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一時間闃寂無聲, 臨春窘然解釋:“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碰到的……”
她說著,迅速將腿收回, 藏進鵝黃色裙角下。她今日著一身鵝黃襦裙, 好似人間精靈, 原本是興奮地出行, 不過到現在, 已經是失去生機的精靈。
臨春避開謝明崢視線, 微咬著下唇,又鬆開,忽而道:“我……我想下去走走, 透透氣。”
她說罷,也不敢同謝明崢對視, 兀自穿好鞋襪, 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她撩開簾櫳,喚了聲碧雲, 撂下謝明崢在車廂裏。
碧雲應聲,撐開遮陽傘, 隨臨春下馬車。遮陽傘寬敞,一點陽光都不會曬到臨春, 她踩著腳凳下馬車後, 視線繞周遭一圈。樹木茂盛, 葉子被微風拂動,沙沙作響,熱浪仿佛毒蛇一般, 纏繞而來。
臨春瞧見了樹下的晉王與熙王二人。
她咬唇,想去找三哥說話, 但又礙於熙王在。從前臨春與這位二哥關係不遠不近,說不上親厚,且這位二哥平日裏總愛調侃,讓臨春不大喜歡。
正是晌午時分,陽光明媚,熱浪吹動她鵝黃裙角,讓臨春心生退意。馬車裏有冰鑒,比外麵清涼太多,可馬車裏還有謝明崢。
她想到自己剛才做的窘迫事,便很逃避見謝明崢。
正猶豫不決時,遠遠見熙王起身離開,樹下隻剩晉王一人。臨春大喜過望,往謝淵身邊走近。
環顧一圈,確認周遭沒什麽人,臨春才小聲喚了句:“三哥。”
“多謝你的香囊,三哥真是一如既往的細心。”臨春含笑說話。
謝淵笑應了聲:“隻是以防萬一,沒想到真能用上。”
臨春嗯了聲,在他身側坐下,看了眼被樹木遮擋的遠山層巒,道:“三哥,你是不是也沒去見過天下山河?”
他們這些個皇家子弟,也就隻能在玉京周遭活動活動,並不能走得更遠。臨春看著那些模糊的山巒輪廓,忽然有些好奇。
謝淵詫異:“怎麽忽然問起這些?”
臨春搖搖頭,隻是今日出來,便想到自己日後也要離開那座四方宮城,投身於這廣闊天地。她再次感覺到興奮好奇,同時伴隨著惶恐不安。
謝淵當她是充滿好奇,畢竟她從前出宮的機會都少,如今好不容易能出來,自然會充滿好奇。從前先帝在時,常去承啟行宮避暑,承啟行宮離玉京很近,算不上遠門。
“你若是好奇天下山河之美,何不去問問陛下?”論起來,也隻有謝明崢去過的地方最多。
“哦。”臨春悶悶應了聲。
謝淵心思敏感,猜測:“怎麽?與陛下吵架了?”
“沒有呀。”臨春反駁,沒有吵架,隻是她單方麵覺得窘迫罷了。
她認為謝明崢不會覺得窘迫,他好像很不要臉。
雖說在樹蔭下,可這天氣,在樹下也不會多清涼,臨春沒一會兒便覺熱起來。她撐不住,終於與謝淵告辭,回到馬車上。
謝明崢仍在馬車裏坐著,臨春躬身進來,便對上他視線。
“透透氣之後我感覺好多了。”臨春解釋自己為何出去這麽久。
謝明崢嗯了聲,緊跟著說:“你和晉王聊了什麽?”
“……”臨春動作僵住,隨後在謝明崢身側的長凳上坐下。
“沒聊什麽,就隨便聊了兩句。”的確沒聊什麽,就隨便聊了兩句。
“是麽?”他黑眸微眯,一動不動盯著臨春。從他的眼神裏,臨春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悅。
臨春立刻轉移話題道:“那個,北境是什麽樣子的?你可以給我講講嗎?”
謝明崢眸光仍是盯著她,猜道:“所以你方才與晉王在聊這個?聊得這般開心?”
他從車窗望見她與謝淵在一處坐著,相談甚歡。
臨春再遲鈍,也察覺出不對勁,謝明崢似乎對三哥意見很大?為什麽?因為三哥與他搶過皇位嗎?當時三哥的確是幾位皇子裏最強有力的競爭人選。
三哥君子作風,一向很得臣子們賞識,更得先帝誇讚,士子讀書人中名望也高。與三哥相比,二哥和六哥則顯得更為小人一些,他們行事不那麽磊落。
可如今勝負已定,三哥已經向謝明崢俯首稱臣,他還耿耿於懷什麽?
