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陳芳的好日子即將到頭。
她張皇無措地蜷在警察局的椅子上, 耳朵嗡嗡,心神恍惚。
警察皺眉問她:“你幫人刷過信用卡套現?”
陳芳幹笑兩聲,試圖解釋道:“是這樣的, 我朋友手頭緊,讓我幫點忙——警察大哥, 這應該不犯法吧?”
警察平靜地掃了她一眼, 沒理睬這個半老徐娘在公開場合拋眉弄眼的姿態。
“這不好說, 你的卡是上周凍結的吧?”他低頭查看資料,不冷不熱地拋出問句, 沒等回答, 繼續道:“涉嫌電信詐騙,需要你配合警方執法。具體怎麽樣一會有人給你解釋。”
陳芳聽著民警告知她涉嫌電詐的後果,腦子混濁, 手腳冰冷。
走出派出所, 陳芳掏手機聯係上次要她幫忙刷錢套現的朋友。電話沒接通, 嘟嘟聲結束後,她不死心,找了兩人的共友。
共友:“這我不知道,我好久沒聯係上他了,前陣子他找我借錢,我手頭緊沒借出去。”
聽她說完, 共友慶幸連連:“幸好當時沒借錢, 話說你當時套現要了他多少手續費啊。”
陳芳囁嚅道:“一千拿了20。”那是她手頭最緊的時候,剛好是被直播公會威脅, 悻悻掏出大筆錢協商之後。
“貪小便宜吃大虧, ”共友直歎息,沒法提供有效幫助, “你找警察問問怎麽解決吧。”
掛了電話,陳芳迷迷瞪瞪,後悔不已。她想到不久前剛從黎家要來的二十萬,還在卡裏——現在卡被凍結,渾身身家僅剩下微信錢包和支付寶裏的小幾萬。
生活的打擊遠不止此。
很快,陳芳收到警方傳喚,說是有人報警稱她“敲詐勒索”。
這可是個了不得的犯罪事實。
黎振偉出現在派出所,彬彬有禮,西裝革履的上等人模樣。
他給警察遞了一支煙,對方婉拒。
警察瀏覽著黎振偉這些年來保存下來的“敲詐勒索”證據,期間不忘詢問報案人:“你們當時就沒想著報警?”
“為什麽到現在才來派出所?”
黎振偉苦笑著,完全是“受害人”的架勢。
他溫聲解釋自己家與陳芳的淵源,將自己打造成“為了兒女無可奈何、忍辱負重”的慈父模樣。
“現在孩子不受她影響,我終於能狠下心來。”
他神情落寞,“你知道的,我們這種人,如果不是惹急了,真不願意做這種撕破臉皮的事。”
黎振偉有著文質彬彬的英俊外表,年過五十,依舊翩翩,風度優雅。
麵對這類體麵、有涵養的當事人時,警察下意識地溫言以對,附和著說了幾句,安排辦案人員負責。
敲詐勒索數額特別巨大的,會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注)
陳芳這幾年來,通過各種手段,向黎家要了幾百萬。
已然達到刑法敲詐勒索罪中的“數額特別巨大”,罪名構成要件基本符合。
警察一看這有錢人收集的資料,便知道他是有備而來。
公安機關掌握相關證據後,七日內決定是否立案,視情況而定決定何時抓人。(注)
黎振偉早就問過律師,提前了解過具體流程,報案結束後,他一身輕鬆地回到黎家。
楚朱秀早早在家等著,她望向丈夫的目光含著擔憂:“怎麽說?”
