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若是敢耍花招,立馬處理掉
在那瞬間,春願腦中是一片白的,心好像忽然空了,周遭的喧鬧聲也似乎在很遙遠的地方,她望著小姐,小姐的臉上毫無生氣,小腹有個血窟窿,往出滲血,很快將那件男人的棉袍染紅了一大片……
小姐就這麽癡愣愣地站著,不動也不哭,仿佛感覺不到人世間所有的悲與喜、痛與苦,隻有想要盡快了結掉這一切,解脫掉,忽然,她軟軟地跌倒在地。
“別……”春願淚模糊了眼,聲音嘶啞,手極力地朝輕霜伸去。
而這時,楊朝臨震驚地看自己沾滿血了雙手,忽然如夢初醒似的,臉嚇得慘白,望向他妻子:“殺人了,我殺人了……”
程冰姿顯然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到底經驗老道,站起後急步上前,話不多說,啪啪甩了楊朝臨兩耳光,抓住丈夫的衣襟用力搖,“醒一醒,別他娘的胡說八道!”
轉而,程冰姿剜了眼震驚萬分的紅媽媽,又掃了圈屋裏的奴仆們,手指向地上的沈輕霜,冷冷道:“今兒我特特來給沈姨娘贖身,不幸得很,她太激動,導致胎不穩給掉了,誰若是敢在外頭胡說八道,當心我要了誰的命,不信咱就試試!”
說罷這話,程冰姿有條不紊地調度:“來兩個人,把沈姨娘用被子裹起來送回府,再來個男的扶姑爺上馬車,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不就是見點血麽。”
這時,一個中年婆子上前,斜眼覷向蜷縮在地的春願,恭敬地問:“夫人,這小丫頭怎麽辦?”
程冰姿還未發話,芽奴就伸長了脖子攛掇:“夫人,春願這賤婢是沈輕霜的心腹,別看她像鋸了嘴的葫蘆,其實最刁鑽了,可千萬不能放過她!”
程冰姿厭煩地揮了揮手:“一並帶回去。”
春願心咯噔了下,過度的驚慌恐懼反而讓她多出了一抹冷靜來,不行,若是她和小姐全都落入了這婆娘手裏,那就徹底完了,她得脫身。
想到此,春願用袖子摩挲了把臉,飛撲到程冰姿腿邊,仰頭急道:“求、求夫人可憐。”
程冰姿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跳,冷著臉往開掙脫,朝跟前的下人喝道:“你們是死人哪,還不給我拉開!”
春願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地抱住程冰姿的小腿,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冷漠些,扭頭望了眼已經被卷進被子裏的輕霜,啐了口:“她不中用了,奴婢沒地方去了,求夫人收留,賞奴婢一碗飯吃。”
程冰姿皺眉,厭惡道:“來人,快給我拿大棒子打開!”
這時,有兩個婆子過來往開拉春願,春願咬緊牙關,就是不撒手,“夫人您看!”春願豁出去了,她擼起袖子,露出兩條藕節般的胳膊,哭喪著臉:“沈輕霜那賤貨表麵看起來斯文溫和,其實就是個藏奸的,看把我給打的。”
程冰姿目光下垂,果然看見少女胳膊上有數道類似用雞毛撣子抽出來的紅痕,深淺縱橫,瞧著觸目驚心。
“這賤人把我帶在她身邊,根本就沒安好心,我有多醜,就能襯托出她多美,我都這麽大年紀了,幹娘要給我找婆家,她扽住我不放,紅媽媽昨兒要給我尋個好去處,她也不叫我去,她但凡在客人那兒受了委屈,就把氣撒在我身上!”春願憤怒地細數沈輕霜的“罪狀”。
一旁立著的紅媽媽心裏明鏡似的,知道春願胳膊上的是她打出來的,她也沒戳破,畢竟與輕霜相處了數年,就算沒有情分,錢分也是有一點的,再者她還惦記著把春願的**賣給紫陽真人,於是順帶幫了句腔:“這妮子的話倒不假,妾身倒也見過幾次輕霜在冰雪天裏罰跪她,春願是個可憐人,夫人莫不如把她交給妾身處置。”
春願曉得落到紅媽媽手裏,同樣沒有好下場,她拚命地回想之前托人去利州查到的事,猛地記起一樁——程冰姿好賭。
“夫人!”春願強迫自己笑得貪婪而無恥,“去歲朝廷派了欽差來咱們縣查鈔關的稅,馬大人叫沈輕霜去陪了幾日,沈輕霜把那位大人伺候得很舒坦,那位大人走的時候送了她一盒子東珠,約莫有三十顆,個個都和龍眼般大,她偷摸把珠子藏到了小外宅的一處暗室裏,以為我不曉得,我看得真真兒的呢,隻要夫人能收留我,我就給您找出來!”
