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梨心中也大驚, 難怪那何致藍去看望霍鶯鶯的時候,要躲躲藏藏的了,感情這背後真有人在跟蹤她, 且還要將霍鶯鶯置於死地。“她二人如何?”
“那霍鶯鶯本又才有些好起來的樣子,如今受了驚嚇,傷口裂開了, 我回來時還在昏迷中,也不敢找大夫瞧,那何致藍在替她包紮。”殷十三娘給扔了個外傷常用的金瘡藥在那裏。
但殷十三娘回來稟周梨,卻不敢叫她去那邊,免得叫那個神秘少年察覺,到時候牽連到周梨的身上來,隻怕還會影響白亦初和挈炆春闈。
周梨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這兩個姑娘雖是要管, 但總不能把大家都給搭了進去。
思慮片刻:“那這一陣子,麻煩十三娘一些,多顧著那裏,我和少淩最近也少出門去。”隻要等阿初他們進了考場,什麽都好說。
又吩咐殷十三娘收拾些東西過去給她二人,想著那何致藍怕是還得回長慶伯爵府裏,便道:“那何小姐最近你也叫她莫要出府, 到底府裏是比外頭安全些, 那霍姑娘跟前,你就辛苦些。”
殷十三娘自是應了,隻去吃飯, 周梨這裏給收拾了些東西,她便去了文和巷子。
顧少淩看到殷十三娘這樣早回來, 便曉得是有情況的,但奈何兩人在屋子裏,他也不便進周梨的房間,隻急急等著。
偏殷十三娘吃飯的時候,那幹活的兩個媳婦在跟前,不便多問。
這會兒見著殷十三娘走了,才朝周梨使眼色,兩人找個隱蔽之處,問了個明白。
聽得這些個事兒,越發急了,“可惜了那霍小姐在昏迷之中,不然還能問個一二出來。”
眼下隻盼著殷十三娘能將人看好,別在叫那神秘人跑來把她殺了。
周梨見他這樣急急躁躁的,提醒著,“你冷靜些,馬上就要進考場了,你莫要露出馬腳,叫他們倆曉得了。若是問起十三娘,就說我打發她在外頭幫我探聽消息。”
這樣說話,兩人一如既往行事,白亦初整日都在那書房裏埋頭看書,倒像是是沒有察覺出個什麽來。
而儋州那邊顧家回了信,可把顧少淩激動得不行,卻又有些害怕,不敢拆開信來瞧,就怕自己一時衝動在文安侯府暴露了身份,命運果真會像是那個方士所言,連累了全家。
於是隻塞給了白亦初,“你來瞧。”
白亦初看了他那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倒也是能理解的,畢竟自己眼下也是有許多很在乎的人,當然也怕因為自己牽連了大家。
接了信來,拆開舒展開。
前麵不過是些顧家人牽掛顧少淩的話,到後麵才是正題,顧家主得了他的信後,立馬就出海準備去找那方士的。
雖不知蓬萊島在何處,但沒想到運氣好,剛出海就遇著了當年那方士。
卻隻說六年前蝰蛇星閃,因此這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顧少淩聽白亦初複了這方士的話,左看看右看看,“什麽意思?那蝰蛇星不是帝王星麽?換皇帝了?”
周梨搖著頭,“當今聖上,應該是七年前吧?”一麵看朝白亦初和挈炆,“六年前也沒立新太子。莫非宮裏有小皇子出生?”而這位小皇子就是這方士口中所說的蝰蛇星?將來的新帝王?
白亦初也在想,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少淩卻是急得很,“我覺得他這等於什麽都沒有說,棱模兩可,是不是算命都這樣喜歡拿話糊弄人?”
可周梨覺得這多少算是一條線索,怎麽都不能放棄,還在認真思考著,一麵數著那年發生的大事,可是想來想,六年前她還在桐樹村裏,唯一數得上的大事,隻有馬家壩子塌了。
於是也很疑惑,隻道:“算了,凡事往好的方向想,既然前麵猜不透,後麵不是說了一切皆有可能麽?那不就是說,我們現在自救,總不是徒勞。”
白亦初和周梨一樣,六年前隻能想到馬家壩子塌了,死了那許多人的大事件。
其實也不怪他倆,隻因那時候就在小山村裏,什麽也接觸不到?哪裏曉得外麵什麽風聲?
但也不願意就這樣放棄了,自打李晟奪了侄兒李木遠的皇位後,這些年來一直未立太子,那麽這蝰蛇星沒準就是那年宮裏新出生的皇子呢!
不過因這兩三天就要進考場去了,雖這一次隻考三日,但大家還是十分仔細小心。
也萬幸那麽多州府,白亦初這個蘆州來的榜首並不惹人注目,加上他沒有同其他州府的榜首們一般出去走動,人情來往,幾乎是沒人見過他,所以也是沒有半個人出言討論。
而且眼下大家所討論的,重點都在太傅之子邵鶴軒和從小就有神童著稱的崔氏崔亦辰。
所有人都在為爭奪兩人到底誰能奪得會元榜首而不可開交呢!
周梨開始打點他二人進考場的行李,想起柳相惜那裏總是在這上麵出岔子,隻喊了蘿卜崽去叮囑一回。
接下來兩日隻叫白亦初他二人都好好歇息,就等著進考場去。
公孫曜也是將此事懸掛在心上的,夜裏偷偷跑來看了一回,對白亦初是千叮嚀萬囑咐的,又告訴他,雖然玄虎令丟失了那麽多年,到了當今聖上,已經是第三個皇帝再找了。
但是他失去了記憶,又沒被拐賣了多次,天子便是認出了他,也隻會想到霍將軍在世時侯的功勳,更會憐他當年被拐賣的遭遇,到時候即便是為了做個樣子給天下人看,也不會輕怠他。
所以即便是沒入殿試,也不要緊。
白亦初嘴上隻應著,要說有多乖巧便有多乖巧,但到底是個十六歲的兒郎,心智就算再怎麽成熟,多少也有些小叛逆的。
等公孫曜一走,便不服氣地同周梨說,“聽著我表哥那話,我前
兩次的榜首好像是用什麽手段得來的一般?我雖是啟蒙晚了,但我是認真學了的,也不是沒有腦子,即便是那會元真是無緣了,但怎麽可能連殿試都進不去?”
周梨見他竟然為這個事情生氣,忍不住笑起來,“你想哪裏去了?他不過是怕你壓力大罷了,你不喜歡聽,就左耳進右耳出,何必放在心上。不過也務必要將這會元給奪回來,我這次雖沒在你頭上壓了身家,但也是拿出了不少銀子的。”
白亦初見周梨還是一往如故地相信自己,頓時就高興地笑起來,有些孩子氣,“還是阿梨最好。”
顧少淩不服氣,“我難道不好?我渾身上下就搜刮出了三兩銀子,全投你頭上去了。”
“你那點碎銀子,自個兒留著麽?如何能同阿梨比?”白亦初轉過頭看朝阿梨,臉上又掛著了笑。
氣得顧少淩連連翻白眼,心說等這些危機解決了,自己也要去找個可愛的姑娘來,整日在白亦初麵前卿卿我我,氣死他!
