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於是得了蘿卜崽幾個兄弟的鄙夷眼神, 蘿卜崽更是一副恨鐵不成鋼:“阿初哥你也別拿這贅婿做擋箭牌,到底是你自己不努力。”說罷,隻瞥了他身後一般高大, 卻看起來比他單薄許多的柳相惜:“你看人家柳公子,考試前還去阿梨姐的店裏做賬房,你自己不努力, 連分私房錢都不會賺,怎還一副得意樣子?”
這話不免是叫白亦初身後的柳相惜忍不住低笑起來。
白亦初瞪了蘿卜崽一眼,聽得柳相惜的笑聲,也是回頭看朝他,“你這樣努力作甚?你又不缺吃少穿的。”
柳相惜自然是不會同他說,自己跑去雲記做賬房,打的是什麽主意。隻露出個姑且算得上憨厚的笑容, “那不是在院子裏悶壞了麽?出去又沒什麽朋友, 倒不如去那鋪子裏做個賬房,還能同人打交道。”
這說法好像也是無懈可擊的。
眼見著衙門裏的人將那幾個十方州的人帶走,白亦初他們這裏也一起跟著去衙門裏。
吳同知那裏也是連夜審了這幾個人,都是不禁嚇的,不過才搬了夾子上來,就給他們嚇得不輕,那膽子小的見著同伴被夾了手指, 哭天喊地好似那屠宰場裏被宰的豬一般慘叫, 隻瑟瑟發抖,一麵磕著頭求饒:“青天大老爺,我招, 我什麽都招!”
他那同伴雖是有心阻止,奈何這會兒都疼得死去活來, 如何阻攔?
隻能眼睜睜見這人給招了去。
其實早聽說這些人的十方州的,白亦初下意識就想到了那林清羽。加上那宋晚亭和林清羽從前被合稱為清風雙傑,算是熟悉的。
隻說這林清羽雖是一心讀那聖賢書,並沒有個鑽營之心,但他林家發家發跡走的其實並不是正道,所以那家裏頭,難免是有幾個遺傳了祖上的歪風邪門來。
早前就有林家的仆人自作主張,險些害了林清羽。
果不其然,這會兒一審,便問了出來。
幾人的確是受了林家人的托付,還是這林清羽的小叔林三爺。
這林三爺自來就是個玩世不恭的子弟,正道的事情一概不沾,那歪門邪道的事情,卻是染了個遍兒。
如今他聽得白亦初一個鄉下來的贅婿和自家的天之驕子侄兒一爭這榜首,自然是不悅。
心道白亦初算得個什麽玩意兒?就自作聰明地想了這個法子,不但是要毀掉白亦初,也要毀了周家去。
這樣的招式,起先他在生意上,也用來害過對家,使得人家那才開張就火爆的店子,就這樣在他的暗算下出了人命。
隻是到此前,大家都當是那意外,所以店家沒法子隻關了門賠錢,自己還蹲了大獄。
哪裏曉得這會兒審這幾個十方州的人,竟然是連帶著這樁案子也給審問了出來,倒是還了店家一個清白之身。
可憐人已經在大牢裏白白蹲了個三五年,妻離子散。
又說吳同知連夜熬審這樁案子,一來是事關科舉,二來又曉得陳大人和這公孫大人不知是為何,總是對周家的事情十分上心。
當初這周家倒是把自己一個兒子送了進去,但他倒是沒記在心上,反正兒子多,又隻是一個庶子罷了。
犯不著和他們計較這些。
後來又聽得他一個小妾所言,說是周家奇怪得很,和他們交好的官員,一個個都是那芝麻開花節節高,扶搖直上去了。
那公孫曜如此,陳通判也是成了這蘆州的知府。
所以對於這樁事關周家的案子,也是十分盡心盡力,不想竟然意外得了一樁冤案,給人還了清白不說,這也是要寫到自己功績簿上的,那到時候往上升遷,這功績簿上也好看了許多。
果然,周家的事情辦公正了,真是有好運氣啊。
於是既不困了,也不著急回家找美妾了,隻高高興興熬夜將這樁案子安排,當晚就找了可信的衙役來,隻拿了自己這裏蓋了衙門大紅章子的信,叮囑他們天亮以後就務必快馬加鞭趕往十方州,快快同那邊的衙門交涉,把這林家三爺給拿下來。
