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喚醒

當寧熙穿著丫鬟衣裳, 用梯子成功翻過鎮國公府的高牆時,她簡直覺得自己是個能飛簷走壁的女俠!

哼,小小高牆可別看扁了她, 當她那些在江湖上闖**的日子是白混的麽?

若是換做以前, 坐在這樣高的牆上她絕對會兩腿發軟,更不要說翻過去。但今日不同往日,好歹也被仇野背著,上過房, 掀過瓦, 鬥過壞人, 這點高度,她早就習慣了!

一回生,二回熟, 她先是迷暈春桃, 再扒下春桃的衣裳——這裏跟春桃說聲抱歉。她搖身一變成為個俏生生的小丫鬟, 然後偷走廚房修煙囪的梯子,一路扛到圍牆前。

寧熙心驚肉跳,累得氣喘籲籲。

雖然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狽, 但總算是又逃出來啦!寧熙歡呼雀躍地抱著自己轉了個圈,就當是慶祝。

現在, 她終於來到這個傳說中的菩薩巷子。

陣陣香氣從深巷處傳來,其中最濃烈的那股像是燉肉的肉香,寧熙從來沒聞過這麽香的味道,饞得她幾乎快要流口水。

雖然仇野走的時候沒說自己要去哪裏做什麽事,但寧熙猜他多半是去菩薩巷子了。他會不會就待在那家店裏喝肉湯呢?

菩薩巷子很深, 彎彎繞繞,看不到盡頭, 寧熙好奇地往裏走去。

巷中人很繁雜,不光是長相,連口音也千奇百怪,想來全國各地的人都湊到這條小巷子裏來了。

有些奇怪……

寧熙停下腳步,忽然不敢再往裏走了。所以她隻好鬼鬼祟祟地在原處打轉,猶豫著要不要繼續。

然而,她還沒猶豫清楚,便感覺身體一輕,整個身體被人扛在背上。

寧熙被嚇得不由驚呼出聲,身體也開始掙紮起來。

“你是誰?放我下來!”

肚子被肩膀抵著,她連呼救都很吃力。盡管如此,她還是用拳頭使勁捶那人的後背,並企圖去拽那人的頭發。

“放、我、下、來!你聽到沒有!你知道我朋友是誰嗎?要是讓他知道……”

不,等等。

捶著捶著,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撲麵而來。這個身高高度,這個肩膀寬度,還有這個腰……

所以,寧熙話峰一轉,試探性地問:“仇野?”

“嗯。”少年悶悶地應了聲,像是在悶悶不樂地說,你終於認出我來了?

寧熙更覺得疑惑,“你把我像袋米似的扛起來做什麽?”

方才掙紮也掙紮得累了,寧熙像條鹹魚似的掛在少年肩上,有氣無力地擺了擺尾,“好不舒服,你放我下來。”

“不行。”

“為什麽?”

“因為我現在要帶你走。”

少年的聲音依舊清冷沉穩,他話音方落,便淩空躍起。寧熙趕緊攥住他後背的衣裳來控製平衡。

與此同時,幾個持劍的人朝他襲來,而少年身姿敏捷輕盈,足尖往襲來的劍陣上一點,便輕鬆地跳上屋簷,幾步便往上京城中心飛去。

有人不知死活地追上來,寧熙搶過仇野手上的酒瓶,往那人頭上一砸。搪瓷酒瓶四分五裂,酒香四溢,那人不得不捂著腦袋停下來。

寧熙趴在仇野的肩上,看著那幾人越來越小的身影歎氣道:“可惜了我的好酒。”

最後,仇野停在一棟高樓的頂層將寧熙放下,從這樓裏往外看,幾乎可以看到整個上京城的景象。

萬家燈火千萬盞,街頭人群熙攘。這是連颶風都吹不散的繁華。

寧熙忍不住向遠處眺望,“好漂亮……”

她扭頭看向少年,“仇野,剛才那群人為什麽追你?”

“他們追的是你。”

“我?追我做什麽?”

“他們是在菩薩巷子做人口買賣的。”

寧熙忍不住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看來那大名鼎鼎的菩薩巷子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仇野笑笑:“江湖上有名的地方,多半都不太好。”

“不過那巷子深處有家肉羹店聞起來還挺不錯,我差點都以為你在那家肉羹店喝湯。”寧熙說著都快流口水了。

“肉羹店?”

