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臨春在水中憋著氣好一會兒, 那種近乎窒息的感覺讓她想起那一回溺水,猛地從水中探出頭來,大口呼吸, 扶著身後的浴池池壁站穩。
碧雲走近, 伺候她沐浴。見臨春臉色懨懨, 提不起精神的模樣, 閑談一般問起方才遊湖的事:“娘娘怎麽無精打采?可是方才遊湖累著了?太陽那麽曬, 莫非是中了暑氣?”
碧雲與朱弦同臨春關係親近, 私下裏交談時比尋常主仆更隨意一些。臨春不是那種愛擺架子的人,甚至有些懶散。她自己都不清楚,當年為何非得向謝明崢擺那通架子。
她方才在水裏憋氣的時候就在想這件事, 好後悔,當年要是沒惹過謝明崢, 興許他今日做了皇帝, 便會放她這個無關緊要的人一條生路。
總而言之,倘若她與謝明崢沒什麽交集, 那今日之事就不會發生了。她也就不會有這麽丟臉的時候。
臨春歎息聲無聲無息砸在水麵,仿佛給水麵砸出一圈漣漪, 她道:“是有點累,又曬又餓又累。”
臨春一邊說著, 小腿蹬了蹬水。這是她的習慣, 玩心重, 沐浴時便愛玩水。
水花濺在自己身上,臨春驀地想起船上發生的事,動作陡然僵住, 腿停在半空。她目光定在自己膝蓋的痕跡上,果然, 原本還是紅色的印子,此刻已經變成了青色,隱約透出些許紫。
原本她都忘了膝蓋上的傷,這會兒看見了,疼痛感頓時襲來。
她嘶了聲,皺著眉頭。
碧雲順著臨春的目光望去,也瞧見了那一團青紫,咦了聲:“娘娘這裏怎麽傷著了?不是去遊湖麽?”
臨春腦子裏閃過那些記憶,含糊道:“不小心在船上摔了一下,磕到了。”
臨春皮膚白,在熱水氤氳下顯得有些粉,那點烏青在上頭顯得格外醒目。碧雲不由皺眉道:“待會兒給娘娘準備些藥膏,瞧著真糟心。”
臨春嗯了聲,因肚子餓,沒在沐浴上多耽誤時間。沐浴過後,臨春神清氣爽,她換了身荷色的束腰裙,穿過竹簾,像極了方才看過的荷花。
謝明崢目光定定落在她身,臨春被他看得不自在,微耷拉著嘴,想到今日發生的那些窘迫事,每一件都難以接受。
臨春別過視線,看向已經布菜完畢的長方桌,落座。她頭發鬆鬆垮垮隨手挽髻,露出纖長一截手腕,謝明崢終於收回視線,拿起自己筷子。
這一頓飯吃得沉默,誰也沒說話。
臨春委實餓了,因而吃得很快。用過午膳,謝明崢回兩儀殿處理政務,臨春抱著冬冬,兀自鬱悶。
她尚不知如何處理那條褻褲,沒拿給碧雲,自己藏了起來。多麽丟人的罪證,要不然偷偷扔掉?
可若是扔得不夠隱蔽,萬一被人發覺,豈非更尷尬?
再不然偷偷燒掉?可她在宮中燒這種東西,也太奇怪了吧。
“冬冬,你說我該怎麽辦?”臨春碰了碰冬冬的胡須,小奶貓長得真快,日日喝羊乳,才多久,已經長得結實許多,優酷都不再跌跌撞撞了。
冬冬不知主人的惆悵糾結,隻蹭了蹭臨春的手背,又伸舌頭舔她指尖。
癢癢的觸覺,讓臨春忍不住想笑。
笑罷,又想到今日自己舔謝明崢手指的時刻。
唔,她那會兒也像冬冬這般嗎?
