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侯喜心虛中又帶著深深的愧疚, 甚至根本不敢去直視辛念的雙眼。
辛念看著她，表麵溫柔隨和，然而內心卻也是一言難盡。
這些日子, 她早就習慣異能書裏突然多出幾張序列表來，又多幾個待養凶獸。像侯喜這樣的，連一口辛念做的飯菜都吃不下。卻因為過分內疚, 硬生生擠進飼養序列表的, 這還是頭一份。
最關鍵的是，辛念這個昨天差點被打的受害者，都還沒怎麽著呢。侯喜這個主動挑釁想搞事的家夥，卻快把自己給整崩潰了。以至於異能書直接跳到辛念麵前, 打開侯喜序列表。眼前花似的，不斷提醒辛念這個飼養員，趕緊去解決幼崽的心理問題。
辛念有心先不去理會，過兩天再說。可異能書就像卡在那裏似的。關不上, 也翻不了頁。就連序列表裏“心理狀態極差，隨時可能崩潰。”這幾個字還加紅了。
貌似這還是第一個強製任務。
辛念能有什麽辦法，隻能跑過來主動跟侯喜姑娘聊聊了。
好在侯喜這時也沒有拒絕，隻是沉著臉, 對侯衝侯平兩兄弟冷冷說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
侯衝看了她一眼, 似乎還想提醒她, 可侯喜根本沒有回頭看他。反而快步走到辛念身邊，果斷說道：“那就聊吧。”
辛念也沒再說什麽, 帶著侯喜便直奔後院，去到虎爺爺收拾出來給她休息的房間。
進屋以後, 辛念隨手便關上了門。卻不想這麽簡單的一個動作，侯喜卻嚇得如驚弓之鳥一般。
成吧, 加害者和受害者完全反過來了。
辛念歎了口氣，又從櫃子裏取出了一隻小箱子。幾步坐在方桌前，對侯喜說道：“你過來一下。”
侯喜走過去，滿臉都是聽候發落的表情。
辛念指著麵前的方凳，說道：“你坐在這裏。”
侯喜忐忑不安地坐下了。
辛念又說道：“把你的手臂給我。”
侯喜立馬伸出了左手，辛念卻搖了搖頭，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辛念並沒有用力，可侯喜卻還是疼的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辛念歎了口氣，又把她的袖口打開，露出青紫的鞭痕。
果然昨天包雯雯受到了驚嚇，她又是剛覺醒成獸形沒有多久，根本不會控製力道。若是普通人的話，一鞭下去，這條手臂估計都要廢了。也就是侯喜到底有些真本事在身，手臂這才沒有斷。隻是傷的也不輕。
辛念隨口說道：“不知道辛玖提沒提過，我正在跟師父學中醫，也會治傷。”
“沒，沒有。”侯喜仍是手足無措，甚至不知道辛念想做什麽。
辛念卻已然拿出了自製的傷藥，小心翼翼地塗在她的傷口上，又隨口說道：“可能有些疼，但這個藥膏很有效，過幾天就能消下去了。”
她說著又拿出繃帶幫侯喜綁上，一邊打開“畫大餅”的技能，又繼續說道：“辛玖說，你就跟鐵打的人似的，每天都在拚命練習。其他人練五次，你能練十次。你唯一的愛好就是給自己加練。而且，你還不是蠻幹。你不止有天賦，也是個很有計劃的人，會不斷地總結失敗的教訓，然後再糾正自己。辛玖說，你將來肯定不會差的。說不定將來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呢。正因如此，你才更加應該愛惜自己的身體呀？這樣你才能長長久久的走下去，而不至於倒在成功的路上。可能是身體不好的緣故，我就很愛惜自己，就算割到手指也會好好治療。幹活累了，我就休息一下。還特別喜歡煮補品吃，我總覺得把身體調養到最佳狀態，就成功了一半。本以為我做飯很好吃呢，明明你麵前就擺著我最擅長的一道菜——水晶牛核，你卻一口都沒吃呢。”
辛念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溫柔，讓人聽了如同沐浴春風。
侯喜活到十六歲，從未感受過如此的關懷，以至於她的腦子都亂成了一團。
侯喜下意識想推開辛念的手，然後又想起辛念身體很虛弱，稍微用力都怕再傷到她。一時間，侯喜進退不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辛念則是拿回她的手，繼續把繃帶綁完，又把藥膏推到侯喜麵前說道：“這個你拿回去用吧，對外傷很好。”
侯喜瞪圓了雙目，受了驚嚇似的，顫聲問道：“你都不問我嗎？我差點就把你殺了，幹嘛還幫我包紮傷口，還送我藥呀？”
