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次日,宋縕白與戚婉月回了京城,一同回來的還有李秀蘭母子。

李秀蘭母子是在河岸邊的一座土地廟裏尋到的。彼時她渾身濕漉漉,左腿血流如注,懷裏抱著昏迷不醒的兒子,麵貌呆傻,見到宋縕白時又哭又笑。

婢女采荷在一旁痛聲泣訴:“我家夫人命怎麽這麽苦?年紀輕輕守寡,父母也撒手人寰,好不容易將孩子拉扯大,如今又遇上這種事。原想著來了京城能有依靠,卻不想礙了旁人眼,這是非得逼死我家夫人嗎?”

李秀蘭不語,隻抱著孩子默默流淚。

采荷繼續大哭:“老爺老夫人啊,你們要是在天有靈,保佑保佑夫人吧,她可是你們唯一的女兒,如今丟下她一人活在這世上,遭人白眼不說差點就沒命了啊。”

沒人阻止這個婢女哭泣,也沒人阻止她指桑罵槐。

宋縕白站在門口沉默,戚婉月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宋縕白,也跟著沉默。

當夜,宋縕白將李秀蘭母子送去客棧,又請了大夫來瞧。

據李秀蘭說,船沉時,幸好抓住塊木板。兒子被她放在木板上,娘倆在水裏遊了許久才靠岸。

但後來不小心撞到石塊,左腿骨折流血不止,因實在走不遠,才躲在土地廟中。

母子倆又濕又冷,三歲幼兒扛不住,發熱昏迷不醒,她慌得六神無主。是以,宋縕白找到人時,見她狀若瘋癲。

當即,宋縕白跟戚婉月商量,欲帶母子倆回京城。

戚婉月晚膳都還沒來得及用就趕來泰縣尋人,疲頓不堪,隻點頭說:“隨你吧。”

隨他吧!

這是當時戚婉月唯一的心情。

在得知李秀蘭母子失蹤時,她就預感不好,果然,這種預感在這一刻應驗。

來來回回都是李秀蘭的事,她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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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醒來時,果真見到了娘親,是容辭親自送她回襄陽侯府的。

彼時戚婉月站在門口等女兒,見她下馬車,忙將人抱起。

阿黎也緊緊抱著她脖頸:“娘親你昨晚去哪了?爹爹呢?”

提及宋縕白,戚婉月神色寡淡,她今日一早自己提前回了京城,並沒告知他。

她笑著摸了摸女兒臉頰,問:“阿黎昨夜乖不乖?”

“乖。”

“多謝容世子。”戚婉月越過女兒肩膀對容辭道:“今日府上事多,抱歉不能請世子進去喝杯茶了。”

容辭點頭:“我已經給阿黎請了一日假,她今日不必去學堂。”

“好。”

戚婉月頷首,辭別容辭,抱著女兒進府。

宋縕白是巳時回的襄陽侯府,一進門就問妻女情況。

婢女說:“夫人這會兒在四姑娘屋子歇息呢,興許是累得緊了,連早膳也未用。”

“那阿黎呢?”

“四姑娘陪著夫人。”

宋縕白默了默,抬腳去長椿堂。

他昨夜一宿未回,宋老夫人擔心情況。見他風塵仆仆歸來,忙問:“李秀蘭母子怎麽樣了?”

“李秀蘭左腿傷了,暫時不能走動,大夫說得養上兩個月。”

“那李秀蘭的兒子呢?”宋老夫人道:“我聽說那小兒昏迷不醒,也怪可憐的。”

宋縕白回道:“吃了副藥退熱了,無大礙。”

“這就好。”老夫人歎氣,須臾,開口問:“眼下他們母子走是走不成了,你打算怎麽安置她們?”

“兒子還未想好,暫且先養傷吧。”

老夫人說:“你可別犯糊塗啊,雖然李秀蘭母子這般遭遇我也不忍,可你跟你媳婦才和好,別又因為這些事鬧僵了。該怎麽安置,你最好有個卯數。”

宋縕白苦笑,戚婉月已經跟他鬧了,她雖未說什麽,可從她早上獨自回京便可知,她心中存著氣。

如今這事,還真是左右都難辦。

過了會,他揉了揉疲頓的眉眼,說:“李秀蘭母子肯定得留下來養病,其他的等病好了再說。”

“這樣也成。”老夫人道。

隨即囑咐:“那對母子既然有婆子和大夫照看,你就少去摻和,銀錢藥材不短缺她們就是了。回頭我再打發人去探望一二,也算是全了咱們宋家的仁義。你若有心思,還是多放在妻女身上。另外,你現在停職待查的事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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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婉月回來後,再沒過問柳陽街那對母子的事,像是忘記有這麽兩個人似的。她繼續寫字作畫陪女兒,似乎沒什麽改變。

但隻有宋縕白清楚,妻子又生氣了。

可這一回,他卻不知怎麽哄。

該說什麽呢?

