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且說檀香姑姑和何婉音兩個, 並不察晴兒在外頭,一來是晴兒的確是功夫好得很,二來也沒有料想到, 素來知規懂矩的她,竟然貼著耳朵在窗戶外麵。
因此她這忽如其來推門一進,兩人都給驚住了, 隻滿臉震驚之色。
到底是檀香姑姑年長,反應得快些,隻喝聲朝她責斥起來:“你個死丫頭,怎如此不懂規矩?”
晴兒卻是一根筋的人,不管不顧,一雙帶著水漬的眼睛就盯著有些慌張的何婉音繼續問;“姑娘為何不直接從我母親手裏買了我?從我娘手裏買,還花不得這許多錢。”
“你這是個什麽話?難不成姑娘買你還買錯了?活該叫你被買到了勾欄院裏去任人騎。”檀香姑姑也開始慌起來, 也不知方才自己和何婉音的話, 叫她聽去了多少。
奈何這會兒木青也沒在當頭,所以檀香姑姑其實是有些忌諱晴兒的。尤其是看到晴兒如今像是著了魔怔一般,隻專門糾結這個問題。
何婉音暗吸了一口氣,隻讓自己麵上冷靜下來,同晴兒打起感情牌來:“晴兒,這些年我對你如何?”心下有些後悔,該聽姑姑的才是, 給她喂了一顆定魂丹, 哪裏有這許多事情。
“姑娘對我,自是沒的說。”找人教她武功,管她吃穿, 去了哪裏都將自己帶著,而自己隻要和木青一樣, 保護姑娘的安全就是。
何婉音聽得這話,稍微放心了些,“既如此,你又何必去糾結我為何不從你娘手裏直接將你買過來呢?”一麵仔細回憶起當年初遇晴兒娘三之時的場景,“那大冬日裏的,你們身上穿得單薄自不必多說,連吃的都是家裏帶來的幹餅子,我瞧你娘一個婦道人家也艱難,保不齊哪日就顧不得你們了,你是女兒家,必然是要賣你,我心下一軟,瞧你也是個合眼緣的,方找人去從中周旋。”
以往她這樣溫言軟語解釋這些個細節,晴兒隻怕早就感動得一塌糊塗的,但此刻晴兒卻沒有任何動容之色,也不知拿這話聽進去了沒。隻繼續問著:“你怎麽知道,我娘就養不起我們了呢?你都不打聽打聽我們的家境麽?”
“這要什麽打聽?當時我也在,你們吃穿都那般樣子,能好到哪裏去?”檀香姑姑替何婉音回著,覺得晴兒越發不好管束,無論如何這定魂丹,得找個機會叫她吃下去。
晴兒聽得這話,卻是直勾勾地看著何婉音問:“姑娘也是這樣認為?我家裏就養不得我,我必然會被賣出去?”這會兒,她腦子裏的畫麵已經越來越多,越來越熟悉了。
她哪裏還不曉得,那個被自己一巴掌拍死,親自扛去火堆裏燒了的就是小時候總揪她辮子的壞哥哥,也會在娘幹活時候將自己背起來哄的好哥哥。磐州那個自縊謝罪的是找了她十幾年的爹……還有她可憐的娘。
她終於是崩潰了,沒等得何婉音開口,就抱著頭蹲在地上撕聲揭底地哭喊出來,“怨你,都怨你,害我一家沒得好!”還叫自己親自殺了哥哥。
她奇叫完,忽然猛地掙起,直接朝沒半點防備的何婉音衝過去,“是你毀了我好好的家!”
且不說何婉音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發狂給嚇住了,便是檀香姑姑也滿臉不解她胡亂言語什麽。直至見她要朝何婉音動手,這才急得大喊:“晴兒,你是要以下犯上麽?”
