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房門鎖是智能指紋鎖, 黎漴看著黎潼錄入指紋。
英俊青年站在門邊,想說些什麽,又閉上嘴。
黎潼當作沒看到他渴盼的眼神。
早前保潔人員特意徹底清潔過一趟, 開門時,肉眼可見室內光潔錚亮。隨著聲音響起, 客廳聲控燈光點亮, 映出陽台玻璃上幾顆燈盞光斑。
黎潼對內部裝修沒有太多興趣。
她目標明確, 指揮黎漴把書放在玄關位置,見他沒落下一本, 滿意地點了頭。
旋後, 毫無挽留之意地送客。
“你可以走了。”
黎漴無言地看她,心中有著悵然澀意。他仍撐著笑,小心翼翼道:“潼潼, 你今晚打算怎麽解決晚飯呢?”
黎潼回他:“我自己解決。”
她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並不客氣地戳穿他的意圖:“別指望我留你一塊吃飯。”
黎漴沉默, 他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打破這僵局——前半小時,新華書店停車場上的悒悒不樂、黯然傷神,與她的冷眼旁觀、沉聲靜氣,形成鮮明對比。
他幾乎是被黎潼“罵著”趕上車,啟程回家。
一路上,黎潼未曾在乎他難看的臉色, 隻提醒他:“開車專心。”
“不要害人害己。”
黎漴隻能將情緒收拾好, 開車平穩妥當,將她送到“新家”。
車程中浪靜風恬, 黎漴送黎潼到新家時, 竟又升起渴望——他想潼潼去他家,錄入指紋, 邀她隨時到家玩——在這之後,倘若黎潼願意她的房門指紋鎖錄入他的指紋……
黎漴一定會欣喜若狂。
他不知道自己的糾結有沒有被黎潼看出來。
沒有直白開口,倒省了被拒絕的尷尬與窘迫。
然而,最讓黎漴失意悵悵的,莫過於,黎潼始終一貫的冷淡與疏遠。
他愣愣地看她,她無所畏懼地回以對視,眉頭微蹙,“還有什麽事嗎?”
黎漴挖空心思,終於想到一件事——能讓他在周日與黎潼再度見麵。
青年低聲道:“潼潼,新華書店說高二的教材周日到,到時候哥幫你去拿。”
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黎潼沒管他在她答應後,眼中的溢彩閃爍。
她關上門,甚至沒有和他說一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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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市大學毗鄰淮江,瑉軒校區風景美如畫,時不時能見到教職工以外的外校人員在校園裏閑散遊玩。
楚清許約黎潼的地點,正是江大校內食堂。
臨近七月,教務處安排給各個學院的考試時間集中在這前後。隻是半天功夫,就能看到不少背著書包匆匆趕往自習室複習的學生。
楚清許低頭喝了口奶茶,再抬頭,黎潼還在出神。
年輕女孩側臉清冷漂亮,她眼眸亮亮,望著學生們愁眉苦臉地拿著飯卡去窗口點餐。
他們低聲交談著專業課期末考有多難:“陳老師太不夠意思。重點劃了大半本,這叫什麽劃重點,還不如直接讓我背整本得了。”
“別說了,我今年選修課遇上個好刁鑽的老師。下一年選課希望運氣好點,嗚嗚……”
“軍理手抄了八千字的內容!結果交作業時,發現別人更卷,一萬五的都有。我簡直服了!”
黎潼聽得懵懵懂懂。她聽不懂部分關鍵詞,又禁不住想要多聽一些。
楚清許看到食堂入口熟悉的身影,喚她:“黎潼,江老師來了。”
女孩怔住,迅速站起,江華被她這動作逗得忍俊不禁。
江華落座,沒在意食堂餐桌上的油汙,伸手與黎潼握了握:“小姑娘,我是你姨媽的老同學。”
“今年在三中教畢業班,能幫你了解一下新高考政策。”
她的目光落在黎潼身上,驚訝地挑了下眉毛,與老同學對視一眼。
江華目光遞送,無聲道‘你親戚家的小孩長得有夠俊’;楚清許笑了下,沒做聲,隻點了下頭,意思是‘確實如此’。
黎潼注意到她們之間的眼神交匯。
她難得有點惴惴不安。
江華沒讓她緊張太久,溫聲提起與今年複讀相關的建議。
她說時,沒有長篇大論,用詞精簡,平鋪直敘地說出她需要為此次複讀準備些什麽——除了那些高中複讀生父母常念在耳邊的勸慰,還有事關未來誌願選填的決定:
“3+1+2的選課你有什麽想法嗎?”
