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梨本來以為自己的境況已經十分艱難了,沒想到姐姐的更逆風。眼下見抱著哭的母子三人,又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雞的許二德,對他是真不報一點希望,隻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周秀珠的肩膀,“姐,你與其哭,不如仔細想 ,你確定要你的孩子一直過這樣的日子麽?”

周秀珠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立即就搖著頭,“不。”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就是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意讓他們吃苦受累啊。

說完她不知想起了什麽,又或許是為母則剛,她忽然起身冷冷地看著許二德:“許二德,我未嫁給你之前,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我能跟到這磚廠幹活,能對你母親和兄嫂們的欺辱逆來順受,不是我活該,是我把你當做我男人,我真心拿你們做一家人,可他們是如何待我的?你怎麽做男人的?就讓你的妻兒過這樣的日子?”

許二德這會兒腦子裏是亂的,他其實心裏是知道的,娘比較偏愛大哥和小弟,但俗話說的好,這誰家老二不是夾在中間做出氣筒受氣筒呢?

所以他也沒法,隻能是娘要什麽就給什麽,少惹娘生氣,興許哪天娘就發現了自己比大哥更孝順,比三弟更勤快。

可是現在他腦子裏全是妻女的哭聲以及小姨子的那些話來回交替,他開始有些迷茫,自己難道錯了麽?可自己怎麽能錯呢?誰家不是這樣過日子的?這周家姐妹不能因為當初嶽父給了錢,就這樣理所應當拿自己不當人啊?尤其是周梨,她一個小黃毛丫頭,在這磚廠裏同自己大呼小叫的,到底像什麽樣子?

果然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半點教養也沒有。

再說不是說百事孝為先麽?自己就是想做個孝子而已?自己這樣孝順娘,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

他抬頭看了看眼前冷冷看著自己的周秀珠,想起她嫁給自己那一年,是十裏八村最好看的姑娘,玉雕出來的一樣,十指不沾陽春水。可現在呢?

他艱難地蠕動著嘴唇,心裏到底是有些對周秀珠數愧疚,可是那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後也隻能成了一句:“對,對不起。”然後說完,轉頭便去下麵的泥塘邊繼續打磚胚。

心想沒讓她繼續過那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這哪裏怪自己?要怪就怪她爹把她嫁給自己。

難道此前,周家不知道自家是什麽條件麽?

周秀珠見此一幕,那還掛著眼淚的臉上忽然扯出一個怪異的笑容來,然後什麽都沒說,隻失魂落魄地坐回原來的地麵,然後機械性地將兩個孩子給摟在懷裏掉眼淚。

周梨這會兒隻覺得有股深深的無力感,許二德果真是扶不起來,可偏自己又是個姑娘家,年紀還不過十歲。如果她在大些,也能替姐姐做主了。

可是現在,難道叫她勸姐姐和離麽?和離了許家能給孩子麽?姐姐又能離得孩子麽?麵對著許二德這種男人,別說姐姐一輩子能否出頭,就是氣也要給活活氣死。

比起周梨的無力感,這樣的光景,或者該說是許二德這樣的男人,元氏見過太多了。所以此刻反而最為冷靜,隻見周梨姐妹倆這般樣子,周秀珠又哭得厲害,便伸手拍了拍周梨的肩膀:“阿梨,別難過了,你這個姐夫一杆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你還能對他有什麽指望?咱如今也隻能憨憨想,他最起碼不對你姐姐動手不是。”

本來就難過的周梨聽到這話,就更加絕望了。眼

睛微紅,側目看著元氏,“所以元姨,隻要不動手打女人,就能算是好男人了?”這是個什麽世道,對男人的標準就這樣低了麽?

元氏張了張口,她雖然不想承認,可好像世道就是這樣了。

隻怕人還要給許二德多貼上幾道標簽,比如他孝順、他不去沾花惹草,不嗜酒什麽的。

但那抱著孩子們掉眼淚的周秀珠卻忽然開口,語氣很堅定,“我可以吃苦,可是我不能叫我的孩子們過這樣的日子。”

不過說完這話,她又氣餒了,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軟軟地靠在身後的樹樁上,“可是,許家怎麽可能願意放我走呢?更不可能讓我帶走苗兒和樹兒。”

是啊。和離何其艱難。休妻倒是簡單,可是憑什麽?周梨也不願意她姐姐被休,這跟和離是兩個概念。

看著姐姐哭得這樣難過,以及那渾身是傷,又瘦弱得可怖的許青苗,她終究是不忍心,走過去抱住周秀珠:“姐,你別怕,我會想辦法的。”就算是現在沒有和離的辦法,那也要將姐姐她們先從許家接出來。

不能叫他們娘三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隻是要想什麽辦法,最好是今天就將人帶回家去,許青苗腿上的傷,有的都開始發膿了。

留在許家,隻怕不但沒機會治,怕是今晚還要挨一頓打。畢竟自己此前生氣,將那許家老三的衣裳扔在水井裏了。

許老太是不可能對自己動手,但會打許青苗責罵姐姐。

如果許二德能護著妻兒也就罷了,可是許二德明顯是要做大孝子。

她一時也是亂了心神,隻是為了安慰周秀珠,還是道:“姐,你帶著孩子們先在這裏等著,我回鎮子上一趟。”又讓元氏在這裏陪著。

元氏哪裏放心她一個小姑娘獨自來回跑?自然是要跟過去。

周秀珠也不放心,雖不知道妹妹是去做什麽,但必然是為了自己。她瞥了一眼下麵泥塘邊埋頭幹活的許二德,也看透了。

興許許二德是個好兒子,是個大家眼裏的好人。可是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呢?他不能改變自己和孩子們以後的日子,所以指望什麽呢?

但叫妹妹去替她奔波,她也不忍。妹妹才多大,身體又才好起來,自己這個做姐姐的不但不能照顧她,還要拖累她。

所以放開兩個孩子一個奪步上前,將周梨給拉住,“阿梨,是姐姐沒出息,家裏那頭不能替你出頭,現在就更不能讓你牽扯到這些事情裏來。姐姐會自己想辦法。”

周梨相信周秀珠是真的不願意她牽扯進去,可許家的所作所為,和周家那邊對自己不一樣,周家那邊,最起碼目前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許家這邊呢?她看不見,她現在隻能瞧見許青苗小小的身軀上掛滿了新舊傷痕,小樹一歲多的孩子了,餓得連站都站不穩,姐姐一個二十出頭的人,正是最好的年紀,這樣的豔陽天卻要坐在這樣炙熱的磚窯前添柴遞火。

是,這世間過得比她們艱難還要苦的人很多,就比如像是元氏說的那樣,許二德不算壞,最起碼沒動手打周秀珠。所以周秀珠母女三好歹還活著,沒有被餓死。

但人是要往前看,隻能是越活越好,所以為什麽要和那些過得不好的比呢?

她將手從周秀珠那滿是繭子的手掌心裏抽出來,寶石一般的眼睛透著堅毅:“姐,和離的事情我們先不提,可今天我一定要將你們娘三帶回桐樹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