又想林家雖是十方州第一富賈之家,那十方州衙門向來有銀錢緊張,如今得了這樁案子,正好理所應當罰林家不少銀子充公,美得很。
那十方州衙門就沒有不配合的道理了。
一時心裏美滋滋的,看著周梨白亦初都是十分的親切,本想學著陳大人說,叫他們常去家裏走動。
不過轉頭一想,自己家裏都是些妾室庶人,好像去了也沒什麽家眷招待他們,於是也就說了幾句客氣話。
這半宿也不白忙活,周梨他們一行人從衙門裏出來,想著大家因這樁案子,連個晚飯都沒吃,當下便和白亦初商議,於是邀著柳相惜和蘿卜崽他們一眾人去家裏吃飯,權當是夜宵了。
那頭林衝早就麻利地跑回去,隻喊他女人何娘子和金桂蘭那裏準備了飯菜。
這廂一行人到周家這邊,隻將飯菜都給搬到了鋪子這邊來,擺了一個大桌子,大家一起吃飯,桌上自是少不得討論這樁案子的。
周秀珠和元氏憂心周梨和白亦初,也是沒睡,因實在擔心,這會兒也是到這來聽他們說個始末脈絡。
得曉得人都被查了,那元氏萬分慶幸,少不得同從前一般
說,“必然是老爺夫人在底下保佑的,等到這過幾天十月初一燒寒衣,多給老爺和夫人燒些銀錢,再置辦幾個丫鬟小廝一起燒下去。”
周秀珠連忙附和,“該是這樣的。”又說自己那頭,也買些大房大屋燒去給爹娘住。
周梨在一頭聽了,忍不住和白亦初交頭接耳地說,“這些東西真要能叫我爹娘收到,怕是他們都不樂意去投胎轉世了,隻在下頭享福,做萬世的老爺夫人了。”
白亦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竟然認真地同周梨說:“若真這樣有用,我倒該提前給自己燒點銀錢下去,請嶽父嶽母暫代保管,往後下去了,便直接做個天下第一的富賈。”
周梨見他竟然那般認真神態,忍不住低笑出聲來,拿叫踹了他一回,“做你的美夢去,要真如此,這世間哪個還願意在錢莊存錢,隻直接都換成紙錢燒到下麵去了。”
他們的對麵是柳相惜,看似和蘿卜崽幾個在說話,然而那目光一直都關注著周梨這裏,隻見她和白亦初兩人說悄悄話,又有許多小動作,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不禁也疑惑,自己真的還會有機會麽?他們這樣要好,白亦初怕是往後真出息了,也不見得會做那等忘恩負義之輩。
這一頓飯,倒是吃了許久,後來還是元氏給周梨她爹娘上香回來,見時辰不早,才催促著他們。
又喊了林衝送柳相惜回弘文館那邊去,隻是回頭看著蘿卜崽幾個,想著養他們長大的幾個老乞丐都不在了,如今回了那灶神廟去,且不說那邊冷冷濕濕的,便是望著那傷心地,不免也是要掛念起老乞丐們來。
便和周梨商議,“這麽晚了,又下著雨,天寒地凍的,不叫蘿卜崽他們回去了,等我把隔壁收拾出來,叫他們幾個在那邊歇著,你看如何?”
她說的那邊,正是衛家手裏買來的院子。
那頭除了香附和殷十三娘之外,旁的地方都是空著的。
周梨本意是想留他們在家裏了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少年郎,老乞丐們在的時候,還能管著他們,不走上邪路去。
這以後沒了老乞丐的管教,誰曉得又是什麽光景呢?反正眼下是人品端正的,又是仗義孩子,想著白亦初身邊也不能沒個小廝,家裏也不單隻是女仆。
左右往後都要去牙行挑人,卻不見得又能馬上得到那合心意的,不如將他們幾個留在家裏。
畢竟是眼看著長大的。
就是不曉得他們這樣自由慣了,願意否?