黎振偉和她的夫妻感情在中年迎來輕微破裂,兩人磨合許久,齟齬仍在,好在他們彼此都知道中年離婚是不可能的事,就這樣硬熬著過下去。
他們默契地不再指責對方,隻是,深夜輾轉,楚朱秀還是心有荒涼,覺得這本不是她該有的婚姻生活。
一致對外時,這對夫妻保留著體麵,集中注意為黎家謀求利益。
黎振偉懶懶地點了支煙:“順利。”
他吐吸兩口,“陳芳肯定沒機會再朝我要錢。”
楚朱秀的心穩穩落回胸膛。
她看著丈夫那張解決事情後,意氣風發的臉。
一時怔怔,她驀地想起,他很久沒有展露這樣姿態——這幾年黎家生意不行,他受挫許多,回家就甩著臉色,大罵黎婭是喪門星。
她無聲無息地垂下眼睫。
丈夫開口,聲線高昂:“潼潼見習期過了,正式轉正,也就不需要考慮陳芳這個賤=人,媽的,一想到前幾年的晦氣——”
極難聽的髒話帶著**等汙言穢語,盡情吐露,毫無從前體麵多金的富豪形象。
楚朱秀按捺住對他言語髒汙的不適,轉移話題:“一會給潼潼說下吧,我猜她應該會很高興知道這個消息。”
黎振偉歎了口氣。
他喃喃道:“去年她剛考進單位,我說要給她過戶房子當禮物,她沒要。”
“也不知道她現在樂不樂意接我電話。”
父母年過五十,恰是接近年老力衰的階段,最容易為了將來養老而巴結起“有出息的子女”——凡夫俗子逃不出的家庭魔咒,黎家同樣如此。
去年,是黎婭複讀的第一年,她的成績剛踩過本科線一分。
今年,已是黎潼在單位實習整一年,順利正式就職兩個月後。
正逢金秋。
幾個月前,黎婭第二次複讀的成績火熱出爐——和去年相比,她的成績退步了。
黎振偉早沒心思管她,楚朱秀亦然。他們倆著手安排她進複讀機構住宿,並不關心她的複讀進度。
隻在成績出來後,不冷不熱地嘲諷幾句:“去年就讓你去讀,非要再考一年。”
“越考越差,也不知道你在倔什麽。”
黎婭雙目無神,複讀兩年,她的精氣神已經被寄宿生活、緊湊複習安排吸走,沒法認真思考。
複讀寄宿時,同寢一共6人,沒人縱著她的個人習慣。
她在複讀機構裏獨來獨往,沒有一個知心朋友。
至於從前江市上流圈子裏認識的年輕女孩們……
她們同齡,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紀。
沒有誰像她這樣,高齡複讀,學無所成。
黎婭吃了複讀的苦,終於想起楚朱秀當年確鑿無疑對她的好——年紀小時,認為楚朱秀為人雙標,覺得她更適合做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太太,而非靠著辛苦跳舞考入江市舞團的“舞者”——她太過天真,太過愚蠢,不能理解楚朱秀的苦心。
縱使楚朱秀培養兒女時,帶了其他目的:或是想讓自己富家太太的人設更加完美幸福,或是想讓自己的家庭成為江市其他豪門羨慕的例子……
可黎婭,那是實打實地獲得了好處。
她還能想起好久以前,媽媽帶她去參加貴婦人的茶話會時,溫柔撫摸在她臉頰上,驕傲地喊她“我的乖女兒”,讓其他阿姨有空去看看她參加比賽的舞姿:“她的老師誇她是最有天賦的。”
那時候,黎婭的腿健康美麗、完好無損。
黎婭失魂落魄地看向疏於保養,已經開始起皮屑的小腿肌膚。
夏秋換季,空氣幹燥,她有點過敏性皮炎,手掌摸著腳踝,覺得喇手。
鏡子中的自己,那張嬌嫩美麗的臉蛋失去健康的紅潤,眼神頹喪,哀憐不已。
黎婭喉頭滾動,嗚咽藏在胸膛,輕輕流淌。
她流著眼淚,哀痛悲憤。
然後,她接到陳芳倉皇無措的電話。
“女兒,我的乖女兒,媽媽要被你爸抓進監獄了——”
“蒼天噢,我這是什麽命,我什麽時候敲詐勒索了,女兒,我的乖囡囡,你一定要替媽媽說幾句,這錢是你爸心甘情願給我的……”
熱燙的眼淚貼著臉頰,滾滾落下。
黎婭狠狠地對著電話那頭,如無頭蒼蠅般尋求幫助的陳芳道:“你活該!”
“誰讓你回來找我的?”
“進監獄去吧你!”
