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這不是夢,也不是實驗

沈昭城從房中走出來時, 已經將傷口處理妥當,還進行了簡單的包紮,換上了一件黑色的休閑衛衣。

他知道喬見還沒有離開。

如果要走, 她會先來和他說一聲。

隻是,他沒想到, 她正呆呆地,抬起頭在看些什麽。

“站在這裏看些什麽?”

他有些好笑, 踱步走到她身邊, 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在看到書櫃頂上的盒子時,他凝神片刻, 但也隻是一閃而過的失神。

他垂下眼,淡著聲笑問她:

“怎麽, 你想要那個?”

“不是。”

喬見看沈昭城站在身後,不好意思再盯著他的東西看,但還是忍不住又看了兩眼那個小木匣子。

觀察了很久, 喬見基本可以確定, 這個小木匣子的確和她從前的那個一模一樣。

但她隻是記得自己小時候擁有過這麽一個小木匣子,並不記得它是怎麽來的, 又到了哪裏去。

沒想到,沈昭城這裏竟然有這種像是小孩才會收藏的小玩意兒。

喬見還是沒忍住, 指著那個小木匣子問他:“你這個小木匣子,是在哪裏買的嗎?”

沈昭城也看了一眼那小木匣子:“嗯, 在舊物市場淘的。”

喬見有些驚奇。

沈昭城居然也會去逛舊物市場。

“你想要的話……”ᴶˢᴳᴮᴮ

沈昭城頓了頓, 看著她疑惑卻又帶著點期待的眼神,笑得有些壞:“我也不可以給你。”

“……”

喬見差點又被自己的唾沫星子給嗆死, 很是無語, “切, 我又沒說想要。”

沈昭城又笑。

喬見懶得理他。

也不明白他有什麽好得意的。

直到離開了沈昭城的家,喬見才頓然醒悟。

等等,她不是在生沈昭城的氣嗎?

剛才那樣,該不會讓他以為,自己已經原諒他了吧?

而且,她原本不是要來問他KTV裏的事嗎?

“……”

喬見按了按太陽穴,真不知道自己這一趟在圖什麽。

沈昭城不知道喬見所想。

在她離開後,他也站在她的位置,凝望了那個小木匣子好一會兒。

驀然,低頭自嘲一笑。

她已經不稀罕的東西,他卻留了好久,好久。

沈昭城眼睫垂落,目光下澈。

視線無意掃過架子上黑白包裝的一排香水,他插著口袋,無言地看著它們。

雖然它們來自不同牌子,卻都是同一類型的氣味——冷木香。

隻因當年她和同伴笑談中,無意中提起的一句——

“我覺得,噴冷木香香水的男人都好有感覺啊,就像最近電視劇裏那個誰,就是那種……嗯,說不出來,反正就是會讓人很有好感!”

多年已逝。

他也不知道,這句話在現在的她身上,兌現了多少。

*

*

近日來,不,準確的說,是從比斯特和沈昭城那兒回來那天開始。

自那天之後,喬見依舊會夢見沈昭城。

正如她猜想的那樣,她在夢裏擁有越來越清晰的現實意識。

但是,還有一點。

她在清醒時,對於夢境的記憶也越來越清晰。

還記得好幾個月前,那是剛夢見沈昭城的時候。

那段時間裏,她每次幾乎剛醒來,就再記不起任何與夢境相關的畫麵。

最多也隻是偶爾想起,自己的夢裏出現過沈昭城這麽一個人。

到後來,她開始對夢裏的某些片段有朦朦朧朧的印象。

比如記得夢中曾發生過什麽事,但完全不記得任何細節,過不了多久,她便連那模糊的片段也忘得七七八八。

再後來,那些關於夢中片段的記憶能夠保留越來越久,她甚至能記得夢中的一些細節,比如沈昭城曾說過的話、戒指裏麵所刻的英文……等等。

在捅破比斯特和沈昭城的謊言之前,喬見曾這麽梳理了一遍邏輯,得出的結論就是——現實中的她對夢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隻是發現所謂的夢是騙局後,這個思路就不了了之了。

