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橋歸橋路歸路
狄諾科倒不是有意寫成這樣來為難小人魚。他的筆風向來如此,除非是需要做掩飾的時候才會稍作更改。
就像上一回的契約書。
小人魚看著契約書,露出了一絲呆滯和一點茫然。這個表情狄諾科挺熟的,他披著妮娜皮的時候就在小人魚臉上見過。所以他一猜,就明白小人魚又開始陷入知識不足的困境了。
怪他,忘記小人魚還停留在讀兒童文物那些端正字體的階段,竟給他遞了個大難題。
這位無心犯錯的精靈先生便抿了抿嘴,壓下唇邊幾欲勾起的弧度。
“怎麽了嗎?”他故作不解,又把視線一轉,落到契約承諾的羊皮紙上,說道,“別擔心,我不會給你設下文字圈套。”
精靈先生巧妙的將契約書扭轉了九十度,橫在兩人中間,指尖點在第一行的第一個字上,又一節一節的念下來。
太過體貼,反倒叫司君又生出了一些疑慮。
狄諾科這個舉動,仿佛是知道他不識字,專門給他答疑和加深記憶似的。
可這,不合理啊。
他們這回是第一次交談,第二次見麵,狄諾科怎麽可能知道他是文盲的事兒?
人魚思來想去,也沒能尋出個所以然來。然後他的思路開始走外,往狄諾科自己身上找原因去了。
他猜應該是狄諾科這一手狂草太過潦草,經常有人看不懂,所以他才養成逐字逐句給人解釋的習慣。
嗯。司君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觸摸到了真相的一角,便不再將更多心思放在這上頭,而是歪過腦袋,專心致誌地跟著狄諾科的手指移動視線。
狄諾科不愧是學霸及學院傑出代表,遣詞造句非常精細。
他在解讀這方麵也做得很仔細,再加上司君理解能力強,不過稍作指點,司君便完全理解了這一封看似天書的契約承諾。
但少年的疑惑並沒有因為讀懂天書而減少,反而又往上壘了幾層。
不是說契約條件不好。
而是…好得太離譜。
精靈族以月光女神為信仰,群落的力量以及繁衍都受月光女神庇護。所以月光女神這四個字,對精靈來說重量十足。
狄諾科竟然直接以月光女神地名義來起勢,堅決保證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司君的人魚身份。
司君覺得這個誓約起點有點高。
他何德何能,能讓一隻精靈以月光女神的名義向自己起誓?
但老實說,就算狄諾科起誓發願,也不算什麽。他完全可以自己緘口不言,然後給他下套。
害人的方式有千萬種,如果他真的有心,司君是防不勝防的。
而且……司君也知道,這是目前狄諾科能拿出的最令人信服的承諾了。
他幹脆就答應簽署這個契約承諾書,然後用自己的精神力,悄默聲地做了些手腳。
不會傷害到任何人,隻要狄諾科沒有害他的念頭。
但他若是起了外心邪念,司君就算是死也好歹有個墊背的。
當司君簡單的名字和狄諾科那一排華麗麗的草字簽名出現在一塊兒的時候,這封契約承諾在二人簽訂名字,泛起一陣月色偏金綠的光芒。隨後,承諾書浮空而起,自動卷成了圓筒形狀。
書封貼合的那個位置憑空出現一塊小小銀月印記。
這是月光女神的肯定,也證明這份契約承諾得到了她的祝福。
司君淺淺舒出口氣。
他心裏這顆高懸的巨石下墜了一半的高度。
雖然沒那麽大衝擊,但始終懸而未決,還是讓人心裏沒底。
“司君。”終於用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叫出這個名字的狄諾科聲音含著笑,叫對桌的司君動作一頓。
“你可以喊我狄諾科,或者阿諾比亞。”
這冊書卷最後交由司君本人保管。
他收回囊中,又低下頭去,默默地啃起了心愛的綿羊蛋。
有一說一,狄諾科家的烹飪手藝比食堂還好,現在在他心裏已經位列好吃排行榜第一名了。
少年專心吃蛋,對桌的狄諾科也在專心的觀察著少年。
以一個審美刁鑽的精靈角度。
他閱讀過很多關於人魚的書籍,但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書本裏所有的人魚,美貌是標配。
麵前的小人魚很符合這點。
但人魚大多性情凶殘,對陸地生物都不太友善,而且攻擊性很強,小人魚司君卻完全不同。
他脾氣好,膽子小,攻擊性也不強…
難道他就是因為脾氣太好,被其他人魚欺負了,才跑到陸地上來生活的嗎?
可小司君是條純色的人魚,純色是血統最正和能力最強的人魚象征,基本等同陸地上的皇室血脈。
怎麽會被人欺負?又不是曾經的他。
還是說小家夥像童話書寫得那樣,在海上對陸地生活的家夥一見鍾情,自願跑到岸上的?