卻忘記了,不說已經和玉笙煙拜了堂,便是兩人本身也是有娃娃親在身上的。
而開考在即,排隊這個環節自然是少不得。
但到底是大都城,竟然有不少黃牛代排。
周梨本來想叫蘿卜崽去排隊的,不過聽得有人代排,價格也不算是太貴,當即便招手喊了蘿卜崽回來,“賺錢不就是拿來花,為了咱過得舒心的嘛,既然是有人幫忙排,何必去吃這苦頭。”
她是曉得的,那有人輪換的還好,沒人換的那挨餓了還好,最艱難的是憋屎憋尿了。而且這三月初的夜裏,還是寒涼得很,若是為了這排隊之事還惹了風寒,就更不劃算。
顧少淩也是由衷而發,“有錢真好啊!”要是能回家就好了,不用再外過這樣的苦日子。
進考場這日,早早就一起吃了早膳,周梨他們也是一起來到了考場前。
周梨雖是從黃牛手裏訂了靠前的位置,但到底前麵還是有幾十個人,便也要等個一時半會的。
便在人群裏尋找安先生他們的身影。
當初隻說到了這上京再聯係,但來了人海茫茫的,也不知道何處去找他們。
所以周梨便想碰個運氣。
運氣是沒有碰到,卻見著了有人在食盒夾層裏藏小抄被拖走了,聽說以往辛苦考來的身份,也要被革了去,從此後就是個白丁,一輩子也不可能繼續參加科舉。
那人卻是悲戚地大喊著,他是冤枉的。
可這話哪個信?更何況檢查物品的考官也沒工夫去同他查,很淡定地繼續就檢查下一個。
周梨也緊張起來,再次確定白亦初和挈炆的行李有沒有問題,到底是為了這些事兒操心一回。
直至將白亦初和挈炆順利送進考場,她那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也朝韓玉真道:“先生這些日子,辛苦了,如今阿初進了考場,你也比總是拘在家中,可四處走一走。”
韓玉真話不多,點了點頭,但卻也沒去尋哪個,照例回了院子裏。
周梨和顧少淩卻是馬不停蹄去文和巷子那邊,這會兒反而沒工夫去想白亦初和挈炆在考場裏如何了?
自打那日殷十三娘過來後,為了以防萬一,她便沒再回銀杏街那邊,周梨讓蘿卜崽出去打聽,曉得了何致藍在長慶伯爵府,才放心了些。
果不其然,這會兒到文和巷子進了院,隻見著殷十三娘和那位霍三娘霍鶯鶯在。
隻不過她有些淒慘,殷十三娘隻說受了傷,卻沒說這霍三娘竟然大半張臉都是刀疤。
縱然是周梨算是見過大世麵的,但對上霍三娘那半張臉上的疤痕好似幾條蜈蚣一般來回交錯盤著的臉,還是給嚇了一跳。
雖是沒敢去請大夫,但是殷十三娘在這方麵,到底行家,霍三娘的身體遠比當初那個啞巴婆子照顧要好得快些。
這會兒已經能起身,在院子裏曬些太陽了。
但她也不知道殷十三娘是什麽來路,是好是壞,便什麽也不肯說。不過最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說什麽。
殷十三娘見了周梨和顧少淩,同她二人抱拳打了招呼,隻拿眼神看了一眼坐在桂花樹下發呆,一手遮擋著著那半張臉是的疤痕的霍三娘,“不說話,我問了幾回。”若不是她能吃能喝,還曉得丁醜,不然真擔心她腦子壞掉了。
眼下霍三娘見著忽然來的陌生麵孔,一下戒備起來,把那半張臉都遮了去,開始慌張起來,“你們也要殺我麽?”
她也才是個十五歲的姑娘,想是因為庶女的緣故,那身子削瘦得很,頭發也枯黃,但即便如此,從那沒有被毀掉的半張臉依舊能看出來,她是個五官精致的小美人胚子。
隻不過現在眼裏滿是驚慌,仿若那被獵人圍捕的小鹿一般,眼睛裏已經閃爍著淚光。
周梨見此,便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朝殷十三娘問:“那人沒再來過吧?”
殷十三娘搖著頭,“沒,不過想要問什麽,怕隻有那何二姑娘嘴裏才能問出來。”便朝周梨示意,可是要去‘請’?
她這個請,自然不可能是下帖子公明正大去請。
“試試。”周梨現在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這何致藍為何知道霍三娘被害,還能救了她?
於是今夜她也不打算回去了,隻叫殷十三娘去長慶伯爵府的時候,順道給那邊留個信。
這段時間裏,周梨也試著同這霍三娘交流,隻不過一問她就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何二姑娘為何救你?”周梨又問她,盡量將聲音語氣放得軟些。
她沉默了片刻,想著從前何致藍為了一件雞毛蒜皮的事情,叫自己在宴會上丟盡了臉麵。
可她又兩次拚死救自己,以至於現在霍三娘都分不清楚,到底有幾個何致藍?拚命救自己的,和宴會上叫自己丟臉的,真的是同一個麽?
想是聽得周梨非這上京口音,連日來這心中也是諸多的疑惑不解,急需找個發泄口,所以叫周梨一直問,終究是沒繃住,雙手捂著臉大哭起來:“荒謬得很,從前踩踏我的人救了我,可是我從前真沒得罪過什麽人,憑何叫我受這樣的大苦,名聲盡毀就算了,臉也毀掉了,我怕是去廟裏做姑子,也沒人要我了。”
但也隻說了這樣一句,便嚎嚎大哭,周梨幾番幾次都沒勸住。
見此,心想怕是她果然是什麽都不知道。不免是有些可憐起她來,“也不曉得到底是誰這樣害她?”
“還有哪個?肯定是那李司夜好高騖遠,不願意娶她這個庶女,才用這等下作手段罷了。”顧少淩幾乎已經將李司夜釘在了心中下三濫那一列,所以下意識地就認為是他。
不過現在李司夜也沒有像是早前說的那樣,開春就回上京來。
想來是因為這霍三娘的事情,所以暫時不會回上京了。
霍三娘在一旁抱著膝蓋
大哭,聽得周梨和顧少淩的話,雖眼下也不知道她倆到底是什麽人。
但聽得他們兩個提起李司夜,猛地將頭抬起來,“你們認識他?”這個父親給自己訂下的未婚夫。
小娘本來還想著,自己總算得了一次好運氣,叫父親惦記了一回,往後嫁出去,離了將軍府,該是能得好日子過的。
可是哪裏曉得,迎接她的不是什麽好日子,而是這生不如死的命運。想到這裏,她那眼淚又流得更凶了。
“聽說過。”周梨簡單回複著她,見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便去廚房裏煮飯。
雖是心急如焚,想要知曉霍三娘被害的前因後果,但也總不能飯都不吃?又夜露寒涼,便催促霍三娘進去休息,又怕她這樣一直哭,越想越是絕望,隻道:“你現在也不要多想,咱便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如今你都不曉得誰害你,萬不要去做傻事。”
那霍三娘人雖還小,但身體裏到底是有著霍家血脈的,壓根沒有那樣軟弱,“我曉得。”隻不過雖沒尋死之心,卻仍舊是控製不住,仍舊哭哭啼啼的。
吃了過晚飯,也沒有睡意,都在等殷十三娘的消息。
不想著燈油都換了一回,轉眼到了子夜,仍舊是不見殷十三娘的消息,叫周梨開始有些後悔起來,“別是那長慶府裏也同寧安侯府一樣,滿院高手?”若是因此害了殷十三娘,反倒是隻是自己的過錯了。
然而就在周梨的擔憂中,二更天的時候,更夫才從院子側麵的巷子裏過去沒多會兒,就聽得院子裏傳來聲音。
顧少淩倏地起身,滿身戒備。
好在來的是殷十三娘,以及她背上昏睡中的何致藍。
殷十三娘一進來,隻將人扔到椅子上,一手去掐她的人中解釋,“怕她大喊大叫,引來旁人。”一麵又同周梨說,“那日和我交手的神秘人,也在長慶伯爵府裏。”
一直撐著眼皮沒有睡的霍三娘忽然站起身,恨恨地看朝何致藍,幾乎就認定了何致藍自導自演害自己。
但她那怒聲還未吼出。
又聽得殷十三娘說,“那人一直在暗中保護何大姑娘。”
幾乎是她這話音才落,顧少淩和周梨相視了一眼,他忍不住爆起粗口來,滿是震驚不解,“在那軍營中,我也算是天天盯著他的,何況軍營裏也沒有女人,他怎麽還是同這何婉音搭在一起了?”
