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才成婚幾日, 豈不是胡鬧?!”有人議論。
“自從賜婚後,臣來求解除婚約不下百次,陛下次次拒絕, 所有人都與臣言,等成親便好了。臣現下成親了, 並未覺得有什麽好。臣不喜歡裴喻, 即便與他相看一輩子, 也不會喜歡。”
“你!”裴家有人出來怒罵,“從前可是你糾纏於駙馬,如今說不想要婚約的也是你!這朝堂之中誰不知曉,分明是你見異思遷移情別戀, 才要棄駙馬於不顧。整日與旁人拉拉扯扯便罷了,如今還要這樣羞辱我裴家,你欺人太甚!駙馬一心係在你心上,你卻這般,求陛下為駙馬做主!”
皇帝倒是一臉鎮靜:“哦?移情別戀?平陽, 可有此事?”
月嫵抿了抿唇, 道:“並非移情別戀,臣從未心悅過裴喻, 早前也與陛下稟明過心有所屬, 隻是陛下一直不信。”
“是何人呐?”皇帝故意環視殿內一圈,“可在朝堂之上?”
月嫵低著頭,不說話。
“還用她說?誰不知道她日日跑去溫府蹲著,改日將那門口的石獅子搬去也一個,也無甚影響!”
皇帝咳嗽幾聲, 急忙接了茶,喝一大口, 掩住笑聲,過了許久,才又一臉正經:“噢,這溫府,說的可是中書令溫大人的府宅?”
“正是!”
“溫愛卿,你來說說可有此事?”
溫慎出列,淡淡道:“此事臣毫不知情。”
“平陽呢?平陽如何說?”
月嫵沉聲答:“臣是心悅溫大人,已有數十載,此生隻願與他相守。”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溫慎:“愛卿,你可聽見了?”
“承蒙公主錯愛,臣早已娶妻生子,又出身低微,實在算不得什麽良配,還望公主珍惜眼前人,莫再錯失良緣。”
“溫慎……”
月嫵正要喊,被皇帝截住:“哦?愛卿已娶妻,朕怎未曾聽聞?”
溫慎緩緩跪下,一字一頓道:“臣妻姓陳,不過一介孤女,八年前便已逝世,臣曾當麵與她許誓,此生再不另娶。”
月嫵心中那點兒底氣消失得一幹二淨,是她說了謊,她不是孤女,也不姓陳。
“陛下,駙馬爺在底下求見。”內侍忽然道。
皇帝挑了挑眉:“讓他上來覲見。”
內侍頭有些悶得慌,前兩日還在說莫將人氣死了,今日又來整這些,豈不是將人架在火上烤?
他不情不願下去接了人上來:“陛下,駙馬到了。”
“參見陛下。”裴喻就跪在門外,與月嫵並肩跪著。
月嫵煩他,稍稍一側挪了挪,落在旁人眼裏便是小夫妻間鬧了些小別扭。
“依臣看,公主與駙馬倒是一對歡喜冤家,登對得很。”有人笑道。
“是啊是啊,瞧這兩人在一塊多般配啊,還是陛下賜下的婚事好。”
月嫵攥緊了拳,未起身罵人:“臣不喜歡裴喻,任憑你們說破了天,臣也不喜歡。陛下若不答應和離,臣便在此長跪不起。”
皇帝看一眼溫慎,又看一眼裴喻,問:“駙馬來晚了,愛卿你與駙馬說說方才發生了何事。”
溫慎雲淡風輕的臉黑了一截,垂首應是:“方才有人汙蔑公主移情別戀於臣,還望駙馬切莫怪罪。”
“駙馬,你可聽明白了?”
“臣聽明白了,殿下並未移情別戀,隻是這些日子與臣鬧了些小別扭,看臣不順眼,故而來求陛下和離。一切皆是臣之罪過,與旁人無關。”
“既如此,你便將平陽帶回去,好生哄哄?”皇帝試探說一句,偷偷看溫慎一眼,見他並未有何反應,又正色道,“往後要再來這裏胡鬧了,朝堂又不是街市口。”
裴喻伸手便要扶月嫵,被她躲開:“我並未胡鬧!我就是要和離!今日若不能和離,我寧願血濺當場,身首異處!”
大殿之中,所有聲音都停下來,寂靜一片。
沉默許久,皇帝又問溫慎:“愛卿,你如何看?”
“此為公主家事,亦是天家家事,君臣有別,臣不便多言。”
皇帝一陣頭皮麻煩,輕輕拍了拍腿,有些為難。他本是想讓溫慎看看月嫵的心意,誰知都這般了,這廝還不為所動。
“這樣,先莫喊著要死要活,讓朕再想想,想好再與你作答。”
“陛下要多久才能想好?”