掛了電話,她猶不解氣,給陳芳發去一條長長的信息,指責她為了蠅頭小利試圖威脅黎家:【你當初要是沒蠢到威脅我爸媽,現在起碼還好好著,不需要進監獄!】
發完信息沒多久,黎婭收到楚朱秀的來電。
電話裏,楚朱秀冷淡問她,陳芳是不是聯係過她。
黎婭訥訥解釋,將陳芳說的話全數告知她,“媽媽,我還罵她了,她這個瘋子,活該進監獄——”一副全身心隻為黎家的模樣,如此虔誠忠心。
當她得知,陳芳這幾年靠著威脅黎家,拿了幾百萬時。
黎婭的臉皮火辣辣地燒了起來,血緣親人在她在乎的家人前做出醜事,拿到了比她手頭現金還多的資金,讓她深感羞恥,恨意升騰。
楚朱秀:“我不知道她分給你多少——”她認為她們倆私下有勾結。
“媽媽,我沒有拿,真的。”
黎婭眼淚直流,她咕噥著,懇求著,想讓楚朱秀信她:“我根本不可能從她那拿到錢,你知道我的,我不和她聯係。”
當一個人陷入需要“自證”的地步,越是慌張,越是在乎,就越是勢敗。
楚朱秀:“誰知道呢,你們倆可是親母女。”
她喃喃:“媽媽,你怎麽能這麽想我呢?”
楚朱秀笑了一聲。
她覺得黎婭的回答可笑中帶著可憐,冷冷質問:“婭婭,你告訴媽媽,我該怎麽看你呢?”
“你是乖女兒嗎?你是好女兒嗎?”
“你既不優秀,也不聰明。甚至,身上都沒有流淌我和我丈夫的血……妄想爬上和你相處二十年的哥哥的床……”
“隻有下三濫的女人才會這麽賤。”
末了,她可惜道:“你應該也知道,如果你當初沒有那樣做,現在不會是這樣的,對吧?”
楚朱秀掛斷電話。
振聾發聵的言語,帶給黎婭的隻有無盡哀傷與懊悔。
她癡癡地凝視虛空,想:她是不是真如媽媽所說,是個很糟糕的人?
母親的愛與指責,是最好的港灣與最利的刀刃。
她情不自禁,號啕大哭。
=
黎漴做了一個夢。
他本不該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入睡——二十九歲的最後一天,距離三十而立還有十個小時。
方業識勾著俏麗女郎的的下巴,調情著說話,遠遠望去,他麵上的渾濁之色無法掩蓋。
酒精和香水味在鼻腔縈繞,黎漴醉得不省人事。
酒吧老板和方業識是熟人,見狀擔憂上前。
方業識擺擺手,見慣不怪道:“他經常喝得爛醉,沒必要管他。”
早幾年還擔心黎漴喝酒過多會不會出事,如今的方業識可沒那心思,他深知黎漴是為借酒消愁——“愁”從哪來,恐怕就是黎家那一堆不可直說的爛攤子。
江市上流圈子裏,基本沒人知道這個模範家庭發生了什麽怪事。
以至於,短短幾年間,那個倍受貴婦人楚朱秀驕傲得意的漂亮舞蹈生黎婭摔斷了腿,退學複讀,久久未曾出現,甚至沒和過往朋友社交。
黎振偉時運不濟,項目折戟多次,以至灰心喪氣,跑寺廟、道觀多次,迷信得花了不少香火錢。
楚朱秀鮮少和友人社交,常年在家,出席重要場合時,能看的出神情寡淡憂鬱,心事沉沉。
黎漴倒還在公司上班,他那張俊朗好看的臉蛋,失去光澤,無精打采。
年近三十,正是合適的婚戀年齡。相親多次,沒有一次成功。
不少人私下都在說,他身上有點毛病——男科那方麵。
方業識給了小美女一個熱吻,聽到小美女好奇地問:“哥哥,那個帥哥是你朋友嗎?怎麽不來玩啊?”
他悶笑一聲,“他可玩不動,純粹來喝酒的。”
美女納悶,在他附耳低語後,恍然大悟,看向黎漴的目光幾分可惜。
“看著挺帥……沒想到是外強中幹。”
方業識親了下她的側臉,塞給她一張房卡,示意一會見。
俏麗女郎甜甜地微笑,離開他的視野。
方業識這才上前,推搡兩下黎漴,“睡了還是醒著的?要不我去給你開個房?”
臉泛醉意的青年嘟囔了幾句沒人能聽懂的話。
方業識急不可耐地看了下時間,不想管他了,隨手找了個調酒師,塞了把錢:“幫我看著點。”
調酒師美滋滋地收錢,“OK,哥們你去玩吧,我在這看著呢。”
……
群魔亂舞的酒吧蹦迪聲漸漸沉入陰霾般的夢境之外。
黎漴夢見了一場大雨。
氣勢浩**的夏日台風,席卷著大量雨水,澆滅江市燥熱。
高樓大廈上凝望下方,行人如螞蟻般走動。
他接起電話,聽到那邊傳來的話:“是黎潼的家屬嗎,她為了救一個小孩被車撞倒了,現在在醫院手術室。”
黎漴心裏緊張,他想:潼潼車禍了?她情況嚴重嗎?他要趕緊去醫院,去見她——
夢中的自己異常平靜,平靜到黎漴有些毛骨悚然。
那個凝視著雨水從高空墜落的自己,擰了一下眉頭,問電話那頭的人:“我是她的家屬,她現在意識清醒嗎?”
