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到底是誰
喬見直接伸手抓著沈昭城的衣袖, 輕晃了晃,帶著哭腔的聲音如同從肺腑深處發出。
“回答我,不是夢, 也不是實驗,是不是?”
她凝注著他, 像是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這一眼,去等他開口, 給她一個答案。
沈昭城眉眼之間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低垂著頭,靜靜地回視她。
時間像是凝固了一般, 不知在為誰,留出呼吸的間隙。
半晌, 他才啞聲開口。
“是。”
喬見的呼吸越來越快,她已經無法再思考更多,迫不及待地問出了預先就準備好的下一個問題。
“我……”
她有些說不出口, 吸了一口氣, 調整了一下情緒,才堪堪將話說完整。
“是我生病了, 對嗎?”
她無法再忍受他們的沉默,向前再靠近一步, 抬起頭,逼他和自己視線交錯:
“所以, 你們並不是在做什麽實驗, 而是一直都在幫我治療,對嗎?”
說到最後, 她再也控製不住聲音的顫抖, 眼眶湧上一番灼熱, 濕潤之意奪眶而出。
今天在網絡上查詢相關信息時,她輸入自己的相關經曆,還有令她不解的種種現象,網絡上彈出來的結果中,有不少是來自醫療機構的網站。
而其中所出現的症狀,還有治療的步驟、方法,竟是那麽的熟悉,那麽的……和她的生活出奇一致。
再想到比斯特的身份,過往那些令她在意的種種……
當時,喬見隻覺得自己的世界轟然崩裂,一陣天翻地覆的眩暈感襲來,過度的震撼和恐慌讓她幾欲作嘔。
這怎麽可能?
她自己怎麽從來沒有知覺?
她明明一直都好好的,身體強健,也從來沒有情緒極端的時候,她一直都讓自己保持樂觀的心態——
怎麽可能會是這樣?
那時候,她坐在電腦前,當機立斷和比斯特進行通話。
但她並沒有說起自己的各種猜測,隻是提到了自己今天早上所想起的夢,然後告訴他,自己已經完全區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之所以沒有直接問他,是因為……她正準備進行一個實驗。
她知道。
就算直接問比斯特,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而如今,實驗的結果就明晃晃的擺在眼前。
她的猜想直接狠心地化身成現實,赤/裸/裸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不需要他們回答,她問題的答案,已經像從天而降的一塊巨石,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明明已經像從前一樣,讓自己無論結果如何都一定要控製好情緒,要冷靜對待。
她明明,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她卻像突然喪失了控製自己情緒的能力,所有極端的情緒如同一場傾盆大雨,鋪天蓋地向她席卷而來,將她的所有理智衝刷幹淨。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隻是一個衝擊而已,她能接受的,像以前一樣,她一直都很鎮定清醒,不是嗎?
可無論怎麽保持理智,還是無濟於事。
過往壓抑的所有情緒好像一下子全部加倍償,她的情緒像是一根緊繃的弦,在這一刻徹底斷裂。
海嘯山崩,泛濫成災。
她再頂受不住,伸手去撐著牆,大口呼吸著空氣,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在臉上蜿蜒,劃過嘴角,落在地上。
沈昭城立刻伸手去扶她,讓她靠著自己寬厚的身軀,麵色凝重而不忍。
比斯特沉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在沈昭城扶著喬見進去以後,他也默默跟進去,將門帶上。
他平靜地看著正努力調整情緒的喬見。
他見過太多患者,自然見過太ᴶˢᴳᴮᴮ多這個時刻。
但從前那些患者在最難度過的時刻,無一不撕心裂肺,痛苦尖叫,陷入無盡的傷悲之中。
眼前的她卻依舊淡淡地,壓抑地,隻是無聲地流著眼淚。
沈昭城坐在她的身邊,無言地陪著。
不知過去多久,喬見才緩緩抬起頭。
比起剛才眼神中破碎的震撼與迷茫,如今她眸中多了幾分堅定與鎮定,深深吸氣又吐出,像是在給自己力量。
她看向沈昭城和比斯特,盡量讓自己平靜,卻仍能感受到聲音緊繃,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麽。
“我……具體是什麽疾病,嚴重嗎?能不能治好?”
