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夕陽

夜, 無星,無月,唯有美酒四壇。

更夫的更鼓已經敲過二更天, 花無葉還在喝酒。

入秋後, 秋老虎的時令還未到,最近夜裏的風總是涼爽的。涼風吹到花無葉酡紅的麵頰上,讓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已經醉了。

但她還在喝,今夜若不醉倒在這家酒肆, 她絕不會收手。季棠和雲不歸已經醉倒了, 花無葉和燕青青還沒有。

現在最清醒的是燕青青。四人中, 她功夫最低,但酒量卻是最好的。

她以前是個殺手——之所以說是以前是因為她決定以後都不做殺手了,因為功夫並不高超, 所以她殺人總是喜歡把人灌醉後再殺, 久而久之, 她便有了個好酒量。

仇漫天已死,雲不歸便將睚眥閣解散了,以後他們會各奔東西。

離別的夜裏, 四個人聚在一起說了許多心事。他們追憶往昔,又暢想並不太光明的未來。

季棠喝醉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可惜老大瘋了,老四死了,雖然以後不用再刀尖舔血,但我又能何去何從呢?”

雲不歸笑他,“你一身力氣, 去種地多好。種什麽吃什麽,種多少吃多少。”

燕青青勸道:“別聽二哥的, 他不靠譜。你連株花都能養死,種什麽地?既然有力氣,就該去鏢局找活路做。”

季棠醉醺醺地點點頭,張嘴正想口齒模糊地說聲好,卻啪嘰一聲醉倒在桌上。緊接著倒下的是雲不歸。

燕青青望向唯一還算清醒的花無葉,“花姐,你以後打算去哪兒?”

花無葉笑道:“我不是提前跟你說過?我要去南海買一座小島,在那裏做我的島主。”

“那你現在能買了麽?”

“能啊,當然能,你都不知道我現在多有錢!跟我一起去唄。”

然而燕青青搖搖頭,“我不能去,我娘的墳還在這裏,要是去了南海,以後逢年過節……”

“行了行了,”花無葉打斷她,“別說那種傷心事,來,滿上滿上。”

“好,我敬你。”燕青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若花姐日後再回上京,我定為你接風洗塵。”

花無葉一邊喝酒一邊笑,“小六子,你就等著看我以後過得有多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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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花無葉交給季棠一封信,“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季棠宿醉剛醒,腦子迷迷瞪瞪的。

“三年後幫我把這封信交給燕青青。”

“為什麽你自己不去給?”

“因為我是個飛黃騰達就會忘記朋友的小人,到時候我成天對著金山銀山,美味珍饈,還有目不暇接的美男子,哪兒還有心思想起她?”

“所以你讓我給這封信的目的是……?”

花無葉笑道,“你真笨啊,當然是為了讓她後悔。”

“後悔什麽?”

“當然是後悔現在沒選擇跟我走咯,總得讓她羨慕嫉妒恨一下。”

季棠撓撓頭,煩躁道:“我不送,要送你找老二去。”

“二哥指不定在哪兒浪呢,三年後想讓他回到這裏,簡直難如登天。”

“你的意思是我會在上京碌碌無為一輩子咯?”

“那倒沒有,萬一哪天就做到鏢局總鏢了呢。”

季棠從鼻子裏嗤出一聲嘲諷的笑意,“那借你吉言?”

“你那叫承蒙我吉言。”花無葉取出一枚金元寶在季棠眼前晃了晃,“一句話,送不送?這錠金子,若是你不拿去狂賭濫嫖,夠你吃三年!”

季棠冷哼一聲將信件塞進懷裏,“當我季棠是什麽人?你又把我倆之間的交情當什麽了?”

花無葉抱手冷冷瞧著他。

隻見季棠比出兩根手指,“兩錠金元寶,少一個你都找別人去。”

“一金一銀,你若是再貪得無厭,我封信我寧肯不送!”花無葉說著就要去季棠懷裏搶信。

季棠靈巧躲過,“行,看在我倆交情的份上,一金一銀就一金一銀……不過我有個問題,這信為什麽非得是我送?”

花無葉聳聳肩,“你送的她才信啊。對了,送信的時候,別跟她說是我三年前給的。”

“行,我辦事,你放心。”

“還有,信件你不準拆開看。”

“我說老娘們,我雖然多坑了你點錢,但也不用這麽不信任我吧?”

花無葉冷笑:“老臭蟲,你最好值得我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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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葉並沒有跟他們正式告別,反正總會分開的,走之前告不告別也沒什麽區別。

她找到陸知弈,“事情我已經辦完了,我要的東西呢?”

陸知弈今日沒穿道袍,反而穿著錦袍,衣裳邊緣用金線繡著精致的花紋。

他像狐狸一樣笑起來,“別著急,你要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

“不就是錢嘛,買/凶/殺/人給錢,天經地義。”陸知弈招招手,“韓玥,把東西拿上來吧。”

韓玥推著幾個大箱子進來了。

陸知弈接著說,“明日卯時,江邊有人接應。”

花無葉眼前一亮,她幾乎邁著歡呼雀躍的步伐前去開箱,像是一個得到蜜糖的孩子。

她撫摸著金燦燦的珠寶,內心洶湧澎湃。有了這些錢,她就可以過想要的日子,可以不用刀尖舔血,可以無拘無束,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等到明日卯時,一切就都結束了,她要開始新的生活。

可惜,她並沒有高興太久,一根毒針不知從何處飛來,紮進她的脖子間的血管中。

她瞬間吐出一口鮮血,扭頭怔怔地看向韓玥。

韓玥咬著唇,眸中眼淚打轉,不敢看她。

韓玥緊接著躬身朝陸知弈行禮,“她已中劇毒,時日無多。殿下莫要弄髒手,還是讓妾身來處理罷。”

還有機會,韓玥心想,隻要陸知弈點頭,她就能救花無葉。

可是,陸知弈似乎並不嫌髒,他拔出一柄長劍,直接捅穿花無葉的肚子。

現在,這個女人必死無疑。

“你卑鄙!”花無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怒吼。

陸知弈後退幾步,看著花無葉像麵條似的軟在地上,輕飄飄道:“這叫兵不厭詐,你還是太貪心了點,眼睛膠在錢上,哪兒能看到針呢?”

他又看向韓玥,“玥兒,你看到了麽?兩頭吃就是這個下場。”

韓玥垂著頭,冷靜道:“殿下說笑了。”

其實韓玥心裏清楚,即使花無葉不兩頭通吃,隻要花無葉想走,陸知弈就絕對不會放過她。

夕陽的光從閣窗外透進來。

原來太陽快要落山了啊……

花無葉一點一點,慢慢地朝那束光爬去。

可是腹間傳來的劇痛已經無法支撐她爬得太遠,她隻能掙紮著伸手去觸碰那道晚霞的光。

興許是上天垂憐,落日西斜,光芒朝閣窗內透得更多。

霞光照在她的指尖,溫暖極了,她便這樣,帶著僅存的一絲溫暖,緩緩闔眼。

當太陽完全落山,夜色如幕時,花無葉的身體也變得同黑夜一樣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