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你這功勞是有的, 不過你這身子怎麽隻見橫著長?還是仔細著些。”周梨見他又胖了好大一圈,這才像是真正的小山一樣,想著小時候胖嘟嘟的雖是可愛, 又有那樣一副好嗓門,武庚書院隔壁的姑娘們喜歡他是有道理的,可如今長大了, 還這樣胖,周梨到底是有些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不想周梨這一提,他那興高采烈的表情頓時焉了下來,一臉可憐兮兮地歎著氣道:“先生已經不叫我吃甜的了,好些果子都不許我碰。”說著,指了指遠處一直抱著劍乘涼的清瘦小姑娘:“他還叫那阿苗監督我,還是個姑娘家, 你看她那凶神惡煞的樣子, 一點不溫柔,我稍微吃一口果子,她便不講道理,隻拿劍柄就敲我的後背。”
他是越說越淒涼,竟然還想要將那薄衫拉開給周梨瞧。
周梨皺著眉頭按住他的手,“得了得了,我不必看, 我覺得你當該忍住這口腹之欲才是, 何況先生是為了你著想。”不過周梨更好奇的是那小姑娘竟然是雲長先生找來監督小獅子的。
早前她和殷十三娘便看到了,隻是對方離小獅子遠遠的,又不曾和誰言語說話, 就一個人抱著劍靠在了一株棕櫚樹下,因此便以為是路過的。
哪裏曉得, 居然還是個監工。
武庚書院裏的人,她不見得個個都認識,但很清楚沒有這一號人,於是便好奇地問:“她是雲長先生的親戚?”
小獅子果然是不喜歡她的,見周梨露出一臉八卦的表情,十分鄙夷:“什麽親戚?先生就是個孤家寡人,你以為誰都有陳二哥那運氣,有個羅姑娘願意嫁給他。”然後便說和他們這些學生都一般,也是舊識故人之女。
那姑娘穿著一身綠白相間的勁裝,四肢十分纖細窈窕,懷裏抱著劍,板著白皙的小臉蛋,臉頰兩頭垂著一縷頭發,有些像是那公主切,使得她那一張小臉越發的冷豔動人。
周梨最終總結出來,是個美人胚子,還會武功,且看起來應該也不差,用來個小獅子做護衛,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不過她聽到小獅子那比喻,心裏不免是擔憂起了羅孝藍來?怎麽聽小獅子這意思,陳慕仍舊是對羅孝藍沒有一點男女之情?卻還要娶她,這是什麽道理?
因此詢問過他這裏可否檢查完了,如若回去,一同行走,自己正好問他一些話。
“差不多了,前麵我就不親自去了,與你們一起回去唄。”當下便去給周梨解馬繩,給牽了過來。
想是看到那馬兒大雞毛撣子一般的尾巴,便是想起阿黃來,頓時那臉上的五官又笑得擠成一團:“你們阿黃如今可出息了。”
“嗯?”周梨爬上馬,對他這無頭無腦的話很是疑惑:“怎麽了?”一麵回頭朝那阿苗看去,見她也牽了馬。
一旁的小獅子已是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你們小獅子,貓到老年了還不安份,更何況已經膝下兒孫一大堆了,可是他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搭上了本地的一隻三花,我瞧那三花也忒醜了,臉上黑索索的。而且他沒有貓德,如果不是那三花托兒帶崽找上門的話,白貓和一幫兒女還被瞞著呢!”
周梨和殷十三娘聽得這話,都嘴角直抽,“你這……你們怎麽確定就是阿黃的崽?”