辛念隨手倒了一杯茶，垂著眼睛說道：“我怎麽可能不生氣？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還在後怕呢。稍微不留意，我可能真的就死掉了。所以，到現在我也沒打算原諒你。”
侯喜聽了這話，像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她滿臉後悔地說道：“不原諒也是應該的，我做的本來就不值得你原諒。”
辛念抬起那雙清泉一般的眼睛，又說道：“可我也知道，你能走到今天，肯定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代價。並且你還有著很強烈的信念，以及無論如何都想要去完成的目標。所以，我並不想破壞你的人生。而且，我弟弟也已經把你當作隊友了，甚至比侯衝侯平兩兄弟更加重視。我也不想打亂他的計劃。
“所以，我暫時不會把那天的事情告訴給辛玖，雯雯也不會說。如果在未來兩個月以及你們去參加全國大賽時候，我能在你身上看到脫變。你戒掉了毛躁以及隨處發泄的壞脾氣，學會了收斂克製和容忍。不管麵對的那個人是強還是弱，是獸人還是普通人，你都不會冒然動手，武力傷人。那麽，那天發生的事情我就會徹底遺忘，辛玖永遠都不會知道。”
侯喜聽了這話，當場便落下淚來，又問道：“你不覺得我是一個頑劣不堪，卑鄙下作的混蛋嗎？”
辛念把手搭在侯喜的手背上，侯喜瑟縮了一下，到底沒有拿回自己的手。
辛念又繼續說道：“看來你也認識到，偷襲別人是卑鄙下作的行為了。所以，以後就別再做了。或許你過得很不如意，每天都充滿壓力，可那不是作為強者可以隨便對其他人出手的理由。想要以武會友，或者在演武場上發泄情緒，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發出挑戰。對了，雯雯她已經把你那天的行為默認為挑戰她了，她也默認自己接受了。等到考上高中以後，雯雯一定會去找你的。你最好也做好心理準備。”
侯喜想到豹女的凶殘，頓時便覺得後脖頸一緊。隻是她從來不畏懼戰鬥，也不怕以命相搏。就算打不過，她也會奮力迎擊。無論被打倒多少次，或者傷到體無完膚，其實都無所謂。侯喜隻想變強，變得更強。直到有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站到所有人麵前。
這一刻，侯喜心硬如鐵，再次找回了屬於自己的本心。然而，看著辛念那溫暖明媚的眼睛，她卻仍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很快，侯喜便大聲問道：“如果我真的發自內心地做出了改變，並且真誠地向你道歉。可以原諒我嗎？”這一瞬間，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所喜歡著的辛玖，隻能看見眼前之人。
辛念深深地看向她，頓時一下，一臉真誠地說道：“先看你未來兩個月的表現吧。抱歉，至少現在我還沒辦法。”
侯喜聽了這話，也不介意，而是主動握住辛念的手，紅著眼睛說道：“我一定會做到的。所以，請千萬不要對我感到失望。我會努力證明，至少我也能做個人。”
“嗯，我會一直看著你的。”辛念答應下來。
“好。”侯喜幾乎喜極而泣了。
等到她離開小酒館的時候，已然一掃之前的陰霾，再次變回了信心滿滿，充滿幹勁的樣子。侯喜其實長了一雙高傲張揚的眼睛，可此時卻收斂了許多。
辛念坐在房間裏，再次打開異能書。果然看見侯喜的稱號從【桀驁不馴處於黑化邊緣的美猴王】變成了【即將大鬧天空的美猴王】。
辛念忍不住想著，所以說侯喜這姑娘算是少女版的齊天大聖嗎？這段時間，她還沒長大，還在潛心學本領吧？
這會兒的她脾氣雖然不好，倒是也挺容易順毛的。若是加以管教，長大也不會走上歪路吧？
就在辛念感歎於自己今天的好運，一下搞定兩隻凶獸幼崽的升級問題的時候，一抬頭正好看見包雯雯趴在門口，無比哀怨地看著她，嘴裏還說道：
“姐姐，你管那個不要臉的幹嘛？她不願意治傷就讓她自己去等死好了。搭理她幹嘛呀？”完了，猙幼崽已經氣得發狂了。
沒辦法，辛念連忙打開“畫大餅”技能，又從頭到尾給包雯雯順了一邊毛。
直到把這孩子也哄好了。辛念才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沒辦法序列表裏的凶獸幼崽越來越多了，隊伍也越來越難帶了。
她這個飼養員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下午上班的時候，辛念才發現包小天居然請假了。