經過資料的查閱,她心中大概有了底,但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再細想。
她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沈昭城看著她,眉心雖皺起,眼裏卻是從未有過的柔和,輕聲回應她。
“傻瓜,別亂想,一定會好的。”
“能不能告訴我。”
喬見臉上掛滿淚痕,像是懇求一樣,小聲問他,“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我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別著急,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
沈昭城安撫似的淡淡一笑,深沉的眼瞳看進她的雙眼。
“因為,我今晚本就是專程為此而來。”
這一天,竟比想象中來得還要快得多。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然後從一切的最開始,耐心地告與她。
大雨磅礴的那一晚。
他在路邊發現她,意識到她的精神狀態不對勁後,火速聯係了定居在本市、世界聞名的精神科醫生比斯特博士。
他漏夜駕著車,帶她前往比斯特的診所。
沈昭城先問了張毯子,讓她披上。
緊接著,比斯特連夜為她做了全套的臨床檢查,還做了詳細的心理谘詢談話。
整整五、六個小時,沈昭城獨自坐在大廳的椅子上。
他彎腰撐在膝上,不敢合眼,也不敢走開一步,就這麽緊緊盯著診療室的門。
忽然,門開了。
比斯特帶著喬見出來。
喬見的情緒顯然已經平和了許多,隻是眼睛還紅腫著,滿臉的疲態。
她虛弱地問沈昭城,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為什麽要做這些檢查。
沈昭城溫聲解釋,比斯特可以幫她調節情緒,讓她不再那麽難受。
隨後,他將她送到車上,讓她先睡一會兒,承諾待會兒將她送回家。
這時,他再從車裏折返回來。
比斯特問清楚沈昭城的身份,還有和喬見的關係,經過仔細的考慮和斟酌,才決定告知情況。
他說,喬見的病症基本可以確診。
是分離性身分障礙,也就是俗稱的多重人格。
沈昭城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有所耳聞,這種病症,一般是在受到創傷之後形成的自我防禦狀態。
而在他的印象裏,她一直都是堅強樂觀,活潑大方的模樣。
比斯特說,從對喬見的檢查和談話中可以了解到,在現實生活中,她肯定是一個絕不輕易外露負麵情緒的人。
這樣的例子在該病症的患者中並不少,比斯特很了解這類人群。
正因為喬見在現實中太過壓抑自己的情緒,又不允許自己輕易釋放負麵情緒,而這段時間裏,她又突然失去了所有最親密的親人,所受到的重創打擊太大,精神壓力過載,她的身體裏就會分裂出另一個她,去麵對這些,不被另一個人格接受的情緒。
如今她第二人格的自我認知,是尚還天真爛漫的大學生。
他猜,是由於那時她妹妹剛出生,而父母也健康強壯。所以,她最想回到那時。
沈昭城臉色很沉,腦海裏是今晚的畫麵。
她撲到自己懷裏,無助又絕望地說,隻剩她一個人了。
他神色凝重起來:“她家人怎麽了?”
比斯特如實回答:“據她所說,她的父母帶上還未滿三歲的妹妹一同前往國外旅遊,卻在當地遭遇了一場十年來最嚴重的火災。他們三人,無一人生還。”
沈昭城怔然,半晌,眉心緊鎖。
這一切實在太過突然。
前一秒還在笑著翻看父母分享的照片,下一秒就要接受這個噩耗。
當時,她會是什麽心情?