也就是說,無論是夢中的意識,還是現實中關於夢的記憶,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深刻。

尤其是在頭疼之後。

對,頭疼。

經過上次的分析,喬見更加篤定,頭疼的充分條件,不是喝酒。相反,頭疼本身才是激發記憶的充分條件。

——激起夢中意識和現實記憶的充分條件。

但她總有越來越不對勁的詭異感覺。

似乎夢中的意識,還有現實中關於夢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夢和現實的界限就越來越薄弱。

就好像,這所有的一切本來就是在同一個世界、同一個空間發生的事,根本無所謂夢與現實。

像是驗證她這一想法似的,她的夢境越來越真實,真實得不可思議。

甚至有時候,她都有點恍惚不清,將夢裏發生的事當成了自己的記憶。

比如前兩天,喬見說她在淩晨十二點還想著叫外賣。

邊佳佳卻說,喬見明明晚上十點就和她說晚安了,還質問她,是不是和她說完晚安就自己偷歡去了,是不是嫌她煩了。

喬見頓時臉色煞白。

因為她既有晚上十點說晚安的記憶,也有淩晨十二點想著點外賣的記憶。

她竟分不清夢和現實!

這時候,她開始恐懼了。

越來越多的類似事件發生,讓喬見真正感覺到,自己開始無法判斷一些記憶是在夢中發生,還是在現實發生。

唯一讓她足以區分的條件,竟是回憶這些畫麵裏有沒有沈昭城。

喬見拚命地安撫自己,這隻是自己的錯覺,這是因為比斯特正在漸漸停止這個實驗,是正常的現象。

在這期間,她也曾打電話向比斯特求證,果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也因此放下心來。

直到今天晚上。

她在沈昭城家看到那個小木匣子的這一晚。

喬見依然做了夢,也依舊見到了沈昭城。

但是在夢裏,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曾在晚上去過沈昭城的家。

她還試探著問,沈昭城傷勢如何了。

她看到,沈昭城收起了笑,看了她好一會兒,臉色越發深沉,像是想要說什麽。

但最後,他什麽也沒說,隻說是她記錯了,他沒有受傷。

第二天醒來,喬見有點喘不過氣,坐在**緩了好一會兒。

……並不全是因為昨晚的夢。

更多的,是因為今天早上醒來多出的記憶!

從揭破比斯特的第二天開始,她幾乎每天都會想起很多從前的夢,在這之前,她並沒有怎麽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

喬見久久難以平複自己的心情,坐在**大口喘著粗氣,不斷地一遍又一遍,仔細地回憶剛才突然想起的片段。

在這個片段裏,她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在夢裏認識沈昭城的。

不,確切地說,不是認識。

而是遇到。

那是一個大雨磅礴的夜晚。

雨聲淅淅瀝瀝,毫不留情地洗刷著這個世界。因為已經是後半夜,街道上的人和車都很少。

喬見正一個人蹲坐在路邊,將自己埋進膝蓋中嚎啕大哭。

她的哭泣聲被大雨掩埋,任由自己被從頭到腳都澆得水涔涔的,隻顧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哭到喉嚨沙啞也始終未停。

有幾個路人走過時,都同情地看了她好幾眼,但都沒說什麽。

他們估計這小姑娘,也就是失戀了。

現在的年輕人,屁大點事就要死要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塌下來了呢。

不知過去了多久,人來又人往,從她跟前走過數不清第幾個人,卻沒有一人願意為她停留駐足。

不過,她也不需要。

她沒有尋求任何幫助,隻是默默地宣泄著自己的情緒。

又過了好久,她的哭聲終於小了許多,卻仍是在持續不斷地抽泣,不時還伴著幾聲痛苦的幹嘔。

已經有些不清晰的意識讓她感覺,自己很可能會在此暈過去。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自己頭上的雨停了。

