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販賣夢想的人
首都商會的會長正在等待下班。
身為會長的他同時也是一家紡織業托拉斯的董事長。會長這個職位雖說是選舉出來的，可實際上被選舉的總是幾個大企業、大商家的董事。大家輪流坐莊。
會長事務繁忙，每周隻來商會坐一天班，其餘諸事都交給執行委員管理。他打算下班後和幾個朋友去打板球，其中就有童趣樂公司的少東家小弗萊迪。前些日子，小弗萊迪委托他辦一件事兒，還給了五百金幣的酬金，以及許諾在下次會長選舉的時候將票投給他。
這區區五百金幣，會長當然不放在心上，他重視的是下次選舉。他欣然接受了小弗萊迪的提議，然後將任務，以及兩百五十金幣，交給了執行委員。
執行委員是商會的中流砥柱。會長什麽的隻是掛一個虛銜，真正讓這個組織運轉起來、處理實際事物的是他。執行委員需要時常陪同會長出席正式場合，和他交往的都是首都商界首屈一指的富豪。混入其中的他就像不小心誤入孔雀群的鴨子。
他總覺得不公平，憑什麽這幫人每天不是閑坐在家中就是出席宴會舞會，去打板球壁球，還能有大筆資金入賬？憑什麽他每天兢兢業業地工作，卻隻能買最便宜的聯排別墅，送孩子上公立學校？
會長給他兩百五十金幣，吩咐他給某個即將來注冊的商人“製造點兒障礙”的時候，他欣然收下了這筆錢。他覺得這是他辛勤工作應得的酬勞。當然了，他不可能親自屈尊降貴去幹這種事。於是他叫來自己的秘書，給了她五十金幣，叫她做得幹淨利落。
秘書小姐一直覺得自己的上司是個徹頭徹尾的智障。那家夥總是念叨自己有多愛妻子和孩子，抱怨他賺不到足夠的錢，讓妻兒過上優渥的生活。但是當秘書小姐穿著飄**的長裙路過辦公室門口，不經意間露出一小段腳踝時，上司的眼珠就會變成落在粘蠅板上的蒼蠅，和膠水難舍難分。
前些天上司將五十金幣交給她，並吩咐她去刁難一個新來的商人。她內心沒有絲毫的波瀾。她找到管理窗口業務的科長，給了他十金幣，叫他“機靈行事”。
科長向來瞧不起那個趾高氣揚的女人。她不過是憑借美色取得了執行委員的信賴罷了。他每天都在想象，執行委員和秘書關上門之後在幹些什麽齷齪的事。她隻要笑一笑，執行委員就會滿足她的任何要求。而科長恨不得跪下給委員舔鞋子，也得不到後者正眼瞧上一眼。可惡的女人！
那女人拿來十金幣，叫科長去給某個商人製造些困難。雖然討厭那女人，但錢是無辜的。科長捏著鼻子收下那筆錢，當天就兌換成了等額的銀幣現鈔。他將其中四分之一拿來“獎勵”大廳中的辦事員們，至於剩下的，那是他的辛苦費。
現在，B25窗口的辦事員已經處理完的一天的業務。所有的號碼牌都叫完了，那個來自諾雷利亞的外地商人被堵在了繳費環節。下班鈴聲即將響起，他隻能明天再來，然後同樣的流程將再度上演一邊。這一銀幣未免來得太輕鬆了。
他望著大門，思考該怎麽把一銀幣花出去。也許買瓶酒？
就在這時，一輛“菲尼克斯S3”蒸汽機車停在了商會門口。
那是菲尼克斯公司最新推出的高端車型，辦事員隻在雜誌上見過一次。這種車型不對外公開出售，隻接受各國王室、公爵以上的貴族以及政府高官的定製。
黑色的烤漆讓這輛線條流暢的車優雅得如同鋼琴，引擎的轟鳴就是它用鋼鐵演奏出的交響樂，菲尼克斯公司的振翅飛鳥標誌在車頭閃閃發光，吸引了包括辦事員在內的所有人的目光。
辦事員立刻朝科長使了個驚喜的顏色。幾秒鍾後，科長奪門而出，奔向執行委員的辦公室。他不出所料被秘書攔了下來。聽完他的講述，秘書直接推開他，將此事報告給了執行委員。然後執行委員三步並作兩步登上樓梯，來到商會最高層采光最好的辦公室。