黎潼來前了解過。
她輕聲道:“老師,我想試試物理類。”
江華有點意外。
她想了想,問她:“你去年高考是選傳統文科吧?政史地,前年高二分班的時候選的是文科班?”
“對。”
“能說說當時為什麽沒選理科嗎?”
黎潼緩慢回憶起從前,她遲鈍地眨了下眼,良久,解釋說:“選文科,我打工的時候可以背背知識點。”
那已經是很久前的記憶,陌生到她說出口時,心中沒有任何波瀾。
這其中還有老師對她這類“差生”,連說帶勸的建議——黎潼就讀的高中優勢在每年理科生上線率,高中分科時,班主任總要勸物理化成績差的學生選文科,以免影響學校理科班的升學率。
這種暗箱操作,手段綿柔有力。
班主任不會直說學校不歡迎腦子笨的學生讀理科。他們隻會說,你的理科思維不夠,文科更適合你。
黎潼沒有可以教她如何正確選科的長輩,她隻能聽從班主任的建議選擇文科。
同一學年,亦有理科成績不夠優秀的女生被建議讀文科。
班主任電話打到父母那,硬是沒能拗動那雙教師職業的父母,他們態度堅決地讓女兒去學了理科,後來借著補習班提高了幾十分成績,險險擦過二本線。在父母的幫助下,又報上普通大學裏前景不錯的專業。
幾年過去,恰逢醫藥行業旺盛,女生剛一畢業就找到年薪不錯的工作。
……
江華聽出黎潼語氣中的恍惚,她歎了口氣,直接挑明:“怕是你當時的班主任也讓你去讀文科吧?”
她哼聲:“什麽女生更適合讀文科這類的話。”
江華是數學老師,二十年職教過不少文理科班,完全知道這隱含在高中選科中的潛規則。
當然,對於那時候的黎潼來說,文科或許真的是個優於理科的選擇。
能在打工之餘,抓著手中小紙條背背知識點的文科科目,比起大部分時候要拿筆解題的理科科目要輕鬆些。
江華不想再評價同行對學生的選科。
她嚴肅表情,敲了兩下桌子。眼前漂亮蒼白的女孩回過神來,眼瞳清澈,期盼著看她。
“多餘的話不講了,剩下兩門,我建議你挑去年你拿分還行的科目。”
“如果衝著可報考覆蓋率高的專業,物化地、物化政會是不錯的選擇……”
江大校園,鮮少蟬鳴。
寂靜午後,隨著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食堂,這一隅的交流漸入佳境。
楚清許去食堂窗口點了幾杯奶茶,遞給好友、黎潼。
好友口幹舌燥,一股勁兒喝了大半杯。隨後,不再像解釋新高考政策、複讀學校優劣時的嚴肅清正,陡然笑了起來。
“挺好喝,江大這家奶茶挺有名啊?”
楚清許應了一聲。
黎潼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她靜靜地聽著她們笑語:“誒,清許,你該不會每天下班都來這裏點兩杯帶回家吧?”