周梨的夢裏,何婉音和李司夜經曆重重磨難修成正果。所以當下霍三娘被害,害她的人又在何婉音身邊寸步不離的保護。
不怪周梨和顧少淩幾乎都認定了,李司夜跟何婉音早就已經認識,甚至已經暗生情愫,所以為了阻止霍三娘嫁個李司夜,便使出了這樣的法子來。
而顧少淩的罵聲中,那何致藍也醒了過來,除了那日在姐姐神秘侍衛手中救下自己的白發女人之外,還有一對少男少女。
但卻是麵生得很,她敢保證從未見過。不過下一瞬看到已經能下床走路的霍三娘,雖是曉得她臉上那疤痕是沒有辦法消去了,但見她好歹熬了一條命,仍舊是忍不住由衷歡喜,“你好起來了。”
但霍三娘卻不像是周梨和顧少淩那般,算是知曉些天機的,仍舊覺得何致藍害的自己。
哪怕殷十三娘說,那人是何大姑娘的暗衛。
所以這會兒看著何致藍的好心腸,隻覺得她萬分虛偽,心腸和她的嘴巴一樣歹毒,“你憑什麽害我?就因我上次在宴會上拿了錯拿了你的茶盅麽?可當時你已經羞辱過我,你為何不願意放過我,要將我毀掉?”
霍三娘越說越是憤恨,再也控製不住心裏的仇恨,隻朝著還躺在椅子上沒有反應過來的何致藍撲過去,兩手緊緊掐著她的脖子。
但很輕而易舉就叫殷十三娘給拉住了,周梨又嫌她吵得很,也什麽都不知曉,便示意殷十三娘,除了那動穴,啞穴也一並給她封了,然後將她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周梨給那捂著喉嚨幹咳的何致藍遞了一杯茶,曉得對方也不可能輕易信自己,道出她所知曉的實情,便直接問:“霍姑娘被害,和你姐姐脫不了幹洗吧?”
她這話問出,不單是何致藍目光驚訝,便是一旁動彈不能且又不能說話的霍三娘更是滿目的不信。
也是了,何婉音是上京第一才女,不但是長慶伯爵府的嫡長孫女,生得傾城容貌,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智驚豔絕倫。偏她性格還十分溫婉,待人和睦,更從不像是何致藍這般,瞧不起庶女。
於她的眼裏,似乎人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麽尊卑可言,便是街道上的小乞丐,她都能蹲下身來同人說話。
這般的好女郎,怎麽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更何況霍三娘想,她和何婉音無冤無仇的。
反而是這尖酸刻薄,自來又囂張跋扈的何致藍更有可能。
可惜霍三娘說不出話來,隻能拿一雙眼睛怨恨地看著何致藍。
何致藍也沒有去喝茶,事實上在周梨問出那話的時候,她手裏的茶盅就因為震驚而滑落了,茶水濺了一地。
她抬頭呆呆地看著周梨,直至那茶盅在地上滾落所發出的聲音停止,房中又恢複了安靜,她才像是反應了過來,瞳目似乎隨著她的震驚而顫動著,緊張得口語不連:“我……你,你是如何知曉的?”
她這話,算是給周梨和顧少淩確認了。何婉音和李司夜,果然這個時候已經有情愫了。
周梨也沒回何致藍的話,隻問著,“你姐姐和李司夜何時認識的?”
何致藍整個大腦都處於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中,以至於她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旁的。
所以聽到周梨問,隻下意識就張口:“具體我不知道,隻曉得他們一直有書信來往,隻不過那李公子繼母過於嚴厲,李公子從來都是用鄭三好的名義寫信來給我姐姐身邊的丫鬟。”但她也好奇這李司夜到底是個什麽豐神俊朗的人物,叫她那心比天高的姐姐如此放在心上。
一聽這話,顧少淩就更激動了,有些失態地一拳捶打在桌上,“我就說,老子日日夜夜盯著他,不曾見他往上京寄一封信,怎麽就同何婉音搭上了?原來竟然是鄭三好那個龜孫!”
周梨見他如此躁動,隻安撫道:“你也冷靜些,這事我也沒想到。”不然早提醒顧少淩了。
周梨更沒有想到是,何婉音跟李司夜竟然已經早就聯係上了。
算著這時間,當時李司夜去參軍的時候,這何婉音也才是及笄的姑娘罷了。
也就意味著,她沒有及笄的時候,就已經同李司夜來往了。
果然是古代人的感情早熟麽?
而顧少淩一拳頭,叫何致藍恢複了些理智,滿臉戒備地掃視著他們幾人,“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明知曉我的身份,卻將我半夜劫來,若是我父親知道,絕對饒不得你們的。”
“你父親又不疼你,怎麽可能在你身上花心思?”顧少淩十分不客氣地回了她一句。
這話不知道有什麽問題,忽然叫何致藍呼吸急促起來,隨後咬著唇,似乎在極力阻止眼淚掉下來一般,眼神恨恨地瞪著顧少淩。
周梨見此,雖不知道她為何忽然就一副要哭的樣子,但更像是傷心難過,並不是被顧少淩嚇著的樣子。
這周梨從月桂那裏學來的,隻不過學藝不精而已。
“你冷靜些,等我問完。”周梨推著顧少淩在桌前坐下,這才走過來遞了何致藍一張手絹,“我想整個上京城的人都很疑惑,你父親即便不疼愛你這個次女,但為何你的母親卻常年居在佛堂,你姐姐又是這上京才貌雙全第一人,她卻是無動於衷,這做母親的,女兒如此出息,難道她不歡喜麽?”
大抵是上輩子那些小說也不白看,周梨心中有個大膽的想法,“何大姑娘,與你並非同母吧?”隻有這樣,才能解釋著長慶伯世子對何婉音的偏愛,以及對世子夫人跟何致藍卻冷漠疏離。
何致藍的瞳孔猛地顫著,到底是個沒有什麽心機的姑娘,不然當初黑化後也不會就直接給何婉音下毒了。她幾乎是立刻就脫口問周梨:“你,你怎麽知道的?”
顧少淩也好奇,周梨如何知道的?隻投遞過來疑惑的目光。
“猜的。你父親不疼愛你,是能說得過去的,但是你母親那邊,就說不過去了。所以我隻能猜想,何大姑娘的母親另有其人。”當然,周梨也想過,也有可能這世子夫人心理有問題,像是書中有的角色一般,因為生某個孩子的時候難產等等傷了自己的身體,對那孩子就充滿了仇恨。
但這個可能性比較小。
麵對著周梨一而再再而三的將自家的這些秘密說中,何致藍似乎也是擺爛了,淒涼一笑:“我娘與我父親是從小訂的親,隻不過成親前,我父親南下一回,遇著一個采茶女。”
說到這裏,隻抬頭朝周梨看過去,“你必然也不相信,世間真有這樣的癡情種子吧?我爹為了娶她,不惜以自傷身體威脅我祖父。”
可事與願違,本來祖父都同意了,到底是自己的親身骨血,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尋死?