正在等待下班的會長霍然起身，匆匆忙忙跑下樓，一路撞開無數個跑出來看熱鬧的工作人員。當他抵達大廳的時候，正好瞧見保安弓著腰為貴客打開大門。
海岸王國的商業大臣兼貿易委員會主席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進來。他的長相就像一頭硬是被塞進西裝裏的海豹。但沒人敢當著他的麵這麽說。他是這個國家最有權有勢的男人之一，有傳言說下一屆議會選舉的時候，他有希望被推舉為他那個黨派的黨魁，去競爭首相的位置。
“尊敬的閣下！沒想到您會突然拜訪，有失遠迎了！”會長帶著不勝榮幸的表情迎向貴客。
然後他就被貴客以一個“海豹突擊式”撞飛了出去。他的後背撞上執行委員，執行委員悶哼一聲又撞上了秘書小姐。秘書小姐一個趔趄，長達七厘米的高跟鞋踩上了科長的鞋麵。而科長捂住嘴，痛苦地掙紮起來，又打翻了旁邊的一眾業務員。
形如海豹的大臣完全不知道自己造成了怎樣的連鎖災害。他穿過擠滿大廳的人群（他們正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去），走向繳費窗口。窗口前的長椅上坐著一個正在生悶氣的銀發男子。
“噢，您就是洛林·地城先生吧！”
洛林聞言抬起頭。他不認識這個長得像海豹的人，但是從他貴氣體麵的衣著以及周圍人群那崇拜的眼神來看，他就是那位“略懂商業的朋友”。
一個滿意的笑容在洛林臉上徐徐綻放。
“大臣閣下，我真是萬分榮幸，竟然能等到尊駕親臨。”
“哪裏哪裏，您可是霍恩伯裏元帥的貴客，也是我的貴客！這區區禮節是應該的！”大臣熱情地握住洛林的手，“您應該一下火車就打電話給我的，我好給您安排下榻的酒店和合適的交通工具。”
“我不想那麽麻煩您……”
“隻是舉手之勞，哪裏算得上麻煩！要是讓霍恩伯裏元帥知道，還以為我怠慢了您呢！他吼起人來老凶了！”大臣做了個鬼臉，“來吧，洛林先生，請到寒舍小坐，我讓內人準備了一些粗茶淡飯，希望您不要嫌棄！”
他一把將洛林拉到身邊，壓低聲音，“另外，我的孫子孫女們也會來。您放心，他們都是很懂事的孩子！自從元帥的孫女送了他們魔力石板，他們就成了您最忠誠的粉絲，日日夜夜都盼著您的大駕光臨呢！如果可以，您能給他們簽個名嗎？我年紀大了，一聽小孩子的哀求就沒辦法……”
“沒問題，閣下，我也一直很希望跟我們的玩家近距離交流。他們年輕的頭腦中總會迸射出智慧的火花，點燃我創作的**。可是……”洛林笑了笑，緊接著恰到好處地歎了口氣。
大臣挑眉：“可是？”
“我今天的手續還沒辦完。我可以明天再來，但是所有的流程就要重走一遍了。當然了，”洛林補充，“我很樂意遵守商會的規定。但是我實在不想麻煩這些親切的工作人員們。要他們因為我個人而耽誤寶貴的時間，乃至占用其他人辦業務的時間，我委實過意不去……”
——不！你一點也沒有過意不去！
商會會長內心怒吼。洛林的話無可挑剔，他那麽關心別人，稱得上是道德楷模了。但會長聽在耳朵裏，隻覺得他每句話都虛情假意。
會長還不知道世界上有“綠茶”這個形容詞，他隻想用力搖晃商業大臣的肩膀，尖叫“你難道看不出來他是在欺騙你嗎”。但他知道這樣無濟於事，隻會讓大臣對他留下惡劣的印象。所以他隻能忍住胸中那刺癢的憤怒，試圖用眼神殺死洛林·地城。
“這完全不成問題！”大臣愉快地抖動著他的肚皮，嗬嗬嗬地笑起來，看上去更像一隻快樂的海豹了，“羅賓遜！羅賓遜！”
一名梳著整齊分頭、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大步走出人群。他渾身上下就像是寫滿了“優等生”三個字，是那種出身良好、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總是作為模範學生在全校大會上發表演講、以優異成績畢業後順理成章踏入上流社會的人。