“對呀,我在巷子口就聞到了,真想進去嚐嚐。”寧熙往仇野麵前湊近道:“你是不是已經嚐過那肉羹了?快告訴我味道怎麽樣?”

可誰想,仇野的表情忽然變得奇怪起來,“沒有,我喝那東西做什麽……”

“那東西?可是那東西聞起來很香。”

“你要是知道那肉羹是什麽做的,絕對不會想喝。”

“什麽做的?”寧熙的好奇心上來了。

“那是用蛇肉貓肉還有雞肉混上藥材一起燉的肉湯。”

“咦——”寧熙皺眉道,“那肉湯是有什麽效用麽?”

仇野緊緊閉著嘴,但耳尖卻微微泛紅。

見他那般,寧熙不依不撓,“那肉湯肯定有別的效用,不然排隊的人怎麽那麽多?菩薩巷子又深又曲折,那家店的人都排到巷口了。”

仇野拗不過寧熙,最終很別扭地吐出兩個字,“壯陽。”

四周頓時安靜片刻。

“壯陽?”寧熙在嘴裏仔仔細細地品鑒了下這兩個字,最後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疑問,“我能壯麽?”

她知道“壯”,知道“陽”,但是不知道“壯陽”。

“不能。”仇野說著把一瓶酒塞給寧熙,“你還是喝酒吧。”

依舊是香甜的桃花米釀,寧熙打開酒塞,咕嘟喝一大口,“幸好砸了一瓶,還有一瓶。”

可她又念著那奇奇怪怪的湯,繼續問:“仇野,我不能壯,你能壯麽?”

仇野看著遠處的燈火,幽幽道:“……我還很年輕。”

寧熙忽然想起在那裏排隊的人都蓄著胡須,年紀看上去也將近中年,就連青年人都寥寥無幾,更不要說少年人了。

她還是很好奇,張口還想問,眼前少年的臉卻不斷放大。

四目相對,寧熙看著少年漆黑的瞳仁,一時語塞。

等她終於回想起自己要問什麽時,少年又在她唇角輕輕啄了一口,吻去她唇角殘留的酒珠。

寧熙徹底懵掉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仇野終於鬆口氣,好像用這種方法才能讓眼前這個嘰嘰喳喳的女孩子閉嘴。

但很快,寧熙又開始鍥而不舍地問問題,“你親我做什麽?”

幸好不再是之前的話題,仇野將臉別向一邊,悶悶道:“沒什麽。”

“我知道了,你肯定喜歡我。”寧熙說。

少年渾身一震,他驚訝地望向少女,漆黑如深空的眸中似是有繁星閃爍。

可寧熙卻若無其事地喝著酒,她自顧自地說,“我小時候慕姑姑也會親我的臉蛋,她也喜歡我。我喜歡慕姑姑,也喜歡仇野。”

“那不一樣。”少年的聲音有些低沉,聽上去很落寞。

“有什麽不一樣?”寧熙扭頭問。

仇野沒說話了。

一束煙花冉冉升起,於空中綻放。少年一半側臉被煙火的斑斕焰光照亮,另一半側臉隱匿在陰影中。

見仇野不說話,寧熙側目去瞧他,手裏還捧著搪瓷酒罐兒。

少年的目光凝視著天邊的煙火,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雙手抱於胸前,似是一把未出鞘的刀,渾身泛著股含蓄的冷意。

有什麽不一樣呢?寧熙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

初見他的時候心跳會漏半拍,寧熙以為隻是那時他們還太過陌生。

後來,他們成了好朋友,仇野牽她手的時候,她會覺得心裏泛起暖意。寧熙以為好朋友都會這樣。那些俠義英雄兒女小說中不也會這麽寫麽?好朋友就是會牽手的。

除了仇野之外,她也沒別的好朋友。沒有對比,她很順理成章地認為,好友皆是如此。

現在,他們唇舌相交,寧熙忽然有點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明白仇野心裏在想些什麽。但身體的感受告訴她,她喜歡這樣酥酥/麻麻的感覺。好像所有積壓在心裏的壞情緒都可以在那樣的糾纏中被消化掉。

可是,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被慕姑姑抱在懷裏,慕姑姑會親親她的小臉和額頭,唱搖籃曲哄她睡覺。但她就是不願意睡,非得纏著慕姑姑給她講故事,而且必須得是江湖上的故事——阿娘反而不會來哄她睡覺。

那個時候,積壓在心裏的壞情緒同樣會煙消雲散。

她喜歡慕姑姑,喜歡哥哥小婉,也喜歡仇野,這能有什麽不一樣?