小獅子見她倆不信,急得不行。隻說也巧,那天他剛好在場。
當時上官飛雋從小蒼山休假回來,兩人約好了去釣蝦,他上門找長上官飛雋,剛好遇到這三花貓帶著四隻崽子上門的戲碼。
“再說你不知道當時阿黃多心虛,隻往那柱子後麵躲起來,你想想它那樣一個土霸王,什麽時候露出這樣的膽怯來?不是心虛又是什麽?隻任由它的原配老白貓和三花扭打在一起。”說到這裏,不禁是罵了阿黃一聲。
說本來是正宮娘娘和小妾打架的戲碼,哪裏曉得老白貓年邁力不從心,它的兒孫們看到了,自然是要上前幫忙。
奈何那三花的崽崽都才一個多月,哪裏參加得了這樣的世紀大戰?所以勝敗好像就要馬上確定了。
沒想到阿黃果然是喜新厭舊之輩,寵妾滅妻,竟然就加入其中,一聲怒吼子孫全部退開,唯獨老白貓炸毛不甘心又怨恨委屈地和它相互對峙著。
小獅子文章雖然做不好,但是小話本子看得不少,那描述起來是相當的精彩,連原本和他們隔了一段距離的那阿苗,也不知什麽時候拉進了距離,聽得全神貫注的。
而周梨除了這三花貓一家,其餘的腦子裏都是有印象的,所以聽到他的精彩敘述,一下就想到了當時是個怎麽個熱鬧的場景,也連忙追問道:“那後來呢?”
小獅子嘿嘿一笑,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後來,元姨他們都不在,我和飛雋雖覺得三花貓雖是醜了點,但它的孩子們真的挺可愛,有兩隻和阿黃簡直是一模一樣,所以我們想,大貓雖然有錯,但小貓是無辜的,看它們都可憐兮兮的,又被老白貓的子孫們嚇得瑟瑟發抖,就給抱起來帶到飛雋的房間養著了。”
畢竟他才罵過阿黃寵妾滅妻,所以說起和上官飛雋養了三花貓的孩子,有些底氣不足。
他這擔心和心虛都是有必要的,因為殷十三娘已經代入感滿滿地罵了起來。
“要不是知道阿黃是一隻貓,我是真要罵人的,還有這小妾也太囂張了,簡直就是仗著自己年輕美貌,還妄圖母憑子貴,跑上門來險些逼死了原配,萬幸這原配的子孫們出息,沒有白養,不然是要活活給氣死了。”
周梨見她也這樣激動,忍不住好
笑起來:“貓的腦子隻有核桃那樣大小,即便阿黃算是我見過最聰明的貓了,但咱們也不能以人類的道德來約束它們標準它們。他們真要懂,明日我就安排去書院裏上學。”
周梨這話才落,忽然聽得一聲‘噗呲’地笑聲。
這笑聲清脆悅耳,不是說話的周梨笑的,更不是如今已經年過不惑的殷十三娘發出的。
於是連帶著小獅子,三人齊刷刷朝後頭望去,卻見那阿苗的馬兒已經與他們咫尺再近了,她好看的小臉上還殘留著沒來得及掩藏的笑容。
叫三人齊刷刷地這麽一看,麵露些尷尬來,隨後幹咳一聲,又擺出一張冷漠無比的表情來,然後將目光放在路邊的柵欄標語上。
三人轉過頭來,周梨心想這小姑娘挺可愛的嘛。哪裏到了小獅子的嘴裏,竟然變成了,“你看吧,她就是喜歡裝模作樣。”他聲音壓得低低的,大半個身體朝周梨這邊移過來,恨不得將人都貼到周梨的耳朵上。
周梨瞪了他一眼,“你沒得救了。”怎麽能這也說人家阿苗姑娘呢?人家不也是為了他好,免得他攝入糖分過高,對身體不好。
而殷十三娘還在追問:“如今貓留下來了?”
“留了,就住在飛雋的屋子裏,他反正不經常回來,都在小蒼山下麵常駐。”小獅子回著,又說阿黃常常出入飛雋的房間,分明就是偷偷去找三花貓了。
實在想不通,白貓雖年邁,但是毛發光亮雪白一團,還是它的患難夫妻,他怎麽就瞧中了臉黑不溜秋的三花貓呢?
周梨隻同他解釋著,“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在一本書裏看過,說在貓的眼裏,白貓是最醜的,而三花貓則是盛世美顏,傾國傾城。”
“真的假的?”小獅子表示不信,不過已經聽到殷十三娘感慨:“如此這倒也說得通了,咱們阿黃也就是隻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已,更何況三花不但傾國傾城,且還年輕,阿黃如何能把持得住?”
