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束縛

(他不知那是寧家小姐的閨房)

近日,寧熙常常做夢。

十歲時她跟太子定了親,而那個時候太子已經有良娣了。

五年前定親後的某日,她隨母親乘車入宮麵見皇後,趁著母親閉目養神,她偷偷掀開轎簾。

透過這小小的轎窗,寧熙看到轎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幾個同她一般大,流著鼻涕的小孩見了她連忙紅著臉把鼻涕擦幹淨,想多看看她,又不敢多看看她。婦人們見到轎窗後的她似是覺得驚訝,與左右交頭接耳。

寧熙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隻好對她們淺淺地,善意地笑了笑。

見寧熙笑,婦人們兩隻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在眼眶裏轉來轉去,與左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也統一整齊地對那轎中女郎笑了笑。

寧熙將身子往轎窗又靠了靠,希望能多看些外麵。

馬車在前進,路邊包子鋪的蒸汽往後跑,老秀才在字畫攤上龍飛鳳舞寫著字,賣糖火燒的小販正把燒餅生坯往爐壁上貼……

這一切都讓寧熙覺得新奇,粉嫩的小臉上無意識地便帶上笑容。突然,她看到街邊的樹上藏了同她一般大的小少年。

那少年蒙著麵,但露出來的一雙眼卻璨若星辰。

少年冷冷地朝看她一眼,便跳下樹,躲進人群,不見蹤影。

去哪兒了呢?寧熙心中納罕,盯著人群仔細找,卻始終找不到。然而等她往上看時,卻發現,那小少年早已跳上房頂,朝馬車前進的方向似乎在觀察什麽東西了。

是怎麽跳上去的?還沒等寧熙感歎完,少年便跑了起來,像是隻輕盈的燕子在天上飛,速度竟是比馬車還快。

這下,寧熙徹底看不見了。

原來這就是輕功啊。她看著瓦藍瓦藍的天空,心裏忽的一酸。

那小少年可真自由,能跑能跳還能飛,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寧熙沉浸在豔羨的情緒裏,完全沒聽到母親在叫她。

母親先是喚,蔻兒,再喚豆蔻,最後直接喚她大名,寧熙!

這一聲嚇得寧熙連忙正襟危坐。

“蔻兒,你方才在看什麽?”

寧熙咬著唇連大氣都不敢出。

“回去抄兩遍女誡罷,多漲漲記性。”

忽然,馬車開始震**,被迫停在道路中央。緊接著,前方傳來新上任京官當街被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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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女郎,快醒醒,別睡過頭,晨省若是晚了,夫人又要怪罪!”

丫鬟春桃的聲音把寧熙從夢魘中拉回來,見女郎終於醒來,春桃連忙去那衣裳給她換上。

也不知女郎這些天怎麽回事,老是睡過頭,莫不是九日前在敬元侯府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春桃越想越覺得怪異,神秘兮兮地問,“女郎那日在敬遠侯府,有看到些別的東西嗎?”

“別的東西?”

“就是……就是……”

春桃想了想,她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嘴,索性就一塊說了,“奴婢聽說,敬遠侯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被人給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直到昨天才被在府內地下倉庫找到。奴婢還聽說,那地下倉庫裏,全是贓銀。幸好咱們國公府關係撇清得快,不然咱們也是要遭殃的!”

寧熙半信半疑地問:“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春桃拍拍胸脯,“當然是出去采買的時候聽到的啊!那茶館裏的人唾沫橫飛地說,敬遠侯是被鬼殺死的!”

寧熙聽後,眸光暗淡下來,“我也想出去……”

春桃這下再也不敢說話了,作為貼身侍女,她當然知道自家女郎也想去茶館坐上一坐。可是哪兒有大家閨秀出門拋頭露麵的呢?更何況女郎還是未來的太子妃。

要是讓夫人知道她敢放女郎出門,夫人非得扒下她一層皮不可。

春桃看著少女沉思的神情,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比寧熙略大幾歲,算是看著寧熙長大的。她知道,女郎天生並不是這般沉穩恬靜的性格。

女郎小時候雖有些調皮,但並不招人厭。她若是看到夫人不開心了,還會做鬼臉逗夫人笑。可是夫人每次看到不僅不笑,還要嚴厲地批評女郎做鬼臉不端莊,不是大家閨秀所為。

後來,女郎就再也不做鬼臉逗人開心了,變成這般溫馴聽話的閨秀。其實,她想說女郎扮的鬼臉其實很可愛,她每次看到心都會化開。

春桃在心裏歎氣,這麽多年壓抑自己的天性,女郎一定憋得很難受。

她舔了舔嘴唇說,“女郎,奴婢幫你梳個好看的發髻罷。”

寧熙木木地點點頭,心裏卻在想別的事。

記憶中的身影開始與她九日前在敬遠侯府所見少年的身影不斷重合。

晨昏定省有嚴格是時間要求,或許在別家會稍放寬些,但鎮國公府一向要求子女守禮,因此是絕對不能晚去的。

儀容儀表整理完畢,春桃慌慌張張從抽屜裏翻出根五彩繩,“差點把這個忘了。”

這根五彩繩細長而結實,是用五種顏色的細線混合金線,由手藝最高超的織女編織而成,精美無比。隻可惜,這根五彩繩不是綁在頭發上做裝飾,而是用來綁腿。

寧熙已經及笄,再過一年,她就要嫁人了。她要嫁的人是太子,因此府中來了位宮中的禮教嬤嬤。

田嬤嬤讓寧熙走兩圈,即使寧熙走路的姿勢已經足夠端莊,連步搖都幾乎不會晃動,田嬤嬤仍舊皺眉搖頭。

她說:“太子妃,你的步子邁得太大了!在腿上綁條繩子罷。”

寧熙連太子的麵都沒見過,還聽說太子已經有了良娣,心裏憋著氣,對著田嬤嬤脫口便說,“綁了腿還怎麽走路?”