那其實還挺可愛的。
忽然覺得這件事也沒那麽尷尬了,不過……另一件事還是很尷尬。臨春歎了聲,讓冬冬自己去玩,她緩步行至藕色帷幔邊,從床下暗格裏找出那條褻褲,還是猶豫不決該如何是好。
正當此際,碧雲打起簾子進來,臨春慌亂之間,將褻褲塞進枕頭底下。
碧雲取了藥膏進來,給臨春塗膝蓋上的淤青。臨春掩藏住慌亂,起身行至美人榻邊,將裙子撩起,露出一雙雪白長腿。
藥膏清涼,臨春半倚著金絲繡線芙蓉枕,心不在焉。碧雲認真替她塗好藥,又道:“聽懷文公公說,陛下有意上墨玉行宮避暑,肯定會帶上娘娘一起去。奴婢們現在便準備著,給娘娘收拾行囊。”
“嗯,好。”臨春應了聲。
碧雲看她神色懨懨,仍當她是被曬著,中了暑氣。可她癸水才走沒幾日,不適合用冰鎮湯飲,隻好道:“藥塗好了,娘娘小憩會兒吧。”
臨春仍是嗯了聲,鬆開手中的枕頭,要躺下。碧雲卻忽地又咦了聲,指著臨春腳踝往上一點的位置,發現那裏有一圈紅。
臨春看著那痕跡的位置,心裏知道是怎麽留下的,不由又想到那個又醜又硬的東西。第一次碰到時,她覺得很怪異,如今接觸多了,都有些習慣了。
隻是……
她突兀地想到那個醜東西戳到別處的感覺。
好怪異。
臨春又想到了那條褻褲。
她心裏煩躁之意起,根本沒有小憩的心思,對碧雲道:“你去把我從前練如夢那套衣服找出來。”
如夢便是臨春初遇謝明崢時跳的那支舞。
她想到答應過謝明崢的,要給他跳那支舞,也該練起來了。
碧雲應聲而去,取了衣服來,替臨春更衣,又有些詫異:“娘娘怎麽想起跳這支舞了?”
臨春抬手,調整衣裳,“跳給……陛下看。”她及時改口。
碧雲哦了聲,有所了悟:“不過娘娘都兩年沒跳過這支舞了吧。”
她記得這支舞是陛下與娘娘初見時跳的,後來先帝萬壽節,自家殿下便跳了這支舞給先帝祝壽。
難不成,陛下真是對娘娘一見鍾情?
臨春換好衣裳,從全身銅鏡中看了看自己,“好了,你們下去吧,我自己練會兒舞,若是有事再叫你們。”
碧雲哎了聲,退下了去。
臨春去了空曠的偏殿裏練舞。
時隔太久,她跳起來頗為生疏。加之心中煩悶,便更沒有效果,怎麽跳怎麽覺得不順手。她有些煩躁地盤腿坐在地上,垂頭喪氣,想哭的情緒,說來就來。
眼淚霎時間沾濕睫羽,她一邊哭,一邊抹眼淚。
嗚嗚嗚嗚,好難過。
為什麽她這麽大的人了,還會尿褲子?為什麽她跳不好舞?為什麽她不能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越想越難過,臨春兀自在偏殿裏哭了許久,眼睛都有些腫。這幅樣子,瞞不住自己哭過的事,被碧雲她們問起,她隻好隨口扯謊,說因為跳舞跳不好,所以哭得厲害。
碧雲她們不會懷疑,臨春自幼是這副愛哭的性子,哭泣的理由非常五花八門,難以言說。旁人聽來或許會覺得不可思議,她們卻早已經習慣了。
碧雲哄道:“娘娘別難過,時間還多著,今日不會跳,明日總會跳的。”
臨春唔了聲,無精打采地在榻上躺下。人痛哭之後便容易犯困,臨春躺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覺有些困倦,就這麽睡過去。
直到暮色四合,她才醒來。
醒來時殿中已經掌燈,昏沉光影喚不醒沉睡的腦子,臨春有些懵著,聽見身側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醒了?”
是謝明崢。
他坐在榻邊的圓凳上,手肘支著下巴,好整以暇看著臨春。
臨春感覺嘴角有些濕潤,疑心自己又流口水,趕緊拿帕子擦了擦,“什麽時辰了?”
謝明崢道:“反正不早了。”
臨春擦幹淨嘴角,又覺得嘴巴裏澀澀的,有些發渴,不由吞咽兩聲。
謝明崢將她動作盡收眼底,垂眸斂下暗淡眸色,將手邊的茶水遞過。
臨春仰頭飲盡,喝得太急還被嗆到,茶水從她嘴角往下淌進脖頸。她這會兒還著那身舞衣,肩頸都沒遮蔽,大片大片的白映入眼簾。那水流從她脖頸一路往下,落在胸口,浸濕了胸口那抹紅色。
臨春掩嘴咳嗽了聲,將茶盞放在榻側小方幾上,道了聲謝。見謝明崢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小聲道:“我下午去練舞了,可沒有騙你,我沒有偷懶。”
雖然沒練出什麽成就,但好歹是做了,不能否認。
謝明崢嗯了聲,好像在哄小孩:“真棒。”
借著明滅的光影,謝明崢看清她眼下的紅,皺眉道:“你哭了?”
