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將溫諶送上馬車後, 他們才啟程去京城,一路上倒是順利,不久便抵達京城。
日頭不錯, 天空澄澈無雲,遠遠便能看到恢弘的城牆。
周天沒來過京城, 正探著頭往外看, 興奮得不行:“京城真繁華啊, 連城牆也這樣好看,怪不得達官貴人都住在這裏。”
付同哼笑一聲:“這有何稀奇的,皇宮的城牆比這還齊整呢。”
“我不是沒來過嘛,你就當我是鄉巴佬。”
眾人皆笑。
她忽然道:“誒, 今兒是有什麽節日嗎?為何這樣多馬車從城門出來?”
月嫵本覺得沒什麽稀奇的,正要解答,忽然瞥見車隊上有麵熟的人:“杜宇,你去打探一下,前方出城門的可是盧家的人?是出了何事才要這樣舉家離京?”
“是。”杜宇跳下車, 沒多久又跑回來, 氣喘籲籲,“盧家出事了。”
月嫵一凜:“出何事了?”
“聽聞是長公主駙馬喝酒失手打了少府監家的郎君, 鬧到了聖上跟前。本來陛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掩過去的, 少府監不滿意了,翻出好些駙馬還有盧家的錯處,什麽命案啊貪汙啊都鬧出來了。這下沒法收場了,陛下直接將整個盧家都罰了,除了駙馬, 大半的人都調回原籍了……”
月嫵緩緩垂下眼。
到底是不滿盧家犯事太多,還是盧家為母親辦事, 亦或是兩者都有。
母親可想到會有今日?應當是能想到的吧?舅舅病重,太子年紀尚小,他最擔憂的就是母親了,而盧家又是母親最要緊的勢力,不動盧家還會動誰呢?
這些年舅舅也是一忍再忍,一試再試,可母親仍不肯退讓,今日之局麵,是不難預料的。
不知失了盧家後,母親又該如何應對。
溫慎抓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回神,稍稍笑了笑:“我和盧家又沒什麽深厚的情分,並沒有多難過,隻是有些感慨罷了。”
玩弄權術的人最後大概會被權術玩弄。
“待出宮後,我們去看看挽玉吧。”她忽然道。
周天回過神來:“挽玉是誰?”
“我的一個侍女,原姓吳,沒取什麽好聽的名兒,進了長公主府後給賜了這麽一個名字。我初見她時,她還和你差不多大,後來她為我送信,被母親叫人當場射殺了。”月嫵嘴角微微彎著,眼中卻有盈盈淚意。
周天心中很不是滋味兒:“她可還有家人?我要和她義結金蘭,往後有空我就去她家裏看看。”
月嫵搖了搖頭:“她父母都是莊稼人,恐怕是沒
見過這樣的場麵,還是不要當麵打攪了。”
“待宮中事畢,去給她掃掃墓吧。”溫慎緩緩出聲。
月嫵轉頭,朝他笑了笑,未再多言。
宮中事急,來不及整頓,車馬直接到了宮門口,他們沉默著一起進了宮。
殿內並沒有預想之中的混亂,皇帝躺在**,一旁年幼的太子正在侍藥,靜靜候在一旁的內侍瞧見他們,朝皇帝通報了一聲。
皇帝鈍鈍轉頭,眼睛微微眯著,笑著道:“回來了。”
才一年而已,他蒼老了許多,眼角添了許多皺紋,兩鬢頭發花白,已看不出從前的精神。
月嫵溫慎一前一後進門,跪在床邊請安。
他笑著看月嫵許久,輕聲道:“你還是和你父親長得最像。”
父親,月嫵很少在他們口中聽到這個詞,似乎這是一個禁詞,誰都不能提起。
她也不會提起,隻垂頭不語。
“好了,起來吧。”皇帝也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隻閑話了幾句,便叫她下去了。
又支走太子和內侍,殿內隻剩溫慎和皇帝兩人。
皇帝看著帳子,深深歎息一聲:“朕收到你請辭的折子了。”
溫慎沒回話。
“可朕不想放你走。”他道,“太子年幼,長姐靠不住,剩下的滿屋子都是世家的人,你若是走了,太子該如何,這天下又該如何?朕自知不算雄韜偉略,但也算得上兢兢業業,沒讓這天下在朕手中變得更差。朕所做的一切,不敢說全是為了天下百姓,可也的確是在為百姓考量。你有仁善之心,有治世之才,為何不肯拚盡全力呢?”
溫慎垂著頭,依舊不答話。
“即便不為天下百姓盡全力,也總要為平陽考慮考慮。你以為這樣一走了之,從此以後就能過上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嗎?若天下易主,平陽會是如何下場,你該能想得明白。”
“臣遵旨。”溫慎叩拜,“臣隻求陛下賜婚臣與平陽。”
皇帝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門外內侍隨即衝了進來,帶進來一群太醫:“此處混亂,溫大人不如暫且退至殿外?”