這話對於癲狂中,一心想要報仇的晴兒來說,自是沒有什麽阻攔效果的。
但晴兒也沒真能一把捏住何婉音的脖子,因為木青在這最關鍵時候趕回來了,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打得難舍難分,從屋子裏到屋外,自是引得了不少動靜來。
檀香姑姑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什麽,拉起何婉音,“我看這個新上來的麻子官是有兩把刷子的,不要叫他們察覺了我們的身份。”但就這樣放過晴兒這把刀,她也不甘心,“得叫木青將晴兒這個吃裏扒外的給殺了才是。”更叫她想不通的是,這晴兒好端端的,怎麽追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一麵尋著機會甩出暗器去。
此刻的晴兒滿腦子都是自己被何婉音的自以為是害個家破人亡,自己還對她感恩戴德多年,拿來做救命恩人,隻差沒給弄到神龕上供奉起來。
心中全是恨,所以出招狠戾又快,此刻眼見著何婉音和檀香姑姑要走了,急得隻趕緊追去。
卻不想,一個不察覺,竟然中了檀香姑姑的暗器。
但此刻她才不管上麵抹什麽劇毒,隻想要殺了何婉音泄憤複仇,不然她死了後,到地下如何麵見爹娘?
還有哥哥呢?
可是人一急,破綻百出,又中了暗器,很快就落了木青的下風,眼見著就要命喪如此,衙門的人竟忽然趕來了。
那木青見此,隻有些不甘心地走了,留下地上滿身鮮血的晴兒。
而此刻晴兒嘴裏還叨叨念著,“你毀我全家,害我弑兄,我要殺了你!”但是衙門的人給救下,醒來仍舊也就是念叨著這幾句話,眼看著果然是瘋了。
偏那賀知然又已經啟程往屛玉縣去了,不然有他這個神醫在手,興許能從這瘋子口中探得什麽消息。
反正這必然不是什麽尋常普通的鬥毆,且不說這女瘋子年紀小小,就武功了得,跟她對手的,顯然也非是尋常人。還有她這身上帶毒的暗器,此前公孫曜在燕州辦案子的時候,也見過幾次,隻不過一直都沒查到這幕後之人。
所以這是一條好線索,他是不肯就這樣斷了的,眼見著晴兒養了兩天,傷口恢複得倒是快,但那神誌卻仍舊迷糊一團,嘴裏仍舊喊著要報仇的話,卻又囫圇說不清楚。
於是公孫曜思來想去的,便找人將她往屛玉縣送去,隻盼她若是治好了,口裏必然是能問出些關鍵消息來。
屛玉縣這裏,白亦初也才從奇蘭鎮回來。要說這人有千百樣呢!偏偏就有人不喜歡這四季炎熱,喜好那寒風凜冽,所以他親自將那部分領著往奇蘭鎮去,叫他們自己在雪山下麵建了個寨子。
也如當時周梨安排人在臨淵窪一樣,草地山頭要給一一分清楚,隻不過眼下牲畜實在少,他們這個大寨子裏,白亦初也隻能給勻出了十來對種牛羊。
餘下的得三四月份再看看,能補給多少來。
繁瑣巨細,也都是用心安排,方可免那後顧之憂,他也才安心回縣裏來,沿途隻想著等著路修起來,什麽都好辦了。
縣裏一下多了七八萬人口,早就已經超過了本地原住民們,周梨起先本來還擔心,到時候會不會因為這地域問題起紛爭了?
畢竟十裏不同風,各家各俗,本地的老百姓們既不信奉阿彌陀佛,也不相信太上老君,而是信紫蘿山鬼或是卓瑪大神。
哪裏曉得這眼見著大家都安定下來,手裏各自分了田地去,該整理田地的伺候田地,該去修路賺錢的去修路,竟然是一件鄰裏紛爭的案子都沒有,倒也是奇了去。
如今見白亦初回來,隻笑著同他說道:“你去這幾日,他們一個個都跑到下麵去,唯留我一個人在這縣城裏,我就怕忽然門口的鳴冤鼓響起來,到時候起了個什麽案子,叫我沒個頭緒來收拾。”
她不提這個事情,白亦初自己還沒意識到,一時也是有些愕然,“是了,你說就原來咱們桐樹村裏,隔三差五都有西家牛吃東家菜,王家占了隔壁吳家的田埂,天天都有那雞毛蒜皮的事情找族裏也村長解決,咱們這麽大個縣城,也是快得一年了,竟然沒得一樁案子。”
當然,除了去年第二個十九開市抓了兩個小偷之外。
周梨也納悶,不過想著,“這是好事情呢!沒有才好,隻說明咱這裏的老百姓們,都是心裏明白是非的。”隻有那不曉得是非的,才會鬧到衙門裏去。
正巧見又見白亦初才從奇蘭鎮回來,這手裏現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要緊事情,便道:“我要去小蒼山,你可一同去?”