臨春更大膽地猜想,該不會謝明崢認為三哥還有賊心,想要爭奪皇位吧?所以才會處處針對他。
依據她對三哥的了解,三哥行事光明磊落,不會一麵妥協,一麵卻又背地裏謀劃什麽的。不知道謝明崢為何會這樣以為,但臨春也能理解,畢竟他們都說,做皇帝的多疑很正常。
她想了想,答謝明崢的話:“是,我方才瞧著遠處的山巒,便有些好奇天下山河之美,到底如何,便問晉王到底有多美?晉王道,或許應該來問你。”
這種問題,想也知道應該先來問他吧?可她卻選擇問晉王,無非是因為她心底覺得晉王與她更親近些。
分明他們之間已經做過諸多親密之事,在她心底,他仍然算不得一個親近之人。
這念頭一從心底冒出,便如同一滴極具腐蝕性的**滴在謝明崢身上。他又有些煩躁,望著臨春的眸色更為深沉。
臨春又道:“那個……三哥他為人光明磊落,不會做什麽出格之事的。”
她小聲為謝淵辯解,希望能打消謝明崢的猜忌。
自古以來,帝王這位置上總是沾滿鮮血,容不下沙子。臨春不希望三哥出事。
她不辯解還好,一辯解反倒更火上澆油。謝明崢心情更不爽快。
他反唇相譏:“晉王光明磊落,意思便是有人不光明磊落?怎麽,不光明磊落的是我麽?”
謝明崢誠然從不認為自己光明磊落,行事與君子之風幾乎完全相悖。但他此刻心情不佳,從她嘴裏聽見這話,有些慍怒。
臨春當即皺眉,他怎麽老是自己莫名其妙對號入座?她哪有講這個?
可謝明崢看起來更生氣了,她不敢反駁,畢竟嘴笨,萬一待會兒說錯什麽,他一不高興,自己又要遭殃。
臨春莫名被他凶了一頓,也有幾分委屈,低垂著頭,沒說話。
謝明崢看著她委屈的模樣,再次感覺到自己心底的失控。
或許他該暫時冷靜冷靜,謝明崢道:“我回去繼續處理政務了。”
說罷,便轉身走了。
臨春看著他背影,嘴唇翕動,終究什麽也沒說,隻是腦袋耷拉得更低。
見陛下離開,碧雲與朱弦重新進來伺候。雖不知車廂內發生什麽,可看陛下方才離開的背影,似乎不大愉快。
朱弦看了眼耷拉著腦袋的臨春,問道:“娘娘可好些了?”
臨春嗯了聲,悶悶不樂。
碧雲道:“娘娘與陛下吵架了麽?”
臨春點頭:“算是吧。”但她完全不明白謝明崢生氣的點在哪裏,總之就是很莫名其妙。
正說著,隊伍休整夠了,該啟程了。
臨春靠著車廂壁,沒再繼續說謝明崢的事,算了,反正他天天喜怒無常,說不定自己等會兒就消氣了。而且……要不然他多生兩天氣好了,他若是生她的氣,興許就不會來找她治病,那就可以逃過一劫。
她正想著,餘光瞥見方幾上白瓷碗中有一碗剝好的葡萄。
臨春誒了聲,當是碧雲她們剝的,用勺子舀了一勺,好幾顆葡萄一起送進嘴裏,腮幫子瞬間鼓鼓囊囊,好像一隻倉鼠。
她開開心心吃了兩勺,隨後反應過來,馬車又開始行進,倘若待會兒她又嘔吐怎麽辦?轉瞬又想,現下她有了那兩個香囊,還有謝明崢按穴位,應當不會太難受。
想到謝明崢,臨春拿著瓷勺的手一頓,勺子碰在白瓷碗上,叮鈴一聲,發出清脆聲響。
她突然意識到,方才碧雲與朱弦壓根都不在車廂裏,怎麽可能替她剝葡萄?
她離開馬車那會兒功夫,在車廂裏的隻有謝明崢一人。
他……
臨春眸光定定落在那碗葡萄上,頓時覺得方才吃下去的葡萄有些不是滋味。
謝明崢替她剝葡萄,她卻讓謝明崢生著氣走了,還想他最好多生兩天氣……
怎麽感覺自己顯得很恩將仇報似的?
她才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人呢,她一向是人家對她好,她也會同等地對別人好的人。
臨春放下勺子,撐著下巴發愁。那現在怎麽辦?她去找謝明崢,哄哄他?
可是她嘴笨得很,估摸著翻來覆去也隻有那一兩句話說,萬一沒哄好,反而把他惹毛了怎麽辦?
臨春想到上回他替自己剝葡萄時讓她做的事,要不再舔舔他的手?雖然有點丟人。
可她方才回來時,他都淨過手了,應當也不需要舔了吧。
……
好糾結。
臨春整整糾結了一個時辰,才鼓起勇氣去找謝明崢。彼時謝明崢正在馬車裏與臣子們商討政事,國家大事,每日都有許多要處理的,永遠閑不下來。這是權力之下的義務。
懷文的聲音忽然在馬車外響起:“陛下,貴妃求見。”
幾位臣子們對視一眼,自覺地退了下去。
他們從馬車上退下的時候,難免與臨春打照麵。臨春立在傘下,難掩美豔動人,幾位臣子小聲道:“難怪陛下為美色所惑,這位貴妃的確是好顏色。”
“是啊,同她母親倒是像。”
這些話語雖然小聲,仍然傳進臨春耳朵。她不喜歡這種說辭,卻又無力反駁。
她登上馬車,抬眸看謝明崢,說明來意:“我……又有些暈車,不舒服。”
先找個說辭吧,要她直白講出口也太難為情了。
“你能不能再幫我按按?”臨春說罷,自顧自在長凳上坐下,褪下鞋襪,將雪足搭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