果然,程冰姿麵色和緩,暗忖道,這留芳縣是她的天下,且沈氏什麽路數底子她清楚得很,諒這小丫頭也翻不出什麽花樣兒,於是扭頭問身後的婆子們:“今兒你們去搜那個小外宅,就沒發現什麽?”
婆子回:“除了一些桌椅板凳外,沒什麽值錢的了。”
程冰姿忖了忖,蹲身輕撫著春願的頭,笑著問:“好孩子,你沒騙我?”
春願忙賭咒發誓:“若是哄您,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程冰姿皺眉細思了片刻,點了兩個心腹婆子,囑咐道:“你們坐上騾子車,押著這丫頭去拿東西,注意別讓她亂跑亂叫,若是敢耍花招,立馬處理掉。”
說罷這話,程冰姿便提起裙子往出走,踏出門檻的時候,回頭一瞧,沈輕霜此時被卷在被子裏,由兩個婆子抬著,也不曉得是身上太疼、還是心裏太疼,她就那樣靜靜淌眼淚,毫無生氣。
程冰姿唇角浮起抹譏諷:“我要是你,我就去死,枕邊人看不起你,如今連個丫頭都背叛你,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
戌時天就完全黑了。
騾子車吱呀吱呀地行在逼仄的小巷子,車裏並不大,寒風從縫隙中使勁兒往裏鑽。
春願窩縮在角落裏,朝前看,車口坐著兩個強健凶悍的婆子,完全堵死了逃路,趕車的是個年富力強的男人。
春願知道自己不能哭,可是眼裏就是控製不住地掉,她怕被人看出端倪,便假裝瞌睡,頭埋進膝頭裏,她在心裏詛咒了無數遍楊朝臨和程冰姿,希望小姐能挺住,她一定會找人救她!
春願深呼吸了口氣,收拾了下情緒,笑著湊近那兩個婆子,拱手作揖,從鞋子裏摳出些散碎銀子,擩過去,笑著打問:“媽媽們曉得咱們夫人會怎麽處置沈輕霜?”
那兩個婆子凶赫赫地推搡了把春願,嗬斥:“坐好了,別亂動彈。”
春願心急如焚,偷偷擰自己的大腿,希望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些。
這時,那兩個婆子百無聊賴之際,開始嗑瓜子扯閑篇。
“你說沈娘子這回能保住性命麽?”
“我看懸。”
“萬一死了,豈不是麻煩了?”
“怕什麽,頭先咱們在利州前姑爺家又不是沒經曆過這種事,那時死的還是前姑爺的親表妹哩,最後還不是被咱家老爺和少爺給擺平了?沈輕霜隻是個妓.女罷了,無親無故的,而且身契也在咱們夫人手裏攥著,死了就死了,和死條狗沒兩樣,多大點事。”
春願恨得牙癢癢,她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於是再次湊上前,陪著笑:“媽媽,我尿急,能不能讓我去解個手。”
年紀稍大的婆子喝道:“給我憋著,等拿到了東西再去撒,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
春願豁出去了,直接蹲在車裏,開始解腰帶:“反正我憋不住了,你們不讓我出去,我就尿在車裏。”
那婆子見這丫頭這般無賴,怕把車子弄髒,忙叫車夫停一停,像拎小雞似的揪住春願的後領子,將女孩扯下車,瞅了眼漆黑的巷子,心道他們三個大人難道還看不住個孩子?於是冷聲命令:“就在這兒撒,趕緊的。”
春願橫了眼那三個人,嘟著嘴:“那你們稍微背轉些,把耳朵捂住,別偷看,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那趕車的男人促狹了句:“要看也看漂亮的,看你不怕長針眼哪。”
春願小聲罵罵咧咧地提起長裙,將裏頭穿的棉褲脫下。