小獅子聽了這話,一臉震驚地看著殷十三娘,“可剛才你不是這樣講的,你還說阿黃是渣貓。”
殷十三娘哈哈一笑:“我覺得姑娘說的對,那貓是貓,又不是人,不能用人的這一套放在它的身上。”
說完這阿黃一家的狗血事件,周梨才細問起他:“方才你說陳二哥和孝藍那話是什麽意思?”
“啊?”她話題轉得這樣快,小獅子沒反應過來,一麵細細回想,“我剛才說了他們麽?”
“說了,你還雲長先生沒有陳二哥的好命。”周梨友善提醒,隻不過這話裏帶著幾分威脅性。
小獅子才猛然想起,有些心虛起來,連忙囑咐,“我就隨口一講,你們可不要去和先生說,不然回頭他又要訓我。”
說完,還朝身後的阿苗指了過去:“你也是,不許說。”
周梨扯了他一把,“你是求人,語氣態度好些,這樣凶神惡煞的像什麽樣子?”
小獅子卻是哼了一聲,自然是沒有像是周梨所要求的那樣,對阿苗態度好些。而是扭過頭來說:“也沒有什麽好講的,不過是兩廂情願罷了,隻是沒有兩情相悅,一個想娶個聽話的媳婦在家裏替他孝敬老人,一個想嫁給他做媳婦,兩人共識也算是達成了,反正兩個都願意,咱也不好說誰的不是。”
周梨聽了他這話,還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像是回過神來,對於羅孝藍的此舉,實在是不解,“她到底怎麽想的?”
殷十三娘知曉她說的是羅孝藍,自己也表示不理解,雖說陳慕本事之大,將來必然是要名留青史,羅孝藍這個妻子也能跟著沾光,榜上留名,垂青千古,但實在犯不上啊。
人生短短幾十年的功夫罷了,若是為了那虛無的身後名,實在沒有必要的。
不過羅孝藍對陳慕的好,卻也是沒有二話可說,隻不過陳慕拿他所有的感情,都傾注給了他的事業。
不禁也跟著歎了口氣:“想來多是命運了,姑娘也不必操心,沒準過幾年羅姑娘想通了,和離也說不定。”
卻聽小獅子說:“不可能和離的,他們都有孩子了。”說起這個事兒,小獅子又要和周梨交頭接耳。
但周梨一看他那要偏過身來的舉動,生怕他這樣胖,沒有辦法保持平衡,倒時候反而摔在自己的馬下,連忙給止住:“你直接說吧,這裏就咱們四個人。”
然後就聽小獅子說,那成婚後,不知是陳家老太太逼迫的,還是怎麽回事,那陳慕是連續在家裏待了一個月,聽說羅孝藍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到金商館去,兩腿顫顫的。
後來確定有了身孕,陳慕就立馬收拾他的東西,去了臨淵窪,看了樣子好像是娶了媳婦又有了後,對陳家有了個交代,不打算回來了。
周梨先聽到他說起人家房中床榻之事,是要彈他幾個腦瓜崩的,但後來又聽得他這話,便能想象得出來,當時陳家是什麽樣雞飛狗跳的樣子。“陳家老太太和陳夫人,怕要給他氣死了吧?”