白亦初自是要去的,想起大家培育出來的各種上好果蔬,滿臉就是抑製不住的激動,“我早前隻是想著,將穀物雜交,也許會得些新品種,沒想到還能提高產量。”
隻因見這會兒日頭大,外麵的路上跟鐵板燒過一般,騎馬炎熱得很,便和周梨說:“我去套車,咱不騎馬來,我來同你趕車。”
“好。”周梨自然是沒有拒絕,反正這去小蒼山的路修築得十分平整,馬車過去也快。當下隻拿了把遮陽的傘來在大門口等著。
也是巧了,正是這個時候,隻見城門口的一個小吏騎著馬在那灼灼烈日下快速奔來,一邊跑一邊振聲大喊:“杜先生他們全都回來了。”
或許屛玉縣老百姓不知這杜先生是何人,但全州搬遷過來的老百姓們必然是有數的。這可是和公孫大人還有白大人他們一起在災民間奔走的杜儀,是救命的恩人啊!
下雨的時候他將災民的奶娃兒藏在懷中避雨,黑鳥飛過的時候,人人都懼怕那隨時砸落在頭上的鳥糞,隻有他一片仁慈之心,脫下自己的
衣裳擋在了周邊人的頭頂上。
小小的一方衣裳,哪裏能有什麽用?但時候對於逃難躲避的災民來說,其實就是一片救命的天。
所以大家都記得住他的德仁昭昭。
因此原本因為烈日烘烤而炙熱的街道上,一下奔湧起了人浪人潮,大家都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情,朝著城門口迎接而去。
周梨有些納悶,“我那日歸來,怎沒人歡迎我?”
白亦初不知什麽時候來的,笑著揉了揉讓的發鬢;“你大半夜悄悄來,誰曉得?”又有些歉意道:“怕是不能同你小蒼山了,這許多人雖寓所已經有了打算,但還有諸多事情。”
周梨這會兒可不同他添亂:“你且去忙吧,我等他們休息好了,明日再去拜訪。”
兩人就這麽一拍而散。隻不過白亦初已經套好了車,卻不能同自己去,她把自家門口沈窕喊來,“窕窕你給我趕車?還是要接你幹娘去?”
是了,殷十三娘跟賀知然在一處,可不就在杜儀這大隊人馬裏麽?
沈窕自然是想去見她幹娘的,但想了想罷了,“我送姑娘去吧,我幹娘隻怕也累壞了,等她睡一覺起來,晚上我再去同她說話。”反正屋子裏的各樣都是準備好的。
說罷,隻悠然輕靈地跳上了馬車前頭,看得周梨好生羨慕,“早曉得我年幼時候,也和阿初學個一招半式。”
沈窕還真給聽認真去了,“其實姑娘現在學也不晚,就是要比尋常人多吃些苦頭罷了。不過姑娘好像也沒有這許多時間,算了,叫我以後出師了,保護姑娘便是。”
兩人才過了十字街,正要分道去小蒼山那方向的街道,忽然叫一個人給攔住,竟然是香附,“姑娘,巧了,您哪裏去,幼兒館那邊有事情。”
幼兒館那裏如今有一百七八十的孩子,非同小可,裏頭的事情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了。所以周梨不敢耽擱,忙叫沈窕停了馬車,喊香附上來細問,一麵掉頭去幼兒館那頭。
這街道路麵本就比別的州府街道還要寬廣,各處又用了旗子做標誌,如今隻要不是色盲都能分清楚,什麽時候能橫過馬路。
所以這車馬在街道上快一些也無妨,隻要早些看清楚該減速的標誌便好。
風掠過香附汗流滿麵的臉頰,得了幾絲喘氣的機會,才抓緊和周梨說著:“前兒這幼兒館裏送來的孩子實在多,大姑娘便聽從姑娘您的建議,廣招了一批有經驗的婦人來此嘛。”
“怎的?這不是很順利的事情?”難不成還是這些婦人裏出了什麽岔子?周梨一下擔憂起來。
香附搖著頭,“不是她們,但是其中一個今兒忽然在幹活的時候暈了過去,因她是全州那邊來的,我們怕她還不適應,也就還以為她是中暑了,拔開她的衣服準備給她刮痧祛暑氣,哪裏曉得她整個衣裳能遮擋的地方,全都是大小傷疤,新舊都有。”
說到這裏,香附不禁也呲了一口氣,“我瞧她說話溫柔細軟的,不想竟然是能抗痛的人,她身上那傷但凡有一樣在我身上,我最起碼要在**養個十天半月。”
香附是會些拳腳功夫的,早年沒有雇得殷十三娘的時候,就是她和周梨進出。所以她這話,一下讓周梨緊張,“這般嚴重?請了大夫沒?”