溫慎微微頷首,緩步退了出去。
他心裏清楚,這一出不過是皇帝的緩兵之計,可他還能怎麽辦?說句不好聽的,陛下已經算是給他麵子了,換個人來,說不定早被砍頭了。
他們這些人的命究竟算是什麽呢?還不如宮中一塊城牆重要。
小嫵就在殿外候著,他想過去抱抱她,可是不能。
宮中不是家裏,這樣一個微小的心願也無法實現,更不用說其它的了。
內侍看了他們一眼,輕步靠近,輕聲道:“裏頭還不知是個什麽情況,縣主一路奔波早已疲憊,不如先回府上休息。不過陛下還有話與溫大人說,還得請大人稍等片刻了。”
他看向月嫵,月嫵衝他微微點頭。
杜宇就在宮門外候著,周天也在,小嫵應當不會出什麽事,可溫慎還是擔憂,忍不住開了口:“出了宮直接和杜宇回府,路上慢些。”
殿外倒是不亂,站著的人都朝他們看來。
他沒理會:“回去吧。”
月嫵忽然朝他走進幾步,悄聲道:“我去你那兒等你。”
他稍了鬆口氣,目送她走出殿門。
隻是未料,這一別就是數日。
第二日夜半,陛下突然駕崩,縱然先前都做好了準備,可宮中還是忙成了一團。陛下臨走前還與他說了好多話,將所有事宜都交待了,隻是他和小嫵的婚事,陛下自始至終都未鬆口。
他亦有事要處理,宮道上碰見小嫵好些次,也無空閑說話,隻能點點頭搖搖頭示意。
直至新帝登基,先帝入葬,所有政務交接完畢,才算是告一段落。
聽著幼帝一句退朝,他終於鬆了口氣,急匆匆往宮門外去,剛至半路,卻被人攔了下來。
“長公主請見,有勞大人隨我等走一趟。”
他咽下一口濁氣,上了馬車。
馬車毫不避諱直接到了長公主府,堂堂正正從側門進去的,停在了一座樓閣之前。抬眸看去,長公主就站在閣樓上。
他收回眼神,獨自登上樓,站在走廊的另一頭,垂眸行禮:“見過殿下。”
長公主看著遠處整齊的坊市,淡淡道:“先帝臨終之前並未獨自見我,卻獨召你兩日。”
溫慎明白她有話說,並未答話,隻靜靜等著。
她接著道:“你高中,先帝指你去嶺州,從那一年始,恐怕就是為了今日。他會謀劃得很,你一介布衣,就算是身居高位,背後並無勢力,也休想謀奪皇位,更何況還有平陽在。”
“殿下多慮了,幸得先皇重用才有臣今日……”
“他早就決定要用你,怎會弄不清你的身世?”長公主打斷,轉過身看他,“他早就知曉你和平陽的關係,早就知曉你這麽多年苦苦經營全是為了平陽,可他還是要將平陽指給裴家,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你下定決定對付裴家而已。他比我又能好得到哪兒去?你為何要這樣衷心為他辦事?”
溫慎看著遠處,瞳孔顫動幾下,麵上卻毫無異樣,輕聲道:“能得先皇賞識,是臣之幸。”
“你到現下還不明白嗎?你與平陽的感情在這裏什麽也不算,你身居高位也什麽都不是,隻要天子一句話,明日平陽就能被指給別人,而你也能被貶至異鄉。動一個裴喻還需要如此拐彎抹角迂回曲折,可動你,僅需天子一言而已。”
“若你真想得清楚,便應該和平陽再要一個女兒,送去宮中,待二十年後,你與平陽便安安穩穩了。不用流血,不用改製,何樂而不為?若你還不願,就不該幫著我侄兒打壓我,我再怎麽不好,也不會害我的親生女兒。若真有機會,我也願意庇護你們,屆時你和平陽便可高枕無憂。”
……
長公主還說了許多,他記不太清了,無非是要他倒戈。
他並非不明白自己的命運隻在帝王的五指之中,可若要以這樣的方式反抗,隻怕會死得更快。
既無權勢,也無兵馬,他到底該如何去抗爭?和錯過的那八年一般,是他無能,是他出身不好,否則又怎會被人如此戲耍?他自己無法掙脫,也沒法救小嫵,隻需要帝王一句話,再來一個八年也不無可能,甚至即便是在他跟前將小嫵指給別人,他又能如何?
出了長公主府,他沒有回家。
月嫵還在家裏等著,前幾日他們在宮中碰見了,說好今日要回來的,這時還不見人,她心中有些急了。
“我去宮門看看。”她起身要往外走。
周天立即也起身:“說不定是有事絆住了呢?天也不早了,杜宇早去接了,若是出什麽事了,他會回來說的。”
“我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得出去看看。”她匆匆朝外走,還未出門,便聽門一聲響,是杜宇架著馬車回來了。
她鬆了口氣,迎了上去:“可是宮中出什麽事了?怎回來這樣晚?”
杜宇往車裏看了一眼,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