醫院負責撥電的人愕然一刻,“她現在在手術室。”
青年問:“你該不是她請來聯合演戲的吧?”
醫院的人怒極反笑:“你究竟是不是黎潼的家屬?她現在人在手術室,我沒功夫和你說太多,江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大樓b1。”
“司機肇事逃逸,交警現在在查,救護車的費用目前是被救小孩的家屬在支付。”
“我們醫院已經盡了通知義務,請你們家屬盡快前來。”
黎漴恐懼地看著電話掛斷,無法控製的軀體讓他慌張無措。
那個自己,或者說,不由他操縱的青年麵露思索,回到辦公桌前。
他沒有理睬那通醫院電話,徑自處理公司事務。
醫院電話後的一小時半。
一通電話打破沉寂。
青年接起,柔和開口:“婭婭,什麽事?”
黎漴的心髒一寸寸皸裂,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事態發展。電話中的黎婭好似十分悲傷,“哥哥,你有接到醫院的電話嗎?”
“潼潼車禍,進手術室了。”
“爸爸媽媽已經趕過去了,好像說情況不太好……”
黎婭發出一聲響亮的抽泣:“潼潼半年前離開家,一句話都不願意和我們說,現在有消息就是車禍。爸媽嚇得臉都白了。”
青年安撫著她的情緒,對話末了,居然還親熱、甜蜜地喊了她一聲“寶貝”。
黎漴渾身發毛。
他不明白這個夢境意欲如何。這時候,他意識到是夢境了,一切不可控因素,皆因由他並非身處現實。
這夢叫他作嘔。
黎漴完全無法想象到自己會以黎家長子的身份,和相處二十年的黎婭有超出兄妹關係的情感,他心存震怒,認定這必定是個醜陋、惡心的噩夢。
……
然後,夢中的自己,那個青年在盛夏雨夜中,趕往江市第一人民醫院。
到達醫院,手術室外黎振偉、楚朱秀臉色難看,低聲交談著什麽。
黎婭如搖搖欲墜的翩翩蝴蝶,雪白臉頰上掛著淚珠,她看到“自己”,像是看到支撐,上前握住他的手,綿軟嬌嗔:“哥哥。”
青年將她半攬在懷裏。
那個被救下的小孩蜷在母親懷中,她怯怯地看著不遠處的人,母親輕聲安撫她,臉上掛著不安。
直到手術室門開,醫生走出,告知他們,病人情況暫時穩定,需要前往重症監護室觀察一周。
這位母親鬆了口氣。
她上前感激醫生,轉頭態度卑微地懇求病人家屬的諒解:“您女兒是我家孩子的救命恩人……”她說到這,喉頭哽咽,膝彎一軟,跪下了。
“我真抱歉,不管怎麽樣,無論肇事司機能不能找到,該我盡的責任,我一定會做到。”
楚朱秀挺艱難地朝她笑了下。
她眼中倉皇,仍支著貴婦人的體麵,“都是我們不想看到的,我……還是先等我女兒醒來吧。”
這不是一個正常母親該有的態度。
小孩母親有所察覺,她怔怔,低頭看到抱住她小腿的女兒。
一時間,沒有多說什麽。很快,她難以避免地聯想到“救命恩人”的家庭情況是不是有些特殊。
黎漴發著呆,在夢中,看著“自己”和父母交談。
期間,提到黎婭電話中說到的“半年前”,楚朱秀低聲說:“她當時不願意再和我們聯絡,說是被我們傷透了心。”
她沒有說,黎潼離開家前,質問她的那句“媽媽,在我回來的這幾年裏,你有一刻後悔過當初主動提出親緣鑒定嗎?”