臨春亦用那套說辭搪塞謝明崢:“因為練舞跳得不好,所以不開心。”
謝明崢沒懷疑,他對她哭泣的理由已經足夠包容,很合理。
臨春翻身下榻,這支舞得光腳跳,所以她此刻未著鞋襪,入了夜,地板有些涼。她連晚膳都未用,不過也不餓,索性不打算用。
倒是方便了給謝明崢治病,連鞋襪都不用脫。
但下午練舞踩髒了腳,得先洗洗。臨春命她們打了幹淨的溫水來,將一雙足沒入水中,仔細洗淨。
水聲微**,在安靜的殿中格外分明。
謝明崢又道:“叫她們準備些吃食吧,否則你待會兒餓了,又該哭。”
她心裏想反駁,但又無力反駁,她就是很愛哭。可謝明崢這麽說,總感覺有幾分嫌棄的意思,她嘴一撇,還是不開心。
今晚的治病過程好長,不知為何,謝明崢今夜似乎有些興奮。他不肯讓她輕鬆,冠冕堂皇說,他得騰出手喂她吃東西。
謝明崢叫人準備了些易消化的糕點,當真親手喂她吃,送到嘴邊。
臨春咬了一口,不小心咬到他手指,她鬆開嘴。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又心想,應該狠狠咬他一口才對。她將那點悲憤放在牙齒上,咬碎糕點,大抵是腳下還餘了點悲憤,不由得用大了些力氣。
謝明崢當即悶哼一聲,臨春又默默地放輕了力道,假裝無事發生。
謝明崢看著臨春的裝扮,的確有些興奮。她穿著這套衣服,與他最初那個夢別無二致。倘若再更進一步,抓住她的腳踝,將她欺在身下……
他再次閉上眼。
臨春看見他闔上的眸子,想到今日在船上他也閉上了眼睛,不由有些好奇。再往前追溯一番,似乎許多次他都閉上了眼睛。不止閉眼睛,他還會滾動喉結。
臨春這般想著,目光落在他喉頭,果真見喉結滾動著。
她忽然覺得,謝明崢好像不是在生氣。可倘若不是在生氣的話,還能是什麽呢?
好像有個答案隱隱約約閃過,但臨春沒抓住。
等治完病,她腿都酸了,強撐著沐浴洗漱完,回到**。謝明崢已經在,臨春進了裏側,將倒金鉤摘下,藕粉色的帷幔垂落。她正欲躺下,忽地見謝明崢從枕頭底下摸到什麽東西,一臉疑惑的表情。
臨春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謝明崢已經將那柔軟的一團布拿在手中。
臨春神情完全僵住,伸手要去搶他手裏的東西。
謝明崢眼疾手快,將手臂舉得更高,臨春沒能得手。
他詫異:“這是什麽?”
臨春慌亂不已,又有些著急,“你還給我!”
謝明崢抖開那團衣料,終於分辨出是什麽,一條小巧的褻褲。他頓時眸色一暗,隻覺得這團柔軟的東西仿佛燙手起來,帶著她身上的香味。
臨春見謝明崢盯著看,罵了聲:“你……下流……”
謝明崢聽她罵,反駁道:“這便下流了?那我們之間,方才不是做了更下流的事麽?”
臨春眼眶又紅了,委委屈屈的模樣,“那是治病,不一樣的。”
謝明崢見她要哭,沒打算再逗她,正要將東西還給她,卻又鬼使神差地聞了聞。臨春看見他的動作,原本還在眼眶的眼淚瞬間往下落。
完蛋了,他怎麽還聞啊?他是不是聞見什麽味道了?是不是知道她的糗事了?
她越哭越凶,整個人都顫抖著。
謝明崢一時啞然,覺得自己也是昏了頭,縱然他確實想這麽做,可理智上其實並沒打算這麽做。
她雪肩顫抖著,青絲垂在肩側,哭得抽抽搭搭問:“你……你怎麽能聞呢?”