“我們分路,那邊的車給孩子運送新鮮果子去了,就唯獨一輛空閑的,打發去請了大夫,所以我便跑來家裏這頭,興許碰運氣能遇著你。”也是這樣,她衣裳都跑得濕透了去。
周梨見她一身衣裳的確是濕漉漉的,方問:“這幼兒館裏,你可有換洗的衣裳?”
“放了放了。姑娘不必擔心,倒是這個受傷何曼娘,我來時大姑娘那裏已經得了她的底細,家裏全州那頭的,就一個男人,孩子地龍翻身的時候沒救得。按理她這樣尋常人,那身上怎麽全是傷口?”隻怪那傷口太多,都疊在一起了,也叫人一眼看不出來到底是利器還是鈍器所傷,反正有的地方都砸得坑窪了,也不曉得她是如何忍受著,每日還跟大家一起勞作。
前麵的沈窕聽了些,也憂心起來,一時隻專注趕車,運氣也是好,走等了四個紅標簽禮讓行人過街道後,他們便到了幼兒館所在。
這裏馬車停在門口,可見大夫已經早一步來了,周梨隻急匆匆進去,卻見不少孩子都眼淚婆娑,一看就是才哭過的,“這是怎了,怎都哭成了小花臉?”她是挺喜歡到這幼兒館來的,小孩子們不哭不鬧的,簡直就是天上的小神仙,做什麽事情自帶著一股的萌態,能叫人把心融化了。
隻是這一哭鬧起來,又好似那地獄的小惡魔一般,嚇人得很。
小娃兒們見是她,因是熟麵孔,到沒有怎麽樣,隻是有的還仍舊抽啼著,一麵指著那裏頭。
“那是看著大夫提著藥箱過去,還以為要叫他們給吃藥,嚇著了。”有嫂子回著。
周梨聞言,忍俊不禁:“原是如此。”一頭哄著那還掛著眼淚珠子的小娃兒:“不怕不怕,大夫不給喂藥藥的。”
這裏原是一處大戶人家的寓所,隻是空閑下來應該不下二十年了,好在當時應該是下了本錢的,這院牆框架什麽都還牢固得很,便是這次地龍翻身,街道上垮許多房屋,這裏都屹立不倒,又十分寬敞,做這幼兒館最合適。
眼下修建了許多孩童的小木馬秋千等等,玩樂的其實不少。
周秀珠來了後,若素也帶著阿容一起過來,有時候還會教他們認識些簡單的數字。
的確是小有模樣的。
周梨穿過前院,直接到了坐落在一片玉蘭中花廳裏。
這裏往左邊去有一條小廊,花木深深,可直接到幼兒館的孩子們休息的住所,請來照顧孩子的嫂子們也睡在那一片,是個幽靜之地。
香附跟她一並到了這裏,要替她倒茶,周梨隻揮著手:“你先將衣裳換了,我自己來。”
很快沈窕也停好車馬進來,周梨遞了她一杯茶,“我方才已經問過了,還在裏頭診治呢!請來的韓姐夫家醫館裏的小大夫。”即便是功夫不到家,但現在韓知意還有那神醫賀知然不也來了麽?
