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月底,京城爆發了件大事。大理寺查出新科狀元科考舞弊原來是招人陷害,而罪魁禍首便是這次的監考官耿易青。
耿易青利用職務之便徇私受賄,親手謄錄新科狀元郎尹少卿的考卷,並李代桃僵,致使尹少卿含冤入獄。
此案由大理寺右少卿褚廣浚審理,證據確鑿,呈上龍案時,據說聖人大發雷霆,當即下令徹查有關人員。
一時間,因此案牽扯進去的官員竟有數十個,首當其衝,便是今年春闈的主考官宋縕白。
原因之一,乃耿易青是宋縕白所舉薦。
早朝時有人上了封彈劾的折子,直言宋縕白與耿易青私交甚好,甚至有人看見他們一同出入茶樓酒肆。
因著前段時日聖上欽點的狀元郎爆出舞弊醜聞,聖上好一段時間被民間議論得沒臉。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如今大理寺給了個機會,他當即下旨,讓吏部左侍郎宋縕白停職待查。
宋縕白乃三品大員,朝廷命官,算是這樁科舉舞弊案牽扯最大的官員,就這麽說停職就停職,眾人唏噓。
京城百姓們除了議論新科狀元郎翻案之事,也暗暗揣度襄陽侯府怎麽扭轉乾坤。
怎麽扭轉?
宋縕白回府見到三弟,無奈攤手:“眼下隻有等了。”
宋縕纖是宋家第三子,雖也在朝堂做官,可領的是個閑職,沒什麽權力更沒什麽人脈。整個襄陽侯府就指著他二哥宋縕白光宗耀祖了,哪曾想......
“此事母親知曉了嗎?”宋縕白問。
宋縕阡點頭:“事情鬧這麽大,母親又豈會不知。”
他問:“二哥,真就沒半點法子了嗎?”
宋縕白不語。
沉默片刻,宋縕阡道:“二嫂出自國公府,不然請二嫂回娘家......”
“哎......”宋縕白打住他:“我跟你二嫂是什麽情況你清楚,我哪還有臉去求她幫忙?”
“話可不是這麽說,夫妻本是一體,如今你招禍她又豈能獨善其身?”
“再說吧,”宋縕白說:“你先去忙你的。對了,我近日興許不得閑,母親那你多看著些,莫讓她老人家為此傷神。”
“好。”宋縕阡歎氣,搖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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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戚婉月在靖水別莊也聽到了消息。
張嬤嬤問:“小姐,你可要回去看看?”
戚婉月停下筆:“我回去看能有什麽用?”
“旁的不說,小姐回去看看阿黎也好。如今襄陽侯府人人惶恐,阿黎年紀小必定也害怕。”
提起女兒,戚婉月遲疑。
“小姐還是回去吧。”張嬤嬤勸:“往回便罷了,可現如今二老爺遇難你若不聞不問,太傷夫妻情分。”
“難道小姐真打算不過日子了?”張嬤嬤說:“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讓那狐狸精鑽空子,回頭她溫柔小意哄走二老爺的心,屆時後悔都來不及。”
戚婉月氣得撂下筆:“你老糊塗了?莫不是讓我自降身份去學那些狐媚手段挽回他?他的心愛跟誰走就跟誰走,我戚婉月難不成離不得他?”
“哎呀,我並非此意啊。”張嬤嬤自打了個嘴巴:“我是擔心阿黎,阿黎這麽小,你們大人鬧歸鬧,可阿黎無辜。”
聞言,戚婉月不吭聲了。
半晌,她歎氣:“罷了,收拾東西,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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蒔華館是京城有名的煙花場所,這裏的女子才情過人卻賣藝不賣身,盡管接客價錢不菲,卻仍舊有數不清的文人雅士趨之若鶩。
此刻,蒔華館內絲竹喧囂,衣著華貴的客人們來來往往,而一片熱鬧中,卻有一處極其幽靜。
蒔華館的最頂層設了個奢華的雅間,周邊圍欄種滿奇花異草,遠遠看去,倒像是空中世外桃源。
一個貌美女子恭敬地跪坐在鋪墊上煮茶倒水,另一頭,兩名少年閑適對弈。
這兩人便是容辭和孟子維。
蒔華館是孟子維的地盤,雅間對外封閉,除卻容辭和他,旁的閑雜人等一概不得入。
一盤棋下完,孟子維撇撇嘴:“你老奸巨猾,我早就該看透,偏不死心要賭一回。”
說著,他抬眼去看對麵之人,問出心中疑惑:“容辭,其實我一直想問了,你上哪學的這些老辣手段?我跟著你這麽些年,也沒見你偷偷練功啊。”
煮茶的女子噗呲笑出聲。
孟子維扭頭:“小鳳兒,你又皮了,居然敢嘲笑爺。”
這位叫小鳳兒的姑娘約莫十四五歲,生得一張瓜子臉,笑起來還有兩個梨渦。若非知她性子潑辣,尋常看起來還以為是個恬靜乖巧之人。
小鳳兒一點也不怕:“孟閣主這話說的,我隻是笑笑罷了,怎麽就是嘲笑您呢?難不成天底下的人連笑都不能笑了?”
