘴裏,嗯,鬆軟香甜,與前世的沙琪瑪有些像。
想起剛剛大伯娘爽朗的笑臉,林遠秋忍不住感歎,果然思想包袱是最可怕的,記得自己剛剛穿過來的那會兒,很難在大伯娘臉上看到笑,就算是有,那也是不舒展的。
可現下,沒了“發愁大兒子找不到媳婦”的這個思想包袱,大伯娘整個人立馬開朗了不少,妯娌三人湊在一起時,經常能聽到大伯娘哈哈大笑的嗓門。
且不單單是大伯娘,林遠秋覺得,自從有了繡活的進項後,家裏所有大人,都一改先前的愁容,全都有了生活的奔頭。
而小娃兒們,不管有錢沒錢,從來都是開心快樂的。
……
這日,從王夫子處借書回來後,林遠秋就快步往家裏走。
中庸已經完工,接下來他得抓緊時間把論語抄出來,論語之後還有孟子,等四書全抄好了,林遠秋準備再繼續手抄五經。
雖爹爹告訴他,已經給他攢下二兩多的讀書銀子,讓他盡管去買書就是了,可林遠秋還是沒舍得買。
反正自己抽的出抄書的時間,沒必要浪費銀錢。
何況,林遠秋知道,科舉考試所需的花費絕不是個小數目,往後花銀子的地方肯定很多,所以,能節省的地方,自己還是得節省。
林遠秋突然想起前世姥爺說過的一句話,姥爺說,過日子該節省的地方就得節省,作為孩子,不浪費就是替家裏掙錢了。
所以,此時自己省下買書的銀子,應該也算替自己將來的科舉考試攢錢吧?
越想越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這也讓林遠秋更有了幹勁,他摸了摸書袋裏的書,準備一回家,就開始磨墨抄書。
這樣想著,林遠秋又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隻是,今日的抄書計劃注定是不能成了。
因為等林遠秋興衝衝推開院門時,就聽到有嗚嗚的大哭聲從堂屋傳來,他一時愣怔,這是怎麽了?
等反應過來後,他趕忙往堂屋跑去,等跑到門口後,就看到大伯娘正坐在地上,邊哭邊不停的抹著眼裏的淚,而他娘馮氏和二伯娘,就靠在大伯娘的邊上,兩人低著頭不說話。
再看爺奶,還有他爹和大伯二伯,幾人都坐在凳上,臉上都是說不出的憤怒。
林遠秋正想進門問問這是怎麽回事,就聽他奶開口罵到,“你們大嫂發瘋也就算了,你倆不幫忙拉著,居然也朝人動起手來了,嫌事鬧得不夠大是不是?”
他奶這是在罵娘和二伯娘?
果然,林遠秋看到二伯娘的頭低的更低了。
然後就聽他娘不服氣道,“誰讓她抓大嫂頭發的。”
劉氏一聽這話,忙抬頭接上一句,“就是,她還踢了大嫂一腳呢。”
吳氏氣結,“你倆有沒有腦子,人家可是走東家串西家的媒婆,今日你們三人把她給打了,往後咱們家的孩子還要不要說親了!”
一聽這話,周氏更加崩潰,“娘,兒媳實在忍不住啊,嗚嗚嗚,她居然給楓兒說了個啞巴,娘,這不是欺負我的楓兒嗎,嗚嗚嗚……我的楓兒好好的一個大小夥,憑什麽要讓她這般糟踐,嗚嗚嗚……”
吳氏也是老淚縱橫,楓兒可是她的寶貝大孫子啊,該死的張媒婆,算她跑的快,不然自己保證一掃把呼死她。
“別哭!”吳氏一抹滿臉的淚,“有啥好哭的,咱家遠楓的好媳婦還在後頭呢!”
可話剛說完,吳氏就再也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看到老娘大哭,林三柱心疼壞了,蹭的一下站起身,“娘,您哭啥,咱這邊又不止她一個媒婆,娘您別哭,兒子明天就找別家媒婆去,沒他張屠夫,咱照樣不用吃帶毛的豬!”
聽到這裏,林遠秋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由,想了想,他去了大房,想去看看大堂哥怎樣了,結果卻沒找到人。
大堂姐在,眼睛紅紅的,看來剛剛也哭過了,見狀,林遠秋便上前打聽起今天的事情來。
春梅也沒有隱瞞,在她看來,小堂弟早慧,許是能想出好法子也不一定。
於是便一五一十地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今日張媒婆說的這戶人家,就在離小高山村不遠的連下村,姑娘家比林遠楓大了三歲,今年十八。
張媒婆說,這就叫作女大三抱金磚,好著呢,又說人家姑娘雖不會說話,可家務活樣樣都拿手,非但如此,張媒婆還說,若是親事能成的話,屆時女方保證陪二兩銀子的嫁妝過來。
隻是任張媒婆說成一朵花,周氏的頭還是搖成了撥浪鼓,她怎麽可能答應,真要這麽好的話,那姑娘也不會一直拖到十八了還沒說上人家。
其實周氏很想開口罵上張媒婆一頓,自家好好一個大小夥兒,手腳也俱全,憑啥要給說個啞巴媳婦,這不是欺負人嗎。
可想到日後自己還有求於人,周氏隻能強壓住內心的憤怒。
哪知周氏沒發飆,張媒婆卻生起氣來,要說她今日之所以會上門,還是收了女方給的一百文辛苦錢,並說事成之後,會再給一百文答謝。
兩百文的謝禮可不算少了,張媒婆自然就上了心。
於是她把自己手頭上,托她保媒的十幾戶男方家,都一一琢磨了個遍,吃不上飯的不考慮,家境好的肯定看不上人家,所以也不考慮。
最後張媒婆發現,隻有林家最合適,對女方家來說,林家雖然家境差,可飯還是能吃飽的,再說到時陪嫁二兩銀子過去,閨女的日子過得肯定也不會差。
而以林家的家境,女方有這麽多的嫁妝,應該求之不得吧,何況在張媒婆看來,媳婦不會說話怕啥,能生娃不就行了,想來林家肯定不會嫌棄的。
於是自覺十拿九穩的張媒婆,就興衝衝的上門來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周氏居然不同意。
這林家也太挑了吧!