明明雨聲還大得很。

她的抽泣停止了片刻,一點點從膝彎中抬起頭。

她看到了一雙鋥亮的皮鞋,毫不顧惜地才在她跟前的水窪中,筆挺的西裝褲也被洇濕了一大塊。

喬見愣了一下,一邊本能地抽咽,一邊仰高脖子。

婆娑淚眼中,她看不太真切。

隻知道在這個破碎的世界裏,有人正停留在她麵前,任著雨打濕自己,也要為她撐傘,擋開這傾盆的豪雨。

雨打在傘上,頻繁而有力地發出沉悶厚重的聲響,一如眼前這個如墨跡般蒼勁有力的男人。

她終於停下了哭泣,胡亂擦了幾把臉上的雨水、淚水。

但因為他逆著光,她還是看不清他的容顏。

喬見索性直接站起來,但因為蹲坐得太久了,眼前一黑,就在差點栽下時,眼前的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喬見?”

他的語氣裏有些擔心。

“你認識我?”

喬見視線慢慢清晰,紅腫著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他容貌俊美,即使濕了身依然帶著一種隨性的貴氣。

他的鏡片上沾了不少雨水,卻還是能一眼看到他眼尾的紅痣。

喬見似乎在很努力地回想是否認識他,掙紮一番後,還是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你是誰?為什麽認識我?”

她看到,眼前的男人怔了怔,但很快,他就回過神,耐心地告訴她:“我是沈昭城。”

見她還是一臉茫然,沈昭城無奈一笑:“今天我才在公司講話,你就不記得我了。”

“公司?什麽公司?”

喬見更加困惑了,“我還是大學生,尚未工作,哪來的什麽公司?”

沈昭城眉心緊鎖,將她撐在傘下,在雨氣中仔細嗅了嗅,沒有酒味。

他眸色一滯,眼中的笑意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越發凝重的沉色。

沈昭城沒有再解答她的不解,俯下身和她對視,放輕聲音:“喬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環顧了一周,彎下身,撿起不遠處的一個空酒瓶,將她護在身後,拎著酒瓶朝電線杆就是狠狠一砸,然後將手裏的玻璃碎片放到她手裏,讓她握住光滑的瓶口。

“你拿著這個,若有不放心的時候,隨時攻擊我,我不會還手。”

沈昭城眼瞼低垂,看著她早已哭花的臉,溫聲問,“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怎麽了?”

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向她問出這句話的人。

喬見鼻子一酸,也不管眼前是個陌生的男人,直接像個孩子似的,撲到他懷裏,緊緊抱住他,不要命地哭了起來。

沈ᴶˢᴳᴮᴮ昭城愣在原地,但並沒有任何推拒的動作,也沒有催她、問她,就任由她這麽抱著,任憑雨水、淚水肆意在二人身上交融。

不知又哭了多久,喬見才從他的懷裏,抬起一點點,吸了吸鼻子,小小聲地,喉嚨嘶啞,哽咽得話都說不清楚:

“我沒有妹妹了,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我隻剩自己了。”

……

之後,她被沈昭城帶去了一個地方。

在那之前,沈昭城為了讓她安心地坐上自己的車,將自己的身份證和手機,都交給她保管,還告知了她手機密碼。

——和他的門鎖密碼一樣。

喬見坐在他的車上不斷地抽噎,疲憊地靠著窗,看著不停往下流的雨水,將這個世界切割得奇形怪狀。

她看著沈昭城的背影。

眼前這個人,看著自己的眼裏滿是心疼,他是不是會帶著自己去開心的地方?去遊樂場,去吃好吃的……

那些,都是妹妹最愛去的地方。

想著想著,她眼睛生疼,渾身無力,意識漸漸模糊,睡了過去。

迷朦中,她聽到沈昭城打了好幾個電話。

車又開了好久好久,她都睡得很沉了,他才將自己拍醒,溫柔地告訴自己,該下車了。

喬見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帶著自己來到一家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私人診所,到處寫著她不認識到外文字母。