謝明崢將那團衣料揉皺,放進她手裏:“隻是似乎聞見了上頭有你的香味,所以才聞了聞,別哭了,還給你。”
臨春聽他說的,漸漸止住哭聲,睫羽扇動,不可置信:“所以……你聞見香味了?”
他居然沒聞見別的味道嗎?而且他居然說自己身上香。
“嗯,聞見了。”他見她不再哭,有些無奈,真是水做的。卻又生出些心癢,好想叫她在別處哭。
臨春哦了聲,稍稍放了心,緊緊攥著那一團皺巴巴的布料,想了想又找了個自認為合理的解釋:“我方才那麽緊張,是因為這是我來癸水弄髒了的……你別誤會。”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倒讓謝明崢覺得不對勁,謝明崢哦了聲,“可你癸水已經走了。”
臨春怔住,他怎麽還記得這些?她自己都不大記得。
“我……我……”她有些緊張,視線飄忽不定,一看就是在扯謊。
謝明崢頓時又好奇起來,漸漸湊近了些,“所以,為何如此神神秘秘藏在這裏?”
他聲音低沉,帶著些不可抗拒的威嚴,臨春緊張地往後退,不知道如何應對。
退到身後抵著牆,再退無可退。
謝明崢伸手要拿過那團衣料,臨春手心發汗,小臉一垮,想到今天的窘迫情緒,索性破罐子破摔,將那一團衣料扔在謝明崢身上,“都怪你。”
她隻是想扔他身上,沒料想角度歪了一些,竟扔在謝明崢臉上。
臨春心裏一驚,咯噔了下,背脊貼牆麵更近,咬住下唇。可扔都扔了,這會兒再道歉,豈不是很沒麵子……
再說了,本來就怪謝明崢,她又沒說錯。
謝明崢挑眉,並未因為她的小小嬌縱而生氣,反而有些受用。他低下眉目,將那團衣料撿起來,重新展開,甚至仔細檢查一番。
“怪我什麽?”
他將衣料翻過來,借著燈光,看清了那點微小的痕跡。其實已經幹了,但是沾染過的地方與旁處有些許不同,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
臨春見他這般仔細研究,更覺得沒臉見人,腦袋耷拉著,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要笑就笑吧。”她語氣沮喪得要死。
謝明崢反問:“我要笑什麽?”
臨春抬眸瞪他,他怎麽還要明知故問?
謝明崢被她軟綿綿一瞪,沒有惱怒,反而唇角微微勾動。
甚是可愛。
倘若她能一直如此,不要總是帶著畏懼看他,那該多好。
但謝明崢仍舊不明白,他應該要笑她什麽?
他伸手碰了碰,臨春看著他這動作,又有些羞惱:“你你……你……你怎麽這樣……”
謝明崢掀起視線,聽見她道:“你怎麽能用手摸……都怪你今日非要去湖上治病……害得我又曬又累又餓,還……內急……”
最後兩個字聲如蚊訥。
但謝明崢聽覺靈敏,還是聽見了。
謝明崢終於恍然大悟。
臨春又委屈起來,眼淚便忍不住掉。
“那會兒吃那麽多葡萄,當時那個船老是晃,你又一直戳我,然後我就……就感覺……”
她嗚嗚咽咽。
謝明崢卻從她話語裏拚湊出一道眉目舒展的笑,她怎能如此天真?她竟以為,那是內急?
謝明崢聲音滿含笑意,歪頭看她,“公主殿下,你的教習嬤嬤沒有教過你麽?”
教習嬤嬤當然有教,隻不過是她沒認真聽罷了。
但是這跟教習嬤嬤教沒教有什麽關係?
她還是哭。
謝明崢忽地抓住她手肘,將臨春整個人從牆邊撈進懷裏。臨春整個人頓時坐在謝明崢腿上,她有些莫名,看著謝明崢。
謝明崢道:“不是內急,也不要覺得丟臉。”
他聲音裏仿佛帶著無盡的愉悅,湊近她耳畔。
“那是什麽?”她傻乎乎發問。
“言傳身教,阿寶才能明白。”他溫熱氣息噴灑在她耳垂與後頸,有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