“您有什麽吩咐，閣下？”他問。
商業大臣說：“你去幫洛林先生辦手續，協助他開設分公司。我記得你很擅長跟那些部門打交道，不要讓我失望。”
羅賓遜訝異地望著大臣：“我要協助這位先生到何時呢？”
“直到洛林先生不需要你為止。”
說完，大臣從洛林手裏搶走公文包，塞給羅賓遜，然後挽住洛林空出來的那隻手。“走吧，洛林先生，給我說說你的魔力遊戲。我的孫兒可是把它誇得天花亂墜。您覺得如果將石板作為新產品出口到其他國家……”
兩個人漸行漸遠。保安剛要為他們拉開門，就有一名便衣保鏢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閃到一邊去，然後接管了他的門。
羅賓遜不甘心地望著兩人的背影，然後朝會長使了個不耐煩的眼色。
“你聽見大臣的話了。”
會長挺直脊背，顫抖地說了聲時，接著望向執行委員。
執行委員望向秘書小姐。秘書小姐望向科長。科長望向辦事員。辦事員無辜地看著他們所有人。
五分鍾之後，羅賓遜帶著新鮮出爐的注冊文件，大步流星地走出商會，鑽進另一輛蒸汽機車，命令司機跟上大臣那輛豪華的菲尼克斯S3。
商會眾工作人員站在門口，男的脫帽鞠躬，女的屈膝行禮，直到那輛車的尾氣被喧囂的風兒吹散。
執行委員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會長，我們……”
“該死！”會長突然爆發出不可抑止的吼叫。他狂怒地踹著商會門口的青銅馬雕塑。一連串詛咒像子彈似的從他嘴裏吐出來。如果言辭可以當作機關槍用於戰爭，那麽會長一定能得到海岸王國最高戰鬥勳章。
“哈登！我一定要一個解釋！”
***
大臣派來的那位羅賓遜是個思慮周詳的年輕人。他不但親自接送洛林，為他講解在首都經營的各種規章製度（包括那些不成文的“行規”），還在目睹了獨腳雞旅館那充滿曆史感的風貌後，帶著魂飛魄散的表情提議為他們另尋一處新的住所。
“可我喜歡這個地方！”骨斯特很不情願，“老板娘為了我們親自下廚，今天的特色晚餐是蠑螈眼珠湯呢！”
“什麽湯？”羅賓遜問。
洛林說：“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深究這個問題。”
骨斯特的抗議被洛林幹脆利落地無視了。羅賓遜動用他私用的蒸汽機車，載著一大堆行李和兩位貴客，在老板娘依依不舍的送別中（她揮舞著一塊肮髒的毛巾，上麵的汙漬看上去像是陳年血跡），前往一家招待過外國貴賓的酒店。
路上羅賓遜試圖找些話緩解尷尬的氣氛。
“所以，兩位是從諾雷利亞來的？”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們覺得羅伊爾市怎麽樣……”
“不要問她這個問題。”洛林用眼神阻止了羅賓遜自取滅亡的行為。
羅賓遜咽下一口口水，勉強笑著換了個話題：“你們的旅途還順利嗎？”
骨斯特直白地說：“一點兒也不順利。先是火車晚點，然後經過海濱丘陵時遇上了藍龍蘇醒，那家夥弄得附近整天地震，火車不得不停運。結果我們遲了整整一天才到站。”
羅賓遜說：“我也聽說那頭龍在作怪了。不光是它，硫磺火山的紅龍似乎也蘇醒了。它們還是死對頭呢。上次它們打架，摧毀了一整座城市。大臣今早還跟我們說，他建議霍恩伯裏元帥派軍隊去剿滅那兩頭怪獸，以防悲劇重演——古絲蒂小姐，您怎麽了？您的臉頰為何在抽搐？”