但沒想到朝廷風起雲湧,一日便是
一種光景,長慶伯爵府也牽扯到了那雲台案子中。
祖父為了保住爵位,隻能繼續與何致藍的外祖家聯姻。
而她的父親,長慶伯爵府的世子也以犧牲愛情拯救侯府,而娶的何致藍母親,讓祖父一直以來都覺得愧對於他,所以允許他將那母女接來府上,養在正院裏。
何致藍說到這裏,已經叫人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哭還是笑了。“他們這些人,從來沒有一個人問過我娘的意思。就這樣決定了,聯合一起將我娘推入火坑。”
但是周梨終究是沒有忍住,發出自己的疑問:“你爹要是癡情種子,你這個女兒怎麽來的?還有你家中那些妾室庶子庶女呢?”
何致藍眼裏閃過一抹恨意:“那個采茶女終究是沒有福氣的,哪怕我爹準備過兩年以平妻身份迎娶她,但她還是死了。”
隻不過這采茶女雖然是死了,可她還留了一個女兒,也就是何婉音。
讓何世子怎麽可能讓她以庶女身份活著?
但何致藍的母親心軟,同意將她記在自己的名下作為這長慶伯爵府的嫡長孫女。
可是那何婉音可不領這份情。甚至覺得自己的娘親鬱鬱而終,就是因為世子妃人橫插一腳的緣故,仗著自己的家世逼迫了自己的父親不得不為了長慶伯爵府的老小安危,娶了她。
她是害死自己娘親的直接凶手。
不過也是那采茶女死了,父親便娶了一個又一個與她相似的女人進府裏來,所以才有了這一堆庶子庶女。
可是府裏的人都門清,老伯爺雖然還在,世子也正值壯年,但整個府裏的人過日子,都要看何婉音的臉色行事。
她的確也有出息,伯爵府在她手裏管著,名聲也好,財富也好,都前所未有的繁榮。
也正是這樣,老伯爺也十分寵愛於她,任由她磋磨何致藍母女。
何致藍也道:“我沒有法子,我外祖家自從當年幫了長慶伯爵府,反而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經不剩幾個人,誰也指望不上了,我想自救,隻有自己先沉入泥潭裏,這樣總比她推我要好。”
可何致藍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好法子,隻能拚命地說些違心話,將自己塑造成了這樣一領人厭惡無腦的角色。
她這樣的人,何婉音都不屑將她放在眼裏。
“可是我娘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每日在佛堂裏替那采茶女抄經文祈福,若是有半個字寫得不端正,她便要折磨我娘一回,隻說她娘親在下受苦,早早裏離去,都是娘的過錯。”
這樣的事情,似乎從小懂事就開始過起,何致藍雖是心中有怨恨,但又更像是認命了一般,這會兒雖是流著眼淚,但情緒已經沒有多大的起伏了。
顧少淩卻是越聽越氣,先是罵那長慶伯世子,“他那叫狗屁的癡情,癡情不得看寧安侯麽?再說你娘也沒有腦子,反正都過得生不如死,還不如一把火全燒了,大家一起死了幹淨,到時候該下地獄的也下地獄去。”
“你說得倒是爽快,人活著,怎麽可能不貪生?”周梨歎著氣,了解了這何致藍的身世,發現自己的夢實在是太簡陋淺薄了,這些留白,自己現在一一給填寫上,卻是如此的殘忍。
世子夫人悲慘,何致藍可憐。
她們何嚐沒有想過自救?可是世子夫人的軟肋在何致藍身世,何致藍的軟肋又在她娘身上。
何致藍已經想到了自救的法子,就是不停地毀壞自己的名聲。
房中一陣寂靜,殷十三娘忽然覺得比起這何致藍母女的悲慘,自己不過是遇到個渣男罷了,為此白了頭發,實在是不值得。又忍不住罵:“這些豪門貴胄,看著鮮光體麵的,怎麽一個個芯子都這樣歹毒自私?”
周梨也算是整理好了情緒:“何大姑娘身邊那暗衛,是個什麽人?你可是知道?又如何曉得李司夜是以鄭三好的名義和你姐姐來信?”
該說的不該說的,何致藍都已經說了,如今也懶得在瞞,“有一次在荷花池邊上,她們沒發現我,聽她身邊的檀香姑姑說,是她在外遊曆的時候撿回來的,說是什麽殺手組織裏訓練的死士,學的都是殺人的手段。”
說到這裏,隻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動彈不得的霍三娘:“鶯鶯也是無辜,那個暗衛傷了腦子,其實與五六歲的孩童一般,自來隻聽何婉音的話。在家中我平時是一點不敢惹他,早前有個剛進門的妾室不知道深淺,說了何婉音的一句不是,當場就被那暗衛掰下了腦袋,血淋淋的,將滿院子裏的人嚇暈死過去好幾個。”
所以曉得李司夜要娶那霍鶯鶯,讓自家的主人何婉音不開心,便去殺霍鶯鶯。
至於怎麽就傳成了霍鶯鶯和人私奔,卻是個意外。
又是霍家的另一樁醜事了。
隻不過霍鶯鶯半死不活的,順道給人背了這個鍋而已。
她說完這些,似乎覺得這些話都說了個幹淨,心中也沒有什麽堵著的,同樣也沒有了什麽求生欲,抬頭淡淡地看著周梨,“我知曉的都已經說了,我雖不知道你們是什麽身份,但要殺要剮隨意,不過我還是想好心提醒一句,你們莫要對她起什麽心思。她身邊可不止是這個暗衛木青,那檀香姑姑是個用毒的高手,另外兩個大丫鬟白月和晴兒,武功也不差,尤其是那個晴兒,聽說輕功無人能及,隻要她想,皇宮裏她都能來去自如。”
周梨聽得這些話開始深思起來自己所處於的到底是個什麽世界?她懷疑過何婉音和自己一般是個穿越女,可是何婉音的那些詩詞,又非是後世帶來的。
但是看人家這標配,身邊有對她忠心不二的暗衛,伺候的姑姑丫鬟都是各路神仙。
妥妥的大女主啊!
而自己在那個夢裏,隻是一個被反派丈夫連累,挖出來鞭屍的屍體。
自己在為了生計發愁,為二兩銀子四處奔波的時候,人家已經坐擁整個長慶伯爵府的大權了。
人與人之間果然是有差距的,這些差距除了後天的,還有先天的。
可是周梨想起自己這一路熬過了的艱險,也活得的幸福歡喜,總不能被對方的陣容嚇到,就此放棄了。
更何況她不是一個人在努力,白亦初如今正在考場上奮筆疾書。她現在甚至是有些指望顧家寄來的那信裏,方士所說的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長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垂頭沉默發呆的何致藍,“我要是什麽都不做,興許我就是第二個霍三娘了。”
何致藍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和李司夜也有什麽糾葛,隻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周梨示意了同樣不理解自己這句話的殷十三娘,“解開她的穴吧。”聽了這麽多秘密辛酸,霍三娘不該再繼續怪何致藍了。
果然,霍三娘一得了自由,就急忙張口。但是張口後也隻同情地看著何致藍,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安慰她。
隻不過她腦子倒也轉得快,看朝周梨,“這樣說來,我們是一樣的人。”
周梨想,差不多了。不止是她,身後桌旁的顧少淩也好不到哪裏去。眼下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幾乎可以石錘自己的夢裏何婉音用巧記奪來的那一支龐大的船隊水師,連朝廷都比不得,隻能是顧家了。
而那方士給顧家早前的預言,卻是因為顧少淩的緣由,害得親朋好友暴屍荒野。
這可不是什麽好結局……
再結合這霍三娘的事情,即便何婉音沒有那個想法,但是也有人為了她高興,去做這些事。
大家都沉默著,反而剛才被封了穴道的霍三娘尤其活躍了,半天見周梨不說話,隻急道:“你有什麽打算?你既然知道這麽多,總不能像是我一般,莫名其妙就被害成這樣了吧?你隻管說來,隻要我能做的,便是賠上這條命,我也要去做。”
這算是為自己報仇盡一份力!又看朝那死氣沉沉的何致藍,霍三娘更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你甘心認命麽?嫁你爹又不是你娘願意的,憑什麽要叫你娘受那個女人的欺負?
