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危機
陸知弈當然沒能如願再跟寧熙下一局。等他們趕到現場時, 屍體已經被清理了。
這裏是孔雀山莊中的一片空地,地勢平坦,四處空曠, 空地外則是一圈竹林。想來這是用來練武的場地。
青磚鋪就的地麵上用死者的血寫著幾個血淋淋的大字——吾藏身於爾等之中。
不用多想, 人是折花仙殺的。
“豈有此理,折花仙竟然已經狂妄到如此地步!”王鏢頭氣得怒目圓睜。
奚真夫人也憤憤不平道:“我們竟然中了那折花仙的調虎離山之計!”
上官恒顫聲道:“折花仙自爆說,他就在我們之中。”
他來得早,碰巧看到過屍體的慘狀, 現在嚇得嘴唇發白, 渾身發抖。
上官莘麵色更加難看, 不禁往上官恒那邊靠了靠。
上官恒拍拍妹妹的肩膀,“就這點小事,你怕什麽?關鍵時刻還得看你哥。”
上官莘:“哥哥, 爹爹說, 越到關鍵時刻手越不能抖。”
上官恒把自己顫抖的手從上官莘顫抖的肩膀上拿下來, “……哼。”
現在,周圍人心惶惶,氣氛變得十分奇怪。人們互相躲閃著對方的目光, 互相猜忌著對方的身份。
寧熙來得晚,等她到的時候, 這裏已經圍滿人了。
她身材嬌小,順著縫隙往裏一擠就擠進去了。陸知弈想要擠進去卻沒那麽容易,所以他被寧熙落在後麵。
等寧熙終於撥開人群看到青磚地麵上血淋淋的字跡時,不由得後頸一麻。她想起剛進孔雀山莊的那一晚,徘徊在門外的黑影。
幸虧仇野及時警覺, 那黑影才未破門而入。
也就是說,這血字說的是真的?折花仙真在他們之中?寧熙心裏亂亂的, 她將視線上移,不再看那血淋淋的紅字,卻不了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瑞鳳目,點漆般的眸子正凝望著她。
西天殘陽如血,此時最後一道光線已然消失在地平線。
少年的眉目漸漸隱匿在黑暗中。
不過,很快,淒迷的月色灑下,少年的身影在月輝中若隱若現。
孔雀山莊燈籠很多,夕陽方才落下,燈火便一盞一盞亮起。
燈籠從少年那處往寧熙這邊依次被點亮,隨著燈籠一盞一盞亮起,少年的眉眼便在闌珊的燈火中顯得越發清晰。
不管是月出前,還是燈亮後,少年始終凝望著她。
那雙深如潭水的眸子似有千言萬語,千思萬緒。
盡管如此,少年仍舊僅僅隻是凝望著她。既沒朝她招手,也沒對她微笑。
寧熙覺得有些奇怪,但她並沒有多想,提起裙子就朝仇野的方向跑過去。
這時,陸知弈終於從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外擠進來,他抬手似是想搭在寧熙的肩膀上,可他的手剛抬到半空,寧熙就提著裙子跑掉了,他頓在半空的手隻能尷尬地放下。
少女的雙丫髻上用絳紅色綢帶綁著蝴蝶結,綢帶兩頭墜著輕巧的金鈴鐺,跑起來時叮當叮當響。
一陣風將清脆的金鈴聲吹散,寧熙跑到仇野跟前笑著喚他,“仇野!你是不是早就回來了?方才在哪裏,怎麽不來找我?”
這裏人多,寧熙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清的音量問他。
“方才也在找你。”仇野說。
“然後呢?”寧熙眨了眨眼。
“然後找到了。”仇野說著握住寧熙的手。
少年握得很緊,寧熙忍不住吸氣,“仇野你捏痛我了!”
少年這才將力道放鬆了些,但仍舊握著少女的手,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寧熙心裏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也隨仇野這樣握著她的手。
說實話,寧熙還挺喜歡被這樣握著。現在又恰好是晚上,月亮大得出奇,闌珊的燈火也異常絢爛。因此青磚上那幾個血淋淋的紅字在亮堂堂的光線下,清晰可見,顯得尤為駭人。
寧熙本來是有些害怕的,但被仇野這麽一握,她就一點都不害怕了。
她用胳膊撞了撞仇野的胳膊,小聲問:“你今天去城南,有揪出些折花仙的線索麽?我聽他們說,這隻是折花仙的調虎離山之計。”
仇野清清冷冷道:“沒發現折花仙的線索,但我發現今天城南阿嬤家新出籠的水塔糕特別香。”
肚子裏的饞蟲被勾得動了動,寧熙簡直能聞到熱氣騰騰的酒釀與桂花香,連忙期待道:“那仇野肯定幫我帶了一份回來對不對?”