皇帝覺得好笑:“這滿朝文武,恐怕隻有你敢與朕這樣說話。”
月嫵垂頭叩首:“臣知罪。”
“短則三月,長則一年,朕必定
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不過,你得答應朕,不許再來朝上鬧了,這段時日也不許再為此事來尋朕了。”
“多謝陛下,平陽謹記在心。”
皇帝揮了揮衣袖:“好了,退下吧,朕還要與眾臣議事。”
“是,平陽告退。”月嫵緩緩起身,往後退去。
裴喻也隨之告退,跟上她。
兩人在宮裏一路拉拉扯扯直到宮門外,路過之人無不側目而視。
月嫵煩透了,忍不住嗬斥:“你到底要如何?!”
宮道上齊整往來的宮人嚇得一抖,停在原地不敢動了。
裴喻要去牽她:“我不想如何,是公主要與我鬧,不許我碰不許我進府。”
她甩開,怒吼:“我是不是早與你說過,我嫁人了我有孩子了我不喜歡你,我讓你同我去找舅舅說明,取消婚約,是你不肯!”
“我心悅公主已久,好不容易盼來婚約,我怎能甘心放棄?”裴喻抓住她的袖子,麵色有些白,看著是要哭了。
她心中怒意更甚,再次甩開:“你是心悅我?你心悅的是長公主之女,你心悅的是皇帝的親外甥,是平陽郡主這個封號。裴喻,你虛偽至極!根本不堪與溫慎相比!”
“我不知公主話從何來,我從未這樣想過。那年在公主在京城縱馬,我便心悅公主了,後來才知曉公主身份,並不是公主所想的那樣。”裴喻上前幾步,緊緊抱住她,將她按進懷裏。
她掙紮不脫,高呼起來:“你鬆開我!鬆開我!”
兩側的宮人跪俯在地,無一人敢多看,一人敢多言。
“莫鬧了,除了和離我什麽都能答應你。”裴喻輕聲哄了一句,將她打橫抱起往前走。
沒走幾步,她忽然掙脫,提著裙子往前跑。
裴喻見狀便往前追。
宮道不許追逐打鬧,可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駙馬,有誰敢多言,就聽見他們一個逃,一個追,一會兒追上了,一會兒又逃走了。
一綠一紅的兩道身影時而糾纏在一起,時而又分散開來,像兩隻振翅欲飛的蝴蝶,纏綿悱惻。
溫慎站在高台之上,看著他們一路追逐出宮去,心中那塊缺口越來越大,有風猛得灌進來,破裂得再也粘不回去。
滿城繁華,盡是淒涼。
他已很久沒出宮去過了,有兩次,隻是在宮門口收了杜宇送來的換洗衣物,又匆匆回到宮中。
有他在,旁人再未值過班,他也喜歡處理公務,一看就是一整日,起睡時間快要趕上皇帝。
終於,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過了中秋宴,便不許值班了,你這樣總待在宮裏,那件事如何推進?”
“臣遵旨。”他毫無怨言,隻有這一句。
皇帝看得有些頭疼,叫他走了。
他又回到案前,繼續查看公務,著手處理。
不出幾日,宮中舉辦中秋宴,皇帝知曉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準了他處理完公務便回家去。
他收拾了東西,與同僚告過別,獨行在宮道之中。
兩側的宮牆太高,幾乎看不見牆外的景色,天邊有孤鳥飛過,很快也被宮牆吞沒。
宮道之中忽然刮來一陣烈風,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緊了緊外袍,加快了些步伐。
往外沒走多久,拐過彎時,有轎攆從遠處而來,他一眼看清攆上之人,下意識要往先前的拐彎處退去。
可那處太遠,已來不及。
他扯了扯嘴角,隨兩側的宮人一起跪拜,高呼參見公主駙馬。
他聽見不遠處傳來的怒聲:“停轎!停轎!我叫你們停轎!都聾了嗎?!”
轎腿磕碰到石板宮道,發出嘭得一聲,腳步聲匆匆而來,跟在後麵的,還有一道不徐不疾的腳步聲。
“溫慎,你起來。”那雙綴著珍珠的繡鞋停在他跟前。
“參見公主、駙馬。”他伏在地上,又賀一遍。
“你起來啊……”月嫵抱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上提。
他不肯動,身下的石板路濕了一塊。
“溫慎,溫慎,你起來啊……”月嫵不管不顧跪在地上,扶著他的肩膀,將他往起扶。
他搖頭:“臣不值得公主如此,公主快隨駙馬去宮中參宴,莫要遲了。”
月嫵俯身抱他:“你為何要這樣?我不是說過我心中隻有你,我一直在等你,你為何不肯信我?”
“公主與駙馬天造地設,還望公主勿要再說這樣的話。”
“溫慎!溫慎!”月嫵心中憋悶,氣得搖晃他,“你要如何才信我?”
“公主切莫失言……”
月嫵正要說話,被身後的裴喻打斷:“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前方宮門處並無旁人,公主與溫大人可移步去那處說話,我會在外頭替你們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