這會兒聽到元氏的話,便道:“好,隻不過那邊的房屋都空閑著,屋子裏怕是有些冷的,一會兒燒個火盆子進去。”
元氏也是這般打算的,既然留了人住下,自然是要好生待著的。
一邊又催促周梨白亦初快些睡覺,自己和周秀珠這裏自會安排,更何況香附他們也還沒睡。
鬧了這樣半宿,周梨想著明日也不要叫他們辛苦了,隻叮囑著,“一會兒林衝大哥回來,隻叫他好生休息,明日別去買菜了,鋪子也晚些開,後日就休息。”
元氏隻應了。
不過周梨也沒能如願睡個懶覺。
第二天一早,是月桂和莫元夕起來開的鋪子門。
沒多會兒,那林清羽就攜禮上來道歉。
顯然他也是一早才得知了他小叔林三爺意欲陷害白亦初的事情,到底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是一刻也等不到,所以這早早就過來朝白亦初道歉。
白亦初一個習武之人,便是熬個幾夜都沒什麽,更何況這才不過是半晚上呢!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倒也是精神抖擻的。
本來也是個相貌俊美的兒郎,正是那詩裏說的公子世無雙,周梨又十分上心他的衣衫著裝,所以如今站出來,也是沒有人能把他同贅婿、鄉下小子這樣的形象聯想到一起來。
當下和這衣衫華貴氣質清雋的林清羽站在一起,對方反而叫他給比了下去。
到底叫人總是拿他和自己相提並論,所以林清羽也是遠遠見過白亦初幾次,就是一種很強的直覺,他一直以來都覺得白亦初非那池中之魚。
也正是這樣,從未想過要同白亦初結仇或是起什麽因果。
但卻是沒有想到,這千防萬防的,沒有料到三叔那裏又犯了糊塗。這次可好,這蘆州的官員可比不得十方州那些渾水摸魚的。
有了公孫大人做表率,一個個也不徇私,這次便是三叔免去了那牢獄之災,怕是林家也要傷筋動骨了。
他這一時,也不知是怪自己不夠努力,叫三叔慌了神竟然使出這樣下三濫的手段,還是就怪三叔一直以來都心術不正,如何也不願意改了去。
如今見白亦初如此豐神俊麵,也是回過神來,朝他打躬作揖,又滿懷歉意,“白公子,此番之事,雖未對你同周家造成傷害,但的確是我林家之過,我也曉得如今不管任何言語,也不可能輕鬆得你們的原諒。然此事到底因我而起,此番實在對不住了!”
白亦初原本是將那臉冷著的,隻是見他也算是個知禮識明之人,又如此低三下四,自己到沒有借口發難,說上他一兩句不是了。
最後也隻道:“此事衙門那邊也查清楚了,的確是與林公子無關,我們自也不是那蠻不講理之人,不會怪罪到林公子的身上。隻不過既是犯了案子,便要遵循朝廷的律例,林三爺那裏要如何,不是我們說什麽就能了事,到底要看衙門裏如何判決。”
所以如果林清羽隻是來道歉,那倒還好說,可如果要替那林三爺說情,還是免了。
林清羽也不是那愚笨之人,哪裏還不懂白亦初的意思,當下隻朝他作了幾個揖,隻讓隨從將歉禮給備上。
白亦初也沒阻攔,更沒有留他。
倒是元氏聞訊趕出來,隻見著那桌上的備禮,“要他們這些作甚?難不成想著拿這些東西就來免了這罪不是?”又說周家如今不缺他們這三瓜兩棗的。
白亦初見元氏上了火氣,便笑著安慰道:“為何不要?他們害自己又不是假的,隻不過是咱運氣修得好,又得嶽父嶽母在天之靈保佑,躲了這一劫去。”總不能對方沒害著,這就不算罪過吧?