“沒有,”仇野說,“阿嬤今日收工早。”
聞言,寧熙失望地“哦”了聲。
她接著說,“沒關係呀,我們下次一起去城南吃熱乎的就好了!城南離孔雀山莊那麽遠,帶回來說不定都冷了,我不愛吃冷的。”
仇野沒說話。
“仇野?”寧熙碰了碰少年的胳膊。
終於,少年悶悶地“嗯”了聲,卻握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反常,實在反常!寧熙一頭霧水,她看向仇野,卻發現仇野沒在看她。
順著仇野的視線望去,寧熙發現仇野正盯著對麵的陸公子。
燈火輝煌,陸知弈能看清兩人的手緊緊握著。
“少年人把戲。”陸知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在他打哈欠的時間裏,淑娘已經從人群外走進來,鑽進他懷裏了。
眾所周知,陸公子懷裏是一定要有女人的,晚上沒有女人陪著,他甚至睡不著覺。
陸知弈環過淑娘細軟的腰身,最後大掌落在她的胯骨上,湊到她耳邊說,“少年人才會幼稚兮兮地手牽手,成年人隻會真刀實槍開幹,你說不是?”
淑娘不知道陸知弈為什麽會莫名其妙說這種話,但眼前這個男人是她不能反駁的,是以,她隻得嬌笑道:“陸公子說得對,今夜還需要奴服侍您麽?”
陸知弈不語,淑娘便當他默認了。
寧熙盯著陸知弈看了會兒,心裏暗暗鄙夷他簡直風流透頂。等寧熙望向仇野的時候,卻發現仇野的目光已經落到她身上很久了。
所以仇野方才是看著她看陸公子?
寧熙忽然想起玉佩的事,這件事頗為奇怪,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仇野。
她用胳膊輕輕碰了碰仇野的胳膊,湊到他身旁小聲說:“仇野,你還記得那位陸公子麽?他……”
“寧熙。”少年聲音冷得像冰,“不要跟我聊他。”
“好吧,既然你不喜歡他,那我就不說了。”寧熙隻好把後半句話咽下去。
少年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寧熙心裏覺得奇怪,之前她說話的時候,仇野肯定不會這麽冷硬地打斷她的。
所以,玉佩的事還要不要說呢?或者等她多調查一番再告訴仇野?
正當她思索之際,周圍已經炸開鍋。
以韓鴉為首的人主張現在把折花仙找出來就地正法。
“折花仙簡直目中無人,他不是說藏在我們之中麽?既然現在大家都在,不如齊心協力把這狗賊揪出來!”
韓鴉的話鼓舞了許多人。
自折花仙在青磚地上留下了“吾藏身於爾等之中”這八個血字後,便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他們懷疑著別人的同時,也害怕別人懷疑自己。
互相猜忌實在不好,但隻要他們共同懷疑一個人,就能避免自己成為被懷疑的對象了。
最後,以韓鴉為首的那群人紛紛看向仇野。
“你是折花仙!”其中一人雖然手上沒有證據,但指控別人的聲音卻異常響亮。
“肯定是他,他是在有人喊後,第一個到這裏來的!”另一個人跟著幫腔。
仇野臉上沒什麽表情,依舊平靜如常。倒是寧熙氣不打一處來。
“仇野第一個到就能證明折花仙是他嗎?你這蠢貨怎麽不反省反省自己為什麽輕功那麽差,聽到有人喊都得花好長時間才能趕過來?”
“你……!”那人被懟得啞口無言。
奚真夫人歎道:“看來折花仙這回捏的臉實在冷豔,竟然讓青蓮仙子這樣掏心掏肺地為他說話。”
這句話不僅詆毀了仇野,更詆毀了寧熙。說得好像她是看上了仇野的臉才幫仇野說話。
她有那麽膚淺麽?
“我幫理不幫親!”寧熙冷哼道。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側目去看少年,能看到少年流暢的下顎線。銀月藏在少年身後,讓他顯得更加冷了,似是銳利的刀鋒。
寧熙猜不出他是什麽心情,隻好也捏一捏他的手,義憤填膺道:“仇野你別擔心,你不愛說話我愛說,他們詆毀你,我幫你罵回去!”
誰知,少年卻是低低地笑了,細碎的笑聲飄在風裏,方才那些指控他是折花仙的人忽然都不約而同地噤聲。
畢竟,一個不愛笑的人忽然笑,著實是件奇怪的事,而他們又忌憚著操刀鬼,此刻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寧熙不解道:“你笑什麽?難道你不生氣?”
仇野歪頭反問:“我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他們汙蔑你!”
“他們是誰?”
“他們就是以韓鴉為首的那群人,顛倒黑白,可惡得很!”寧熙氣憤地磨了磨牙。
仇野環視一圈,淡淡道:“他們在哪裏?我怎麽什麽都沒看見?”
寧熙驚訝地眨了眨眼,“他們就在周圍呀,圍了好大一圈,你真的沒看見麽?”