然後，包雯雯隨口就提了一句，“中午那會兒，爸爸找小天哥好像有話要說。”
辛念便也沒有多想，晚上正常開張，繼續給老顧客們煮麵條，又增加了冰霧牛肉加餐。順便還和那些爺爺聊了聊人生，說了些新鮮話題。
*
與此同時，包小天其實哪裏也沒有去，隻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裏，蓋上了厚厚的被子，像是要把自己徹底埋起來。
事實上，包小天聽力其實非常好。這大概就是父母帶給他的，獸人祖先留下的饋贈。
這件事，包小天從未告訴過別人，算是他保命的最後手段。當初也是因為超強的聽力，他才能僥幸逃離黑煤窯。
原本辛念和包雯雯的事情，他是不想聽，也不該聽的。偏偏包雯雯冷不丁說了一句，“她差點就打死你了。”
包小天這才忍不住上了心。
前天的時候，他其實就聽了個大概，知道有個人偷襲包雯雯，辛念卻下意識幫她擋了。聽到這裏，包小天驚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包雯雯能力強，反應靈敏，辛念真的會死的。
然後，包小天整個人就開始變得不對了。
盡管他極力克製，也曾笑眯眯地跑去找辛念聊天了。辛念還以為他餓了，特意為他做了一鍋炒麵。這是獨一無二的，辛念給他放了許多嫩肉。既體貼他食肉的天性習慣，又避免了他咬不動異獸肉的尷尬。
自從來到小酒館裏，辛念總是對他那麽體貼，會給他額外的照顧。
似乎隻要在辛念身邊，他就能感受到溫暖，然後所有負麵想法都會被趕走。
隻可惜到了晚上，他的夢卻是根本不受控製的。
包小天總是夢到年少時的自己，被那些獸人的孩子，橫衝直撞，推倒在地，以玩笑為名進行毆打。
他們會說，“包小天的爸媽都是普通人，為什麽會留在我們族裏？這樣的人不是應該去外麵討生活嗎？”
“他爸媽沒本事唄，隻能靠族裏接濟。你們不知道嗎，包小天的爸爸是天生殘疾，媽媽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包小天能身體健全已然算是不錯了。他是不可能覺醒獸形的。”
“聽說殘疾也是會遺傳的，包小天這樣瘦小，該不會是侏儒吧？”
那樣詛咒般的話語，一直伴隨著包小天的整個童年。
可除了孩子們，族中的大人卻都在幫助他的父母，也對包小天很親切。大家都願意幫助他們。
到了高中畢業，包小天曾經想過，靠自己努力找一份正經工作，然後帶著父母離開豹族的寄居地。到外麵去過普通人的生活。他會好好賺錢，努力生活，孝敬父母。
卻不想外麵世界的人更加可怕，不止騙光了他手裏所有的錢，還把他像粽子似的捆著，送進了一處秘密的深淵地窟。
對外，所有人都說那是黑煤窯，可實際上那就是深淵地窟，而且是人間地獄。
地窟的世界跟人間完全不一樣，那裏不分白天黑夜，到處都是可怕的魔獸。就算隻是蚊蟲，也有拳頭那般大小。
包小天這群被騙過去的免費“勞工”，要做的事情是用最原始的鋤頭采集異能晶石。同時，還要小心躲避各種恐怖魔獸的襲擊。“高貴”的異能者大爺們絕對不會保護勞工。他們死了也就死了，屍體會被拖去森林裏喂魔獸。
包小天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靠著超強聽力活過來的。他也快忘了那些異能者大聲嘲笑著，管他們叫作“愚蠢的豬仔”。還口口聲聲說道：
“那些隻是愚蠢的普通人罷了，死了一個兩個又能怎麽樣？還會有更多人不斷被騙過來。他們還以為這裏能賺大錢？哈哈哈，做夢去吧。這裏是埋骨場。”
包小天每一天都會感受到透徹心扉的絕望，每天都在等待著自己的死亡，卻又忍不住期待著會有奇跡發生。
然而，始終都沒有英雄出現，沒人在乎他，沒人想救他。他這樣的人果然還是被世界遺忘了。
包小天已經忘了那是第幾天，他整個人都已經變得不正常了。他好像被深淵地窟感染了，然後身上竟隱隱冒出黑煙來。
再然後，他好像看見了一隻人頭馬身的黑色怪物。那怪物開口質問他：
“這麽去死，你覺得甘心嗎？從小辛苦地活到這麽大，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好日子。在族裏，被同族獸人踐踏，看不起，靠著他們施舍過活；離開族裏，到了外麵，別人不止要踐踏你的尊嚴，還要榨幹你最後的血汗，最後活活折騰死你。再不願意反抗，可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