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京城的夜市繁華,經營到禁霄。

容辭帶阿黎出來時,正趕上熱鬧。商販們開始出攤,百姓用過晚膳出來閑逛。

阿黎平日拘在家鮮少出門,即便出門也是白日,逛京城夜市還是去年的時候了。

她坐在馬車裏,掀開車簾一角興奮觀望。

“容辭哥哥,我們去哪看皮影戲呢?”

皮影戲是孩子愛看的東西,因此,大多擺在胡同口人來人往的地方。

容辭命馬車停在個熱鬧的胡同口,然後帶阿黎下車。

這裏正在上演一出皮影戲,講的是天猴偷桃的故事。此時已經圍滿了半大的小孩,多是阿黎這樣的年紀。

小窗幕布後,一隻活靈活現的猴子剪影隨著鼓樂頑皮地翻筋鬥,頓時引來孩子們歡呼。

容辭長得挺拔修長,牽著阿黎站在一群孩子中,略顯突兀。不過旁邊也有牽著孩子看的,其中一個少女牽著四五歲的男孩,許是姐姐帶弟弟出門。

那少女約莫十五年紀,長得玲瓏俏麗,偷偷看了容辭兩眼,麵頰發紅。

沒多久,一名青衣男子趕過來,容辭認出是昱光閣的人,當即會意。他接過侍衛買來的糖葫蘆遞給阿黎,在她耳邊低聲囑咐:“阿黎先看著,我去去就來。”

他走出人群,朝那青衣男子走過去:“什麽事?”

“世子爺,查到了......”

阿黎舔著糖葫蘆,等下一場皮影戲開始,餘光中瞥見個姐姐靠近她。

她抬臉望過去。

那姐姐對她和善笑了笑,側頭窺向容辭,悄悄問:“你是那人的妹妹?”

阿黎也轉頭瞧了眼容辭,茫然地點頭。

少女臉上的笑更熱情了,還帶著幾分羞赧:“你是哪家的呀?你兄長叫什麽?”

阿黎說:“我是襄陽侯府的四姑娘,我有兩個兄長,你問哪個?”

“問他。”少女指了指容辭。

“他不是我兄長。”

少女不解:“我聽你喊他哥哥,怎的不是你兄長?”

這時容辭談完事,負手過來,見那少女正在跟阿黎說話。

少女似有所感,扭頭見他來,忙羞臊地走開了。

容辭走過去摸了摸阿黎腦袋瓜,問:“那人跟你說什麽?”

“容辭哥哥。”阿黎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她問我是哪個府上的,還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哼!她肯定是看上容辭哥哥了!我才不告訴她!”

聞言,容辭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些錯愕。

“這些是誰教你的?”一個小姑娘怎麽懂這些看上不看上。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不用誰教,我聰明呐。”

容辭若有所思,看來得查查了。

小姑娘才上學堂不久,正是樹心立行之際,可不能長歪了。

看完皮影戲,已經是戌時。對於大人們來說這個時辰還早,但阿黎長身子慣常睡得早,這會兒眼皮耷拉開始犯困。

她上馬車後捂嘴打了個哈欠,卻仍想玩:“容辭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呀?”

容辭莞爾:“今日太晚了,先送你回去歇息,你若還想玩,改日再接你出來可好?”

阿黎高興:“好呀。”

外頭跟著的侍衛聽了,心裏忍不住感歎。

容世子待阿黎姑娘實在寬容。

近日容世子忙得腳不沾地,一邊是國子監結業,另一邊要幫尹紹歆翻案,而且還得部署其他謀劃。有時連午歇的時間也沒有,卻隨時承諾帶阿黎姑娘出來玩。

真是寵得沒邊了。

他心下好奇,透過簾子縫隙悄悄打量小姑娘。

也就是個梳著雙丫髻五歲的小丫頭,麵龐稚嫩,完全沒長開,怎麽就這般得容世子喜歡?