仇野搖搖頭,“我隻看見某個人頭上綁的蝴蝶結快要散了。”
寧熙後知後覺,連忙抬手摸了摸發髻。右邊雙丫髻上綁著的蝴蝶結不知在何時散開,絳紅色的綢帶搭在她肩上,末端的金鈴鐺的重量正拖著綢帶往下墜。
一定是方才生氣生得太認真,連頭上的蝴蝶結都氣散了!
這裏沒有銅鏡,就隨便綁綁罷,反正月夜已深,馬上要休息,綁歪了就綁歪了。正當她準備抬手去夠綢帶時,仇野已經先她一步將綢帶抽走,綁好一個端正的蝴蝶結。
仇野跟她挨得太近,她幾乎被罩在仇野身下。燈火闌珊,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塊。
寧熙的手碰到在半空中輕晃的金鈴鐺,金玲立刻發出清脆的聲響。
叮當——叮當——
寧熙的心髒似也隨著這響動的金鈴,跳動得越發快了。
因忌憚著操刀鬼會忽然出刀,周圍人都屏聲靜氣,顯得格外安靜。他們肌肉緊繃著,手中兵器蠢蠢欲動,似是在準備一場惡戰。
然而,在這陣清脆的鈴鐺聲響過後,周圍咬牙不敢發出聲音的人終究是忍不住了。
很快,周圍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青蓮仙子和操刀鬼在嘰嘰咕咕說些什麽呢?”
“肯定是在密謀著怎麽殺我們!操刀鬼絕對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折花仙。”
“可是,為什麽我覺得,他們好像沒把我們當回事?特別是操刀鬼,目中無人。”
……
綁好蝴蝶結,仇野問:“你還在義憤填膺?”
寧熙用兩根手指捏住空氣,胡亂比劃道:“現在還剩一點點。”
她本來還在為仇野為什麽不生氣而感到驚訝,但仔細想想,仇野不生氣也正常,因為他是一把刀,他不似常人般有七情六欲,他冷漠到根本不在乎別人說什麽。
人在刀的麵前被分為兩類,需要殺的和不需要殺的。除此之外,刀不會在乎人的任何看法。
刀鋒不鋒利看的是刀刃,而不是憑借別人的幾句話。
寧熙望向仇野,“你看上去還挺開心的。”
“嗯。”仇野點點頭。
“為什麽開心?”
“不知道。”
“是因為我麽?”
“應該是。”
“看吧,所以你還是知道的。”寧熙驕傲地仰起小下巴。
“喂!”韓鴉這時忽然大吼一聲,“你們這般**,是不是太目中無人了?”
他作為指控派首領,現在遇到這種被指控者毫無反應的情況,屬實有些丟人。
不管是憤怒還是悲傷,破罐子破摔承認又或者打死不認賬,總得給點回應吧?把他們當空氣,自顧自說小話算什麽?
寧熙用下巴指了指韓鴉,又轉過頭朝仇野擠眼睛。像是在說,這人好吵哦,該怎麽讓他閉嘴?
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當務之急不是跟他們唇槍舌戰,而是要從根源上讓他們閉嘴。畢竟兩張嘴對那麽多嘴,吵起來還是很累人的。
仇野也回給寧熙一個眼神。至於這個眼神表達了什麽,隻有寧熙才看得懂。
歐陽虹負手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英氣的眉毛深深地蹙著,似是在沉思。
仇野看向歐陽虹,冷冷道:“歐陽莊主,這事你怎麽看?”
寧熙也甜甜地衝歐陽虹笑:“我知道歐陽大俠向來明事理,您與折花仙交手過那麽多次,若折花仙再次出現在您麵前,您一定能一眼就認出!”
若是歐陽虹肯公事公辦,那他們就繼續留在這裏。孔雀山莊好吃好喝的招待,寧熙一時半會兒還真不想走。
若歐陽虹迫於眾人壓力,不肯公事公辦,那他們就殺出去。他們又不是沒有殺出去的能力,反正往前往後都有路。
現在,矛盾被轉移到歐陽虹身上,歐陽虹一雙濃眉皺得更緊了。
與此同時,以韓鴉為首的人也不甘示弱,紛紛起哄道:“歐陽大俠明辨是非,絕不會任由賊人猖狂!”
一邊是來自江湖各門各戶的壓力,一邊是來自江湖惡徒的壓力。還有一小部分站在中間看戲,隨時準備倒戈。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發話。
歐陽虹高大的身體似乎也被這壓力壓得有些佝僂了。這件事怎麽解決,關乎到他在江湖的地位與聲望。
他終究是站在正義那方的人。
而操刀鬼則是江湖俠義之士的公敵。
他肯因為“圍剿折花仙”這個誌同道合的理由將操刀鬼留在孔雀山莊已是仁至義盡。
現在,操刀鬼又成了眾人所懷疑的對象。
“難道操刀鬼真是折花仙麽?”歐陽虹喃喃自語,“按理來說,折花仙的年紀不該這麽輕,可若是易容的話……”
歐陽虹捏了捏鼻梁,將臉上的愁雲捏散。
終於,他看向眾人,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