還要日日夜夜為一個死人守靈起伏,你這個做女兒的,難道能眼睜睜看著你娘一輩子就這樣受人折磨?”
何致藍怎麽可能沒有想過?但她更親眼看過,對何婉音不敬的人最後都落了什麽下場。
這隻僅僅是不敬啊!若真再對何婉音怎麽樣,怕是屍骨難存。所以她苦笑,看了周梨一眼,很是無奈:“這位姑娘說的對,人都是貪生的,哪怕是活於這水深火熱裏,可我們掙紮也要活著。”
報仇,她是想都不敢想的,隻能盡自己的可能,救一救這些無辜之人罷了。
可是現在看來,她也沒有這個餘力了。看朝怒氣騰騰的霍三娘,“木青那日發現我,回去後何婉音雖沒拿我如何?但這些天,我和我娘的日子都不好過。”
她話音剛落,卻聽周梨說:“照著你說,木青所為,何婉音此前並不知曉,皆是木青為了討她歡喜去做的,那她曉得了後,又是怎樣的?”
何致藍露出一個充滿了諷刺的笑容,“她心疼地摸著木青的頭,說不怪他,他也是為自己好,隻是下次不許再這樣胡鬧了。”然後愴然一笑,聲音陡然拔高了許多,“胡鬧?她管這叫胡鬧,哈哈……”
周梨聽得這話,也木然地扯了扯嘴角,“的確好笑。”活生生害了一個人,何婉音卻覺得是胡鬧,反而去心疼那個殺人凶手木青。“那十三娘救了你們,木青既然隻有五六歲孩童的智商,隻怕她也問你十三娘的身份了,你如何作答?”
“我能如何?隻能實話實話,反正我說假話,也是瞞不過她的。”也萬幸,何致藍的確不認識殷十三娘,那一日也是頭一次見。
周梨聽了她這話,沉默片刻,“那既如此,今日你便當沒來過,往後你照例過自己的日子,我們從不相幹。”然後示意殷十三娘送她回去。
何致藍不明白周梨這話是什麽意思,隻好奇道:“你不怕,我把你們供出來麽?你該曉得,我更怕她。”
“但你更想看著她死,不是麽?”周梨看得出來,何致藍是畏懼何婉音,這不假。但她更希望何婉音萬劫不複,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有人不被何婉音的宛溫才貌所迷惑,有人替她報仇,她怎麽可能會不滿懷期待等結果,反而將其暴露出來呢?
果然,何致藍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你若真有這本事,往後我不敬太廟,也不敬我何氏宗祠,我便隻拜你。”
“那倒不必。”前路艱險,周梨自己還不知道,能走多遠呢?但她才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人還是凡事往好處想。就如同那一言成讖,不好的話說多了,也容易成真。
她即便不指望天天想好的,能樣樣實現,最起碼沒有去想那不好的,內耗自己的。
一麵朝殷十三娘示意:“送她回去吧,你自己也小心些。”
殷十三娘一個晚上聽了這許多豪門詭秘,內心也難以平靜,本就不打算休息,聽了周梨的話,“何二姑娘,走吧。”
兩人出了門去,至於殷十三娘是如何將何致藍無聲無息帶回府裏的,但隻要周梨一想起何致藍說那何婉音身邊高手如雲,就覺得萬分冒險。
這樣衝動的事情,下次是斷然不能做了。
若是運氣不好,可不好說了。
又回頭看了看捏著兩個拳頭隻怕正在想著如何報仇的霍三娘,“你好好養身體吧,不說你這張臉已經被毀掉,便是你的名聲,霍家你也暫時回不去,往後便先在這院子裏安居,餘下的事情,等你大好後再說。”
見著再有一個多時辰,也是要天亮了,便不打算休息,隻等殷十三娘回來,便回家去。
隻是殷十三娘暴露在那木青的眼前了,周梨也不好再繼續帶在身邊,眼下將她留下來,同這霍三娘一處,也算有照樣。
她和顧少淩從房中出來,見原本急急躁躁的他,如今竟然沉默起來,到底是有些反常,不禁擔心地問:“你怎麽了?”
顧少淩歎氣,抬頭望了望天,“你聽過天選之子這個詞麽?”
周梨一愣,險些以為他也是穿越者了。
不過他似乎也沒指望周梨能回答,接著繼續說道:“你曉得的,武庚書院附近都是勾欄院,裏頭的姐姐們最喜歡看的就是坊間的話本子,多是風月為主,什麽書生愛上小姐啊,王妃世子的豪門愛情。我和小獅子自來不是讀書的料子,總叫姐姐們給我們話本子打發時間,然後夾在書裏,堂而皇之地坐在書閣裏瞧。”
不過有一次一個姐姐扔給他們一本打發時間,裏麵的主角就十分好運,偶有旁白筆墨,說這是天選之子。
“那個主角出生卑微貧寒,卻一步步登天,運氣又好得出奇,但凡和他作對的,不管是什麽身份,最後都會落得一個人人唾棄,或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而對方權勢家產,最後都會歸於他的手中。我們當時看的時候,覺得這話本子好生新奇,每逢看著他痛打那些位高權重之人,我們就覺得太爽了太好看了,哪怕偶爾的時候,覺得那些人也是書香世家豪門貴胄,自小就讀書識理,怎麽會那樣蠢笨呢?”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的觀看體驗,仍舊快樂覺得解氣,甚至代入了主角。
可是現在顧少淩有種想哭的衝動,喪著一張臉,“我現在覺得,我們大抵就像極了那話本子裏給主角送錢送權,無腦撞上去做他墊腳石的傻逼。”
而這個世界裏,皇帝都不算什麽了。李司夜和何婉音,更像是這個世界的王者。
周梨很欣慰,不經她點一下,顧少淩就有這麽深刻且又正確的認知。但是有一典她是不同意的,“我可沒有那樣傻。”最起碼夢到如今,她一直都沒有去招惹何婉音,隻悄悄調查李司夜。
實在是她的夢裏,何婉音出現的筆墨雖然都是關鍵,但並不多,反而是這李司夜,更像是在前麵衝鋒陷陣的利刃。
又加上奪走白亦初所有一切的是李司夜,所以她一直都是暗地裏關注這李司夜。
顧少淩扯著嘴角,不讚同周梨的說法,“有區別麽?”
“有,我們是真實的,我們不是你看的那個話本子裏的傻子。”周梨看著她,認認真真地說。她這個人有血有肉,是真實存在的,她的感情思想也不假的。
顧少淩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半響,一麵看著自己那兩隻手:“也對,我們不是話本子裏的假人,不可能像是那話本子裏一樣,一看到他二人就變傻沒腦子衝上去自討苦吃。”
隻不過周梨一想起他這一陣子的急躁,不禁憂心起來,“你把這性子收斂一二,放沉穩些,不然真與他二人撞見了,你怕是和你所看的那話本子裏的傻子無二樣了。”
顧少淩自己試想了一下,忽然嚇得一聲哆嗦,“不行,從今日開始,我要修心養性。”一時想起周梨身邊沒人,韓玉真雖武功不錯,但要跟著阿初,便道:“不如我給家裏寫信,叫我爹娘給安排幾個高手來?別人有的,咱也必須有。”
周梨這會兒也不敢隨便雇人到跟前來,認真想了想,“若是有這個條件,也不是不行。”
“那就這樣說定了。”顧少淩說著,隻覺得一個晚上沒睡,這反而還餓得凶,想著周梨昨晚的飯煮得比那頭家裏的雇的兩個媳婦要好,便催促著她,“要不咱吃了早飯在走吧?”