“可不是嘛,給兩老人氣得差不多,連陳正良都去訓了他一回,但也沒多大的作用,他一定要回臨淵窪。”小獅子覺得陳慕腦殼肯定是有問題,羅孝藍不說是什麽美貌天仙,但陪他也是郎才女貌,且也是有些出息的,待他家中長輩又盡心盡力。
他倒是好,人娶進來,自己就搬出去,好似那家裏的長輩是羅孝藍的一樣。
不過他兩個人自己做的決定,旁人便是有千言萬語,也不好說半分,再說陳家那邊鬧過哭過,也沒什麽用。
最終真的隻能是像殷十三娘所言,命運罷了。
隻不過小獅子想著一陣子,那陳慕沒少叫人討伐,即便是他搬到了臨淵窪裏,也不時有人路過將此事來說教於他。
也是擔心周梨跑去找這不痛快,畢竟這臨淵窪也是回屛玉縣的必經之路,便同周梨勸解道:“那羅姑娘是你的左膀右臂不假,但這嫁人一事是她心甘情願的,都不等你回來就急忙嫁了。而陳慕身份又特殊,千年萬年難得的人才,最近說他的人已經不少,別人都沒勸動,你也別去白浪費功夫了。”
“我曉得了,不過既然他倆是說好了才成親的,那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不該一個勁兒都去說陳二哥的不是,等我回去後,叫表哥那裏安排幾個人,以後把找他的人都給攔了。”他本就是做科研的,最忌諱叫人打擾,而且這隔三差五去,打擾他的進度和思緒不說,怕久而久之的,也把人逼瘋。
她就曉得,哪裏可能身邊人都事事如意,總是有那一兩樁不稱心的。
四人一行,路上又遇著了幾隊外縣來此趕集的隊伍,以及去往前麵路上繼續修路的路政司隊伍。
並不見挈炆,領隊是個兵長,周梨便問,方曉得挈炆去了奇蘭鎮那邊做考察,餘下各鎮子的氣候環境較好,路即便還沒鋪,但雛形都出來了,唯獨是奇蘭鎮那邊山高雪域,實在是不好規劃。
與他一同去的,還有這修路的錢袋子柳相惜。
小獅子聽他們提起柳相惜來,便想起柳相惜有一日不知怎的,叫人打了個皮青臉腫的。
這可是他們整個靈州,連杜大哥那裏都要將他奉為座上賓的財神爺,怎麽有人敢朝他動手?
於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去打探了一回,竟然是被他娘打發來的人揍了。
他想起那柳相惜當時的慘樣子,臉上多少是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阿梨,你不知道他當時多慘呢!而且他娘好有意思,自己因太遠來不了,就找了個人過來幫忙代打,不但如此,還要將打過的樣子叫畫師當場給畫下,那打手好帶回去給他娘複命。”
說完後,忽然才想起周梨不是也認了澹台夫人做幹娘麽?一時看朝周梨,不禁憂心
忡忡的,“完了,我就曉得這有錢人家,多少是有些癖好的,難怪相惜哥不願意同他父母住,肯定是受不了這樣的折磨。阿梨以後你這幹娘會不會也心血**打你?”
周梨以一種看白癡的目光打量著小獅子,眉頭緩緩蹙起來,“少看那些沒營養的書,他自己做錯了事情,本就該打的,隻打了他個皮青臉腫,我看還好,至少沒叫他傷筋動骨,說起來我幹娘還是比我想的要仁慈許多。”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周梨是真想一腳將小獅子給踹飛掉。
那柳相惜挨揍,本來就是遲早的事情,畢竟那事兒是他的錯,即便當時他中了毒。
但周梨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依照幹娘的邏輯,那都怪柳相惜太弱,他若是武功好些,那點毒對他來說算什麽?自是壓得住的,而且自製力也不行。
小獅子是會抓重點的,隻纏著周梨問:“那他做錯了什麽?”
他做的錯事,如何好說?還不知道往後什麽結果呢!反正終究是不體麵,於千瓔來說,是一種傷害。
於是便不再提,而是問起他,“千珞如今可和好。宋晚亭他們接回來了麽?”
她這一問千珞,殷十三娘也問起自己的幹女兒沈窕,“我家窕窕如今怎樣了?”方才聽到羅孝藍非得要嫁那陳慕的事兒,殷十三娘實在擔心,沈窕以後也缺心眼。
小獅子一麵回著周梨說宋晚亭他們回來了,不過如今隊伍在盤州停下,大概是要留在那裏。
才回殷十三娘的話:“她呀?好著呢!仍舊在賀神醫那頭,不過賀神醫大概是放棄了,她終究不是學醫的苗子,因此最近都在找朋友教她武功,說要叫她學齊了百家之長。”說起的時候,那叫一個羨慕,“窕窕命可真好啊。”
沈窕的命,都是那前半生的痛苦換來的,羨慕不得。
周梨則朝殷十三娘看去,忍不住侃笑著:“看來,賀神醫也是拿窕窕做女兒來養了。”
殷十三娘十分不自在地哼了一聲,然後再沒說什麽。
如今路途平坦順暢,走了兩天三夜,便是到了臨淵窪,這裏住了一夜,周梨去見了陳慕,與他那婚事是一句未提起。
陳慕本來已經被說得麻木了,如今見周梨來,想著小獅子這‘長舌婦’和她一道,多半已經曉得了自己家裏的那些破事。
因此便想著,周梨必然也要說一通,更何況她和羅孝藍關係又親近。
哪裏曉得,周梨卻隻是看著幾個月不見,就變得嶙峋瘦骨的他,憂心不已:“你這些工作固然是重要,但多要按時吃飯早睡早起,不然身體垮了,你那許多想法,也沒個人來延續,豈不是白白可惜了。”
陳慕一怔,有些恍惚,好半天才道:“阿梨,你算是我人生知己,隻有你知道我最真正需要的是什麽?”他說著,隻將目光落在工作房裏這堆亂七八糟的木頭和金屬上麵,這些才是他畢生所愛啊!
