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失控
天邊出現一道曙色。
上京城郊百裏外的小院裏, 木芙蓉開得正盛。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透過層層霧氣,穿過窗欞,照在少年蒲扇般的長睫上時, 他輕輕皺著眉頭, 緩緩睜開眼睛。
仇野被鐵鏈五花大綁在椅子上,椅子又固定在房梁前。他一醒來就開始掙紮,似乎是有發泄不完的精力。
柳清風取出銀針,在針尖抹上用以鎮定的藥膏, 可當他拿著銀針準備刺入少年脖間的血管時, 卻感到有些無從下手。
少年掙紮得厲害, 像是隻被困在鐵籠,用鐵鏈捆綁的獅子。
嘶——柳清風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他當時怎麽就答應要幫忙了?
他左看看, 右看看, 不由發起火來, “你們一個兩個都是呆子嗎?來個人去固定好他的腦袋,不然我怎麽施針啊!”
燕青青扭頭看季棠,季棠扭頭看雲不歸, 雲不歸抬頭望天。
被三雙眼睛盯著,雲不歸沒來由地心虛, “實不相瞞,我是怕他咬我。”
少年惡狠狠地盯住眼前的四個人,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著牙。
雲不歸打開折扇不停扇風,“老三,要不還是你去吧, 年輕人骨頭硬,被咬一下應該也不會碎。”
季棠跳起來, “滾吧你,人是我背回來的,現在該輪到你了!再說了,我比你小不了幾歲!”
燕青青滿臉擔憂,“柳大哥,小七現在真的誰都不認識了麽?”
柳清風輕嗤一聲,“你看他那樣像是能認人的嗎?你們閣主給他喂太多藥了,現在給弄成這樣。”
“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蠱。”柳清風接著解釋,“那些蠱能將人淬煉成隻知道殺人的冷漠兵器,可現在施蠱的人死了,被施蠱的人積壓的情緒猛然爆發,衝擊靈穴,就會變得像獅子一樣狂躁,心裏隻有殘忍的殺戮,若是不快些治好,恐怕是死路一條。”
他說著摸了摸自己的天靈蓋,“靈穴就是這裏。你們閣主自然不會讓這樣一件完美的刀落到別人手裏,所以他死後,肯定也會讓刀自毀。”
就在說話間,鐵鏈斷了,少年揮舞著斷掉的鐵鏈,砸向四人。鐵鏈橫掃,弄倒三排晾草藥的竹架。
雲不歸第一個反應過來,“快閃開!”
柳清風抱頭怒吼,“操,老子的藥!”
季棠:“你針上不是有鎮定藥嗎?你紮他呀!”
柳清風:“我靠恁娘嘞,你們也得把他按住我才有機會紮得下去呀!”
木門被砸爛,鐵鏈被少年一圈一圈纏在胳膊上,他一步步走來,如行屍走肉,又如地獄修羅。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音,鈴音像是一隻小手,在少年的衣擺上輕輕一拉,他便頓在原地,不動了。
雲不歸朝柳清風使眼色,“別愣著呀,紮他!”
柳清風雖不會功夫,但反應迅速,飛快取出三根銀針,塗抹上藥膏,往失控的少年脖頸處一紮。待三根銀針完全紮進去後,藥物開始起效,少年才又昏睡過去。
見狀,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花無葉又搖了搖鈴鐺,喃喃道:“原來鈴鐺是用來做這個的。”
她把係著金鈴鐺的發帶丟給燕青青,“小六子,收好,我去找人。”
“找人?誰?”燕青青仰臉問。
花無葉聳聳肩,“當然是能讓小七清醒點的人。”
雲不歸:“我也去。”
花無葉斜眼看他,“你去做什麽?”
雲不歸笑笑:“去見見故人,順便幫你打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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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熙在收東西,她總覺得這個該帶,那個也該帶,最後搗騰出大包小包。
當然她隻敢偷偷收,若是讓春桃看見,又得多嘴問東問西了,說不定還會讓阿娘和慕姑姑知道。
她把收拾出來的東西都堆在床底下,靜靜等待著。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寧熙等得有些擔心了。
仇野是說過五姐姐會來找她,但沒有說什麽時候來找她。
不會把她給忘了吧?