“好一張利嘴,回頭得罰。不過這會你且出去,我跟你們容世子談些事。”
小鳳兒點頭,沏茶後,恭恭敬敬退出門。
孟子維懶懶呷了口茶,開口道:“證據都遞給褚廣浚了,接下來就看他那邊情況。如今耿易青的事抖出來,想必朝堂一半的官員要睡不好覺。”
他繼續道:“這案子牽扯的可不少,殿堂聖地敢舞弊欺君,這簡直是不把龍椅上那位看在眼中。罪名一旦落實,抄家砍頭怕是免不了的。”
容辭不緊不慢道:“上次那份名單我已圈了幾個出來,告訴褚廣浚,圈的那幾個能保盡量保,若保不住也不必強求,免得引火燒身。”
孟子維問:“那幾個我看了,都是些才入仕不久的,職位也不顯,你費勁保他們做什麽?”
容辭眸色淡淡,長睫微斂:“莫欺少年窮,今日他們確實職位不顯,可他們正當年輕,前途無量,你怎知他日不能成為中流砥柱?”
這話有趣,孟子維笑:“那你怎麽知道他們日後必定成中流砥柱?”
“天機不可泄露。”
“......”
又來了,每回他都是這麽神神秘秘,孟子維嘖嘖。
他隨即又問:“這次牽扯的還有你未來嶽父宋縕白,我聽說現在襄陽侯府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亂糟糟,這麽大的事,你就不擔心?”
“擔心什麽?”
“不說擔心宋縕白,可你那小媳婦兒總要擔心吧?”
容辭漫不經心地擺棋盤:“阿黎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
他費心的是這個嗎?費心的是他嶽丈倒了,以後娶不著媳婦哭死他!
不過孟子維想了想,覺得自己傻。容辭娶不著媳婦關他什麽事?畢竟他自個兒還單著呢。
容辭像是看穿他心裏的嘀咕,淡瞥了眼,撂下棋子,起身。
“哎,你又要上哪去?”
“去襄陽侯府。”
孟子維一聽,頓時心裏不平衡了:“不是,我整日忙得跟陀螺似的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你卻隻想著去陪你那小媳婦兒,不覺得過分了嗎?”
容辭頭也不回,理直氣壯:“不覺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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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侯府。
阿黎下學回來就聽說娘親回府了,她高興地一路跑進去。
戚婉月剛從長椿堂見婆母回來,瞧見女兒歡快的神采,頓時覺得回來這一趟也不錯。
她停下來等女兒,張開手臂將小蝴蝶似的阿黎摟進懷中。
“阿黎今日在學堂過得可好?”
“好的,”阿黎說:“夫子還誇我寫字寫得好,娘親,你可要看?”
“好。”戚婉月點頭。
想了想,她吩咐婢女:“把我帶來的行李搬去阿黎的院子。”
張嬤嬤想勸,立即被戚婉月堵了回去:“我回來是看女兒的,晚上也跟女兒睡在一起,怎麽?你有話說?”
張嬤嬤忙道:“我哪有什麽想說,我瞧見阿黎也稀罕得緊呢。”
“娘親,”阿黎仰臉:“娘親今日不走了?”
“不走了。”戚婉月將她抱起,問:“娘親晚上陪阿黎睡好不好。”
“哇!太好啦!”阿黎歡呼。
宋縕白此前出門去辦事了,才下馬車就聽說戚婉月回府,立即趕過來,正好撞見戚婉月抱著阿黎。
他停下腳步,望著妻子滿目驚喜。
阿黎瞧見了他,招手:“爹爹?”