所以這東西收得理所應當。
元氏叫他這樣一說,也沒二話了,隻沒好氣道:“你什麽時候跟阿梨一般,學得這樣伶牙俐齒的?”
一頭隻叫月桂將東西都收起來。
回頭等周梨起來,白亦初便同這林清羽道歉之事,“他倒還算是拎得起,奈何家風終究是不正,要我說就這樣不管一管,往後他就算真的出息了,隻怕也要叫家裏人給拖累了去。”
周梨見他竟還替人操心起來,不禁好笑道:“各人的命罷了,你要這樣說,叫家人拖累了去的,又何止是他呢?”
可不是嘛,當鋪裏的宋晚亭不就是個例子。
這也叫周梨想起來了他那個妹子。他母親如今倒是沒了音訊,早前給人做了妾,因從前是官宦家的正室妻子,所以叫那富商老爺帶著出門去招搖了一陣子。
後來卻是沒了動靜,聽人說到底是人老珠黃,那新鮮勁兒過了,叫富商給轉手送了人去。
不禁朝白亦初問起此事來。
白亦初回著:“我幾乎都在書院裏,如何知曉之下?不過當初他母親妹妹棄他而去,又為了那錦衣玉食拋了這臉麵自尊,怕是他心中有怨,不會再管了。”
又說他們這些個大家族裏的子弟們,看著是鮮光體麵,然而其實這私底下裏,哪裏有什麽親情可說?薄涼得很。
所以白亦初懷疑,他對那母親多半是恨還要多一些的。
而且宋晚亭不喜人在他麵前提起這事兒,白亦初這裏自然也是叮囑著周梨,“我看他也是個恩怨分明之人,你也就莫要去管這些事情了。更何況如今他手裏也不是沒有多餘的銀錢,卻沒有去管他母親和妹妹,怕是心裏有旁的打算。”
周梨連連點頭,“我曉得。”她覺得白亦初真的是想多了,自己怎麽可能跑去贖他妹妹和母親?
贖了一個花慧,這教訓還不夠麽?
兩人正說著話,那蘿卜崽幾個在她家裏吃了早飯,正來道謝告辭,“長了這麽大,頭一次睡了這樣舒坦的床鋪,隻不過我們身上髒,到底給你們弄髒了,早早我們就洗了出來,晾在院子裏頭,若是沒得太陽,得拿到灶房去烘烤,以免發黴了。”又道還白吃了周家一頓早飯,那什麽好處他們也不要了,隻不過周梨這裏有什麽不要的邊角料,仍舊送他們便好。
周梨見他幾個要走,隻招手示意他們坐下,然後看了白亦初一眼,“昨兒我們商議過了,你們要是願意,往後便在我家這頭住下,每月我給你們使幾個小錢花,餘下的過年再給你們。”
蘿卜崽幾人有些詫異,隻麵麵相覷,看著各人身上那破衣爛衫的,很是茫然。
明顯是沒有想到周梨會要留他們下來。
他們這幾個小哥們都一向以蘿卜崽馬首是瞻,如今也沒了個主意,最後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蘿卜崽這一
時也沒法做決定,“阿梨姐,可這,我們也沒什麽個手藝,便是趕車也不會。”
“這有什麽要緊的,隻要你們願意學,正是個好年紀,什麽學不來的?更何況這馬上就要冬天了,以往有你爺爺們安排你們,我倒也不擔心,如今他們都走了,我既是怕你們不會過日子,這冬日裏凍死在灶神廟裏;二來又怕你們沒個人管束,走上歪路去。”所以周梨這言下之意,他們要留下來,往後也是要聽她的約束。
