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溫諶將糖妥帖包好:“母親在何處?我們何時才能見到母親?”
“快了。”溫慎牽著孩子坐好, 往外道,“杜宇,去裴府。”
車輪碾過石板路, 吱呀吱呀作響,溫諶跟著車廂搖搖晃晃, 抬著小腦袋, 問:“父親, 我見到了娘了該說什麽?”
溫慎勾了勾唇:“問她,是不是不要你和爹爹了。”
溫諶一愣,明亮清澈的眼瞳中蒙上一層水汽:“娘真的不要我和爹爹了嗎?她為何這樣久都不回來看我?”
溫慎輕輕靠在車廂上,緊緊咬著牙關, 未讓淚再掉出來,低聲道:“去問過便知曉了。”
溫諶垂下眼,看著手心裏的糖,沒再說話。
馬車拐入大道,剛好瞧見郡主府的喜轎, 喜轎兩旁擠了許多人, 轎前是騎著馬的裴喻,滿麵春風, 正在與道上賀喜的人回禮。
溫諶趴在他腿上, 伸出脖子往外看:“是他們在成親嗎?排場好大。”
馬車忽然停了。
“杜宇,駕車。”
杜宇沉默一陣,還是拍了拍馬,不遠不近跟在喜轎後麵。
臨近裴府,更是鑼鼓齊天, 鞭炮齊鳴,穿著火紅喜服的裴喻下馬, 將喜轎裏的新娘打橫抱出來,跨過火盆往門裏去。前來賀喜的人起哄一陣,跟著湧進府中,門口隻剩下守門小廝侍女檢查賀帖。
溫慎盯著那空****門口看了許久,忽然道:“下車吧。”
溫諶回過神來,歪著腦袋,問:“娘在這裏麵嗎?”
“在。”溫慎答一句,先一步下了馬車,扶著溫諶下來,牽著他往前走,杜宇跟在後麵,抱著禮盒。
緩步至門口,侍女迎了上來,恭敬道:“請大人出示請帖。”
溫慎彎了彎唇:“許是太傅忘記與我發帖了,我並沒有請帖。”
侍女未見過這樣的情況,微微愣了一下,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頭:“請問大人是……”
“新任中書令,姓溫。”
侍女一副恍然明了的模樣:“請帖早便發了,大人既是新任,確實應是未發到。奴婢們疏忽,請大人莫怪罪,隨奴婢進府。”
“有勞了。”溫慎微微頷首,牽著溫諶跨進門檻。
仍舊守在門口的侍女小廝朝溫諶看去,總覺得哪處有些怪,直到人繞過影壁進了裏麵,忽然有人反應過來:“那個小公子長得是不是有些像郡主?”
同在迎客的鬆黛愣住,提著裙子往裏追。
此時,溫慎已帶著溫諶進了大廳,朝著廳中央走去,就站在一對新人身後。
察覺不對,周圍閑聊嬉笑全停了下來,隻剩喜樂孤奏幾聲。
上首裴夫人察覺不對,蹙眉看來:“你是何人?”
裴太傅正樂嗬嗬的,聽到聲音才瞧見溫慎,先是一愣隨即一喜:“原來是溫大人,快坐快坐。”
扶著侍女起身的月嫵一怔,緩緩直起身。
她想,或許隻是同姓。
“太傅多禮。”
可這聲音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她乍然回首,掀開蓋頭,看見了站在身後的人。
臨近黃昏,熱烈又喜慶的火紅晚霞映在他身後,他逆著光,目光越過看向上首的裴太傅。
月嫵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能看見他的輪廓。
他似乎是瘦了許多,原先流暢的頜角有些微微凹陷,發間多了幾根銀絲,夾雜在黑發中格外顯眼。
“我是來尋人的。”他說。
“哦?來尋何人?”裴太傅聲中仍有笑意。
他垂首,推了推身旁小兒,輕聲道:“去吧。”
小兒往前走了幾步,轉頭試探看他,見他微微點頭,又回過頭去,往前繼續走,停在了月嫵跟前,試探著牽住她的手,仰著頭問:“娘?”
淚從她眼中掉出來,帶走一行脂粉,她顫抖著,緩緩低頭,看向站在跟前的小人。
他今年應當八歲了,可他好瘦小,看著還不如容妃膝下七歲皇子強壯。
“母親?”他又試探問一句,看見那隻塗著紅色丹蔻、抬起卻不敢放下的手,似是有了判斷,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娘,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嗎?”