寧熙等得像是朵枯萎的花。
這天夜裏,她躺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心跳得很快,她總有種不好的感覺。
事實證明,她的感覺沒錯,房門被一腳踢開,花無葉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拽起她的衣袖就將她拖下床,“跟我走。”
弄出這麽大動靜想不引人注意都難,寧熙趕緊穿衣裳,將藏在床下的包裹挨個拖出來。
趁著這點時間,花無葉叉著腰在屋內環視一圈,罵道:“去他爹的,難怪推不開,裏麵都給釘死了。你睡覺不悶嗎?”
“悶的。”寧熙小聲說。
“悶還不拆?”
“不給拆。”
“你家裏人有病,這裏悶得跟棺材似的。”
寧熙:“……”
花無葉覺得自己快悶得喘不過氣了,她拿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去才覺得好一些。
“誒,你東西太多了,隻準拿一個包裹!你當我是小七啊,背那麽多,我飛不動的!”
寧熙看著自己的大包小包,有些臉紅,“對不起。”
“別磨嘰,快收吧,你家裏人要追上來了!”
最後,寧熙隻帶了幾本小冊子。衣裳首飾都可以不要,但這幾本小冊子不能丟。
很奇怪,她們明明在往東跑,府中的家丁卻在往西追。
寧熙回頭望了眼越來越小的國公府,咬唇道:“這次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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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寧熙站在柴門前,門楣上掛著“妙手回春”的牌匾。
她上次來這裏時,院內的杏花開得正盛,一枝綴滿杏花的花枝伸出牆外。現在,杏花卻已經掉光了。
寧熙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仇野在裏麵麽?他變成什麽樣子了?”
花無葉卻很漫不經心,“你自己進去看看咯。”
可當寧熙走進院子,正準備推門而入時,花無葉卻按住了她的手。
“五姐姐,怎麽了?”
“有點嚇人,你做好準備。”花無葉說。
寧熙眨眨眼,“莫非,仇野變成老爺爺了?!”
花無葉:“……那倒沒有,不過,比變成老頭子還要嚇人一點。”
寧熙堅定地搖搖頭,“不管他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怕!”
“真的?”花無葉有些不可置信地挑挑眉,“小七說,你若是覺得害怕,可以直接離開,我呢就費點力氣把你帶去大漠。那裏他都安排好了。”
“我才不會先走。”寧熙倔強地握緊拳頭。
“好好,你不會先走。”花無葉敷衍地回應著,“你先別推門。”
她說完,往後退幾步,直到退到小院裏的杏樹後才衝寧熙擺擺手,“你推吧,不用敲門。”
寧熙發現自己心跳得快起來,她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慌張,也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堅定。
手心已然浸出汗水,寧熙攥緊裙子,在上麵擦了擦,然後將幹爽的手按在門上,用力往裏一推。
門吱呀一聲打開,寧熙看到門裏的場景,愣在原地。
季棠和燕青青受了傷,躲在牆角不敢輕舉妄動,而仇野胳膊和身體都纏著鐵鏈,一隻手掐住柳清風的脖子,另一隻手握著刀。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屋裏的人,除了柳清風外,三雙眼睛齊齊朝寧熙望去。
“仇野……”寧熙小聲喊他。
可仇野就像沒聽見一樣。
“你不認識我了麽?”寧熙說。
仇野仍舊隻是看著她,深如潭水的眸子顯得有些茫然。
這絕對不是見到朋友的神情。
季棠和燕青青衝她無聲地喊:“快跑!”