蘿卜崽倒是想留下來,居無定所雖是自由自在,但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也艱難。
但他不知道旁的兄弟們如何想的,便同周梨和白亦初說道:“我是萬分謝謝你們的偏愛之心,隻不過這事兒,也不是單我一個人,我們得好好商議,若是都能收了心,安定下來,是再好不過。若是我們拿不定主意,還是想到處奔走,也就不來,免得往後給你們平添麻煩。”
這話倒也有理的,周梨更沒想著叫他們馬上答應,隻笑道:“應該的,好生商議著,回頭答複我。”
幾人這才起身朝他們道謝,出了鋪子去。
一路朝著灶神廟那邊去,其中一個小些年紀的見哥哥們都不言語,便道:“我覺得還好,以後不用上街討飯,冬日裏還有棉衣穿,阿梨姐還說會給我們錢,到時候有了錢,咱們就再把爺爺們挖出來,給他們換上好棺材。”
說起幾個乞丐爺爺,他們兄弟幾個一時都有些傷感難過。
蘿卜頭想了想,也道:“是了,我們年紀還小,這樣漂泊一輩子終究不是前途,爺爺他們是沒有法子,被人斷了路,隻能沿街乞討。更何況阿梨姐他們什麽人品,我們比誰都清楚,待我們又好,以後就算真有心找戶人家賣身,怕也難遇這樣的主人家了。”
幾個兄弟聽了,皆是頷首,其中一個便率先道:“既如此,我們還想什麽,早日到周家,也早日能拿到錢,指不定這十月初一,還能給爺爺們燒寒衣呢!”
一個又說:“是了,爺爺們在世上活著,一件像樣的好衣裳都沒有,等咱們有了工錢,就給他們買衣裳,也像是周夫人說的那般,再給他們買媳婦買丫頭伺候。”
眾人一聽,哄然大笑,隻說不正經,然後幾個商議著,去灶神廟裏收了自己的破衣爛衫,便就回頭到周家來。
周梨沒有想到他們這短短時間就做了決定,不過也歡喜,還以為要多等兩日呢!隻同他們簽了契約。
蘿卜崽幾個也沒有什麽要求,就是提前這個月的月錢給他們。
周梨疑惑,“要做什麽使?可是外頭碰壞了人家的東西要賠?”不怪她這樣想,實在是早幾年的時候蘿卜崽他們頑皮,不小心碰倒了人家的攤子,被拽住賠了些錢。
還是周梨給拿的。
幾人搖頭,年紀最小,一直惦記著給爺爺們買棺材的小一說:“馬上十月初一了,我們要給爺爺們買寒衣。”
周梨一聽笑了,一旁的元氏也道:“好孩子們,這要幾個錢,我這裏一並給你們訂了,回頭你們自己拿著去墳上燒。”
幾人一聽,覺得好過意不去,心裏便想往後要多勤快,眼裏有活,才不枉周家對他們的好。
如此他四個人都留了下來,蘿卜崽年紀最大,也算是個機靈的,又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便叫他跟在白亦初身邊做個小廝。
至於小一年紀最小,叫他陪著安之,等過兩年安之讀書了,他便做安之的書童。
再有就是山藥跟六爻。
山藥打發到雲記那邊去,六爻跟在莫元夕身邊。
不過當下周梨也不要叫他們做什麽閑雜事情,隻喊他們得了空,都用來學認字,這是一等一最重要的事情了。
如此小廝倒是落實了,就是唯獨缺幾個丫鬟。
可是她一提要買,元氏周秀珠都給拒絕了,隻說她們不是什麽千金之軀,哪裏享得了這福?