張媒婆心中實在不悅,氣呼呼道,“結親都講究門當戶對,這會兒正有與你們合適的人家,若是看不中的話,日後想要再找與你們家匹配的,怕就難了。”
聽她左一句合適右一句匹配,氣得周氏終於忍不住開口罵了起來。
張媒婆哪受過這種氣啊,加上今日兩百文沒掙到手,心中正不爽呢,當下就朝周氏的頭發一把抓了過去。
見狀,一旁的馮氏不幹了,吵歸吵,你動手幹嘛,忙衝上去幫忙了,接著劉氏也上去了……
等吳氏從外頭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張媒婆披頭散發往外衝的一幕。
而她的三個兒媳也好不到哪裏去,不是頭發散了,就是臉被抓了。
吳氏火起,“三打一都打不過,臉皮都丟到八十裏地去了!”
可轉念,吳氏想起,現在可不是關心打架輸贏的時候,這媒婆哪裏是能輕易得罪的,自家還有好幾個孫子孫女呢。
特別是大孫子,可千萬不要被影響到往後的說親。
隻是怎麽可能不影響呢,那張媒婆和近邊的另兩個媒婆也都是熟識,也不知她是怎麽跟人家說的,反正等徹夜未眠的周氏,第二日提著點心去拜托她們幫忙說親時,都被回絕了。
最後,周氏隻能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才過了兩日,村裏便有流言傳了開來,都說林大貴家挑孫媳眼光太高,女方家有二兩銀子的陪嫁都嫌少,真真是掉進錢眼裏了,也不看看自家是副什麽光景。
這樣一傳,原本想和吳氏說一說親戚家閨女的幾個婦人,這下也歇了心思,人家連二兩銀子的嫁妝都嫌少,她們那窮的都快吃不上飯的親戚,肯定更看不上眼了。
隻是她們真沒想到啊,吳氏自家都窮的叮當響呢,挑起孫媳來卻心比天高,難不成還想巴著孫媳的嫁妝養全家?
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不出幾天,流言就被傳到周邊幾個村去了。
這下,林遠楓說親的事,顯而易見的困難了起來。
周氏急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嘴裏更是生出了不少燎泡。
早知道事情會被變成這樣,那日她說什麽都會忍著不發作的。
老林頭跟吳氏也沒別的法子,如今怕也隻能等流言蜚語過去後,再提大孫子說親的事了。
……
這一日,背著書袋正準備去學堂的林遠秋,就看到大堂哥挑著滿滿一擔柴回來了。
這會兒辰時還沒到呢,想來今日大堂哥又是天不亮就出了門。
從村裏傳出流言開始,原本性格開朗的林遠楓,變得不愛說話了,每日隻知一個勁的悶頭活幹,這不,一連十多天,都是天不亮就去後山砍柴了。
看到大堂哥清瘦了許多的臉,林遠秋有些心疼,十五歲,這在現代還隻是初中生的年紀,在這裏卻背負了沉重的心理負擔。
“大哥,我想和你說說話。”林遠秋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些什麽。
見林遠楓放下柴擔看向自己,林遠秋繼續說道,“在我們的心裏,大哥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大哥,我們都舍不得這麽好的大哥被那些莫須有的流言所傷。”
林遠楓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怕被小堂弟瞧見,他忙蹲下身,裝作整理擔子裏的木柴,嘴裏說道,“狗子還不快些去學堂,小心遲到了夫子打你手心。”
話畢,見身前之人還站著沒動彈,一抬頭,就看到小堂弟正眼巴巴的朝著他看,這是在等著他的答複吧,林遠楓一陣臉紅,“知道了知道了,大哥知道了!”
大房屋裏,看到這一幕的周氏,眼裏布滿了淚。
吃過早飯,吳氏正想和老頭子提一提給家裏每人做件夏衫的事,就看到老大夫妻倆過來了,且大兒媳手裏還捧著一個木匣子。
沒等吳氏開口詢問何事,就見周氏把木匣子打了開來,裏頭裝著半匣子銅板。
“爹,娘,兒媳和相公商量好了,這些銀錢就給狗子念書用,還有,往後繡活的分銀也不用給我們了,全留給狗子念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