不,還是有一點不一樣。她會想要天天跟仇野在一起。

寧熙不知道該怎麽說,她覺得心裏亂糟糟的。

周圍好安靜,隻有煙花劈裏啪啦在空中炸開的聲音。

所以,寧熙隻好把酒瓶遞過去,“仇野,喝酒麽?光我一個人喝有什麽意思?”

仇野隻是凝望著她。

寧熙不高興地揚起下巴,“你該不會是嫌我喝過有口水吧?親我的時候怎麽不嫌?你這朋友一點都不……嗯,仗義,對,仗義!”

聞言,仇野二話沒說,接過酒瓶往嘴裏灌了一大口。他用衣袖擦去唇角殘留的酒水,將酒瓶重新遞給寧熙。

他被酒嗆著了,一聲接一聲地咳嗽,咳得眼尾微微泛紅。

少年的膚色本就蒼白,此時眼尾一泛紅,有種說不出的妖異。

他笑著問寧熙,“這樣夠仗義嗎?”

寧熙發現自己心跳得快起來,明明方才還氣勢洶洶,現在卻不敢看仇野。她抱著酒瓶別過臉去看煙花,慢吞吞道:“當然夠。”

“你今晚出來做什麽?”仇野走過來,雙手撐著閣樓欄杆,跟寧熙挨得很近,隻要輕輕一扭頭,嘴唇幾乎就能吻過她的發絲。

“我出來找你。”

“找我?”

“因為想見你呀。”寧熙認真地說,“你隻說自己有事就拋下我走了,但我猜,你肯定會去菩薩巷子。現在看來,我猜得真準!”

寧熙望向仇野的時候,仇野也看著她含蓄地笑了,笑意從眼底蔓延到唇角,似是冰川消融。

“的確很準。”仇野說,“不過,你不怕被家裏人發現?”

“放心,我這次逃得天衣無縫,等有人發現我,已經是天亮時候的事了。”

“是嘛……”仇野瞥向樓底的一個人影,人影藏在一排燈籠後,露出衣角。

沒有什麽能逃過刺客的眼睛。

但仇野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好像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仇野,你去那家珠寶鋪子了麽?那裏的人怎麽說?”

仇野思忖片刻,“等我把一切處理好後再告訴你。”

“哦,那好吧。”寧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看出仇野有心事,所以也沒再多說。

又一束煙花冉冉升起,半空中綻放的煙花變得多了起來,將整個上京城的夜空照得亮堂堂的。

寧熙興奮地指向一處,“仇野你快看,好漂亮!”

仇野順著寧熙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朵金燦燦的煙花。星火在綻放後緩緩降落,最後消逝在夜空中。

寧熙還在看煙花,仇野的目光卻沉沉地壓在了少女身上。

你才是真的什麽都不懂。仇野在心裏說。

他是一把刀。

刀,無情。不能有喜怒哀樂,更不能有喜歡二字。他以前覺得有沒有都無所謂,所以看什麽都很冷漠。

世界隻不過是一望無際的灰,和從他刀上流下的紅。

可自從那個少女出現之後,他的世界好像多了些色彩。

桃花的紅,柳葉的綠,還有少女鵝黃色的輕羅衫……

像是無端的風忽然有了軌跡,三魂七魄從這把三尺雁翎刀中抽出,他開始知愛恨,懂情/事,感悲歡,念酸苦,仿若大夢初醒。

他不是刀,而是操刀鬼,是執刀之人!

可是那個“喚醒”他的人卻不懂情/事,不懂他的愛,也不懂他的欲。

或許,他真該在佛陀麵前再上三柱香,問問當年的阿難是何心情。

以前他也不懂這些,如今才知愛/欲竟如洪水猛獸,可以將他的心一點點塞滿,滿到溢出來,幾乎要把他整個人撐破。

可恨。

仇野握緊刀柄,他的眸中含情,再也不似往日般平靜冷漠。

情緒波動如此之大,他的刀會變慢嗎?

不,絕不會。

他將刀握得更緊。

他的刀,隻能快,不能慢。

他手裏握著世上最快的刀,便要在三尺刀背後,予她容身之所。

“寧熙。”

“嗯?唔——”

突如其來的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