於是周梨好說歹說,才同意給若素那裏買一個回來。
周梨便去和正方臉說。
給她挑的那會梳妝打扮的丫鬟還沒找著,倒是先得了個九歲的小丫鬟回來,賣的也是死契。
苦命人,爹娘都病沒了,倒是有祖父祖母,卻因嫌她是個丫頭片子,往後也是旁人家的,所以何必花糧食白養她?倒不如提前給賣了換銀子更幹淨利落。
周梨讓若素給她重新取了個新名字。若素如今也是十一歲的大姑娘了,早就將千字文背了個滾瓜爛熟,另外又七七八八看了不少書,肚子裏到底是有些墨水的,同自己這個小丫鬟取了名字,喚作阿榮。
隻意欲這苦命阿榮的命運從此改名後由枯轉榮。
家裏一下多了這許多人,大抵又因為他們年紀正好,原本還算是安靜的院子,也是變得熱鬧了起來。
蘿卜崽他們幾個仍舊住在衛家那邊,阿榮和月桂一起住在周家原來舊院子這邊的後院倒座裏。
什麽被褥都是現成的,唯獨他們個個進門時都是破衣爛衫,鞋子也沒有一雙好的,周秀珠那邊也忙不過來,周梨便領了殷十三娘去那成衣店裏,給買了秋衣回來,至於這冬裳棉襖,則是自己稱了了棉花回來,家裏的女人們得空了幫他們縫。
這些個孩子也是知恩圖報的,見著月桂金桂蘭他們幫忙縫衣裳,手上的活也都做些。
轉眼過了幾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了。
雖十方州那邊還沒個消息傳來,但因有這林三爺壞心眼的手段,衙門裏今年也是格外地小心,就怕出現類似的事情,到時候真發生踩踏,那他們這頭上的烏紗帽即便是保得住,怕也是吃不少苦頭的。
於是隻打發了好幾班的衙役到廣場上站崗,維持著秩序。
白亦初本是沒有打算去的,可放榜的前一日,小獅子和挈炆就來了周家這裏,這等明日開榜就過去。
周梨見此,便喊了林衝去跑一趟,在廣場對麵那茶樓裏提前給他們臨窗訂了個位置,雖是不能一眼看到榜單,但卻是正對著廣場,到時候那誰在榜上,下麵自有人在那邊報。
一下便能知曉,何須去那千千萬萬人裏麵擠呢!
也是她運氣好,按理這個時候是難訂位置了,更何況是那臨窗的,然而卻因這放榜的日子到了,茶樓裏也有心賺這幾個快錢,便將價格給提了上去。
也是如此,一下難住
了不少囊中羞澀之人。
周梨雖是比平日裏多付了些銀錢,但得了個好位置,心裏還是歡喜的。
又想果然還是要多掙錢,不然遇到這樣的事情,都要精打細算。
雖不知這榜首是否靠譜,但是大家始終都相信白亦初必然是榜上有名的,所以一家子也是早早就在家裏張羅,給報子的紅包也都準備了不少。
白亦初他們也一早吃了早膳就過去,周梨這裏在家中也緊張地等著消息。
蘿卜崽如今是白亦初的小廝,倒是盡心盡力得很,等著幾個公子在茶樓裏坐下,茶水點心都備好了,自己便同白亦初說了一聲,下樓去廣場上。
他最開始認的幾個字,不是他這名,反而是白亦初三個字,就盼望著今日放榜,自己能在榜上將白亦初的名字認出來。
後來又才學了什麽榜首第二等等,最後才是自己的名字和兄弟們的名字,然後才去學旁的。
見著小一的名字加起來,總共才四個筆畫,又好寫,便埋怨起已經下地了的爺爺,當初怎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隻叫蘿卜多好啊,為何還要加一個崽在上頭,筆畫還這樣多。
不過抱怨歸抱怨,他還是十分喜歡這個名字,畢竟是爺爺給他留下的唯一東西了。
當然是珍愛的。
他瘦小伶俐,好似個竄天猴子一樣,一下就沒入人群裏。白亦初他們幾個坐在窗前,眼睜睜就看著蘿卜崽那小小的身影淹沒在其中,好生擔憂。
小獅子更是站起來,大半個身子更是直接探了出去,“他怎麽跑得如此之快,比牛角叔的雙喜都跑得快。”