楚清許瞟她一眼,沒應聲。
江華笑道:“可別被我說中了,你年紀不小,少喝點,糖尿病了可不好。”
楚清許被她說得煩,“喝還堵不住你的嘴。”
中年女性的友情溫馨快意。江華推搡她兩下,笑眯眯地扭頭對黎潼道:“小姑娘,一會和我們去附近火鍋店吃點東西再回吧。”
“這附近的火鍋店口碑不錯,江大的學生很愛來。”
楚清許插了一句。
黎潼受寵若驚,她望著楚清許那雙掩在金絲框眼鏡後彎起的笑眼,輕聲答好。
這一頓飯吃到晚上八點。
期間,火鍋店裏有著大學生們組團出來聚餐吃飯。
還有個年輕人過生,全店服務員都圍著這桌唱著生日歌。
熱鬧非凡,掌聲雷動。
黎潼湊熱鬧,拍得手都紅了。
直到分別,楚清許拍了出租車車牌號,目送著黎潼離去。
身旁好友一身火鍋味湊近,喟歎道:“清許,你還真是在乎這個小姑娘。”
楚清許抬了下金絲框眼鏡,平靜道:“她叫我一句‘姨媽’,要我幫忙。我能做到的,當然要幫到。”
夜幕漸深,大學附近依舊火熱朝天。許多趁著周末出來覓食的大學生們興高采烈地結伴而行,準備大快朵頤。
江華笑了下。
她知道好友將地點約在江大,是為了讓那漂亮小姑娘看看大學校園。
她順水推舟,帶著年輕女孩去嚐了江大學生街的火鍋店,感受一番生氣蓬勃、神采飛揚的大學生周末生活。
她們所做的不多,隻是讓那個眼中藏著鬱色的小姑娘高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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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振偉、楚朱秀得知黎潼要複讀的消息,兩人皆是默然。
孩子前途這種至關重要的事,他們作為親生父母並沒過問,再得知近況,居然還是從兒子那——究其根源,兒子竟也是碰巧因為陪著去書店才知曉。
黎潼壓根就不打算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情感上,黎家夫婦感到羞愧,他們覺得自己沒有做一個父母應盡的責任,實在丟臉;理智上,他們立刻詢問黎漴:“潼潼這件事隻告訴你嗎?”
黎漴猜出他們的用意。
他並不陌生於爸媽這一刻的語氣,是害怕外人得知黎家人如此忽視親生女兒後的危機感。
這樣的表現,讓他有種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黎漴呆愣。
他本該有與父母同仇敵愾的態度,及時回應他們這個問題。
可是他遲遲說不出口。
直到楚朱秀用溫暖手心拍撫著他的肩膀,柔聲詢問:“兒子,你怎麽了?”
黎漴這才回過神來。
他苦笑著說:“媽,潼潼連你我都不告訴。我想,她一定沒對別人說過。”
楚朱秀表情溫柔,聲線文雅,看不出情緒多少,隻知道她興許並不讚同兒子的這句話。
她沒有直說。
隻是輕頷首,轉頭對丈夫道:“老公,你覺得呢?”
黎振偉有種想要抽煙的衝動。
他保持緘默,過了好半天,道:“且看看。”
楚朱秀歎氣。
她漆黑明亮的眼裏透著無法解讀的情緒,極其為難地道:“潼潼的性格太獨立了。”
黎振偉含糊不清地“嗯”聲。
中年男人讚同附和道,“成年人確實要獨立點。”
不滿於黎潼在決定前途時未曾告知親生父母的決定,可又承認成年人必要時候需要保持獨立清醒——黎振偉堪稱矛盾,說著說著,心中五味雜陳。
“對了,兒子,潼潼打算報哪個學校?”