那三個人見這丫頭果真是小解,便也放寬了幾分心,背過身開始說笑閑聊。
春願緊張得心砰砰直跳,她佯裝蹲下,趁這三人不注意的空兒,扔掉棉褲,提起裙子就跑,光著腿跑得快。
她隻感覺耳邊全都是呼呼風聲,後麵那三個人叫罵著追,她頭發散了,鞋跑掉一隻,都要吐血了,可是不能停,停了小姐就沒命了。
終於,她甩開了程家的那三個刁奴。
略喘了口氣,她就往小姐的至交好友吳童生和杜鵑紅家跑。
去了後,她跪下哭著將這事說給吳家夫婦,求他們千萬要救一救小姐。
吳童生聽後大怒,沒口子地咒罵楊朝臨這畜生忘恩負義。
商量了後,他們決定兵分兩路。
吳家夫婦去縣衙求見馬大人,到底之前小姐和馬大人關係匪淺,哪怕馬大人不撐到底,起碼把人從程府救出來也好。
而她則去“水雲樓”找唐公子,那人看著果斷狠厲又有錢,還特別尊重小姐,應該會管這事吧。
這般商量好後,便各自行動。
……
春願頂著風雪,滿懷期望地跑到那“水雲樓”,誰知撲了個空,店主說這兩日的確有個蜀中來的唐姓豪商包了整個客店,隻是今兒唐公子和他兄弟周公子都沒回來,不曉得去哪兒了。
春願跪下磕了幾個響頭,求他若是看到唐公子回來,就說沈小姐出事了,叫唐公子趕緊去程府救人。
說罷這話,春願趕緊往縣衙那邊跑,將希望寄托在吳家夫婦這邊。
誰知,隻見到了杜鵑紅,杜鵑紅恨得大哭大罵,說他們夫妻兩個連夜敲響了馬縣令家的門,說明了來意,哪料馬縣令說這事程家早都給他打過招呼了,程夫人手裏握著輕霜的身契,這屬於人家府上的妻妾私事,他不好管。
吳童生是個很仗義的,直接頂撞:且不說大人是輕霜的幹哥,單說如今一條血淋淋的人命快沒了,大人是縣裏的父母官,也不管?
馬縣令當即臉子就拉下來了,說:管?程家官場上勢力太大了,你今兒管了,明兒官就不要做了。
說罷這話,馬縣令冷著臉叫人將吳童生扣住,杜鵑紅見事兒不對,隻說自己動了胎氣,扯著脖子喊疼,要去看大夫,這才從縣衙裏逃出來,哭天抹淚地說這下可該怎麽辦啊。
怎麽辦?
春願的心沉進了冰湖裏,這些男人平日裏都哄著寵著小姐,一旦到了要命的時刻,瞧,翻臉就不認人了。
慌亂間,她猛地記起小姐和唐公子約好了,今晚子時初刻在歡喜樓見麵,如今隻有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唐公子身上了。
當即,春願給杜鵑紅磕了三個頭,趁夜返回了歡喜樓。
……
歡喜樓並未因為一個花魁娘子的不幸遭遇而失了歡聲笑語,脂粉正濃,琴音正妙。
春願偷偷鑽狗洞裏爬進歡喜樓,摸黑回到抱琴閣。
意料之中,大門早都叫人上了鎖,院子裏黑黢黢的,附近一點聲音都沒有,偶有手持棍棒的龜奴巡夜,抱琴閣的門上上了鎖,雪中布滿了雜亂的腳印,隱隱還有些血點子。
春願這會兒裙子裏空空如也,寒風吹來,凍得兩條腿直打顫。
她搓著手,急得在原地來回擰,眼睛都哭成了核桃,她不斷地安慰自己,程冰姿的那把匕首並不長,隻會傷皮肉,說不準楊朝臨還有點良心,會像個男人似的挺直了腰板,去請大夫醫治小姐。
可是……小姐懷孕了,那刀子是要命的啊,再說楊朝臨懼內又精明,怎麽會管。
春願心都碎了,噗通一聲跪道在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淚流滿麵,雙手合十禱告:“老天爺,求求你發發慈悲,小姐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沒有她,隻要能讓小姐活命,我寧願替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