然後苦笑起來,“我與她,算是各取所需,她要的我都已經給了,再多實在是沒有,如果他們還要再打發人來,我隻有死路一條了。”陳慕這個時候是覺得他的人生是晦暗無望的。
不斷有人拿孝道來壓他,又覺得他對不起羅孝藍,說那羅孝藍是怎樣替他照顧家裏老人們的,是如何孝順,反正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這些個話,旁人隻需要張嘴皮子就能說出來,卻像是一座座大山一般,落在他的頭上,將他壓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人也在短短時間裏變成了這副樣子。
周梨擔憂地看著他,“你們兩個的事情,我聽小獅子說了,算是各取所需,也不能用常人的倫理來要求你了,這個事情你也不必多想,實在不行我將十三娘暫時留在這裏,若再有人來,叫她攔住,回頭我到了縣裏,叫表哥再給打發幾個人來,你隻管安心工作吧,旁的就不要再管。”
又想他這裏的環境到底是簡陋了些,應該築一道牆給圍起來,好叫他安心做事,再專門配幾個給他打雜煮飯的才好。
不過周梨,不知道自己這樣算是做對了還是壞了。
反正這種沒有標準答案的事情,從來都最叫人傷腦筋,也難怪那清官都不願意管這家務事。
當夜隻和殷十三娘做商議。
殷十三娘雖隻遠遠看了陳慕一眼,但見他這段段時間裏瘦成了這副樣子,那麽高大的一個男人,看起來八九十斤的樣子,實在是滲人得很,“我留下倒是沒事,能給他攔住一兩個多嘴好事的。隻不過你看他現在這樣子,哪裏像是人樣子了?不如我暫時也不回去,你若得空,喊了賀知然過來,叫他給陳慕調理調理。”
周梨心說這感情好。
小獅子此前從這裏路過的時候,沒過來看陳慕,壓根不曉得他如今廋得跟鬼一樣,也是嚇了一跳,隻和周梨說道:“我這身上的肉,但凡能分他百八十斤該多好,你看他都瘦成了這樣,那些人好沒分寸,竟然還指著他品頭論足的,他們不會是嫉妒陳慕吧?”
是啊,周梨也萬萬沒有想到,短短的幾個月,人成了這副樣子,“十三娘答應留下來,我回去後再請賀神醫過來,給他看看,怕是日積月累的,成了心病就不好辦了。”
至於陳家那頭,不知該怎麽說才好,羅孝藍如今嫁了人,自己也不好講,反正是左右為難得很。
歇息一日,第二天她便與小獅子和阿苗一起啟程。
不過剛走就被術木寨的寨老聞訊趕來,送了她不少上等的棕糖和口感清甜的河蝦幹,還有許多新鮮果子,一時他們三人的馬兒都給馱滿了。
又說這個時候,那齊州王府裏。
李木遠拿著那一張何婉音獻上的圖紙,和他母族的舅舅們商議推敲,最終確定了這圖紙的真實可靠,於是決定親自派出一支擅長此道的隊伍去往這全州。
不料這個時候,早前派去打探全州消息的人卻來了消息,說那原本在地龍翻身後沒有人煙的全州,現在竟然每個入口,都有軍隊駐守。
打聽了一回,竟然是那霍將軍舊部之人,以蕭十策這個算是在軍中有些名頭的副將為首,分別駐守在了全州和磐州兩地。
李木遠聽得這話的時候,眉頭擰成了一團,蒼白羸弱的臉上,目光裏透著一種陰戾,“霍家這個小子,是要反了麽?”