他不敢想。
比斯特說,他尚未將病情告知喬見。
因為她長期讓自己處於不信任他人的防禦狀態,把自己藏起來久了,並不容易接受外界刺激,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
而且,她的第二人格應該剛形成不久,尚且還很脆弱。如果直接讓她知道真相、接受治療,讓她形成抵觸心理,開啟警備狀態,就會將自己封閉起來,到時候,再想進行治療將會更加困難。
比斯特和沈昭城聊了一下自己的初步治療計劃。
他懷疑,喬見目前應該隻有兩個人格,而觸發這兩個人格轉換的條件,應該是夜晚的睡眠。
像喬見這樣長時間壓抑自己的人,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才是最為輕鬆的時候,在這時,她很有可能就進入了給自己建造的港灣,去逃避現實的打擊。
所以,他合理推測她的第二人格在此時形成,也拜托沈昭城進行觀察,隨時與他交流情況。
那一晚,沈昭城將喬見送回家後,戒煙許久的他,在她樓下狠抽了一晚的煙。
路燈下的雨栗胡亂飛舞,正如他的思緒。
如此猛烈的痛苦,她都能壓抑在心底,不允許自己釋放,平時她又該藏了多少苦,吞下了多少痛,獨自消化。
然後,隻用笑臉示人。
他曾迷失在她的笑靨裏,卻從沒想過,那背後是什麽。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不用上班。
沈昭城隻回家洗漱一趟,又開車趕來。
估計是昨晚太累了,喬見睡得很晚,過了中午才下樓來吃東西。
這時的她一切如常,也認識現實生活中的所有人。
隻是從表情與狀態,沈昭城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主人格,而非昨晚所見的第二人格。
又到了半夜,沈昭城倚著牆,等在她的門口。
果不其然,她又懵懵地打開門,走了出來,看到沈昭城後,歪著頭問了句:
“是你?你怎麽來啦?”
她眼裏依舊有化不開的憂傷,卻對他茫然又好奇。
顯然已不是平時的她。
沈昭城垂眼看了她一會兒,稍俯身,臉上掛著鬆散笑意:“我來看看,你有沒有開心一點。”
“嗯?”
剛從愁緒抽離的喬見有些莫名其妙,心裏卻因他說的話起了些波瀾。
眼前男人的臉實在過分好看,如無暇美玉一般,金絲眼鏡後桃花眼笑看著你,隻是站在這裏,就有一種高貴清華之感。
喬見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盯著他看了很久,不好意思地笑笑,摳了摳臉:“昨天謝謝你啦。對了,你怎麽來了也不敲門?要不進來坐坐?”
“好。”
麵對她的邀請,他很快就淡笑著應了,“不過,先稍等我打個電話,好不好?”
喬見都快被他笑得神誌不清,木木地點了點頭。
沈昭城打電話告知比斯特,他的猜想是正確的,夜晚的睡眠應該就是她的人格轉換條件。
之後,他來到她家,裏麵收拾得很幹淨,幾乎是一塵不染,各種擺飾俏皮而可愛。
喬見的第二人格和平時的她的確不一樣。
在公司,即使擦肩而過,她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可現在,她不僅一直盯著他看,在他看回來時,還會臉紅紅地朝他笑。
沈昭城眉眼褪去原有的幾分冷雋,柔和了許多,耐心和她聊天。
他按比斯特所交代的,試探喬見是否記得,有無關係較好的親戚。
還好,喬見對自己的親戚仍有印象。
所以沈昭城猜測,既然她的第二人格是大學的她,那麽她忘記的,應該隻是大學以後認識的人。
但沒想到,據她所說,無論是她的遠親還是近鄰,都是利益至上的精致利己主義者,與他們家的感情並不存粹,更不可靠。
離開喬見家後,沈昭城前往比斯特的診所赴約。
他向比斯特告知了喬見所說的情況,也說了自己的猜測。
不料一向波瀾不驚的比斯特竟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歎了口氣。
他說,現階段必須要有能信任的護理人員時刻陪伴她,監督她吃藥,並且時刻留意她的病情,讓她積極配合治療。
這個護理人員需要有高度的耐心,照顧她的生活尤其是脆弱的第二人格,指導她養成良好的作息規律,時刻注意她的情緒及心態,給予關愛讓她正確釋放自己的情緒,多接觸正能量的東西,逐漸走出這段給她帶來痛苦的陰影。①