他口中的牛角叔正是當初在瓦市上帶猴子賣藝的那中年人,不過從前那隻猴子早就已經壽寢正終,如今他雖沒在瓦市做這一行,也同雲眾山他們一起去東海,但仍舊喜歡猴子,養了一隻取名叫做雙喜。
小獅子尤為喜歡,加上如今武庚書院學生多,雲長先生管不過來,他便總是偷偷帶著吃的出去,找雙喜玩兒。
挈炆見他那胖乎乎的身體,直接將大半個窗戶都給擋了過去,擋住視線就算了,還把窗外的光也一並給擋住了,隻急得朝白亦初喊,“你倒是快將他拽回來,擋得人家裏麵的桌子上都分不清楚瓜子跟花生了。”
白亦初見此,隻得伸手拽著小獅子的後領子,“你自己什麽身胚不知道?往那窗口一站,好似一堵牆,大半個二樓都暗了下來。”
小獅子憤憤不平,“胡說八道,我哪裏有那樣胖?更何況我聽人說,外邦好多人都是這樣的身胚,在他們那邊,這種才算是英俊呢!你們這種都是成精的樹幹子。”
“你說的是遼人吧,遼人喜歡摔跤,的確是一個個都壯如大牛。”白亦初笑著說道,一時也開始猜測起這小獅子的身世來。
他是從奶娃娃就在雲長先生的手裏了,倒不如挈炆那般,是雲長先生從瓦市上的人販子手裏買來的。
不過這會兒哪裏顧得上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因為窗外樓下的廣場上忽然傳來躁動聲,往外一探,果然是來貼榜了。
這時候但凡是個人,都恨不得長了個長頸鹿的脖子來,好一頭伸到榜前去,將那上麵的名字名次都看個光整。
隻奈何都是凡人之軀,隻能墊著腳尖往前瞧。
白亦初忽然也有些緊張起來,無他。隻因想到大家如此看好自己,許多銀子砸在自己這頭上,若是沒得這個榜首,怕是要辜負了眾人。
反正臉麵什麽,他倒是不在意,就是心疼這些個銀子因為自己就這麽打了水漂。
挈炆察覺出他有些緊張,隻笑著安慰道:“想來你這榜首是穩了的,不然林三爺何止於用那般下三濫手段呢?”
白亦初死鴨子嘴硬,“你哪隻眼睛看出我緊張了?”
挈炆笑起來,隻拿手裏的折扇往白亦初那在桌麵上輕而有節奏空洞的修長手指,“喏,你素來緊張不就是這般的麽?”
白亦初猛地收了手,不理會他,隻專心看著廣場上。
小獅子則一把躲過了挈炆的扇子,“夏天你玩扇子就算了,這會兒都這般冷了,你還拿扇子作甚?”
“自然是搭配衣裳。”挈炆又重新給奪了過來,拿在手裏把玩著,“這樣是不是覺得我也一表人才。”
老實的小獅子搖著頭,“不,我覺得你妖豔又美貌。”
於是那一扇子就毫無意外地落在小獅子的大腦門上去。
小獅子正要反抗,下麵忽然又嚷起來,也不知的是誰家的隨從,擠得那樣凶悍,已經殺到了榜前,看到自家公子的名字,激動得高聲大喊起來,“中了中了,公子你中了!”
這一聲慷鏘有力的聲音,頓時將整個茶樓的人都吸引到窗前去。
白亦初他們也虧得是桌子就貼在窗前,不然隻怕早就被擠了過去。
挈炆聽得這聲音,看朝小獅子,“該叫你去看榜才是,就你這獅子吼,別說我和阿初在這樓上能聽個清楚,便是家裏那頭,阿梨他們也能聽到。”
小獅子也這樣想,奈何現在下去是不可能了,那廣場上雖是有衙役維持秩序,可現在想插一根針進去都沒縫隙,更別說是自己這麽大一個人了。
又看朝挈炆,隻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你也參考了,你不緊張麽?”
“有什麽可緊張的?我不過比阿初大一歲,今年也才十七罷了,沒考上明年再考。”反正他又不追求什麽榜首。
這心態的確不錯。
旁邊幾個考生聽了,也覺得這仁兄心態好得很。
然而就大家七嘴八舌,都緊張地等著下頭的消息時候,人群裏又有人喊,“中了中了!”