她回以沉默。
那是半年前,她們彼此麵對麵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這會是楚朱秀藏一生的秘密。
她垂下眼睫,不願多說。
黎振偉蹙眉。他手頭還有其他工作要忙,不可避免地提前離去,並沒有見到離開手術室後緩慢蘇醒的黎潼。
“黎漴”在給了黎婭一個安撫的擁抱後,主動承擔起黎家長子的責任。
與醫院相關的事宜,全數由他負責。
繳費、登記、病曆、搶救知情書……
車禍後情況本算良好的黎潼在看到黎婭後,一言未發,隻是沉默。
儀器發出身體毫不妥協,情緒起伏的巨大銳響,病房內氣氛尷尬。
“黎漴”冷靜地看向病**的,有著血緣關係的妹妹,又看了眼身側麵露委屈的黎婭。
他淡淡說了一句:“婭婭,某人不領情,下次還是別來看她了。”
黎漴很想大吼,想罵夢中這個奇奇怪怪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毛病,怎麽看不到黎婭聞言後輕挑的唇角,以及,病**潼潼陷入絕望,意懶心灰的眼神。
他無法做出任何改變夢境的動作。
隻能放任一切進行,像個漫長的電視劇,中途沒有廣告插播,一鏡到底,迎來結局。
醫生說:“18床病人的情況本身是較為良好的。”
他憂心忡忡,“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出現這麽糟糕的情況。”
所有指標全部下降。
以嚇人的、可怖的姿態,給了所有醫護人員一個重擊。
護士們一小時能跑來這間病房五六次,就怕一眨眼,病人離世。
她們看著那個年輕的、漂亮的富家女孩,最開始蘇醒時,望著被救下的小孩、小孩母親露出靦腆的笑容;到後來,家屬看望,情況直轉下跌,她臉色蒼白難堪,某些時刻,露出疲憊不堪的表情。
明眼的護士長在某次檢查完病房,回護士站時,悄聲說:“那個漂亮姑娘的家屬,是拖累她康複的人。”
一語成讖。
黎漴肝膽欲裂,望著夢境中那個剛滿26歲,正值青年的妹妹陷入永久的睡眠。
夢境中的“自己”,輕飄飄地和友人說出那句話:“我沒想到會這樣嚴重。”
“她之前看起來狀態不錯,怎麽就……”
他恨得咬牙。
夢境中黎家迎來事業巔峰、黎婭登上綜藝舞台,父母驕傲得意之時,隻有一個柔軟、輕飄、善良的靈魂,埋在六尺之下。
……
黎漴驚醒,他一身冷汗,眼睫濡濕,心跳不止。
夢境帶給他的隻有無盡痛苦和慌張。
他喘息幾聲,迅速撥打電話。
潼潼的電話,接起人不是她。
清冷悅耳的男聲響起,“哪位?”
黎漴一愣,他陡然想起,自己的電話在不久前被妹妹拉入屏蔽名單,後來新換了一張電話卡。
這是新電話卡第一次撥給潼潼的號碼。
他艱澀開口,回道:“我是黎漴。”
段暄山將手機拿起,壓了話筒,對那頭的潼潼說了句什麽。
他客氣地回:“她在忙工作。”
“段、段總,可以幫我把電話給潼潼嗎?”黎漴少有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他近乎卑微,祈求道:“我想聽聽她的聲音,隻要一句話就好。”
段暄山沒有同意。
他平心靜氣道:“她讓我來應付你。”
言下之意,他不可能將電話給潼潼,讓他打擾她的心情。
黎漴呼吸一滯。
他苦笑著揉了一把臉,很輕地說:“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一些很不好的事。”
“我隻是想來確認一下她好不好……”
話至於此,吞聲哽咽。
一聲貓叫,綿長柔軟,點亮夜幕。
襯著黎潼清冷聲線,令他恍惚掉下眼淚。
她應當是皺起眉,懶散厭倦地瞧了眼手機屏幕上的通訊界麵,敷衍隨意地開口:“黎漴,給我滾遠點。”
“你打擾到我們的夜生活了。”
電話沒來得及掛斷。
段暄山溫柔地笑了一聲,哄著湊近的貓:“小狸,來爸爸這。”
“剛才媽媽是不是偷偷給你吃罐頭了?”
電話掛斷。
黎漴凝視屏幕,他在這一刻,慶幸黎潼的人生並不像夢境中的那樣糟糕,他的人生也並不如夢境中和黎婭綁定在一起……隻是,下一秒,他後背泛起一陣涼意。
那真的是單純的夢境嗎?
還是說,那是千萬世界中的一種可能。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