“哎。”宋縕白走過去。
他視線灼熱地落在妻子身上,走近後,壓著愉悅問:“夫人怎麽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
“能回能回,我就是......太高興了。”
戚婉月回來意味著什麽,宋縕白清楚。正因為清楚,所以才小心翼翼珍惜。
“爹爹,”阿黎說:“娘親說晚上陪我睡呐,爹爹晚上也陪我睡好不好?”
聞言,宋縕白一怔,忙看向妻子。
戚婉月道:“阿黎長大了,不能讓爹爹陪著睡了。”
“可娘親能陪,為何爹爹不能?”
“因為娘親......”
“夫人,”宋縕白道:“阿黎還小,你解釋這些她也聽不懂。”
戚婉月頓了頓,見女兒神色雀躍歡欣,隻好住了嘴。
“我送你們過去。”宋縕白說,他接過戚婉月懷裏的女兒,率先走在前頭。
“爹爹去哪了?”阿黎問。
“去辦事了。”
“辦好了嗎?”
“阿黎想爹爹了?”
“想,阿黎想爹爹也想娘親啦!”
戚婉月在後頭慢慢跟著,聽著父女倆的對話,莫名地,心下湧起一股酸澀。
阿黎下學後還要做功課,因此,跟父母說了會話後,她乖乖巧巧地抱著書袋去了她的小書房。
戚婉月趁著空檔,招呼婢女收拾行李。
宋縕白沒舍得走,坐在屋子裏喝了一盞又一盞茶,想了想,他揮手將婢女們攆出去。
戚婉月站在桌邊清點首飾,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抱住,她嚇得大跳。
“做什麽?這是女兒的屋子。”
宋縕白問:“不是女兒屋子就可以了?”
“宋縕白!”戚婉月轉身厲色瞪他:“別以為我回來就是原諒你,快放開!”
若是往回,宋縕白鐵定不敢這麽做。但今日他發覺戚婉月還是在乎他的,不然也不會聽他出事就趕回來。
正如張嬤嬤所說,戚婉月嘴硬心軟,性子烈卻也最是柔情。
他蠢蠢欲動已久,說什麽都不放,抱著人越發緊。
“婉月,你能回來我真的高興。”
“宋縕白你不要臉!我可不是為了你回來!”
“好好好不是為了我,”宋縕白說:“就算為了阿黎,你別跟我置氣了好嗎?”
他說:“我已經決定把李秀蘭送回邵河縣去,以後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京城,也再不會礙你的眼。”
戚婉月慢慢停下掙紮,愣愣問:“你說什麽?李秀蘭不是你的恩人嗎?你舍得?”
“夫人此言差矣,什麽叫我舍得?我放不下的隻有恩義二字,從來就不是其他女人。”
見她態度軟和,宋縕白乘勝追擊:“婉月,這一年我真的受夠了,你別走了。咱們有話好好說,以後也好好過日子行不行?阿黎想你,我也......我也想你得緊。”
“呸!這把年紀說這些不害臊嗎!”
宋縕白笑:“我害什麽臊?我是肺腑之言啊夫人!”
變故來得突然,戚婉月呆呆的,連宋縕白鼻尖摩挲在她脖頸上都沒察覺。
直到他呼吸陡然加重,唇瓣壓上來時,戚婉月才清醒。
她忙推他:“別、別......這是女兒的屋子。”
可宋縕白哪裏管得了這些?他一年多未跟妻子親熱,星星之火,立即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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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辭來時,在小書房見到阿黎。
小姑娘坐在矮桌前,搖頭晃腦地背書。見到他來,高興喊:“容辭哥哥。”
容辭走過去摸了摸她腦袋:“今日發生了何事?阿黎這般高興?”
“容辭哥哥,我娘親回來啦。”
容辭詫異,轉頭看了眼門外,院子裏靜悄悄的連個丫鬟也沒有。
阿黎湊近他,悄悄道:“容辭哥哥,我告訴你個秘密哦。”
她神色認真,小臉上還沾了些墨汁,滑稽可愛。
容辭大拇指慢條斯理幫她擦,很配合地問:“哦?什麽秘密?”
“嘻嘻.....”阿黎壓低聲音說:“我爹爹和娘親和好啦!”
“我適才還瞧見了,”她鬼鬼祟祟地伸出兩根食指,往中間親昵對了對:“他們偷偷羞羞呢。”
冷不防聽見嶽父嶽母驚天大秘密的容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