所以到不擔心,隻怕這何曼娘的確是受傷而非絕症。
兩人說了會兒話,幾個小娃兒來跑了一趟,不多時就見著韓家醫館的小大夫來了,見了周梨作揖行禮,“見過周姑娘。”
周梨起身回禮,“怎樣了?究竟都是什麽傷?”
小大夫歎著氣,“陳年舊傷怕是得追溯到五六年前去,從那傷口處來看,隻怕多是自己愈合,小腿骨折過兩次,手腕也折過,也不知是什麽狠心人,能這樣歹毒下手。”又說如今將她身上的傷都給上了藥,除了些刀傷,還有火鉗子烙的等等。
周梨一聽,心裏有了思量,隻朝小大夫謝過,讓沈窕送他回去,順便把藥抓回來,又道:“你師父跟你賀師叔都回來了。”
小大夫一聽,滿臉的歡喜,忙和周梨告辭去。
片刻後,周秀珠也過來了,見著周梨在這裏,隻歎著氣道:“人醒來了,卻是什麽都不肯說,隻說這次的醫藥費,在她的月錢裏扣。”
周梨聞言倏然起身,“我過去瞧一眼。”
周秀珠知道妹妹不是個會勸人的主兒,本想拉住的,卻聽得周梨說:“那樣子,八九不離十是叫家裏變態男人傷了,這事兒放在這外頭,隻怕人人都勸她忍一忍便是了,哪家夫妻不打架不吵架的?你想想以前打元姨那男人,要是他不喝酒溺死在水溝裏,元姨不也是一直忍著?你又想當年你若不堅持和離,你們過的又是什麽日子?難道他們還有良心能變回從前那樣?”
這話叫周秀珠沒得說,最終隻與她一並過去,“也罷了,善言良語有時候未必能勸人,指不定你這三句四局,反而叫她清醒了腦殼。這樣的事情,如果真是出在家裏,便是清官都難得斷,到底是要自己能立起來。”
姐妹說話
間,周梨隻同她提了杜儀他們已經歸來諸事,雖沒同她說杜儀到底是個什麽身份,但姐姐從未多問,隻怕那心裏也是有了些數的。
聽得周梨說來,隻笑著應:“那感情好,以後人在跟前,總比在外四處漂泊叫我安心許多。”然後也開始了老生常談,“他是做兄長的,如今屏兒孩子都會跑了,他可是還單著?”
這個周梨倒是沒有留意,隻搖著頭:“還不知曉,隻不過他娶妻也是一件大事情,姐姐你和元姨是長輩,表哥那裏必然是會先與你們通氣一回的。”然後指著月桂身後那房屋,“就那間麽?”