這樣,才有機會整合兩個人格,恢複正常。
但如今,她既沒有信得過的親人,雖然有一個陪伴多年的好友,可好友家中人員構成複雜,基本是不可能這樣全麵地照顧喬見。
所以,這境況實在棘手。
比斯特這麽解釋後,沈昭城低眉沉思片刻。
“讓我來吧。”
比斯特愣了一下,看向沈昭城。
他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卻不像是在開玩笑。
“是,我喜歡她。但正因如此,我不會讓她受到ᴶˢᴳᴮᴮ任何傷害。”
沈昭城的神色沒有波動,語氣卻是無可動搖,“更不會讓自己傷害她。”
經過好幾次深度的交流,作為專家的比斯特當然能看得出沈昭城深沉的心思,自然也知道,他絕不會傷害喬見。
但他仍舊不認同他的做法:“你最好多加考慮,這個工作,並沒有你想象的簡單。我擔心的並不隻是她,更多的,是你。”
沈昭城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犧牲自己每日的時間隻是其次,更多的,是要一直悉心付出,並且不求回報,毫無怨言。
即使,在現實生活中的她根本就不會感激他,也可能對此毫不知情。
甚至,她還會因此誤解他、怨恨他。
而且,她的療程到底要持續多久,連比斯特都無法給出一個準數,更別說在此過程中,還有更多他能想到、想象不到的麻煩,要時刻準備應對。
別說是毫無關係的人,即使是親人都未必能做到。
沈昭城不想再為自己爭辯或解釋些什麽,他直截了當:“您直接告訴我,我需要做什麽就好。”
比斯特盯著他的雙眼,兩人都沉默。
片刻後,他點了點頭,聳了下肩,好似覺得有點好笑。
“好的,好的,好的。朋友,某種意義上,你們兩人還真是般配。”
看入沈昭城眼睛深處時,他就明白了。
再勸些什麽也隻會是徒勞。
既然他願意,患者也能得到悉心的照顧和治療,這樣自然再好不過了。
比斯特帶他來到自己的診療室,看向寫得滿滿當當的白板。
今天,他為喬見定製了一整套治療的流程方案,也列出了她所需要按時服用的藥品。
為沈昭城仔細講解後,比斯特將一定量的藥品交給沈昭城。
比斯特說,有問題可以隨時來找他,他也會一直指導沈昭城去疏導喬見的情緒,定期為她檢查和做心理方麵的治療,適當時候,還會用到這裏的儀器。
沈昭城扶著桌子,低頭思忖片刻,又問:“你來為她檢查和治療,長期以往,她難免不起疑心。這樣豈不是要讓她得知自己的病情?”
比斯特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隻會定期與她見麵,不會頻繁,平時的情況還要靠你告知。每次檢查或治療後,我也會為她做好催眠,讓她淡化自己在治療的意識,盡量減少她對我的印象和抵觸。”
兩人就此交流到下半夜,達成了合作的共識後,沈昭城才駕車離開。
第二天,沈昭城就在喬見對麵的那一棟,租下了她陽台正對麵的那一戶,這樣,他可以時刻觀察到她這邊的亮燈情況。
晚上第一次亮燈,代表她從公司回家。再暗下來時,是她的入睡時間。
等到燈光再次亮起,便是她第二人格出現的時間。
幾乎每天晚上,沈昭城都會守在她家門口。
喬見似乎也習慣了沈昭城的到來,每天都會準時開門讓他進入,與他談天論地,一起做好吃的,一起在電視上看電影,或是一起出去夜市吃香喝辣。
白天,沈昭城在公司留意過,也試探過她身邊的人,她果然沒有提起任何晚上的事。
他也曾與她碰過麵,就她的反應來看,定然不記得入夜之後的事情。
這段時間,喬見第二人格的情緒還是很不穩定,每天晚上的大哭大鬧幾乎是家常便飯,還會像上次那般要往外衝。
但無論她如何哭嚎鬧騰,沈昭城都處變不驚,也沒有絲毫不耐,相反,他會默默地陪著她、撫平她的傷痕,將她照顧得很好。
直到她安分下來入睡了,他才收拾好離開。
久而久之,他漸漸感受到,喬見對他形成了一種難以割舍的依賴。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她越來越粘他,越來越在意他,對他的態度逐日親昵。
直到某天,她一打開門見到沈昭城,就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問他,能不能當她男朋友。