田嬤嬤皮笑肉不笑,用聽上去十分慈祥的聲音問:“敢問太子妃是覺得我教導的方式不對麽?”

寧熙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母親,垂下頭賠禮道:“寧熙不敢。”

田嬤嬤又笑了,這回笑得倒是發自真心。

“我綁住你的腿,是為了讓你步子邁得小一些。日後你若做了皇後,頭頂鳳冠,你步子邁得太大,鳳冠上的步搖珠花不知會晃成什麽樣。一國之後,若連禮儀都不懂,何以為天下女子表率?”

寧熙不語,田嬤嬤或許說得對,但她並不想嫁人,也不想當什麽太子妃。她隻想像喜鵲般,自由自在,想飛去哪兒,就飛去哪兒。

自那以後,寧熙腿上又多了根繩子。每天早上春桃都會受命幫她綁上。這根五彩繩在雙/腿/間留出短短的距離,她若是步子邁得太大,就會被繩子絆倒。剛開始她摔了好多次,後來才稍稍適應。又因為繩子太細,綁一天下來,勒得腳踝一圈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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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仇野身上也綁著繩子,隻不過這是根麻繩,又粗糙又醜陋。

他需要處理掉某組織的幾個高層,一個人從外麵殺進去不太現實,所以隻能被組織的人綁了後,再“光明正大”地被帶進去。

“你就是那個叛徒?”一個珠光寶氣的大肚子男人緩緩朝他走過來。

“快跟老子說說,你都泄露了哪些消息出去。”大肚子男人的腳踩在仇野肩上,用足了勁兒,可仇野的背依舊挺得很直。

仇野當然不知道那些被泄露出去的信息是什麽,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大肚子男人口中的叛徒。為了混進來,總得下點功夫。比如,幫真正的叛徒背鍋。

大肚子男人見仇野不說話,氣急敗壞地拎起他的衣領,又對準胃部揍了一拳。仇野悶哼一聲,彎下腰。

這下距離夠近了。

仇野銳利的雙眼緊緊盯著大肚子男人別在腰上的那把刀,他朝大肚子男人倒過去,張嘴咬住刀柄。

“小心,別讓他拔刀!”

等堂內終於有人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為時已晚。

仇野站起時,刀也順勢拔|出,他死死咬住刀柄,用力一轉身,刀刃便劃破了大肚子男人的喉嚨。

霎時間,鮮血四濺。

刀劍鋥鋥出鞘,大刀闊斧鋥亮的金屬麵,映照出咬刀少年挺拔的身姿。

有人大喊:“他手還被綁著,殺了他!”

仇野微微仰麵,將刀柄咬得更緊些,隨著喉珠上下滾動,他的眼神越發冷漠,猶如宣判人死亡的羅刹。

咬在嘴裏的刀沒他的雁翎刀好用,但殺這些人,也足夠了。

他俯身,像支離弦的箭似的飛出去,並排的幾個人便應聲倒下。

地上的血流得越來越多,如今再沒有更多的血可流,因為還站著的,隻剩仇野一個。

他吐出刀柄,沾滿血的刀哐當落地。他掙開縛手的麻繩活動筋骨,雖然受了些內傷,不過並不嚴重,隻是得快離開這裏。

忽然,仇野隱約聽到幾聲微弱的貓叫,他順著聲音看去,隻見一隻三花貓窩在角落裏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它的的情況並不樂觀,身上不太幹淨,還有些掉毛,左前腿被一根鐵鏈綁在柱子上。

仇野盯著那隻三花貓看了會兒,從地上撿起一把刀,慢慢走過去。

三花貓叫得更厲害了,可是腿被鐵鏈綁著,它根本逃不掉。

仇野的眼神依舊冷漠,他手起刀落,一刀砍碎了鐵鏈。

三花貓淒慘的叫聲戛然而止,它圓圓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似乎是感到不可思議。

“喵?”

仇野沒看貓,而是看向了門外。有人朝著這邊來了。

他推開窗,跳了下去。

後麵的人追得緊,仇野受了內傷,輕功有所削弱,盡管如此還是拉開很大段距離。

落日西斜,夜幕降臨之際,燈還未完全亮起。

後麵追蹤的人簡直像是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

一隻飛刀劃破夜幕,刺入仇野後背。

刀上有毒,是以決不能再用輕功,得趕緊停下,把毒逼出來。

鎮國公府的燈籠在這時全部亮起,仇野看著那燈籠柔和的亮光,一咬牙,翻身藏入府。

這種情況下,沒有比國公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隻是他還不知道,自己隨意挑選的,暫時沒有人的房間,其實是寧家嫡小姐的閨房。

作者有話說:

仇野:這能是我故意的嗎,這是上天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