月桂也看到了周梨和周秀珠同來,隻忙迎上來,小聲說道:“她說不想見人,歇會兒就能起來做活兒。又說身上的傷今兒嚇著孩子們了,以後她就在後院裏頭負責刷馬桶。”
周秀珠微微蹙起眉頭,為難地看朝周梨,“她連人都不願意見。”
周梨卻是想著,我原意是要去小蒼山,叫你們這裏半道劫來了,哪裏有走空的道理?便踏上台階,“我去瞧一眼。”說罷,隻將那虛掩的房門推開,果然見著裏麵那一張小鋪上側身躺著一個人,背對著門口的。
裏頭的何曼娘也知曉有人來了,聲音帶著些哽咽:“我就想安靜待會兒,不會耽誤太久,晚點我就去幹活。”
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環境,造就了她這種忍耐力?周梨疑惑上前,隻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肩膀,“我是周梨。”
幾個字頓時引得那何曼娘連忙轉過身來,誠惶誠恐地看著周梨,有些驚詫她怎麽會在這裏,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隻用那雙梨花帶雨的眼睛看著她。
竟是個美嬌娘,到底是哪個畜生能這樣下得去手,叫她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肉?“你不用緊張,我今日隻是想來告訴你,屛玉縣甚至是整個靈州,和外麵都不一樣,即便是女子,吃虧也不要忍讓。有什麽不滿你隻管說出來。”
何曼娘目光呆滯地看著她,直至聽到她後麵的話,那瞳目才在眼眶裏猛烈的震動起來,但最終咬咬唇,什麽都沒說,隻搖頭道:“多謝周姑娘關憂,我沒事。”
周梨見此,隻怕這樣是問不出個什麽來的。便隻道:“我一來這裏,是關憂你的傷勢,二來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將你所傷?如果是你自家丈夫,且又在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情況下對你出手,那麽你願意承受,那是你的事情,但是在屛玉縣的範圍內,我卻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叫那些山民們嘲笑不說,她還擔心別的男人有學有樣呢!畢竟打自己的女人,好像對他們來說是那天經地義的事情,還不要什麽理由。
何曼麗有些被她的話嚇住了,也不敢去揣測是真是假,隻急忙要下床來求道:“周姑娘,你不要趕走我。”
“那你倒是細細說來,身上的傷是個什麽緣由?”周梨淡淡看著她,絲毫沒有因她的乞求而動容半分的樣子。
何曼娘大概再糾結,是留下好被趕走間衡量了好一陣子,她才忽然起身。
這次周梨如何都攔不住。
隻見她從**下來,鞋子都沒顧得上穿,就同周梨跪下磕頭行大禮。
周梨反而被她這行為舉止給嚇著了,嗖地一下跳起來叫道:“你這是做什麽?”
何曼娘卻已經磕完了頭,顫顫巍巍的瘦弱身板上,目光堅定不移,“小婦人何曼娘謝周姑娘,願意為奴主持公道。”
然後便細細說來,隻將她當年在那村裏,因有幾分樣貌,所以相看的人家多,最後她爹娘做主,選了個家境和自家差不多的老實人李大牛,覺得這樣的人幹活力氣大,為人行事又愚鈍,不會欺辱自家的女兒。最重要莫有公婆,嫁過去就直接當家做主,再好不過了。
哪裏曉得這李大牛所表現出來的形象,和他的外形剛好截然相反,剛成婚那幾日倒是沒什麽,待回門之時,何曼娘遇得一個同村舊友,說了幾句話,便察覺到李大牛的眼神不對勁,好像刀子一般,要將那人生剜了一樣。
“也是怨我當時沒有多想,還在心裏想著有趣,他那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還會呷醋。”說到這裏,她又不知想起了什麽傷心難過的事情,捂著臉哭起來,“我真是個狐狸精,我不該與同鄉說話的,隔了兩天就聽說他跌進河裏,雖被救了上來,卻傷了腿。”
也是那個時候,何曼娘才發現李大牛不對勁,開始同自己動粗,打完了又跪下朝自己痛哭流涕地道歉。
她何曾見過這樣的花樣,一時心軟就原諒了他,沒想到這樣的事情,但凡有了一就有無數次。
李大牛跌進河裏的事情,她本沒多想,直至三個月後她上街從一個貨郎手裏買了綁頭發的絲線,因是尾貨,那貨郎把剩餘的兩根也送了她。
這就不得了,李大牛堅定地認為她和貨郎之間有私情,不然貨郎怎麽不送別人,偏送給她?
