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酉時二刻,長椿堂派丫鬟過來。

“四姑娘書背完了麽?”

“背完了。”

“老夫人讓我過來問問,若背完了,請四姑娘過去用膳。”

“好,我這就去喊姑娘。”

婢女凝霜進屋,視線掃了一圈沒見著人,忙走進內室,卻見宋槿寧已經睡著了。

五歲的小姑娘,身子未顯,縮在榻上看起來隻有小小的一團。

凝霜心下柔軟,不忍喊醒她。

她們姑娘乖巧懂事,偶爾調皮卻並不頑劣。旁的小姑娘這個年紀還在父母膝上撒嬌呢,可她們姑娘已獨自起居,獨自上學堂。

倒不是二房無人,實際上,二老爺和二夫人都還健在。隻是不知夫妻二人發生了何事,去年夫人鬧和離,可二老爺不肯,於是夫人便收拾包袱住去了別院。

從那之後,二老爺和夫人的關係就僵持著。主子們的事她們做下人的難以說清,但憐惜四姑娘被連累得沒個溫暖居所。

平日二老爺忙於官場,且他一個爺們兒照顧女兒難免粗心大意,有時忙幾天幾夜沒回府的情況也有。

長椿堂的老夫人雖還在府上,可老夫人到底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大好。老夫人怕過病氣給孫女,就沒把她接去身邊,隻每日差人來請去用膳。

要她說,多虧有容世子在。容世子照顧四姑娘無微不至,不論吃食、穿衣、或是學堂功課,容世子皆細心過問。不然,她們家姑娘還真像個沒人管的孩子。

所幸她們姑娘是個懂事的,不哭不鬧,聽話乖巧,不耍脾氣也不使性子,令她們這些做下人的省心。

眼看時辰差不多,凝霜想了想,還是上前喊人。

“姑娘,該醒啦。”

阿黎翻了個身,後腦勺對著凝霜,繼續睡。

她睡覺極其安靜,不磨牙也不打呼嚕。小嘴微微開啟,氣息綿柔。長睫緊掩,鼻子精巧秀氣。側睡時,圓潤的麵龐還壓出些弧度來。

凝霜稀罕得緊,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臉蛋:“姑娘,老夫人派人來請了,興許一會還得考校你背書呢,不起來準備一下?”

聽聞考校背書,阿黎立馬醒來。

開口卻是問:“容辭哥哥呢?走了?”

“容世子早走了。”凝霜說:“還以為姑娘自個兒在屋裏勤奮呢,熟料奴婢進來瞧見姑娘偷懶。”

阿黎羞赧,吐了吐舌:“才沒有,我是背書累了打盹來著。”

她飛快起身下床,讓婢女幫她收拾衣裙發髻,而後往長椿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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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長椿堂熱鬧,阿黎到時,三房夫人尤氏和三姑娘宋槿芝也在。

尤氏正在跟老夫人商量下個月過壽的事。

如今襄陽侯府裏,大房不在府上,二房夫人又住去了別院。因此,府上中饋便全交在了三房夫人尤氏的手中。

尤氏掌家認真嚴謹,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老夫人對其極是滿意。

阿黎進門,給祖母行禮後,又給尤氏福了福:“三嬸嬸。”

“阿黎來啦。”老夫人招手喊阿黎過去,轉頭繼續對尤氏道:“你大哥一家趕不回來,而且老二家的還在別莊養病,依我看這壽宴辦簡單些就好,你平日也辛苦,忙這趟下來還怪累人。”

尤氏臉上露出歡喜:“多謝娘關懷,娘總為我們著想是我們的福氣。但娘的六十大壽可不能馬虎,也當是給個機會讓我們盡盡孝心。至於大哥一家,縕阡已修書去稟明了,大哥年前還提起過此事,說若是娘過壽他們一家定會趕來。至於二嫂......”

尤氏停下,看了眼阿黎,說:“二嫂應該也想阿黎了,讓二哥去請請看,適逢娘的壽辰,二嫂通情達理,她也定會過來。”

襄陽侯府二房夫妻齟齬已久不是秘密。府裏對外說二夫人身子不好去別院靜養,可外頭傳什麽話的都有。當然,具體內情如何,尤氏也是知曉的。大人的事她不好多說什麽,倒是有些心疼阿黎。

她溫聲問:“阿黎,屆時讓你爹爹去請你娘回來可好?”

阿黎乖乖巧巧點頭:“好呀。”

尤氏又囑咐身旁的女兒:“你二嬸嬸平日不在府上,阿黎難免寂寞,你得空多陪陪你妹妹。”

宋槿芝今年十歲,穿著件水紅色刺繡襦裙,頭上珠花華美,耳邊墜著兩隻碧玉璫,從頭到腳端的是精致非常。

隻不過宋槿芝素來不愛說話,臉上也鮮少有多餘表情,乍一看模樣些許高傲。

聽得母親這般吩咐,她隻是淡淡點頭,柔聲應了句“好。”

婢女上了盤瓜果過來,阿黎取了塊,悄悄看向宋槿芝:“三姐姐吃不吃?”

宋槿芝略顯嫌棄,搖頭。

她不吃,阿黎也不勉強,靦腆對她笑了笑,專心吃瓜。

尤氏跟老夫人商量完後,徑自離開了,留下宋槿寧和宋槿芝在長椿堂陪老夫人用晚膳。

晚膳前,阿黎還記得背書的事,當即給老夫人利索地背了兩首,惹得老夫人眉開眼笑,直誇阿黎聰明。

阿黎求誇獎似的扭頭問宋槿芝:“三姐姐,我背得好不好哇?”