這樣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卻沒人呼名喚姓地喊,都隻曉得喊‘公子中了。’
然後在這一聲聲公子中了中,白亦初好像聽到了蘿卜崽的聲音,於是尋著那聲音望去,隻見人海茫茫中,蘿卜崽舉著一隻鞋子朝他這茶樓的窗口揮手大喊,“公子你中了,你中了!”
挈炆和小獅子尋跡著白亦初的目光看過去,也瞧見了鞋子都擠掉了的蘿卜崽,隻好奇他在這麽擁擠的環境下,怎麽彎腰把鞋子撿起來的?
不過更好奇,“他倒是說你第幾啊!”光喊個中了,實在是急死人。
然挈炆這話音才落,又聽得蘿卜崽喊:“挈炆公子你也中了。”
一旁等待結果的考生們並不知道白亦初就是那個被大家與林清羽相提並論的贅婿鄉下崽,隻聽著他們家的小廝說兩人都中了,紛紛過來道喜,然後滿懷期待地等著自家的人來也朝自己喊一聲‘公子中了’。
蘿卜崽這十幾年的市井也是沒有白混,明明看著他還在那人群中央,哪裏曉得轉頭的功夫,他竟然就擠出了廣場,這會兒也把鞋子穿上了,咚咚跑上樓來,一把拽起白亦初,“公子快回家去。”一頭又同挈炆說,“挈炆公子你一百九十八名,也是極好的。”
挈炆和小獅子見此,哪裏還不懂,他不說白亦初排在第幾,又要拉起往家裏去,這榜首怕是十拿九穩的了。
於是兩人也不多問,隻同那些朝他們道喜的人紛紛拱手道謝,一起同白亦初和小獅子下樓,往家裏去了。
然而才到自家這條街上,就見著好幾撥報子朝周家那方向去,這幾年性格也開朗了不少的挈炆見此,隻笑得嘴角都要裂到了耳根,“阿初你出息了,如此我這些銀子也沒有打水漂,回頭我高低得同你買個十兩銀子的硯台才是。”
小獅子也在他頭上壓了好些錢,如今也是興高采烈的,一邊說著挈炆守財奴好摳門。
果不其然,還沒到周家那裏,已是聽到那頭傳來的鞭炮聲響,幾人不由得頓住腳步,叫蘿卜崽上去探一探。
蘿卜崽也興奮得很,有種與有榮焉的歡喜,飛快地跑了去,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回來,“咱怕是得走後門,別說是門口,就是鋪子裏都擠滿了人,好幾個報子還在門口等著擠進去呢!”
白亦初倒吸了一口冷氣,當機立斷:“那走後門。”
又十分慶幸好在雇了蘿卜崽他們幾個,不然現在家裏該忙成個什麽樣子了,給人添茶遞水的人手都不夠。
他們幾個繞到了後門,卻是敲了幾下都沒個回應,便曉得怕是都在前麵招待客人,那頭又吵鬧,炮仗聲音不止,如何能聽得到?
於是白亦初腳下一蹬,便翻上牆頭去,同大家開了門。
小獅子隻哈哈取笑:“你倒是第一個翻牆進自己家門的鄉試榜
首了。會試你也要發大力,到時候也就個三元人了。”若是運氣再好,殿試叫天子老爺點了,那就是三元及第了。
試想這狀元不少,然這三元及第的狀元屈指可數。
幾人說笑著,隻穿過了那兩側都種滿了菜的長廊,便到了前院裏去。
早就聽得這裏人聲鼎沸,卻沒想到竟有不少女眷在這裏。
有認得的王家母女,又有陳家夫人和小姐,還有不少麵生的。
“咱們榜首公怎從後門來了?”幾人見了白亦初,隻上前道謝,陳夫人隻將他做晚輩看待,如同自己的侄兒一般,拉起就要往前頭去,“可憐阿梨了,這會兒忙得腳不沾地,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跑來祝賀,你快些去,也好替她分擔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