說起來,他既有人足,也有魚尾…
狄諾科灰色的眸映照著少年,目光流轉。
這會兒少年已經完全是人類的模樣了。因為體型比狄諾科小了幾個號,所以狄諾科的衣服在他身上,就寬鬆得十分突兀。
少年將過長的袖子整整齊齊地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皮膚。吃著吃著,他又好像擔心會弄髒衣服似的,又將袖子往上卷了一層。
很有趣。
明明很稀鬆平常的一個舉動,狄諾科也不知為何,覺得他非常有趣。
喝了一口香醇濃鬱的咖啡,他開口問道:“請原諒我的冒昧,你為什麽…會來到陸地生活?”
司君咀嚼著食物的腮幫子又是一頓。
為什麽?
他先是為狄諾科這個為什麽感到疑惑。然後後知後覺,理順了狄諾科的腦回路。
啊…確實。他一條人魚,沒事跑到陸地上幹嘛?這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嗎?
可現編理由,之後還得想盡辦法圓謊,司君沒那個力氣。
他幹脆老實交代,說:“我沒有什麽特殊的理由。”
“我不追逐愛情,也不是那麽誓死的追求自由,我隻是在找一種適合我的生活方式。”
在他的認知裏,大海和人魚確實適配度很高,可他當其中一方置換到自己身上,卻想不出自己在海中生活的畫麵。
他太習慣陸地了。從出生開始至現在莫名其妙的穿越,他都沒有在水裏生活的經曆。
即使是在那間裝滿地下室的出租屋,他都會時不時跑回**睡覺,不會一天到晚待在水裏。
人魚給出的答案過於平淡,可以說完全激不起任何人探索的興趣,甚至想延伸別的劇情發展都很難。
但這種誠實的回答,卻叫狄諾科的好感度又往上走了一層。
“那你找到了嗎?”他問。
“目前來說,還沒有。”司君答道,“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模式,可陸地的居住者卻不是那麽的友好。”
狄諾科點頭道:“太危險了,如果昨天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心存惡念的人…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司君一聽這話,心說你真會給自己找好話。
遇到你真不如遇到別人呢,而且越壞越好,他殺起來也不會愧疚或猶豫。
說著話,狄諾科轉頭看了一下窗戶外頭灰蒙蒙的雨幕,又問道:“接下來這幾天還是會下雨。我送你回去吧,或者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留在這兒。我幫你向導師請假。”
可別!
司君連忙搖頭,他咽下一口熱牛奶,說:“不用了,我…一會等披風幹了自己回去。”
要是讓狄諾科幫他請假,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麽留言。
而且那些教授可能還會看在他認識狄諾科的份兒上對他多加照拂。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狄諾科還是堅持:“我的馬車可以直達南蘇曼裏門口,這樣可以最大程度避免你被雨水淋濕。”
馬車的條件很讓人心動,可司君還是堅定地拒絕。而且這次他給出來的理由,是狄諾科沒辦法反駁的。
他說:“馬車太招搖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一點被人關注到的可能性發生。”
自認為已經非常收斂卻依舊被貼上了招搖標簽的精靈先生:“……”
司君喝掉最後一口牛奶,才把重心放到談話上邊。
他正襟危坐,沒有刻意躲閃狄諾科的視線,而是正麵地迎了上去。
“謝謝款待,阿諾比亞先生。”少年坦然,“您知道的,我的情況特殊。任何可能會引起別人關注的行為,我都不希望它發生,所以我不得不拒絕您的好意。以及…我希望您在學院裏裝作不認識我。”
其實他更想說,今後咱倆橋歸橋路歸路,最好永不相幹。
但司君也曉得這種非常決絕的發言容易激起人的逆反心,更何況還是個渾身反骨的反派BOSS呢。他實在不想在這位大佬心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啊……雖然他很可能已經留下了一筆。
不行,一想到這事兒腦闊子就開始疼。
“我答應你。”
狄諾科知道他的思慮,點頭動作幹脆利落,也收回了非要送他回學院的想法。
沒過多會兒,傀儡奴仆巴布捧著司君清洗幹淨並烘幹的衣服送了過來。
司君拿出備用的雨鞋,換好衣物,接受了狄諾科的一把傘,準備離去。
“等一等。”他剛準備推開門,狄諾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少年回過頭,眼看著那個優雅的男人從椅上起身,帶著些身高優勢自然產生的壓迫感朝自己走來。
兩米多的個子和司君的一米七幾在此時呈現出了明顯的差距,少年甚至得仰著腦袋才能看清狄諾科的臉。
狄諾科走到跟前,給了他一張手指的羊皮紙卷。
“這是我的通訊晶序列號,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聯係我,算是我的一份謝禮。”
司君也不推諉,接過紙卷道一句謝,便轉身出門,沒雨幕當中。
在離開狄諾科住所約莫七八百米的地方,撐著傘的司君打開了那張手指大小的羊皮紙,探出傘外,任雨水肆意衝刷。
再然後,他手腕一轉,將已經字跡模糊了的紙條扔進街邊矗立的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