實際上，抽搐的不是“古絲蒂小姐”的臉，而是覆蓋在它骨架上的噗嘰。
一聽說人類要殺死藍龍，噗嘰登時嚇得花容失色、瑟瑟發抖：人類太可怕了！那兩條龍還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寶寶啊！它們還不到一千歲呢！
“您不用害怕那頭怪物，小姐，”羅賓遜全然誤解了骨斯特恐懼的原因，“從前隻有受諸神賜福的勇者才有屠龍之力，但現在不同了。我們不是勇者，但我們有大炮、機槍、炸藥，隻要霍恩伯裏元帥下定決心，那些大個頭的麻煩很快就會得到解決的。——小姐，您真的沒事嗎？！”
恐懼讓噗嘰直接吐了出來。於是“古絲蒂小姐”的墨鏡下瞬間噴出了大量透明的黏液。
洛林眼疾手快，抽出一條手絹拍在骨斯特臉上。
“瞧瞧你，古絲蒂小姐，你都喜極而泣了！”洛林用力糊著骨斯特的臉。
骨斯特哽咽：“噢！是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真想把這個好消息盡快告訴我在諾雷利亞的家人和朋友！”
好讓他們趕去解救那兩條可憐的小龍！
“他一定也會為鐵路恢複正常運營而感到開心的。”羅賓遜笑著說，“您知道嗎，已經有些商人想預訂龍皮和龍牙，但大臣覺得應該將整條龍做成標本，在下一次萬國博覽會上展出……”
看到透明**淅淅瀝瀝地從“古絲蒂小姐”臉上落下，打濕了她精美的裙裝，羅賓遜急忙打開窗戶。“小姐，沒想到你這麽有愛國之情。您不要激動，我們聊聊別的吧！你們是怎麽認識霍恩伯裏元帥的？”
“我們和元帥的孫女伊薇特小姐是朋友。”洛林說，“那商業大臣閣下和元帥又是怎麽認識的？”
“你們不知道？”羅賓遜詫異，“大臣家是世襲從男爵，依照當時貴族的習慣，他加入了王家陸軍，隻需要從軍幾年，就可以退役轉行從政。霍恩伯裏元帥——當時還是上校——就是大臣的長官。”
難怪大臣言辭間有些害怕霍恩伯裏元帥的樣子。如果洛林學生時代的軍訓教官突然成了他的同事，他可能也得對對方畢恭畢敬。
蒸汽機車很快抵達了羅賓遜選中的豪華酒店。洛林對這裏自然是萬分滿意，隻有骨斯特不大痛快。它對著酒店牆上的油畫和角落的雕塑發表了大約一個小時的藝術批評，直將它們批得一無是處，酒店經理聽得臉都綠了。
“那麽，兩位接下來打算去哪兒呢？”羅賓遜問。
“接下來應該是去看看店麵吧？”洛林轉向骨斯特，“古絲蒂小姐，你選好店址了嗎？”
“我根據地圖和報紙上的招租信息挑選了幾個地方。”骨斯特說，“但實際如何，隻有眼見為實了。”
羅賓遜清了清嗓子：“我很樂意送你們過去。”
這倒不是因為他對洛林的事業有多麽熱心。他隻是想盡快結束這一切，讓洛林說出“已經不需要你的協助了”，然後返回商業大臣辦公室，返回他真正的崗位上。
他是大臣的次席秘書，將來或許會升為首席，再調去擔任某個司的司長，在自己的政黨中當選，成為下一個大臣。他這個位置可是有無數人在覬覦的，天知道他不在辦公室期間，那幫禿鷲般的家夥會幹出什麽來。這次任務如果辦得好，未必有什麽獎賞。可一旦辦砸了，洛林在大臣麵前講幾句壞話，他的仕途可就全完了。
骨斯特選中的第一家店鋪位於翡翠大道。這裏是首都的新興地帶，居民以都市白領年輕人為主。某家商鋪因為前任租客跑路，正以折扣價招租。
“我相信您一定會滿意的。”羅賓遜說，“同等價位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洛林抱著雙臂，在商鋪前踱了兩圈。
“店麵不夠大。”他說，“我的店要分成兩部分，一邊是魔力遊戲吧，一邊是專賣店。這地方恐怕不夠。”
“那我們就去看看下一個地方好了。”