他仰著頭,微白的臉頰接下一滴淚,眼也濕潤了,摸出袖中的紅色紙包,高高遞給她:“娘,我給你吃糖,你跟我和爹爹回家好不好?我很想你,爹爹也很想你。”
月嫵鈍鈍抬頭,看向前方正在看著的人,那眼神沉鬱死寂,她何曾在這人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眼神。
他似乎從來都是溫和的,包容的,無論是對她還是對任何人。
“這如何可能?!”裴夫人拍案而起,臉被氣紅了半截,若不是怕得罪人,此刻就要質問坐在身旁的長公主了。
裴喻倒是泰然自若,笑著道:“此事另有隱情,今日讓諸位見笑了。鬆黛,帶諸位大人去前麵入席,這會兒喜宴也該做好了,稍待片刻便能用膳。天氣熱,先弄些冰鎮的楊梅湯呈上,莫讓諸位大人幹坐著。”
說話間,已有人陸陸續續走了。
這屋裏有皇親國戚又有世家老臣,還有朝堂新貴,任何一個他們都得罪不起,心底再癢癢,也不敢多待。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鬆黛與守在門外的侍女簡單交待幾句,很快廳裏所剩無幾的人也走完了,隻剩下主家人。
裴太傅重重歎息一聲,不知該怪誰好,一甩衣袖,留下一句你們看著解決,便也走了。
裴喻倒是鎮定,還在後頭行禮:“父親慢走。”
“你還有心思笑?”裴夫人有些坐不住了,上前道,“你今日必要與我說明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裴喻拍了拍母親的手,笑著道:“母親莫急,此事兒子是知情的。驕驕早便與兒子說明了,她曾誕下一個孩子,兒子想著並不介意,因而未曾與母親告知過。”
“你!”裴夫人指著他,想大罵一頓,可一想長公主還在旁邊,實在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母親和殿下不若也先去入席,此事由我與郡主自己解決便好,免得前麵沒人主持,失了體麵。”
有台階在跟前,裴夫人不得不下:“既如此,殿下便與老身去前麵待客吧,讓孩子們自己解決。”
長公主此刻才起身,看了一眼月嫵,頭疼欲裂。
人都走完了,廳裏隻能聽到月嫵的抽泣聲。
裴喻微微歎息一聲,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有什麽話便去說吧。”
她沒理會這話,隻是現下才回過神,牽著溫諶的小手,緩緩朝廳中的人走去,停在他跟前。
“你還有何話可說?”溫慎微微側過身,不想看她。
她試探著,抓住他的袖子,低聲抽噎道:“溫慎……”
溫慎別開臉,淚從臉旁淌過。
“溫慎……”她鬆開孩子,上前緊緊抱住他,頭抵在他肩上,喃喃道,“溫慎,溫慎,我好想你。”
溫慎險些口出惡言,話到了口邊,又生生咽了回去,譏諷一句:“郡主好生風光。”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好,我聽你說。”溫慎轉回身,看向站在前方的裴喻,隻見他一臉雲淡風輕,像是所發生之事全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溫慎極其厭惡這種神情,忍不住咄咄逼人起來:“你先說說,他為何知曉我為你取的小字。”
月嫵怔住,連哭聲都停了。
那年初見裴喻,是她自己親口與人說的。
“我、我……”她抬頭眼神飄忽,心中一陣慌亂,手足無措。
溫慎哼笑一聲,垂頭看著她:“不是說要解釋嗎?怎麽?第一個問題便答不上來了?”
“溫慎,溫慎,事情有些複雜,你隨我來,我慢慢與你說。”她慌亂著,要去牽他的手,卻被他躲開。
“今日可是你與裴大公子的洞房花燭夜,我與你私下說話算是什麽?”
“我和他什麽也沒有,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月嫵哭著去拉他的手,緊緊抓住不肯鬆手,“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他沒掙脫,看向裴喻,又問:“你是在透過我看他,還是透過他看我?”
月嫵又回答不上來了,她死死抓住他,生怕下一刻他就要走,猶猶豫豫半晌,道:“沒有什麽沒有。”
“那為何偏偏是他,我已不知多少回曾聽人言,我與裴大公子有些神似。”
“溫大人何必咄咄逼人,郡主的確等了你許久,前些日子也與我鬧了許久,這樁婚事,她也是迫不得已。”
月嫵本想反駁,可聽到最後這句,又忍不住連連點頭:“是迫不得已。”
溫慎心中妒意不減反增,隻覺他們這般心意相通默契至極,豈是一日之功?他怒道:“鬆開!”
月嫵從未被他這樣訓斥過,手下意識便鬆了。
溫慎如刀般的眼神掃過裴喻,牽著溫諶轉身離去:“祝二位琴瑟和鳴,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溫慎!溫慎!”月嫵提著裙子追,可人半點兒停下來的意思都未有。嫁衣太過繁重,頭上的冠也在叮叮作響,她有些惱了,停下腳步,大喊一聲,“溫慎!”
溫慎也停下腳步,自嘲笑笑:“如今和別人穿著嫁衣的是你,即將要和別人同房花燭的也是你,你有何好生氣的?”
月嫵蹙著眉,心中委屈萬分:“你既然來了,為何不肯再多聽我解釋幾句?”
“我已問過,是你解釋不出來,難道我還要留在這兒,看著你們洞房完再聽你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