卻聽得來人稟報,“這白亦初已經失蹤很長一段時間了,屬下許久不曾探查到他的消息,不過倒是有意外收獲,王爺最為好奇的那杜儀,和當年蘭台案有些關係。”
是了,李木遠把靈州的人都摸透了,甚至確認了那個在全州瘟疫後相貌變得醜陋的公孫曜還活著,眼下就駐守在靈州城。
但對於那個沒有什麽來路可言的杜儀,卻始終沒查到多餘的信息,好像就是周梨的表哥,一介農夫罷了。
他很是想不通,覺得不對,一個農夫而已,即便算得上是周梨的表哥,能叫那霍家小子缺心眼為他效力,但是餘下的人怎麽說?整個公孫家幾乎都投靠在了他那裏。
還有李晟心心念念的神醫賀知然也在此。
甚至有不少他早就已經三催四請,卻沒能請來齊州的賢才良將們。
所以他便猜想,才人身份必然是不簡單。
但是卻沒想到,跟蘭台案扯了關係。
要說李木遠能做皇帝,那虧得是有蘭台案的發生,不然就是貞元公那一脈發跡了。
如何能輪到他?
當下聽得下麵的人如此說,內心也是有些緊張起來了。
那時候他雖然尚小,但是他見過蘭台的盛況,他哪怕是做了皇帝後,也沒見過那樣的場麵。
因此自然是十分擔心,這個杜儀是不是和自己這位王叔貞元公有什麽關係?不然怎麽可能讓那麽多賢才良將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呢?
他的幾個舅舅也繃緊了
神經。
一個霍家的小子,他們還不用放在眼裏,畢竟於他們所看來,就是一介武夫罷了,雖是做了金科狀元,但也不能說明他是個擅長運籌帷幄之人。
要做皇帝,不是能打天下就行的。不然那些將軍們最後怎麽隻封了爵位,而不是自己做皇帝呢?
但如果真是貞元公還有遺珠存世,那就不一樣了。
他們都見識過那些追捧貞元公的人到底是有多癲狂,如果他們如今愛屋及烏,都來輔佐這一枚遺珠的話,那麽……
這天下,怕要成三分之相了。
就在大家的緊張注視中,那下屬心驚膽顫地說道:“屬下跟隨北鬥司的人,查到了些消息,這個杜儀所在的村子,當年乃蘭台裏一位側妃所流放之地。”
然後又說自己在回到齊州後,去查了當年在馬家壩子生活過的潘家人,不過他們說那女流放犯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不過與此同時,那一晚上杜家也生了個兒子。
他這話說一出,李木遠一掌就將椅子扶手給捏碎掉,狠狠地肯定道:“死的,才是杜家的孩子!”
所以杜儀是貞元公的兒子了!