那晚,他在門外站了好久,才艱深晦澀地,笑著從喉底擠出一個字。
“好。”
即使深知這隻是一場“夢”,但……他怎麽可能拒絕她。
確認關係後,沈昭城慢慢地感受到她越來越信任自己。他開始買來不同的維生素,將其中倒空,換入她的處方藥,每天提醒她按時服用。
“交往”一段時間,喬見向沈昭城提出,他每晚跑來跑去實在辛苦,不如讓她去他家住下,或者,讓他在她家住下。
沈昭城當然選了後者,但一切並無不同。
她在門鎖上輸入了他的指紋,他仍舊是每晚準時來到,和她說自己剛下班,然後假意陪她入睡,再悄然離開。
每次離開前,他都會仔細檢查與收拾,確認沒有在她家中留下任何可疑痕跡。
雖說是“情侶”,但沈昭城從未越界,從來沒有觸碰過她,也未曾有任何的親密行為。
反倒是喬見,不僅撒嬌要求沈昭城陪她穿情侶小熊睡衣,甚至還想著讓兩人盡快完婚。
除了完婚一項,沈昭城都竭盡所能地依著她。
每天待她睡安穩後,才讓家政阿姨上來,替她換下小熊睡衣。
無論如何,一切都穩中向好,在沈昭城的陪伴之下,喬見的第二人格情緒崩潰的次數越來越少,真心的笑容越來越多。
比斯特的定期檢查也證明了,治療效果不錯。
就在這時,沈昭城無意聽到,仍是主人格的喬見向她的好友提起了他。
她說,她每晚都會夢到他。
他馬上意識到,她竟已開始有了第二人格的記憶,遠比他和比斯特所預測的要快。
隻是,她將其稱之為“夢”。
沈昭城讓劉釋宇送她們回去,與此同時,自己駕車前往比斯特的診所,將這一情況告知他。
“夢?”
比斯特聽完反倒笑了,“那太好了。”
進展過於超前,且又多了“夢”這一設定,比斯特連夜修改了之前的治療計劃,和沈昭城討論後製定了一套新的方案。
在計劃裏,目前階段最大的任務,也是最大的阻礙,是讓喬見在現實生活中也對沈昭城建立起信任,以免日後真相大白,讓她對他連帶著對治療也有了抵觸情緒。
當比斯特問起沈昭城,是否知道現實中喬見對他印象如何,他隻能苦笑。
他怎能不知道?
根本不用與她接觸,隻從她看他的眼神,就足以得知,與所有人一樣,她也對他有著不淺的偏見。
按照計劃,沈昭城試圖用自己的方式,走入喬見的生活。
從一開始在電梯中所透露的“夢”的信息,到後來故意送錯快遞到她對門的奶奶處,還有早已安排好的Welly計劃,他順利地與真正的她結識,交錯。
雖然入了夜,他們耳鬢廝磨。
但白天,他們隻是話不多一句的泛泛之交。
根據吸引力法則,為了激發喬見對他的好奇,讓她願意逐步了解他,向他卸下防備,沈昭城決定將戰線拉長。
他沒有輕易戳破“夢”的懸念,無賴地謊稱自己“不記得”,讓她像隻小鬆鼠般追著這顆碩大的堅果,走入他布置好的森林。
顯而易見地,在接觸中,她對他的刻板印象逐漸消退。
在這之後,他才對她說,自己也在做所謂的“夢”。
她震驚之餘,還甚覺尷尬,不過沒過多久,她似乎就將他當成同一戰線的盟友,兩人之間的聯係與信任也自然而然地越來越緊密。
白駒過隙,這一階段的計劃也很成功,喬見的情緒越來越穩定,突然的崩潰隻是偶**況。
直到他們又遇到了下一階段的問題。
喬見在夢中不時會頭疼,沈昭城不放心,向比斯特谘詢,比斯特推斷,前期進展太過順利,現在她已經開始進入人格整合的初期階段。
如果他沒猜錯,每次頭疼之後,喬見要麽會在夢中漸漸有第一人格的意識,要麽,將會在早上有第二人格的意識。
這也證明,他們的計劃是可行的,她開始慢慢打開心房,試圖讓自己從這個重大打擊中走出,接受現實。
與此同時,偶爾的崩潰大哭,也讓她積壓的剩餘情緒都不斷釋放出來。
這一切,都是進展超前順利的表現。
聽到這裏,沈昭城才放下心。
但每次,看著白天的她為了“夢”的事而糾結,為自己又觀察到所謂“夢”的規律而雀躍時,他都心情複雜,無法直視她晶亮的眸子。
一直到前段時間,喬見告訴他,自己在“夢”裏延續了白天的意識,現實中也有了“夢”的記憶。
這一天還是來了。
沈昭城將消息帶給比斯特。
比斯特看著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搭上他的肩,輕拍了拍。
在整個世界裏,僅有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到底在付出什麽,經曆什麽,忍受什麽。
他更清楚,接下來將是黎明破曉最難熬的黑暗。
