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新婚在即, 郡主還是莫要再往此處跑得好。”
“母親不是很滿意這樁親事嗎?我來看看他又如何?”月嫵淡淡瞥一眼身旁的侍女。
這些年,她身旁服侍之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短的不到一月, 長的不過半年。
母親不信任她,隨時要派人盯著, 除了皇宮和裴家, 哪裏也不能去。
“我連自己的未婚夫君都不能見了嗎?”她又扔下一句, 輕車熟路往裴喻院子裏去。
這府中侍女早對她再熟悉不過,一見是她來,立即引她往裏走:“郡主,大公子這幾日身體不適, 正在**歇著,郡主還是等奴婢進去通報一聲再進門也不遲。”
月嫵望著那侍女,挑起竹簾,哼笑一聲:“我孩子都生過了,還怕這些?”
侍女臉都綠了, 被噎得沒話說。
竹簾裏頭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聲:“鬆黛, 可是郡主來了?”
“是。”
“請她進來。”
鬆黛上前幾步,雙手撐起竹簾, 畢恭畢敬:“請郡主進。”
月嫵毫不客氣踏入內室, 往床邊的小凳一坐,看著**隻著中衣的男子,淡淡道:“近日可有我夫君的消息?”
“郡主稍等,待臣穿戴齊整。”裴喻撐著床架,緩緩起身, 拿了屏風上的衣裳,往身上一件件套。
月嫵就坐在那兒, 毫不避諱看著他。
他磨磨蹭蹭半晌穿好,緩步而來,斟了杯茶,推到月嫵跟前:“郡主請用茶。”
月嫵抓住茶杯,握在手中,盯著他:“說吧,有何消息?”
“溫大人還在並州境內,聽聞並州在溫大人的手下發展得很好。他前些日子曾請過奏,向陛下請安,並匯報了並州境內的情況。”
月嫵緩緩垂下眼,正在想著奏折會是何語氣,突然聽那邊停了,心中有些不滿:“沒了?”
“抱歉,臣隻能探聽來這些。”
“那我先走了。”月嫵起身,毫不猶豫要離開。
可沒走兩步,卻被裴喻了拉住手腕:“郡主……”
月嫵頭也沒回一下,冷冷道:“鬆開我。”
裴喻沒有鬆手,反而上前一步,從身後抱住了她:“郡主,臣願同溫大人一起服侍郡主,隻要郡主同意,明日臣便傳信去並州,與溫大人說明情形。”
她勾了勾唇,轉過身來,雙手勾住裴喻的脖頸,道:“好啊,我同意,那你今日便去替我傳信。”
裴喻笑了笑,眸中帶著點點星光,唇色格外慘白:“臣不傻,若臣今日去傳了信,明日郡主不肯應了該如何。”
“那你想如何?”月嫵麵上的笑意微微斂起。
“臣不是說過嗎?”裴喻輕輕摟住她的腰,垂首輕聲道,“讓臣服侍郡主一夜,臣便立即去傳信。”
她沒有推拒,臉色微沉,緊緊看著他,眸子裏沒什麽情緒。
“郡主……”裴喻輕輕將她摟至懷中,“臣知曉自己與溫大人長得有幾分相似,郡主一直在透過我看他。但臣不在意,即便洞房花燭時,郡主喚溫大人,臣也不在意。”
“若那之後,你不與我傳信,該如何?”
“郡主難道未曾想過,即便是臣不為您傳信,待過幾日成親,臣與郡主也是必然要圓房的,隻不過他們會用些下作的法子,臣不想那般。”
月嫵推開他:“好,我同意。你若敢不與我傳信,我便割了你的腦袋。”
他沒放手,將人拉回懷裏,輕笑幾聲:“臣一定說到做到。”
這笑聲和溫慎的好生相似,讓月嫵有些恍惚。她甚至開始欺騙自己,或許眼前之人就是溫慎呢?
“驕驕,是不是又想夫君了?”