又想著那潘家的人既然知道這些事情,為什麽不早些稟報上來?當下是氣得咬牙切齒,“將潘家的人,都殺了!”就是單純想泄憤而已。
要說潘家,當時帶著周老二夫妻倆和兩個兒子一起投靠了這齊州。
他們算是最早來齊州那一撥人了,如今也是混出了些名頭來,做了員外郎,錦衣玉食不在話下的。
如今潘家想著,立了這樣的大功,李木遠這個王爺又打下了好幾個州府,正是缺人之際,沒準就要賞賜他們一官半職也說不定的。
於是一個個都美滋滋地做著夢,他們潘家這才是真正的熬出了頭,要光宗耀祖了。
哪裏曉得這左等右等,沒等來升官發財的消息,反而是一隊禁衛軍騎馬毫無預兆地直接撞開大門,進來見人就殺。
到死,潘家人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
而就住在他們隔壁的周老二一家,看得這血液飛濺,嶽家親人屍首分離的場麵,卻是捂著嘴,聲音都不敢出一聲,更害怕被牽連上門,一個個如同鵪鶉一般躲著。
直至這禁衛軍們殺完,一個活口未留,轉身走後,那向來看似老實,實在最為會算計的周老二,才帶著兩個已經快到中年的兒子,偷偷架著梯子,從相連的後院牆,直接翻進潘家這頭。
不過並未是去給他們收屍,而是第一時間將他們那沒有被抄走,藏在暗處的金銀都給收刮出來。
雖不知為何潘家忽然就被王爺親自派了禁衛軍來滅了們抄了家,但他們還是害怕得很,如今手握著潘家的許多金銀在手裏,隻覺得在這裏住下去,終究是夜長夢多,於是便商議,明日一早就趕緊闔家搬出齊州去。
反正現在齊州鼓勵老百姓們往豫州絳州等州府搬遷,那些地方才打過仗,死了人,地都是荒蕪著的,所以他們過去,也好將田地給耕種起來。
潘氏有些不樂意,雖然死了兄弟們侄兒們,但看著丈夫和兒子們從隔壁搬過來的金銀,眼裏也沒了多少悲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金銀上麵。
但聽到丈夫說明日一早就要走,有些不甘心,“那哪裏成?咱們鋪子還沒盤出去,這房子也能賣錢。”
周老二很是想不通,潘家一門子的門精,為什麽自己娶回來的這女人,腦子裏全是漿糊,又沉不住氣,心想這樣的蠢貨帶在路上,實在是危險得很。
“你是要命還是要錢?”一麵指著地上那許多金銀,“這隔壁才死了人,哪裏賣得出去?更何況那鋪子也值不得幾個錢,就地上這一堆,夠你花個幾輩子了。”
他訓斥完了潘氏,開始擔心這些銀錢怎麽帶出去?
周玉寶和周元寶各自提出了主意,一個說放在糧食裏,一個說在馬車上動手腳,弄夾層。
周老二最後采取了第二個方法,隻帶著兩個兒子在院子裏乒乒乓乓改造馬車,潘氏則帶著兩個兒媳婦收拾行李,還有一堆哭哭啼啼的孫子孫女們要哄。
不過潘氏想著那豫州等地打仗,到處都是死人,別到時候跟那當初鬧了地龍翻身的全州和磐州一樣發生瘟疫,那他們一家不是去趕著送死麽?
於是抱著小孫子過來同周老二問:“咱真要去那豫州們?別到時候發生瘟疫。”這許多錢,她一個子兒還沒花上呢!
潘家人都死完了,周二也懶得再像是從前那樣慣著這蠢婆娘,直接開口罵道:“你腦子是沒得救了,去什麽豫州?自然是去靈州,你沒聽說麽?周梨和她那小夫君發達了,整個靈州都是他們的,他們就是土皇帝,我是她的親叔叔,該是做得了一個王爺吧?”其實做王爺是假,指不定周梨還怨恨他呢!但想終究是骨肉血親,周梨是會收留他們的。
這話一下就激勵了因為趕工而周身疲勞的周玉寶兄弟倆,當即是眉飛色舞地說道:“那我們也做得世子老爺,果然還是得靠咱們周家,跟著潘家是出不了頭的。”
潘氏聽到這話,有些不高興,撅著嘴巴說道:“哼,要是沒我兄弟們,咱哪裏得過這麽多年的好日子?隻怕還在蘆州苦日子裏熬呢!”還說蘆州有叛軍,沒準已經死在了叛軍的刀下。
她絮絮叨叨的話語,一致引得周老二父子三人的不滿,遭到了嫌惡的驅趕。
這使得潘氏覺得兒子一下不親,丈夫也變了心,隻抱著孫子嗚嗚咽咽地哭著去和兩個忙得團團轉的兒媳婦哭訴,說什麽世態炎涼,周家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卻不想她平日也是仗著自己是做婆婆的,潘家那邊又算是有些體麵,沒少磋磨這兩個出身不怎麽好的媳婦。
反正出身都比不得她潘家那邊侄兒媳婦們要好。
偏她是個蠢人,兩個媳婦都能看出來,公公平日裏看起來敬重她,那都是因為隔壁潘家舅舅們的緣故。
如今潘家倒了血黴,公公怎麽可能拿正眼看她?甚至懷疑,公公壓根就沒想到要帶她一起走。
畢竟公公在外頭,養了個小娘,還有個小女兒呢!