又怕周梨不同意,急忙說:“你想想殷十三娘,昨晚就沒能吃上晚飯,一會兒來了隻怕也是又累又困,你將早飯煮好,她心裏必然十分感動,到時候肯定也能像是那何婉音身邊的木青一樣為你鞍前馬後鞠躬盡瘁!”
周梨還是太善良了,沒有去想顧少淩這背後的企圖,竟然真信了他這狗屁話。“也好。”
不過她不要殷十三娘為自己鞠躬盡瘁。
隻要她能一直如此前便極好。
顧少淩想幫忙,奈何柴火都燒不好,被周梨從那廚房裏趕了出來,倒是霍三娘,得了這些個詭秘真相,人倒是一下精神了不少,沒像是此前那般自怨自艾,或是絞盡腦汁去猜測誰害自己。
眼下見周梨這裏忙,也是過來幫忙。
等她二人將早飯準備好,殷十三娘也回來了。
“沒事吧?”周梨有些擔心,生怕她這一次沒好運氣。
“快天亮這會兒,都睡的死,更何況她隻叫我將她送進府裏,其餘不用管。”所以殷十三娘並未踏入伯爵府。
周梨鬆了口氣,“快些吃飯了休息,我和少淩吃完後,也先回去休息了。”
又說他二人得了這番真相實情,便出了文和巷子,上了大街走了兩裏多的路,想是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的
緣故,這心情又是上上 下下起起伏伏,周梨已是有些疲憊,便道:“雇一輛馬車吧。”
昨日他們來這邊,也是乘著雇的馬車來的。
顧少淩這便去附近的車行找了馬車來,一路無言。
回了家裏,便也是各自去休息。
按理說他兩個年輕男女,出去這麽一宿,回來倒頭就睡,是個人都該起那不該有的疑心。
偏那韓玉真一臉的冷靜,問都沒問他們倆一句,昨晚去了何處?起來便在院子裏練槍,得了功夫見蘿卜崽想學,便教一二個簡單的招式。
周梨是睡到下午才起來的,廚房裏頭一直留了飯,她簡單洗漱一回,隻坐在桌前吃飯,一麵想著那何婉音的事情。
蘿卜崽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阿梨姐,中午那會兒,牙行有人來問,你文和巷子的房子出不出?”
周梨這從那沉思中回過神來,“不出。曉得是什麽人要買麽?”
“牙子倒是沒說,隻留了話,您起來了,不管要不要出,都給回個信兒。”蘿卜崽隻將牙子的話轉達著。
周梨點頭,一麵問他要不要吃些?
“不了,可要我去回話的時候,探聽一二?”蘿卜崽也是個聰慧的,隻朝周梨問著。
“再好不過,自己小心些,去書房裏最邊上那個櫃子裏拿幾個錢,買些零嘴吃。”但周梨曉得,蘿卜崽才不會亂花錢,這些錢要買他請客街上的小乞丐們,打聽消息的時候方便一點,要麽就給存起來。
蘿卜崽笑嘻嘻應著,出了去。
周梨吃過飯,那顧少淩還沒有要起的意思,便自己去書房裏。
說實話,到這上京來,其實周梨是很不適應的。一來是身邊少了這許多親人朋友,二來日子也沒有像是在蘆州那般充實,總是有做不完的事。
所以這會兒坐在椅子上,也隻是思量著這李司夜與何婉音的事。正是想得認真,忽然房門被人從外叩響。
她還以為是顧少淩起來,“進來吧。”
沒想到進來的人,卻是韓玉真。
“先生。”周梨見此,忙起身來,示意他坐下,一麵要去喊幫傭的媳婦燒水來泡茶。
卻被韓玉真給抬手止住了,“姑娘不必客氣,我隻說幾句話。”
周梨方作罷,坐下身來,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先生想問什麽?”
“最近可是遇著什麽事了?殷十三娘已經很久沒回來了,公子他們前些天要備考,我不好問。”怕驚動了兩個備考的,所以韓玉真才拖到了現在,便道:“若有什麽事情,你隻管說,我當年在軍中雖是籍籍無名,但到底也是在軍中曆練過的,三朋五友也是有的,眼下公子也進了考場,我沒有什麽可顧及的了。”
不怕到外拋頭露麵。
這話可叫周梨如何說起?她也不確定韓玉真能否像是挈炆顧少淩他們那樣,信了自己的夢。
因此在心中稍微思略,隻道:“有一個朋友遇了難,剛好遇著,便叫十三娘在她那邊看著些,眼下就住在文和巷子裏,所以才不著急出那房子。”
“原是如此。”韓玉真也沒有多想,隻信以為真,但還是添了一句:“若有什麽要使喚的,姑娘隻管開口。”既然是公子的娘子,那便也是自家的少夫人。
“一定。”周梨笑著應了。
韓玉真也果然沒多待,便出了書房去,不多時便聽到院子裏傳來他耍槍的聲音。
顧少淩倒是能睡,那晚飯時候才醒來,也是運氣好,剛好遇著晚飯的時候。
蘿卜崽也回來了。
因家裏這會兒人少,周梨也是喊他和韓玉真上桌子吃飯,一麵問著他,“可是探到了?”
“買家是北方那邊州府來的。”蘿卜崽回著,又說起自己從幾個小乞丐朋友口中得來的小道消息,“他們說,那會元已經內定了的,就是崔氏的那個崔亦辰,這些年銅礦一直在崔家的手裏掌管著,朝廷想要將這銅礦的管理權拿回來,所以拿了這會元來換。”
這話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連顧少淩都有幾分信了。
哪裏曉得韓玉真忽然放下筷子,“不可能,崔氏的管理權也不過是五十二年,明年就要過期了,朝廷犯不著用這科舉來開玩笑,更何況那崔氏子弟向來又是個傲氣的,本就目中無人,若是真拿管理權來換他這會元,隻怕是反而侮辱了他。”
再何況,真要換,也該換個金科狀元才是。
周梨點著頭,覺得朝廷不可能拿科舉來開玩笑,也是附和著:“此話有理。不過這隻怕也非是空穴來風,不曉得是誰在背後造謠,若到時候這崔亦辰果然拿了會元,怕也難是服眾。”
所以這分明就是有人要害他。
顧少淩這時候也是反應過來了,隻脫口說道:“外頭都在傳,這會元非他與那邵太傅之子,如此龍虎相爭,莫不是那邵家害他?”