第一間商鋪位於琥珀大道，店麵如洛林要求的一般寬敞。
“從前這裏是一家紳士俱樂部，後來搬遷到了別的地方。”骨斯特介紹道，“建築還很新，租金也合理。”
“位置太偏僻了。”洛林蹙眉。
羅賓遜保持著風度翩翩的笑容。“那還有別的地方，我們可以慢慢看。”
第三處商鋪位於繁華的商業街，可洛林嫌棄房屋老舊。第四處商鋪是新建的，洛林又覺得周圍的店鋪太吵了。第五處，第六處……直到第七處商鋪，洛林以“下水道係統不發達”為由拒絕，羅賓遜的笑容終於繃不住了。
這些商鋪都位於首都的次繁華地帶，人流量不如商業廣場或商業街那麽大，但租金也不那麽貴。
洛林·地城來自學術之都諾雷利亞——王國邊境的城市，他在那裏隻有一家店鋪。要不是剛巧認識了在諾雷利亞讀書的元帥孫女，他怎麽可能得到商業大臣的垂青？這樣的人能有幾個錢呢？怎麽可能負擔得起盧榭瓦爾廣場或者鑽石大道那版地段的商鋪呢？或許他連開店的錢都要找銀行貸款！
還有，下水道不發達是個什麽鬼理由！你要那麽發達的下水道幹什麽？養耗子嗎？
“恕我直言洛林先生，做生意不能這麽挑剔。您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您到底希望租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發泄完不滿，羅賓遜立刻補充，“我不是在指責您，我隻是和善地提醒您，首都的物價和諾雷利亞有所不同。”
洛林摸了摸下巴，指著不遠處一棟金碧輝煌的建築。“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盧榭瓦爾廣場。”
洛林正了正自己的禮帽，朝“古絲蒂小姐”伸出胳膊：“我們去瞧瞧。”
“古絲蒂小姐”挽住他，邁著一扭一扭的、矯揉造作的步伐穿過街道。
羅賓遜歎了口氣，絕望地跟上他們。
盧榭瓦爾廣場是首都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百貨商店和大型連鎖店鱗次櫛比；來自世界各地的新商品琳琅滿目；一塵不染的玻璃櫥窗裏，身穿當季時裝的模特兒高傲地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閃爍的霓虹燈光下，高級餐廳的服務生端著異國紅酒向尊貴的客人鞠躬；與此同時，經營了上百年的老字號成衣店依舊為紳士淑女們量體裁衣；街道深處，書店大門靜靜敞開，等待有緣人走進知識的寶庫。
“這裏還不錯。”洛林頷首。
“就是太吵鬧了，還很庸俗。”“古絲蒂小姐”挑揀地說，“不過人流量的確很大，對生意很有幫助。”
羅賓遜的嘴角抽搐的幾下。“洛林先生，我無意冒犯，但這裏的商鋪都是很貴的。”
可洛林似乎完全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他看見一家商鋪的玻璃門上貼著“招租”的告示，便興高采烈地拉著古絲蒂小姐走了進去。
“請問房東在嗎？”洛林一進門便喊道。
這家店鋪從前是家咖啡店，但顯然已經許久沒有客人光顧了。桌椅地麵都積蓄了不少灰塵。
一名打扮奢華的女子從樓上走下來，打量來客。“你們是來租店鋪的？”
“沒錯。”洛林摘下手套，“在下洛林·地城，您怎麽稱呼？”
女子自然而然地搭住他的手，接受了他的吻手禮。“我叫卡洛琳·普爾。”她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驕傲，“請叫我普爾女男爵。”