和她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診所看起來已經關了,隻留了一樓大廳的燈,像是專門為他們而開。

有一位年紀偏大的外國醫生迎接他們。

沈昭城稱呼他為,比斯特博士。

……

喬見回憶了一遍又一遍,胸腔還是一直發悶,一種難以描述的窒息感漫天卷地向她襲來。連做了好多個深呼吸,她才覺得自己稍微鎮定了一些。

若隻是一個普通的夢,也就算了。

但是自己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哭訴過親人的去世,就連對邊佳佳也沒有傾吐過,她一直都將自己調整得很好,那些悲傷都被她壓抑在心底的角落裏……

而這個片段裏放肆哭喊的情緒竟那麽真實。

真實到,她好像曾親曆過這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樣。

還有一點。

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曾對著素未謀麵的比斯特,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當時她還疑惑,是不是自己在什麽時候,曾認識他。

……現在,她好像有了答案。

喬見趁熱打鐵,一點點回憶最近記起的所謂夢境,果然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細節,她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無論是和現實裏對得上號的情境,還是一些被她忽略的、沈昭城和夢裏如出一轍的行為,自己起床後不同的反應,甚至是每天做完夢後都甚覺疲憊……

還有在櫃子裏出現的那盒藥和溫度計……

還有。

每一次夢裏的場景,都如巧合般發生在與現實相接的深夜……

越是想下去,喬見心跳越快,好像有什麽即將要從她的意識裏跳脫而出,卻遲遲堵在她紛亂如麻的思緒當中。

她感覺自己指尖都在顫。

她馬上翻身下床,鞋也顧不上穿,直接光著腳衝去打開電腦,不斷在網頁上進行搜索。

瀏覽了一個又一個的頁麵,她的腦子也越來越亂,感覺自己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她不得不先脫離這些,轉移注意,讓自己喘口氣。

雖然沒有任何成形的結論,但她幾乎可以肯定一件事。

當她意識到這件事背後意味著什麽,一顆心被狠狠揪緊,巨大的波濤在她的胸腔裏橫衝直撞,各種滋味雜陳著衝上頭腦。

幾乎是馬上地,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比斯特的電話。

……

入夜。

喬見像往常一樣,十點多熄了燈,躺到**。

但她並沒有睡。

她平躺著,情不自禁地咬緊了牙關,微微顫抖的雙手一片冰涼,她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這樣快。

喬見曾數次拿起手機查看時間,又放下。

直到再次拿起手機時,看到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半,她才爬起身,走到客廳。

在燈的開關麵前,她一個人麵對牆壁,在黑暗裏站了許久。

然後像是做了什麽決定,緊咬著唇打開了燈。

屋內一片敞亮。

在絕對無聲的寂靜中,喬見伸手感受著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呼吸沉重而急促,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門。

就在她剛看到大門時——

大門就傳來解鎖的聲音。

下一秒,門應聲而開。

喬見的心跳也在這一瞬間達到峰值,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緊緊地盯著緩緩清晰的門外。

四目相對。

沈昭城就站在門外,和她視線交匯。

他的眼裏似有化不開的濃墨,深不可測,複雜而又無言地注視著她。

心中的猜想得到驗證的這一刻,喬見隻覺得渾身猛地一震,大腦一片空白。

眼前的一切和每晚夢裏的畫麵相交重合,逐漸融為一體。

不一樣的是,如今沈昭城的身後,還跟著比斯特。

比斯特目光鎖定著她,莞爾一笑。

喬見強迫著自己回神,拖著沉重的腳步,緩慢而無力地走向沈昭城,臉上是遲遲沒有散去的震撼、不解、驚懼……

站定在沈昭城麵前,喬見一點點抬起頭看他。

她吞咽了一下,指甲幾乎要戳進自己手心,使盡全身力氣讓自己冷靜。

開口卻依舊哽咽。

“所以。”

她穩了穩心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抖。

“這不是夢,也不是實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