宋槿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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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阿黎拾掇好準備去學堂,出門後在遊廊遇見她爹爹宋縕白。

“爹爹!”

她一身靛青學子服站在廊柱下,個子矮小,腰身也不及廊柱粗。晨輝落在小姑娘臉上,越發顯得笑容明豔。

宋縕白遠遠地瞧見女兒,她文靜地站在那,還舉著小胳膊對他招手。

他忙走過去,蹲下。

“阿黎去上學啦?”

“嗯。”阿黎點頭,憶起什麽,挺起胸脯道:“爹爹,阿黎昨日背了兩首詩。”

宋縕白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瓜:“阿黎真聰明。”

“嘻嘻,容辭哥哥也這麽誇我呢。”

提起容辭,宋縕白心裏感激又愧疚。他這些日忙於春闈監考,難以顧及女兒,多虧了容世子照看。

昨日還聽說阿黎被罰了,是容辭過來求的情。

他擼了會女兒毛茸茸的腦袋瓜,說:“阿黎去上學吧,爹爹也要去上朝了。”

他起身,卻見女兒還扯著他的衣擺,不解問:“阿黎還有事?”

阿黎道:“爹爹,祖母說下個月過壽呢,要爹爹去請娘親回來。”

聞言,向來從容不迫的宋縕白,麵色些許難。

“爹爹,”阿黎晃了晃他衣擺:“您什麽時候去接娘親呀?”

忖了忖,宋縕白又蹲下來:“過幾日爹爹得空了,帶阿黎一起去接娘親好不好?”

“好呀。”阿黎高興。

“去吧,”宋縕白說:“好好上學。”

“嗯。”

阿黎退開一步,按著學堂夫子教的禮節,端端正正地作揖。

小姑娘人小,動作也不甚熟練,卻做得有模有樣。

宋縕白連日來疲頓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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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書房。

“聽說尹紹歆這幾日在牢裏不好受啊,牆倒眾人推,淒涼得很。”

尹紹歆是淮州人,鄉試、會試、殿試皆是魁首,三元及第風光無兩。

但鋒芒畢露,必招人妒。

淮州來的同鄉學子們,平日爭相巴結尹紹歆,如今他落難,個個恨不得湊上去踩一腳。

有的甚至還落井下石,趁機編撰他在淮州的糗事當笑料,還傳得沸沸揚揚,連尹紹歆在牢裏都聽見了。

“我說,你當初那麽急著將他送進牢,眼下過去多日,怎麽也沒見你動作?”孟子維奇怪問。

容辭站在博古架旁尋書,修長的手指掠過古樸的書籍,氤氳光霧中如上好的美玉。

他頭也不抬,淡淡道:“站得越高摔得越慘,他現在還不夠慘,若我此刻出手,得到的頂多是他不痛不癢的幾句感恩戴德。我要他的感恩做什麽?我要的是他這個人。況且......”

他取下一本書,繼續道:“人隻有經曆過無上風光再落入泥潭時,才容易激起鬥誌。我要他盡快強大,並為我所用。”

孟子維一怔,看似平靜的眸子裏流露出崇敬之色。

眼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分明比他還小,卻有著常人不能及的氣勢和膽魄。

他做事老道狠厲、圓滑謀略,即便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之人也未必能及。

這樣的人,神秘、強大。令人欣賞,也令人望而生畏。

須臾,他放下茶盞:“那你打算何時動手?”

“不急,再等等。”

“等多久?”

“等他絕望之時。”

屆時,他必定會緊緊抓住他這棵救命稻草。

說完正事,孟子維準備走,但想起什麽,他好整以暇挑眉:“我這還有個消息,你想不想聽?”

容辭冷冷掀眼:“跟我賣關子?”

孟子維忙舉手表態:“我哪敢啊,是又怕你說我多管閑事。”

孟子維今年十六,並非京城人士,也不在朝為官。而是暗中經營昱光閣。昱光閣是個江湖組織,打探、殺人、追蹤、買賣消息什麽都幹。

隱在京城的昱光閣主要是幫容辭打探朝廷官員的消息,是以,吏部侍郎宋大人的動靜也在他掌握之中。

而這位宋大人正是容辭未來的嶽父,宋縕白。

孟子維嘿嘿一笑:“ 是關於你未來嶽父的。”

容辭頭也未抬。

孟子維又道:“確切說來,是關於你那小媳婦兒的。”

容辭動作緩緩停下。

孟子維勾唇:“下個月是襄陽侯府老夫人六十壽辰,明日宋大人攜女去城外靖水別莊,估計是要去請他夫人回來。”

說到這,容辭明白了。

宋縕白去請夫人,他請得回來麽?

兩人僵持了這麽久,若戚婉月肯回來早就回來了。想必宋縕白明日去了也是白去,之所以帶女兒去,無非是多一點見戚婉月的籌碼罷了。

孟子維輕笑,看向天邊,說:“我掐指一算明日會有雷雨,唔......從城中去靖水別莊的路不好走,宋大人又是個粗心的,你媳婦兒恐怕得遭罪嘍。”

他話說完,就聽容辭開口:“人我自會去接,你可以走了。”

孟子維:“......”

說得口幹舌燥,不謝他罷了,居然還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