要知道容世子已經十三,這般年紀放在其他人家,定然安排曉事的通房丫鬟了。而且容世子老成持重,比起麵上的年紀內心更為成熟,可這樣一個人,那些美豔嬌媚的女子瞧不上,偏偏對這麽個才五歲的小姑娘上心得緊。

侍衛兀自思索得投入,冷不防見容辭冷睨過來,忙低頭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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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辭回到府中,徑直問:“孟子維呢?”

“孟閣主在酒肆吃酒。”

容辭腳步不停進書房:“去喊他過來。”

“是。”

約莫過了半柱香,孟子維衝衝跑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

“我說你這麽急喊我來做什麽?”孟子維進門,抱著茶壺猛喝兩口醒神:“我還以為你今晚陪你那小未婚妻不得閑。”

容辭懶得聽他說這些,直接問:“都查到了什麽?”

說起正事,孟子維斂了笑意正色起來。

“說來也神了,你讓我去查尹紹歆的同鄉,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有鬼,這其中有個叫李善濡的就很蹊蹺。”

“有何蹊蹺?”

“李善濡跟尹紹歆一同入京趕考,據說兩人私下關係極為要好。可尹紹歆下獄後他從未去看過一眼,當然其他同鄉也沒去看,但其他人忙著找門路留京入仕,而這李善濡卻不慌不忙,竟還有閑情呼朋喚友到處吃酒。你說怪不怪?”

容辭語氣不善:“讓你查這麽久,你就查了這些?”

孟子維叫苦:“什麽就這些?且不說尹紹歆同鄉數十個,僅一個不漏地跟蹤就得耗費無數精力。況且昱光閣天底下這麽多事要查,我都忙成陀螺了。還有,我還沒說完。”

容辭頷首:“你繼續說。”

“李善濡可不簡單,他是梁城富商之子,家中在京城有錢莊分號,但這麽個人來了京城卻極其低調。隻不過再低調也難逃法網,我還查到他在京城的這些日賄賂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這次的春闈監考官耿易青。”

“你可知......”孟子維湊近幾分,饒有興致道:“這耿易青是何人舉薦的?”

容辭默了默,吐出個答案:“宋縕白。”

“嘿!你這人好生無趣!”孟子維笑罵:“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

他問:“你怎麽猜到是宋縕白?”

“他是這次春闈的主考官,舉薦他人並不奇怪。”

忖了忖,孟子維問:“那......可要查一查宋縕白?”

“不必。”容辭坐在桌邊,取了張信箋出來:“宋縕白並不知情,直接查耿易青與李善濡之間的交易。”

“我還沒說呢,你怎麽知道他們之間有交易?”

容辭沒理他,徑直吩咐:“查到證據速速交給我。”

“......行吧,”孟子維點頭,隨即疑惑問:“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清楚宋縕白沒問題,可別因為他是你未來嶽父才出此言啊。”

容辭停筆。

上輩子,聖上命大理寺重審尹紹歆的案子時,耿易青就是主謀,而由於耿易青是宋縕白舉薦的,這裏頭宋縕白也牽扯了進去。

先是朝堂彈劾,後又遭人構陷。不過宋縕白在官場摸爬多年,並非沒腦子之人。反應過來後,他自證清白,隻不過這過程略長,為此招了不少罪。

孟子維見他神神秘秘不願說,嘖嘖起身:“罷了,不說就不說,若無其他安排,我先回去了?”

“等等,還有一事。”

“什麽事?”

“你再去查一查襄陽侯府四姑娘在學堂都跟什麽人接觸。”

一聽這事,孟子維跳起來:“不是,你讓我堂堂昱光閣去查個小姑娘在學堂的事,會不會有些過分了?”

“這要怎麽查?難道查她跟誰打架了、受欺負了或被罰幾個板子了,這等雞毛蒜皮的事?”

孟子維想哭,他平日夠忙的了,居然還得幫他看小媳婦,實在是欺人太甚!

容辭涼涼掀眼:“有問題?”