可寧熙還是站在那裏,隻有門外的風吹動她的發絲。
果然很嚇人,仇野不認識她了。寧熙感覺心被一隻大手捏住,想哭但哭不出來。
寧熙不跑,季棠和燕青青卻要跑了,他們像兔子一樣竄出去,寧熙被撞得搖搖晃晃。
燕青青拉了拉寧熙的胳膊,似乎想讓她離開這裏,可寧熙還是沒有動。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仇野鬆開掐住柳清風脖子的手,一步一步朝寧熙走去。
柳清風摔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靠恁娘,得、得救了……”
他心想,大夫可真是個危險的行業,以後他治病的條件得多加些才行。
少年走動的時候,鐵鏈拖在地上,發出宛若催命的噪聲。
寧熙看著少年的眼睛,那裏空洞一片。
她聽到身後不斷傳來讓她快跑的聲音,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還在站在這裏。
少年舉起長刀,就要朝她砍去。
她卻突然衝上前抱住少年的腰身,淚水奪眶而出,抽噎著說,“我很想你。”
被抱住的一瞬間,少年身體變得僵硬,手裏的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而他無措得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就這樣被擁抱著,狂躁的少年一點點安靜下來。
好機會,柳清風抓緊時機,將三根塗滿藥水的銀針紮進少年脖子上因為暴動而微微凸起的血管中。
藥物很快起作用,仇野昏睡過去,身體沉沉地倒在寧熙身上。
寧熙承受不住少年的重量,隻好隨著他一起緩緩跪倒在地。少年的臉埋在她的脖頸處,她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狂亂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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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針起作用的時間變得越來越短,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仇野就醒過來了。
柳清風替他診過脈,認定他現在較為安全,所以便將他身上的鐵鏈全拆了,隻把他的手背在身後,用麻繩捆住手腕。
現在,仇野坐在圈椅上,眼睛很防備地盯著寧熙看。
寧熙則一會兒看看仇野,一會兒看看柳清風,她對現在的狀況還不太了解。
柳清風撓撓頭,“好像有你在他是要安靜很多。”
“可他現在卻跟不認識我一樣……”寧熙喃喃道。
“不止你,他是所有人都不認識了,現在連話都不會說呢。”
“那我該怎麽做?”
“不知道,”柳清風聳聳肩,“不過你可以多跟他待一段時間看看情況。”
“我會的!”寧熙堅定道。
“那你跟他先待一會兒吧,可以教他說說話。”柳清風說著關上了門。
現在,屋裏隻有寧熙和仇野。
仇野仍盯著寧熙看,從蘇醒的那一刻開始,視線就沒挪開過。
“仇野?”寧熙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誰料這時,少年忽然冷冷開口,“你是誰?”
寧熙驚訝地眨眨眼,“原來你會說話!”
“你是誰?”少年執著地問。
“我是寧熙呀,寧——熙——”
“寧熙是誰?”
“寧熙是你的朋友。”
“我沒有朋友。”少年的眸色越變越暗,聲音也越來越冷。
“那、那我是你的妹妹……你信麽?”
“我沒有親人。”少年又開始掙紮了,“說,你到底是誰!”
很明顯,他不信。
要讓他相信,得有充足的證據。
寧熙絞著手指,“好,你想知道我是誰對吧?我告訴你。我、我其實,是你的娘子,我們剛成婚不久,你就撞壞了腦袋。”
但寧熙剛說完就後悔了,哎,人一緊張就會開始亂編故事。
“娘子?”
“嗯,對!”事到如今,寧熙也隻能硬著頭皮點頭繼續忽悠。
可誰料,仇野現在雖然有些失控,但腦子還是清醒的,他當即就森冷道:“我不信。”
“哼,你果然是撞壞了腦子,現在連我都不信。要知道,你以前最相信的就是我。”寧熙邊說邊比劃,“但凡我說一句月亮是方的,你都會指著天上的圓月亮說那是假的。”
寧熙覺得現在一定不能再編另外的身份了,不然仇野絕對不會有相信她的可能性。
可是,仇野仍舊防備地盯著她,冰冷的眼神好像在說,你當我是傻子嗎?
失憶不代表變蠢,道理雖然是這麽個道理……
寧熙咬咬牙,不管怎麽樣,今天必須讓他相信不可。
於是,她湊上前,捧住少年的臉,在少年略微蒼白的唇上輕輕一啄,“現在你總該相信我是你娘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