說他對李秀蘭無意,隻當她是義妹照看。說他愧對義父義母,留下她養傷隻為盡本分。

可這些話他曾經說過無數遍,再說也是枉然。

他清楚李秀蘭留下來是妻子生氣的原因,卻不得不留,這也是他無奈的地方。

兩人就這麽地,一個無可奈何,一個刻意疏離,相處得寂寥冷淡。

阿黎自然也感受到了父母的情緒,父母不高興,她心情也不佳。

這日,阿黎坐在水榭欄杆旁,慢吞吞喂魚。

她無精打采地垂著腦袋,掌心一把魚食,一點一點落下。

過了會,魚食搶幹淨後,水裏倒映出她的影子。

不隻她的影子,還有一張俊秀的麵龐。

“容辭哥哥?”阿黎轉頭。

容辭今日著了身青玉袍子,衣襟處還滾著銀線繡紋,襯得他愈加俊美矜貴。

他輕哂:“阿黎在做什麽?”

“喂魚呢。”阿黎拍拍手,探頭看向他身後:“我聞著味兒啦,容辭哥哥給我帶了什麽來?”

容辭得知阿黎近日悶悶不樂,適才從吏部官署出來後就繞道去楊記買了包糕點。

小姑娘愛吃楊記的蜜棗糕,每次聞著味兒就歡喜。

容辭將糕點遞給婢女:“去盛盤端過來。”

“是。”婢女上前接過。

容辭在阿黎對麵坐下,打量了會小姑娘愁眉苦臉的模樣,問:“聽說阿黎沒好好用膳?”

阿黎努嘴,看向凝霜:“凝霜姐姐你食言,分明說好不能告訴爹娘和容辭哥哥的。”

凝霜忙做了個捂嘴的動作,訕笑。

容辭問:“阿黎為何不用膳?”

“不好吃。”

“阿黎撒謊。”

阿黎垂下腦袋,嘟噥說:“我沒撒謊,就是飯菜不好吃了。”

凝霜聽了,解釋道:“興許姑娘是想老爺夫人了,平日裏都是老爺夫人陪著姑娘用膳,這幾日.......”

這幾日,宋縕白跟戚婉月鬧矛盾,一家三口便也沒坐在一處用膳。阿黎察覺到父母不和,口中的飯菜也變得沒滋沒味起來。

默了默,容辭道:“我帶你去天香樓用膳可好?”

“我能出去玩嗎?”阿黎立即抬起頭。

“當然。”容辭說:“我帶你去。”

說著,他牽起小姑娘的手去見戚婉月。

戚婉月正在書房寫字,得知容辭要帶阿黎出門,並未反對。囑咐女兒道:“阿黎乖乖聽容世子的話,莫皮。”

“嗯。”

她目送兩人出門,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來。

“老爺呢?在何處?”她問婢女。

婢女道:“夫人,老爺出門訪友去了。”

“柳陽街那邊情況怎麽樣了?”她又問。

雖是問柳陽街,可婢女清楚,定是問宋縕白這陣子有沒有跟柳陽街那邊聯係。

婢女小心翼翼道:“老爺前些日去探望了回,之後就一直沒去了。聽說,後來柳陽街那邊派人來了兩次。”

“來做什麽?”

“說是尋醫問藥,伺候的婆子們拿不準,請老爺過去瞧瞧。不過老爺沒去,而是長椿堂老夫人派了個管事去瞧了。”

戚婉月冷笑,尋醫問藥拿不準不該是請大夫麽?請他去做什麽,那個李秀蘭還真是半點都不遮掩。

戚婉月嘔得很,這種事她不能說什麽,不然旁人還以為她小氣。再則,這麽個上不得台麵的小門小戶女子,她若跟她計較,反倒顯得辱沒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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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酒樓天字號雅間。

孟子維冷不丁見容辭帶阿黎過來,神色愣了愣。

他悄聲問容辭:“我們約好談事的,你怎麽把你小媳婦兒帶來了?”

容辭不以為意:“不妥?”

你覺得這妥嗎?

他們說的可都是機密之事,且不說朝堂上一些勾心鬥角被小姑娘聽見了不好,就說他們昱光閣那些血腥之事小姑娘聽了也會害怕吧?

孟子維實在不讚同得很。

阿黎此前見過孟子維,對這位總是喜歡笑的大哥哥很是好感。

她乖乖巧巧地喊了聲:“子唯哥哥。”

這一聲“子唯哥哥”像蘸了蜜糖,軟糯糯,甜膩膩。

誰能拒絕呢?

孟子維心頭頓時一陣軟乎,忙轉身:“嗨呀,阿黎許久不見,過得可好?”

“嗯。”阿黎點頭:“好著呢,子唯哥哥可好?”

“好!我也好!”

孟子維感動。

他這麽久以來累死累活沒人關切過一句,卻不想在小姑娘這得了補。

“阿黎來,”他主動幫她拉開椅子:“阿黎坐這,今日想吃什麽隻管說,哥哥請客。”

聞言,容辭掀了掀眼。

孟子維斜眼過去:“容世子瞧什麽?阿黎多好的孩子,乖巧又可愛,還長得水靈靈好看。”

阿黎不好意思,靦腆道:“子唯哥哥長得也好看。”

孟子維趁機問:“我與容世子,誰好看?”

阿黎看向容辭。

容辭漫不經心品茶,麵上看不出什麽,可茶杯在唇邊遲遲未飲,想必也在等個答案。

孟子維哈哈大笑,鼓勵阿黎:“別怕!你隻管說!有我在,容世子不敢罰你。”

阿黎歪頭思忖了會,認真道:“還是容辭哥哥最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