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證明

(我肯定不是那條死掉的池魚)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清明。

寧熙沒找到能逃出去的機會,是以坐在府院中的小亭子裏唉聲歎氣。她很想念能跟仇野出去遊玩的日子。若是再不出去,城郊的桃花肯定都謝了。

亭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亭內,寧婉撫琴,寧熙托腮,看著寧婉撫琴。

琴聲悠揚,在雨滴拍葉的清脆聲中沉浮。

“阿姊為何歎氣?”寧婉依舊不緊不慢地彈琴。

“我歎氣是因為清明時節,不能出去踏青。哥哥都出去了,我們卻隻能在府裏。”寧熙伸出手指,輕輕在琴弦上一撥,綿長悠揚的琴聲便被擾亂了。

寧婉隻得坐直身子正視坐在她對麵,看上去無所事事的阿姊,“我們本來就該待在府內,不能出去拋頭露麵的,否則會讓國公府顏麵盡失。”

“出去一下就顏麵盡失啦,咱們國公府的顏麵不至於那麽……不值錢吧?”寧熙小聲咕噥著。

“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

寧婉開始專注於練琴,因此坐在一旁手裏沒東西的寧熙就顯得更加無聊。

寧熙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無聊,隻能去騷擾寧婉。

寧婉實在受不了自己的琴弦被撥來撥去,一副想發怒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她惱道:“阿姊今日怎麽不在田嬤嬤那兒頂水碗?”

寧熙抿唇一笑,“這得多虧清明的雨,田嬤嬤染了風寒,暫時管不著我。”

“所以你就惱我來了?”寧婉撫著琴弦說笑道,“等田嬤嬤回來見你這副模樣,有你好受的。”

這倒是實話,寧熙隻能歎氣,她希望自己能趕在田嬤嬤風寒痊愈之前從府裏逃出去,到江南去,估計還有機會見到江南霧蒙蒙的煙雨。

“小婉,你真的不想出去麽?我們一起到很遠的地方去,比如南海啊,雪山啊,大漠啊……”

寧熙越說越激動,寧婉看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奇怪。

“到那些地方去做什麽?那裏又偏又遠,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哼,你好像個不懂江河湖海的呆子。”

“那你是,你是……”寧婉氣得臉通紅,“你是異想天開的小孩兒!”

寧熙撇撇嘴,“你才小孩兒呢,我及笄了,比你大,是你阿姊。”

就一歲也好意思說……

大家閨秀切不可動怒,寧婉時刻這樣要求著自己。是以她撫著琴又恢複平靜的語氣,“大漠裏沒有水,風沙又多,會渴死在那裏的。”

“那你想不想去江南,江南有水,水還很多。上京一入秋就幹燥,幹得人臉疼。”

“不去。”

“你隻說不去,又沒說不想。你前天還在抄寫杜牧的江南春,你肯定想去。”

“不能去。”寧婉小聲地爭辯著,“我們是閨秀,閨秀就該好好待在府裏,不然外麵會說國公府的閑話,教不好女兒。”

不聽不聽,寧熙全不聽,她受不了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就要出去。

“哼,隻要我出得去,就永遠都不回來,我才不要嫁給太子。”

她看向寧婉,委屈地噘著小嘴,“太子都有良娣了,我嫁過去就要跟另一個人分享丈夫。然後再過幾年,我就隻能獨自在夜裏等候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在他無數個女人裏選擇我。”

“阿姊,你,你怎麽能這麽說太子殿下呢?他是太子啊……大家都是這麽過的呀……而且阿姊是太子妃,也就是以後的皇後,定是不會受人苛責。”寧婉被這一番話震驚得有些語無倫次。

寧熙還是堵著氣,“我不在乎。”

亭外的雨越下越大,雨聲也越來越清脆,亭內卻安靜了。

寧婉不再撫琴,看著亭外的雨,雨落進停外池塘,泛起圈圈漣漪。

池裏有魚,被困在池塘裏遊不出去,供人觀賞。

寧婉指著那魚道:“我們就跟那池魚一樣,池魚就算遊入江河湖海,周圍都是天敵,它也會活不下去。”

“可以的。”寧熙說,“就是可以,我肯定不是那條死掉的池魚。”

少女如此倔強,如此執著,這番模樣倒顯得比寧婉還要像個妹妹。

兩句話說完,周圍又隻能聽見雨聲了。

這時遊廊處傳來噪雜的動靜,寧熙喚來小丫鬟仔細一問才得知,原來是雨天路太滑,大公子寧世堯出門時不小心摔折了腿。

“哥哥他如今腿可還好?日後能站起來麽?”寧熙關切問道。

小丫鬟說,“大女郎莫要擔心,大公子一切都好,隻是現在還不能走路,需要靜養一月。”

“哦,這樣啊。”寧熙放下心來。

她打發小丫鬟離開,自己在亭子裏轉來轉去,走來走去,像是在思考事情。

“哥哥摔折腿了……哥哥摔折腿了……”寧熙一邊轉一邊小聲咕噥。

寧婉聽不清阿姊在嘰嘰咕咕自言自語些什麽,隻好重新靜下心撫琴。

沒等寧婉彈完一曲,便又被寧熙打斷。

寧熙看上去心情不錯,一雙杏眼比星星還亮。

她說,“小婉,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證明什麽?