原來她就是普爾女男爵。羅賓遜心想。他聽說過此人，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本人。
普爾女男爵可以說就是海岸王國舊貴族的一個縮影。她的家族曾顯赫一時，甚至出過幾位知名的勇者。憑借武勳，他們家族在南方諸郡擁有大片田產。
但是隨著工業革命蒸汽號角的降臨，普爾家族明顯落後於時代了。他們仍舊守舊地待在牧場和農田裏，沒能跟上工業化的浪潮。再加上出了幾代紈絝子弟家主，不得不變賣祖產以維持體麵的生活。
時至今日，普爾家族的祖產已經被賣得差不多了。盧榭瓦爾廣場上的商鋪是他們除了祖宅之外僅有的不動產。
上一代普爾男爵很有雄心壯誌，打算下海經商。他開了一家麵向上流人士的咖啡館，從南方國家進口了高級咖啡豆，定做了一整套頗有情調的家具，甚至連咖啡機都是最新的。
他夢想讓家族東山再起，可是這個美夢最終還是破滅了。咖啡館慘淡經營，入不敷出，銀行債主日夜催債。最終，普爾男爵鬱鬱而終，由他的女兒繼承了爵位和所有的債務。
新任的卡洛琳·普爾女男爵顯然不打算繼續父親的事業。將這間商鋪出租或變賣是她最好的選擇。
因為她急著用錢，所以租金或許會比同地段的其他店鋪低一些。但即使那樣，羅賓遜也不覺得洛林能負擔得起。
洛林和古絲蒂小姐在店裏轉了一圈。古絲蒂對那些優雅的咖啡桌發表了一些很不妥當的惡評，但洛林倒是對這裏非常滿意。
“我有意租下這個地方，普爾女男爵。”他說，“如果能盡快簽合同的話更好。”
“我得先問問您打算做什麽生意。”女男爵有些警惕地看著銀發男子，“這間店鋪是我們家族的祖產，如果租客用它做亂七八糟的生意，我可不會同意。曾經有個人想租下我這裏開那種夜總會……噢，真是道德淪喪！總之，我隻把店鋪租給正派人！”
羅賓遜暗自咋舌。這位女男爵的思想真是比教會的老古板還要保守！她家的經濟狀況都那樣了，能找到租客就不錯了，她居然還挑挑揀揀的……
羅賓遜上前一步，想以他商業大臣秘書的身份好好勸一勸這位年輕的老古董，沒想到洛林搶先一步，興致勃勃地說：“要不然您親自體驗一下我們的產品，如何？”
古絲蒂扯了扯洛林的袖子：“可是洛林大人，這裏的魔力還沒……”
洛林擺擺手，表示沒關係，然後從他黑色的大衣下麵取出了……兩副紙牌。
“紙牌？您就賣這個？”女男爵狐疑，“這能賺錢嗎？”
洛林找了張看起來最幹淨的桌子坐下，將紙牌平鋪攤開。
“這叫作‘反封建’，是一種紙牌遊戲。”他微笑著解釋，“需要四個人才能玩。我們這兒剛好有四人，為什麽不打上一局呢？規則很簡單，我來教您……”
羅賓遜也被迫加入了牌局。他不滿地想，自己身為日理萬機的大臣秘書，為什麽要在這裏陪一個落魄貴族和兩個外地商人打什麽牌？難道就沒有更有意義的事情去做嗎？
看在大臣的麵子上，他耐心聽洛林說完規則，四個人開始輪番抽牌。
這遊戲聽上去很容易，三個人扮演反封建鬥士，一個人扮演封建獨#裁者，雙方互鬥，誰先將手中的牌出完誰就贏。真搞不清有什麽有趣的地方。
但是玩著玩著，他就發現，這牌局中隱藏著極為深奧的數學和博弈論知識！
封建獨#裁者手中的牌數更多，而且一個人挑戰三個人，乍看之下似乎處於劣勢，但牌數更多，就意味著他擁有更多的組合，更多的炸彈！
三個反封建鬥士必須齊心協力合作，才能戰勝封建獨#裁者。可是，他們並不知道封建獨#裁者手裏有什麽牌，也不知道同伴手裏有什麽牌。這就要求鬥士必須擁有算牌的能力，根據每個人出牌的情況，推斷他們擁有什麽牌！
如果三個鬥士各自為政、勾心鬥角，那麽很容易被獨#裁者一網打盡。必須有人犧牲自己攔截獨#裁者，其他人默契配合，趁勢追擊……