何曼娘那時候嚇傻了,萬幸李大牛沒朝自己動手,可是兩日後他回來了,一言不發就直接對正在燒火煮飯的李曼娘拳打腳踢,揪著頭發拖進房間裏剝了衣裳狠狠抽打。
何曼娘要臉,生怕鄰裏坊間聽到動靜,隻不敢出聲。
“這是第一次他將我打傷躺在**,養了半個多月,回我娘說我是落了小月子。是當時隻見我娘在跟前,便揭開衣裳叫她看我身上的傷,本盼望著她帶我離了魔坑,可我娘說新婚夫妻,哪裏不需要磨合的?打打鬧鬧實屬正常,叫我忍一忍就過去了。”
何曼娘說起這話的時候,周梨還能清楚地感覺到當時她到底是多絕望。
這是她第一個求救的人。
而這次傷好了後,她聽人說那貨郎叫人搶了,傷得十分嚴重,也沒被及時發現,等著家裏人尋到的時候,屍體都涼透了。
何曼娘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李大牛是個魔鬼。
她嚇得不輕,後來同一個要好的表嫂**,希望對方能幫自己,沒想到那表嫂一臉鄙夷,“我瞧你男人好個老實,你就算是嫌棄他沒有風情土氣些,你也不該這樣背後編排他的不是。”
然後沒多久,反而傳出她嫌棄李大牛的風聲,毋庸置疑,又是一頓毒打。
“我也不記得遭了多少頓,反正隻要他眼睛瞪開,我就曉得又是逃不脫的了。”她歎著氣,似認命了一般。
至於這次挨打,是昨日這幼兒館裏一個娃兒的父親來接人,她同人說了兩句,叫李大牛剛好發現了,又覺得她在勾引別家男人,然後直接上手。
“你說的這些,若都屬實,我必然會為你做主。”周梨已經氣得火冒三丈了。
“沒有用的。”何曼娘搖著頭,“很早以前,叫鄰裏發現他打我後,他就對外說我不安份,旁人隻覺得我長了這張臉,肯定也不願意和他好生過日子,是活該。而他打了我,卻還要同情他可憐。你說周姑娘,這究竟是個什麽道理?偏我又死不得,不然他便說要去殺了我爹娘。”所以何曼娘是沒有辦法逃脫魔掌,有時候是真心希望他一個不留神,把自己直接打死了也罷,這樣就解脫了。
周梨扶著她到**躺下:“那不是他說就有,若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說出個真假,那還要衙門刑部作甚?我會叫人去查,不過兩日便給你消息,隻不過那時候我問你,你可願意上堂去與他對證?”
何曼娘萬萬沒有想到,周梨是真的要幫她,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隻想著再相信一次,將心中的苦水吐露出來,也不至於這樣憋著難受。
所以很震驚地看著周梨,滿臉的難以置信,“周……周姑娘,你要幫我狀告他?”
“我查好了,狀子自然替你送來,你隻需到衙門口去,拿起鳴冤鼓就敲,若是判來你確實無罪,那敲鳴冤鼓的板子也不會落到你身上來。”為了避免閑人無事隨便敲打衙門口的
鳴冤鼓,所以但凡敲打者,必須要領板子。
當然若真有委屈在身,這樣查了出來,也不必挨受,板子隻落到那被告的身上去。
何曼娘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又或許忍耐多年,終究還是到了極限,她幾乎是脫口就答應道:“我願意,即便是要將我打死在朝堂上,我也將他的罪行都揭穿出來,若是可以,我願在堂上解衣為證!”何曼娘如今就是有些後悔自責:“都怨我,若是早些有這樣的膽量,那些人也許就不會‘出意外’了。”
隻是時間久遠,卷宗難追,更何況全州還發生了地龍翻身,什麽都給毀掉了。
實在是便宜了這李大牛。
周梨當下也是十分佩服她,膽敢在那公堂上解衣為證,一麵也安撫道:“你今日不必回去,我會打發人告訴李大牛,你被留在這裏三兩日,量他也不敢進來。”
反正這幼兒館裏看門的如今都是香附,半個男的沒有,那李大牛能如何?
叫她休息下,隻出門去,準備著手叫人查。
這樣的事情,其實好查得很,找個人到李大牛身邊隻要稍微打聽,便能聊出個為人事跡來。
而周秀珠和月桂見她進去這麽久,裏麵又一直有絮絮叨叨的聲音,便曉得是問得了,“怎樣?”
“說來話長,回頭你們就曉得了,她也是個可憐之人。”然後隻簡單說了幾句,叫人好生照料著何曼娘,正好沈窕也取了藥來,便趕著車先去了衙門裏,叫了蘿卜崽出來,隻在他耳邊交代幾句,看著時間還早,又往小蒼山速速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