“沒有!沒有!”孟子維憋屈舉手:“我明日就派人去查。”

最好查個大的出來,好讓他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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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文館是京城有名的啟蒙書院,分啟、慧、鑫、智四堂,每堂設二十名學子。阿黎去年入學,今年被分在慧字堂,與她同堂的還有長信侯的嫡孫女楚玥。

楚玥比阿黎大一歲,是個活潑好動的性子,跟誰人都處得來,但她最喜歡的還是阿黎。

原因簡單,阿黎的書袋中常常備著好吃的零嘴。這些零嘴都是容辭悄悄塞給她的,且是容辭吩咐廚子特地給阿黎做的,外頭的鋪子買不到。

楚玥是個好吃的,為了得口零嘴,費了老大勁兒跟阿黎交朋友。

這日下學後,阿黎收拾書袋正欲歸家,楚玥小跑過來拉著她:“阿黎,你想不想去聽戲?”

“又去那裏聽戲麽?”

“對啊,”常月笑嘻嘻湊近她:“聽說這回是新的戲呢。”

書院旁邊是個老舊的戲樓,離書院也就一牆之隔。

往回有高牆攔著學子們是過不去的,但近日不知怎麽的,多出個狗洞來,而且這狗洞很大,四五歲的孩童躬身走過去不成問題。

阿黎這個年紀是對任何事都好奇的年紀,見許多學子悄悄鑽過去聽戲,她也曾去過。雖聽得不大懂,但戲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得熱鬧也頗覺有趣。

她遲疑。

“去吧,反正你回家也無事,我們去聽一會就回來好不好?”

阿黎問:“那我怎麽跟小廝說?他們還在門口等我回家呢。”

“你放心,”楚玥說:“讓他們等一會,就說夫子罰你抄功課。”

“我不能撒謊的。”

“那我讓婢女去幫你說。”

沒等阿黎再開口,楚玥就把她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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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容辭從吏部官署出來。這些日他一方麵忙於尹紹歆的案子,一方麵忙於國子監結業的事。

他十歲被破格舉薦入國子監讀書,如今快三年過去,正是他結業之時。

在國子監,學業優異的學子結業前可被舉薦入朝曆練政事,俗稱監事生。三個月後,經考核可上報吏部候補官職。

毫無疑問容辭的學業是十分矚目的,早早就被祭酒遞了舉薦書,不過容辭選了個不紮眼的謄錄,說是想從底層曆練起。

此時,容辭才出吏部官署,侍衛就過來悄悄耳語了番。

容辭蹙眉:“現在還在?”

“還在。”侍衛不自在地咳了咳,第一次稟報小姑娘聽戲的消息,莫名覺得不厚道。

當然,若是聽旁的戲倒還好,偏偏阿黎姑娘聽的是《西廂記》,這還了得?

果然,容辭默了默,立即吩咐:“去賢文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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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樓裏,阿黎跟楚玥坐在廊下遠遠地望著戲台子。戲台上唱曲的人穿得明豔鮮亮,表情一會兒悲一會兒喜的,阿黎看不大懂。但大致明白是個什麽情況,按她能理解的範圍來說,便是大人們的情情愛愛。

今日楚玥還帶了包瓜子,兩人瓜子吃完,就打算走了。

楚玥問她:“阿黎,新戲好聽嗎?”

阿黎搖頭:“我聽不懂呢。”

楚玥其實也聽不懂,但她比阿黎大一歲,自認為該比阿黎懂些。是以昂起下巴說:“這你都聽不懂嗎?”

阿黎詫異:“你聽懂了?”

“當然,”楚玥說:“不就是崔鶯鶯想出去玩長輩不允許嗎。”

阿黎覺得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呢,不過她懶得理解。她起身抖了抖裙擺上的瓜子殼,說:“我得走啦,回家晚了要挨罵的。”

楚玥也起身:“一起走,我回家晚了也會挨罵呢。”

兩人手牽手,沿路返回,又來到一牆之隔的那個狗洞。

楚玥熟門熟路地鑽過去,也不知瞧見了什麽,話音戛然而止。

阿黎無知無覺,跟在她後頭躬身鑽過去。

然而才探出個頭,傻眼了。

“容、容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