這豈不是和戰爭一模一樣嗎！麵對強大的敵人，我方盟友必須精誠合作，可盟友間常常由於消息不通而錯過合作的絕佳時機，導致大家被各個擊破……
羅賓遜越玩越覺得心驚。小小的紙牌中竟然暗藏著這樣的玄機！這哪裏是遊戲，分明是針對一名指揮官或政治家的思維訓練！
一局終了，洛林大獲全勝。羅賓遜深感不甘心。他輸掉並不是因為他實力不濟，而是他第一次接觸這種遊戲，還不熟練而已！
“可以再來一局嗎，洛林先生？”
問出這個問題的不是羅賓遜，而是普爾女男爵。
羅賓遜訝異地看著她。
“我剛剛似乎領悟到了這個遊戲應該怎麽玩，下一局我一定可以表現得更好！”女男爵急迫地說，“您也不急對吧？可以再來一局嗎？”
洛林一言不發，隻是微笑著洗牌。
下一局，女男爵成為了封建獨#裁者。她還差一張牌，遺憾地輸掉了這一局。第三局，羅賓遜當上了獨#裁者。他絞盡腦汁，總算險勝，但女男爵不幹了，她認為自己已經掌握了訣竅，一定可以在接下來的牌局中戰勝對手……
“一張A！三帶一！我贏了！”
女男爵將手中所有的牌撒在桌上，霍然起身，高舉雙手歡呼起來。
緊接著她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捂住嘴，窘迫地坐下來。
“天呐，竟然已經這個時候了。”她驚訝地望著窗外。
已然是日暮時分，夕陽金紅色的光芒照在盧榭瓦爾廣場壯麗繁華的街道上，將一切都染成溫暖的顏色。
他們居然玩一副紙牌，玩到了這個時間！
反封建，真是個可怕的玩意兒！
“我已經完全明白您的商品有何獨特之處了。”女男爵蒼白的臉上微微泛著紅暈，“我很樂意將店鋪租給您。這種奇妙的遊戲值得在全首都推廣！”
“那麽我們什麽時候可以簽合同呢？”洛林親切地問。
“今天就可以！樓上有合同的範本，不過，”女男爵眼珠一轉，“我有個額外條件。可以送我一副紙牌嗎？我想教會身邊的人玩這個遊戲。如果能每天都打幾局反封建，那可就太妙了。隻是湊齊四個人或許有些困難。”
“這您就不用擔心了。我真誠向您向您推薦我公司的新產品——反封建聯機版。”
洛林臉上掛著奸商般的笑容，從他的大衣下取出一塊黑色石板。
雖然已有不少報紙報道了諾雷利亞新興的魔力遊戲，但古板的女男爵連報紙也不看，因此不知道這是何物。
“這是魔力遊戲石板。以魔力驅動的遊戲設備。隻要有了它，您隨時隨地都能匹配到適合的同伴，一起打反封建！”
女男爵的眼睛一瞬間就亮了起來。“魔力！聽起來好神奇！和勇者時代魔法師操控的魔力是一樣的嗎？”
“等一等，洛林先生。”羅賓遜打斷他們，“您確定要租下這裏嗎？這個地段的租金非常昂貴！”
女男爵如夢初醒。是啊，不管這個魔力遊戲多麽有趣，如果洛林付不起房租，那照樣是白搭。
“我這裏的租金，一個月要50金幣。”她瞅著洛林的表情，“按照城裏老規矩，如果您一次付三年租金，就打八折。”
羅賓遜暗自咋舌。這價格在首都算是公道了，盧榭瓦爾廣場的商鋪大多都是這個價，但每月50金幣對一個邊境城市來的商人未免也太貴了！
“洛林先生，我想我們還是再多看幾家店鋪……”
“成交。”洛林說，“但是店裏的家具和咖啡設備要全部貼給我。”
“這沒問題。反正我本來就打算處理掉的。”
洛林摸出一支筆，漫不經心地問：“那我就先租三年吧。您接受海灣銀行的支票嗎？”
這回輪到羅賓遜震驚了。他字斟句酌地問：“恕我冒昧，這可是一大筆錢啊！您賣那種紙牌和石板，真的能回本嗎？”
洛林意味深長地看著年輕的秘書。“我賣的可不止那些，先生。”
“那您究竟是做什麽生意的？”
“我販賣夢想和快樂。”洛林微笑回答，“還有你們的紙片人老公和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