而且那小娘溫柔又善解人意,比她這個做婆婆的待她們都要好,所以如果可以選,她倆寧願認那小娘做婆婆呢!
要說女人的直覺是正確的,天微微亮的時候,周老二和兒子們已經將錢財全部裝在了四兩馬車夾層裏,行李也都裝好了。
而且為了以防到時候馬車在地麵留下的紮痕跡過於明顯,所以每個馬車裏都象征性地裝了不少鍋兒和重物,以此混淆視線。
潘氏還沒意識到自己依靠著娘家的美好生活已經結束了,如今潘家沒活口了,她也是姓潘,即便李木遠沒有莫名其妙像是製裁潘家那樣殺了她,但是她的男人已經將前陣子她跟人講價磨了半天嘴皮子,一文錢買回來的耗子藥放在早飯裏。
周元寶的媳婦親自給她送去,眼裏帶著些幸災樂禍的眼神。
潘氏看到了,兩個媳婦她都不喜歡,大媳婦過於精明,老二媳婦長得漂亮,潘氏總是擔心她在外勾三搭四,髒了周家的門檻。
尤其是有一次看到她和隔壁娘家的侄兒拉拉扯扯,就更是厭惡了。
如今見著老二媳婦眼底的笑,卻是不知那叫幸災樂禍,反而以為她是昨晚見了那許多錢,才眉開眼笑的,便啐了一口罵起來,“小蹄子,別以為那錢能到你的手裏去,我在一日,你休做夢!”
她惡狠狠地說完,才接了飯去。
扒了兩口,才發現這老二媳婦今兒竟然如此順從,沒有還嘴,還以為是自己那話起到了震懾的作用,頗為得意,心情一好,覺得那早飯也香了許多,連給扒拉入口去。
隻是她吃了,卻是半響沒個反應,反而看著大家都盯著自己瞧,甚是疑惑,一麵催促著:“都吃好了,趕緊上馬車走啊!”好像,沒見著周老二,又問了一句:“你們爹呢?”
說著,自己就要往那最好的一輛馬車上跑去,但這些年早不做農活,身材變得臃腫無比,邁著腿竟然難以爬上去,隻朝著隔得不遠的老二媳婦喊去:“要死了麽?趕緊過來扶我!”
但老二媳婦卻不知跟老二周元寶在說什麽,她氣得不輕,隻搖著那肥胖臃腫的身體上前去,便聽到老二媳婦說:“不可能啊,我親自看到她吃完的,沒準她那藥是假的,我就說一文錢哪裏能買那麽多耗子藥?”
潘氏眼珠子當時都瞪圓了,但第一個反應不是害怕,反而是得意,像是抓住了老二媳婦的天大錯處一般,指著她罵道:“好啊,你個忤逆,居然想要藥死老……”
但是那個‘娘’子還沒說出口,就聽得周老三的聲音從外傳來,還帶著幾分急促:“你們怎麽還不上車?”
潘氏聽得這話,隻急忙要去叫周老二給自己做主,趕緊叫周元寶休了這娼婦,可她繞過馬車,卻見周老二懷裏抱著個五六歲的漂亮女娃兒,生得竟然和周梨小時候有幾分樣子,而他胳膊上,還有一條女人纖細的胳膊挽著。
她和周老二成婚幾十年,不管在外在內,都不曾這樣和周老二這樣親密過,生孩子的事情那都是例行公事。
尤其是再看到周老二眼裏溫柔的目光正注視著旁邊那個穿著綢緞衣裳的女人時,她這個時候眼睛裏已經是眼淚了,看著那女人的臉模糊一片,但也曉得肯定是個年輕美貌的。
當時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股腥甜從胸腔裏湧上來,但等了許久卻沒有從口中溢出,反而是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和不甘委屈都全部被凝固住,片刻後那血液才從鼻子裏緩緩流出來,她人也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她沒有被自己買回來的耗子藥給藥死,反而是給眼前所看到的畫麵給活活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