這邵太傅是近年來才忽然崛起的人物,從陳老太太給周梨科普的這些有頭有臉人家裏,可沒有邵家一說。
因此也是不了解,便朝韓玉真看過去,“先生可曉得這邵太傅是個什麽來路,早前也不曾聽聞有他這一號人物。”
韓玉真也不曉得,不過倒是想起當年李晟還在做淩王的時候,身邊養了數十個幕僚,有一個姓邵的十分得他寵幸,便想莫不是眼前這邵太傅了。
隻同周梨他們幾人說來。
顧少淩聽罷,忍不住唏噓道:“那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他做了天子,府上幕僚也不要吃這科舉的苦頭,輕鬆就得了個官階,還是皇子們的太傅老爺。”
蘿卜崽聽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也是忍不住插嘴說著:“萬般都是命,他們隻帶星宿,合該做這老爺的。瞧我爺爺他們,便是命中沒有帶著星宿,所以任由他們再怎麽出息,最後也隻落了一個浪跡街頭的下場。”
周梨其實很好奇,那幾個老乞丐怎麽會落到這般的光景?不管是談吐,還是那一雙眼睛,都不該在市井裏便乞討才是的。
但這終究是旁人的過往,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多問。眼下見蘿卜崽說起,便問道:“你爺爺他們從前,到底是犯了什麽事?我實在是沒有見過,什麽罪人要去街上乞討半生的?要麽就是砍了頭或是大獄裏過餘生,再不濟流放到各處便是。”還叫人挑斷了手腳筋。
蘿卜崽如今對周梨本就沒有什麽私心,見她問起,隻仔細想了想爺爺們生前所談起從前的事情,但自己知曉的也很少。
主要他們也很少說,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喝了大半碗湯,才說:“有一年中元節的時候,討得了兩個錢,爺爺們去買了紙,跑到城外,說是燒給什麽貞元公,又說什麽蘭台。”
他沒有發現,說起這貞元公和蘭台的時候,那韓玉真一雙鷹隼眼睛頓時閃過一抹寒光。
但很快,便又掩了下去,好一會兒,才淡淡說了一句:“活該他們。”
聲音很低,蘿卜崽並未聽到。
但周梨素來是個細心之人,卻是察覺到了韓玉真的異樣,也清楚聽到了他這話,心裏便猜測,多半這幾個老乞丐,韓玉真是認得的。
因此隔日也是找了個機會,趁著蘿卜崽和顧少淩都沒在,見那韓玉真收了長槍,這將擦汗的帕子遞過去,“我有個疑問,想問一問先生?”
韓玉真朝他道謝遞來的帕子,“這些事情,不該姑娘來做。”又問她想曉得什麽?
哪裏曉得卻聽周梨說,“先生認識蘿卜崽的爺爺們?”
韓玉真別過頭去,隻拿側麵對著周梨,似乎想掩藏些什麽。但是他好像又發現,對於周梨來說,既然已經發現了端倪,自己不說,她多半也會想法子去探查。
何必如此勞民傷財?
於是所想便承認了:“是。”
“那先生知道這個是幹嘛用的麽?”周梨左右瞧了一眼,見著院中並無旁人之眼,唯獨他二人,隻拿了一個刷滿了黑漆的鐵片子給他看。
然而這鐵片子,便是小孩子也能看得出來,隻有一半。
他當時就渾身顫抖起來,一雙眼睛裏滿是興奮在迸放,“姑娘,姑娘是從何處得來的?”
“有一回給蘿卜崽一個爺爺鹵菜邊角料,他塞給我的。”說是沒有銀錢感謝,身上又無任何值錢的東西,隻拿這個做謝禮。
這時候韓玉真已經將那半個鐵片子捏在手心了,卻如獲至寶一般,隻貼在自己的心口前,一雙眼睛認真地看著周梨,有些急促地問著:“姑娘此前,可是給了旁人瞧?”
“除了阿初,並無旁人。”周梨這話倒是不假,老乞丐他們身份本就奇怪得很,看著就大有
來頭的。即便是沿街乞討,但也不至於拿個廢棄鐵片做寶貝貼身放著。
後來又拿來做謝禮送自己。
周梨便曉得不是俗物,哪裏敢叫旁人曉得,也就偷偷給白亦初瞧過。
白亦初也看不出什麽,隻叫她好生收著,萬不要隨意給別人。
聽得她這話,韓玉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便好。”一麵朝周梨示意著,“姑娘請隨我到書房。”
的確,這即便是四麵無人,但人總是覺得天光白日的,有些話說出來,好像就總會叫風傳了出去。
不如在那四周上下都有賬幃的地方安全密實。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了書房中,那韓玉真一手將長槍靠在牆邊,一手將鐵片子遞還給周梨,“姑娘可曉得玄虎令?”
周梨搖頭,不過眼下聽韓玉真這樣一說,在看那鐵片子上的花樣,的確像是個什麽虎嘴。
然就在她正想著這另外一半上麵的花樣該是什麽樣子時候,便聽得韓玉真說:“二十多年前,蘭台一案,玄虎令就已經失蹤了,說起來算上當今聖上,已經有三代帝王在尋其身影了。”
周梨一下覺得這鐵片子沉重萬千,竟有些握不住的錯覺,隻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那這?”
“另外一半,在我們將軍手中,隻不過姑娘聰慧,該曉得將軍走的時候,正是天下太平之際。”他說到這裏,眼裏滿含北悲憤,“你是常讀書的,應該聽得有一句話,叫飛鳥盡彈弓藏。我們將軍,不該啊!”
周梨隻覺得心口砰砰地跳著,呼吸也一下急促起來,“將軍他?阿初可是曉得這些?”
“我如何敢與公子說這些?他縱使是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可將軍到底是他的血脈至親,他又是個熱血男兒,若是曉得了,哪裏還沉得住氣?”而霍將軍當初走的時侯,以防帝王無情,趕盡殺絕,便將這另外一半玄虎令留給了公子,以求能做個護身符。
那時候韓玉真還小,年紀一如現在的蘿卜崽一般,十四五歲的樣子。
他們正要班師回朝,該是接受嘉獎之際,哪裏曉得上京來了使者,與將軍在帳中密談。
“他們說什麽,我並不知曉,隻是曉得那使者走後,將軍明顯神色不對,那夜還破例喝了酒,和我說了許多公子長大後的事情,又說這天下海晏河清,他做什麽都是值得的。也怪那時候我年少,並未多想,不曾想過了幾日,將軍便在回朝的路上突發急症不治,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自此,世間便再無霍輕舟這個人了。
試想他年少提槍上沙場,守住了這千裏邊疆,不知道潑灑了多少熱血,才換來了這所謂的海晏河清。
最後卻以這樣倉促潦草的結局結束了他波瀾壯闊的半生。
房間裏靜靜的,周梨緊握著那半塊玄虎令,能清晰地辨別出韓玉真那壓抑著的聲音中,即將要爆發而出的不甘和恨意。
“那是盛夏,迎接將軍班師回朝的使者以將軍屍體不宜保存,當日便做主焚燒了將近的屍體。”所以,要查,也再也無從查起了。
不過韓玉真要說的,也不僅僅這是這些,“將軍剛走那一會兒,我們都慌了神,群龍無首,不想等反應過來後,自己身邊的兄弟,卻已經所剩無幾。”
這哪裏還用說,自然是朝廷出了手。
“朝廷有個北鬥司,但又不屬朝廷,直隸帝王,我因年少,還未入軍籍編戶,所以他們的名冊上沒有我,如此我也是逃過了一劫。”說到這裏,看朝周梨手裏的那半塊玄虎令,“給你玄虎令的,應該就是北鬥司的人,當年蘭台一案,正是他們抄了貞元公的府邸,這半塊玄虎令,自然是在他們的手中。”
隻不過這些人後來不知為何,聽說全部被帝王裁決。
而大家直到現在都認為,那半塊屬於貞元公的玄虎令,還在北鬥司裏盛放著。
哪裏曉得,會在這幾個早就死了將近二十年的人的手裏呢!
他說著,以一種自嘲的口吻說道:“如今這天底下,還有幾個人能記得貞元公這個人?想來要不了多少年,再也無人知曉霍輕舟又是誰了!”