月嫵一怔,猛然推開眼前之人。
裴喻被推了個猝不及防,連連退了好幾步,撞在桌上,撞得茶杯晃動幾下,而後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他額前的發淩亂了幾分,撐著木桌站穩,眸中有劇烈咳嗽過後的淚,微微彎著唇道:“郡主若實在是想念溫大人,將臣當成他也無妨。”
月嫵轉過身,大步往門外去:“我回府了。”
裴喻快步在後麵追,咳嗽得越來越厲害。但他絲毫沒放棄,不停追上去要牽月嫵的手,卻頻頻被她甩開。
一路追至門外,他終於得逞,抓住了月嫵的手,攥在手心裏,笑著對月嫵的侍女道:“郡主又在與我鬧小性子了,還請兩位勿要將此事誇大告知與殿下。”
“是。”侍女應聲。
裴喻朝兩人微微頷首,雙手牽住月嫵的手,垂首輕聲道:“過幾日便要成親了,郡主勿要再往我這裏來了,免得旁人看了笑話。”
這不過是做給兩個侍女看的罷了,有時月嫵也會配合一二,可今日心情實在是不佳,懶得與他演戲,手一抬便要離開。
裴喻卻緊緊牽住了她:“莫急。”
她抬眸瞪他。
裴喻隻是露出溫柔的笑,緩緩朝她靠近,在她耳旁悄聲道:“若郡主還記得今日承諾之事,可先回府寫好信。”
她沒再掙,隻淡淡道:“我知曉了。”
裴喻摸了摸她的鬢邊的碎發,鬆了手,拱手行禮:“臣恭送郡主。”
再抬眼時,卻看向了坐在巷子盡頭馬車裏的溫慎。
溫慎麵無表情,眼中一片死寂,但裴喻眼中卻帶有淡淡笑意,似乎是在與老熟人打招呼。
明明他們未曾見過,如此這般,隻有一種可能,他知曉自己。並且,不單單是仕途上的知曉。
溫慎不甘示弱,不肯收回眼神,可那人卻一片雲淡風輕,沉著轉身,進了府內。
他輸得徹底。
“大人,還要去追馬車嗎?”付同也看見了。
“不追了。”他道。
杜宇駕車掉頭,沒忍住多了嘴:“大人既然已追來了此處,何不去問個清楚呢?倘若真有什麽隱情呢?”
“能有何隱情?你沒見他們那副郎情妾意的樣子?”付同有些惱,“我就說了這麽些年都沒尋到,除非是她自己有意躲了起來,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虧得大人還等了她這樣多年,還不如早些另娶,說不定現在孩子都會說話了!”
杜宇急急推他,小聲道:“莫再說了。”
他一個胳膊肘拐回去:“刮骨療毒,若不忍受徹骨痛,如何能放得下?”
兩人正要爭論,馬車裏突然道:“付同,去溪行那兒將諶兒接來。”
“啊?”兩人齊齊轉頭,“去接小公子做什麽?”
溫慎未答,隻靜靜看著馬車內搖晃的車簾。
直至馬車回到府上,他又沉聲吩咐一遍:“付同,即刻便去。”
付同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了,隨意收拾了包袱,便啟程出發。
人一走,溫慎又朝杜宇道:“去長公主府送信。”
“方才不追,現下又要去送信。”杜宇嘀咕一句,拿了信出門。
溫慎看著窗外那排盛放的紅色小花,沒有說話。
人都走了,院子裏靜下來,方才的畫麵開始往他腦中湧。
他們站在那兒手牽著手,隔得那樣近,幾乎要貼在一起,或許在府中早已……他還有什麽勇氣追上前當麵問個清楚,他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還想給自己留一絲體麵。
他要一個回答,哪怕是他不想聽到的,隻要一個回答,他會如她所願,將從前過往掩埋於心底,從此往後一別兩寬。
但信連送都送不進去。
杜宇一連去了好幾日,都是無功而返,都快被磨得沒脾氣了,可溫慎仍不肯放棄,仍讓他去門口守著,務必要將信送進去。
隻可惜,直到郡主與裴大成親那日,信也未能送進去。
街上熱鬧得很,天剛亮,宵禁剛解,便有了奏樂聲。從裴府到長公主府一路的商鋪街道全掛上了紅綢,城門那處有兩家共同派來的侍女小廝在發喜糖,那些從未嚐過糖為何物的小孩齊哄哄湊過去,圍了一圈。
溫慎坐在不遠處的馬車上,閉了閉眼,放下車簾,有一瞬間不想再去鬧了。
這樣熱鬧的婚宴他給不了,是他欠她的。
“父親,我們還去尋母親嗎?”溫諶抬眸看著他。
他沒說話。
溫諶又伸著脖子往外看:“父親,外麵在做什麽?好熱鬧。”
“有貴人今日成親,外麵在發喜糖。”
“那我可以去領嗎?”
“可以。”溫慎朝外吩咐一聲,“杜宇,帶諶兒去領喜糖。”
杜宇頭皮發麻,低聲應了是,牽住溫諶往外走。
溫慎就坐在車裏,看他們一起朝前去,擠在人群之中,快要被淹沒。
溫諶早產,先天不足,後去益州時,有一年水患,城中四處大亂,不知哪處來的仇家險些將他溺死。所幸最後撿回一條命,隻是看著比同齡的孩子瘦小很多,皮膚白得可憐。
站台上的侍女約摸是見他孱弱,笑著多給了他幾塊糖。
他捧著糖笑著跑過來,眉眼處和他母親一模一樣。他鑽進車廂,挑選了一塊大的:“父親,你快嚐嚐甜不甜?”
溫慎,甜不甜?
他忍了許久,淚還是陡然掉落。
“爹爹,你為何哭了?”溫諶騰出手來,給他摸摸眼淚。
他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吃,你拿好,等見了你母親,給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