不僅是她的,更是他的。
就在喬見告訴沈昭城,自己在夢裏清晰記起了自己在白天的身份後,沈昭城和比斯特的計劃也就此開始。ᴶˢᴳᴮᴮ
比斯特曾做過相關領域的不少研究,也進行過臨床實驗,他很清楚,如今的喬見已經到了所謂的人格整合瓶頸期。
而她的主人格太過壓抑,需要某種刺激,將她主人格中積壓的情緒進行發泄②,這樣才能加速夢與現實的聯通,更好地讓兩個人格走向整合。
所以,沈昭城和比斯特合作演了一場戲。
他們成功讓她上鉤,喬見也果然深信不疑,深受打擊,連帶著,似乎也將沈昭城拉入了不受待見的黑名單。
因為記憶慢慢相通,“夢”裏的她也開始抵觸他,就連她生病了,也不忘記生他的氣。
沈昭城知道她不想見到自己,所以平日裏都避免與她正麵相對,隻在暗中留意她的狀態。
他按原定的計劃,慢慢地拋出一些線索,如留下的藥盒,讓喬見自己摸索、發覺這些“夢”的不對勁。
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比斯特告訴沈昭城,千萬不能提前在“夢”中,讓她的第二人格知道任何真相。
否則,一旦讓她錯亂,將前功盡棄。
他說,喬見這段時間都有和他聯係,根據她所反映的情況,眼下的狀態不會持續太久。
果然如他所說,並沒有太久。
所有的因果,都在今日降臨。
……
沈昭城的講述在這裏畫上句點。
他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身,正扶著桌角,垂眼看向緘默的喬見,眉頭漸鬆,眼底柔緩。
“接下來的,你也知道了。”
他低磁的嗓音讓人很舒服,娓娓道來的敘述也引人入勝,喬見早已慢慢恢複了情緒,一邊聆聽沈昭城敘述的同時,她也一邊在腦中厘清事情全貌。
現在,她已經梳理清楚來龍去脈,也解開了很多從前困惑的細節,但……仍遲遲停留在難以接受的震撼之中,杏眼圓睜,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比斯特補充道:“喬小姐,這個病雖然罕見,但並不可怕,你現在已經在整合期的後半階段,希望你對這整件事接受良好,並且願意配合後續的治療,如果一切順利,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喬見沒有回答,仍盯著地麵,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聽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雖然自己得了這個聽起來陌生卻又可怖的疾病,但據他們所說,病情正逐漸好轉,並且已經進入了後期的治療。
可是,她在聽這些事的時候,隨著沈昭城的話,她的腦海裏也回憶起很多相關的片段,慢慢地,她想起越來越多在“夢”中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但是。
無論是聽沈昭城說,還是自己憶起那些畫麵,她都無法感受到這些事情中那個自己的情緒,好像在從旁了解別人的故事。
她至今仍難以相信,自己的身體裏,還住著另一個自己,和其他人發生著另外的故事。
更加難以相信,有人在她毫不知情時,將她從深淵中拉扯而出,幫她劈開荊棘,去展望曦光。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放在平時,她絕不會讓男性隨意進入她家,更何況是在深夜時分。
但如今,這個故事裏的主角是沈昭城,她對此竟沒有任何抗拒、排斥,甚至隻是懷疑,也絲毫沒有。
隻因為他是沈昭城。
喬見疲弱地撐著額頭,眼眶和鼻子又酸又漲,說不出的百味雜陳。
沈昭城說得很詳盡,條理清晰,有理有據,這所有的一切雖然對於她來說,還是很難一下子接受。
但起碼,她聽懂了。
隻不過,她仍想不明白一件事。
“怎麽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對勁,沈昭城走到她麵前,低聲問。
喬見抬起頭,兩人視線撞在一起。
她看著他,眉心漸漸蹙起,語氣有些猶豫:“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