周梨的確沒有聽說過貞元公這一號人,她本欲繼續問的,可是見著韓玉真的情緒分明不是很穩定,方給止住了,隻將那玄虎令收起來,走過去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生,我不知道貞元公是誰,但霍輕舟,必然會垂留青史,萬古流芳,他的戰績永遠的鐫刻在邊境的塵土中,無人可抹去。”
韓玉真抬起頭,這樣一個常年練武之人,如今卻以一種極其脆弱的姿態呈現在周梨的眼前,“姑娘,韓玉真謝你此話,將軍泉下有知,想也欣慰公子遇著了你。”
他說到這後麵,聲音已經哽咽起來了。
周梨做不到感同身受,可是因為事關白亦初,她好像又能感觸到如今韓玉真心中悲憤難過。
世間真是百苦,活著果然像極了下凡來曆練的。
周梨不曉得,自己這一輩子能走到哪一步去,與大家承諾的那些事情,又能實現得了多少。
但無論如何,她都會繼續往前走,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不然的話,豈不是辜負了這白得來的一輩子了?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了雨,雇來的兩個媳婦急急忙忙都收著早上在院子裏曬的床單。
周梨聞聲,起身過去將書房的窗戶推開,隻見一粒粒晶瑩透亮的雨滴,秩序地落在窗外才發出來的綠芽上,一切充滿生機。
“先生看,寒冬不管多長,都終究會過去,春日不管再怎麽晚,也會來臨。”安慰人的話,她向來不太擅長。而且此時此刻,麵對這需要縫縫補補的人生,其實周梨心中,又何嚐不迷茫慌張呢?
一開始,她以為這一輩子,隻要闔家歡樂,不缺吃穿,白亦初還能混個功名傍身,如此在鄉裏即便他是個贅婿,也是無人敢欺。
可世事難料,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天災以及那個玄妙的夢,將她打得措不及防。
但重新計劃的人生,又因這上京之事,出現了變故,她還沒想出個萬全之策,如何避開夢裏的那些坑窪,卻忽然從韓玉真口中得知了霍輕舟的死因。
是了,一個健康且年輕,還常年征戰沙場百戰百勝的人,忽然急症而亡,卻無人提及去查。可見這是大家本就心裏有數的,曉得無法與之抗衡,所以未免惹禍上身,便也從來不去提出疑惑。
她從窗戶裏看到了顧少淩伸著懶腰正從房間裏出來,顯然是被這一場春雨驚醒起來了。
“明日傍晚,先生一起去接阿初吧。”三天一考,明日傍晚的時候,聽說考生們就都出來了。
韓玉真不知道在想什麽,聽得周梨的話,猛地抬起頭來,“好。”躁動含恨的情緒,好似也被這窗外的春雨說洗滌,人也冷靜了不少,朝周梨請求道:“這些事情,我原不該說出來,除了平添大家的煩惱之外,並沒有什麽好處,隻不過我看到那東西,便再也忍不住了。但請姑娘,暫時不要告訴公子。”很多事,他還在查。
周梨頷首,“我明白。”
算起來,給霍將軍賜給毒的該是李木遠的祖父,當今聖上的父皇了,隻不過李木遠也做了幾年的皇帝,這短短二十年間,那皇位上,竟是換了三個人。
隻不過人都已經化作白骨了,白亦初即便是知曉了,還能去掘了皇陵,給霍將軍報仇麽?
現在與白亦初說,的確是平添煩惱恨意罷了。
或許是自己自私,但周梨不願意白亦初的人生,都在仇恨中度過,更何況他們是活在未來的,查清揭露他父親的死因,不是他這一輩子唯一要做的事情。所以,遲一些告訴他,其實的確最為妥當。
眼下的他,其實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郎罷了,哪裏承擔得了這許多?更何況周梨想,這些事情,也不是非得等到白亦初知道後,才去查。
她想起了宋晚亭,也許能幫自己一二,更何況他也算是守信之人。
自己托付他的事情,隻要叮囑過,他便不會透露給第三個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真正的主人白亦初。
顧少淩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達到這窗前來的,隻伸了半個腦袋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書房裏垂著頭不知道想什麽的韓玉真:“先生在想什麽?蘿卜崽方才還到處找你,說昨日你教給他的招式,學會了,叫你檢閱呢!”
韓玉真聽得這話,也立即起身,“就來。”
他走了,換了顧少淩進來,“他這樣急匆匆地走了作甚?這會兒都下了雨,還怎麽檢閱?”難道喊蘿卜崽去雨裏給他耍一套麽?
又嘀咕蘿卜崽現在學武到底是有些晚了,自己就是個現成例子,很多功法招式都是受了限製的。
周梨聽他如此喋喋不休的,“那是你自個兒不努力,你但凡那基本功紮實了些,也不至於如此。”
顧少淩氣得鼓著腮幫子,“那也怪不得我,你是不知道我小時候多病多災的,多動一下都會骨折,哪裏還敢去紮馬步跑梅花樁?”
兩人爭辯著,蘿卜崽卻跑到門外來,“阿梨姐,又有牙子來找,想買你化成街的院子呢!”
周梨一聽,也不同顧少淩扯了,隻去廳裏,果然見熟悉的牙子老六已經在這裏等著。
“周姑娘,上次那文和巷子的房子,你有人住著出不得,那這化成街的,總是沒人了吧?”他這樣說,隻因這次的人,出手闊綽得很,周梨隻要願意,能白賺五百多兩銀子呢!
“六哥哪裏的話,這裏自然是要出的,我哪裏有許多朋友,怎麽能哪個院子都給住滿了。”周梨笑著,隻叫奉了茶,方問起他,“買家什麽人,你是曉得的,我這個人最小心,若是那雞鳴狗盜不行正道的,斷不會把好好的房屋到他們手裏去敗了。”
老六聽了她這話,一時有些擔心起來,隻含含糊糊地說道:“是吏部一位大人家的少爺,娶了個母老虎在家裏過不得安生日子,便在天香閣納了個合心意的做外室,隻不過這樣地方的,是如何不敢領家裏去,三挑四選,就看中了你化成街這房子。”
周梨見他如此小心翼翼的,頓時笑了,“這倒是沒什麽,天香閣也不打緊,人不偷不搶的,一樣是做生意的,那你去談便是。”
老六心裏還以為,她這般正經的姑娘家,必然是十分看不得那勾欄院的女人,哪裏曉得竟然就這樣痛快地答應了,一頭又猜想,莫不是顧及那公子哥的身份?
但不管如何,周梨願意出手,他做主談了這生意,也能賺得不少,便高興道:“哪裏需要談,如今就等你點頭,你曉得人家可是給了什麽價格呢!”然後比劃出三個手指來,“你原來那價格上添了這個數呢!”
周梨見此,當即就站起身來,“那還等什麽,趕緊把人約上衙門去過戶啊!”哪個能從銀子過不去?白得來的五百兩,能不要?
老六見她比自己還要著急,也是笑得樂開了懷,趁機道:“那少爺的錢財,都在他夫人手裏攥著,這筆錢是從外頭得來的,房屋也不敢記在他自己的名下,也算給了人姑娘一個態度,所以這房子到時候過給他這外室。”
他一直綻著笑容,心裏拿不定主意周梨是真的不介意和勾欄院的姑娘打交道,還是隨便說說。
所以始終笑著,就怕周梨忽然翻了臉,自己也好勸一些。
但是那這事情卻沒有像是他所擔心的那樣,周梨喊著顧少淩同她一起出去,一麵說這:“那這位少爺算是有幾分良心,不是我不願意祝福人長長久久,但這房子給了人家,將來真有個什麽岔子,人家好歹有個安身之地不是。”
“還是周姑娘說得中肯。”老六隻忙附和拍著她的馬屁,當下請著上了自己的馬車,隻忙去接那位在牙行裏等著花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