“……我不知道。”
黎漴低聲說。
他疲憊地揉了一把臉,“她沒說。”
又是一陣近乎僵滯的沉默。
楚朱秀垂下眼簾,輕聲道:“沒關係,那我去問問吧。”
黎振偉詫異地看向妻子,他記得妻子和他說過,潼潼似乎並不太喜歡她——正想開口,楚朱秀繼續道:“也許我主動點,能改善她與我們的關係。”
美麗優雅的婦人眸中溫情脈脈,她仿佛是為了給自己自信,低柔聲線,強調道:“未來還有許多年的時間,足夠彌補。”
……
周一,黎婭人在江市青年歌舞團單位。
她聽著舞團裏其他前輩聊著近期單位內的八卦,心不在焉地給程植發消息。
程植並不總能及時回複。
比起從前有著時差,她發一句,他需要過幾個小時才能應答,現在的情況已經要好上不少。
想到這,黎婭臉上蘊了甜笑。
然而,很快,她想到程植過幾天要出國繼續學業,笑意漸漸黯淡下來。
她看著聊天框中的信息,發呆。
【阿植,你一會有空嗎?我們去新開的遊樂園玩吧!】
程植過了十幾分鍾回複:【好的,我現在在親戚家裏,一會去接你。】
【具體地址發給我。】
黎婭發給他歌舞團單位的地址。
並注明:【再過半小時我就下班了!阿植,速速來接我!】
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五分鍾,程植回複:【好的。】
他的回應從來一板一眼,很少婉轉,不像方業識那樣,言語間藏著人人皆知的曖昧。
同事們準備打卡下班,與黎婭相熟的江藝學姐扭頭看她一眼,提醒道:“黎婭,你記得把之前落在更衣室的外套帶走,我看你那件衣服還蠻貴的。”
黎婭笑眯眯答好。
她沒太在意所謂落在更衣室的外套,想也知道是她隻穿一季的選擇,拿回家沒多久就要閑置一旁。
程植來時,正逢傍晚。
歌舞團單位位於江市郊區,上班路程遙遠。黎婭暑期工作日來這裏實習打卡,需要提早兩小時從家裏出發。
她挺不耐煩這個“實習安排”,無奈楚朱秀態度堅決,要求她往歌舞團首席發展——眼下,大學期間的歌舞團實習機會,正好是她將來適應這項工作最好的辦法。
前幾天的“衣櫃風波”後,黎婭委屈好幾天,不肯和楚朱秀說話。楚朱秀熬鷹那般,同樣以“冷暴力”回饋。最終,還是黎婭受不了家裏的氣氛,主動上前示弱,恢複母女感情。
她原計劃著趁假期去北歐旅遊,往常隻需要撒撒嬌賣賣乖,就能達成目的。
如今,家裏多了個“黎潼”,危機感讓黎婭不敢離家半步,她順從著媽媽給她的職業計劃,不敢有丁點微詞。
程植看到黎婭,鳴笛示意。
黎婭原本黯淡的神色瞬間明亮起來。
她拉開車門,甜甜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阿植,你來接我啦。”
“嗯。”
程植趁著還沒開車,發了一條遊樂園攻略給她:“你看著,有什麽想玩的,一會買門票。”
黎婭笑著說好。
一路上,她在副駕上與程植交談,心情愈發愉快,幾乎要忘了這段時間的痛苦。
直到她多問了一句:“阿植,你在國外有和其他女生交往嗎?”
她問得輕柔,學了楚朱秀平日裏說話的五分腔調,很難讓人拒絕回應的口吻。
程植在十字路口,紅燈路段,刹車後,平靜地回看她。
“沒有。”
黎婭心中升起希望。
她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笑眯眯地道:“哇,真巧誒,我現在也是單身,要是我們30歲了都還是單身,要不湊合著在一起好了?!”
這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對話,常常用於挑明彼此關係。
黎婭期盼著程植順坡而下,告訴她“不必等30歲,現在就可以”。
她飽含冀望,悄悄看他清俊的側臉。
綠燈亮了,駛入車流。
她聽到程植冷靜沉著的回應:“我暫時還沒有戀愛的想法。”
黎婭呼吸一滯。
她臉上的笑容掛不住,試探著道:“……叔叔阿姨都不催你的嗎?”
“他們望子成龍,沒指望我現在就成家。”
程植罕見地笑了起來。
他說著父母對他的期待,語氣柔和。
黎婭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她艱難地挑了下嘴角,忍住要哭的衝動,抑製住那句本已經構思好,倘若程植答應和她在一起,那她就要陪他去讀書,未來在國外領證結婚的話。
黎婭濕漉漉著眼,很輕地道:“那很好啊。”
計劃打亂,她痛苦一時,不得不重新思考,該如何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