沒等寧婉問出口,便見寧熙冒著小雨跑出去,她連叫都叫不住。

罷了,還是好好待在府裏彈琴罷,她這個阿姊,總是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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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金恩寺給世堯祈福?”冷夫人看著被雨水淋濕的女兒,微微蹙眉。

“嗯嗯,我會戴上帷帽,在馬車上也絕對不會打開轎簾。”寧熙神色認真,語氣誠懇。

冷夫人沉默著。

“阿娘?”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顯得有些委屈,“蔻兒真的很擔心哥哥。”

寧熙微微抬眼,討好地瞧著母親的神色。

她之前其實還想問阿娘關於那個白衣故人的事,可阿娘實在太嚴格了,她不敢問。

“阿娘若是擔心,可以讓慕姑姑或者劉媽媽陪著蔻兒嘛。”

冷夫人思索半晌,終於說,“蔻兒,你還是先去把衣裳換了罷,就算是擔心兄長,你這番模樣成何體統?”

冷夫人到頭來還是同意了女兒去金恩寺祈福。

或者更準確點,冷夫人終於說服了寧老爺答應女兒去金恩寺祈福。

在一個不下雨的大晴天,寧熙坐上了前往金恩寺的馬車,馬車上同樣還坐著劉媽媽。

劉媽媽是看著寧熙長大的,對其十分愛護。

幸好不是慕姑姑,寧熙暗自慶幸,若是慕姑姑,一定會識破她的詭計。

至於哥哥……

好哥哥,雖然我沒能去金恩寺親自為你祈福,但我這個盼望你早點好起來的心卻是真誠的。

馬車穩穩地開車,寧熙忽然彎腰捂住肚子,兩條秀氣的眉毛擰成一條線,“劉媽媽,我,我肚子疼。”

劉媽媽立刻關切道:“女郎這是怎麽了?”

寧熙說,“可能,可能是月事來了吧,找個地方讓我下車,整理下就好了。”

聞言,劉媽媽正色道:“女郎,若是月事,我們就得回府了,而且,女郎身為國公府閨秀,怎麽能隨便找地方解決這種問題?”

“回府?”寧熙蹭的一下坐直身子,“為什麽要回府?”

劉媽媽眨眨眼,“女郎這是不疼了麽?”

“不……哎喲,好疼。”寧熙淺淺吸氣,虛弱地問,“為什麽要回府?”

說起這個,劉媽媽一副得罪了神明的虔誠模樣,雙手合十在胸口,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才繼續說,“女人的經血髒汙,會衝撞廟裏的佛祖,此乃大忌。”

“那金恩寺裏裝的什麽佛,怎麽連經血都怕……”

“女郎你在嘀咕些什麽?”

“沒,沒什麽。”寧熙打著哈哈,“我想起來了,月事才剛走沒多久呢,定是吃壞了肚子,我們還是繼續去給哥哥祈福吧。”

“吃壞了肚子也不成,還是得回府!”劉媽媽說著就要去讓車夫返程。

“為、為什麽呀?”寧熙連忙抱住劉媽媽的手,“哥哥還等著我去祈福呢?我怎麽能沒到金恩寺就回去?”

“女郎,大家閨秀在外一定要端莊優雅,若是吃壞肚子,在外露出洋相,會有損國公府顏麵。那些世家大族,也是不會娶一個不端莊的女子進門的。”

總之,不管怎樣,今天都得回府唄。

好不容易出來,下次再想有這種機會,可就難了!

寧熙急得快要哭出來,連忙嬌聲嬌氣哀求道:“劉媽媽,我現在肚子不疼啦,應該也不是吃壞肚子,肯定……肯定是我太太太擔心哥哥,對,肯定是我太擔心哥哥,擔心過度,所以才肚子疼的!”

聞言,劉媽媽停下來認真思考,也不再提回府的事。

寧熙見這話有用,又繼續說,“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金恩寺了,這樣,哥哥的腿會好起來,我也不會肚子疼。”

她閉著眼說完,心裏默默給哥哥道歉:對不住了!哥哥你在床有靈,一定會保佑妹妹成功出逃的。

見寧熙一片真心,劉媽媽感動得幾乎快要流淚,一邊摸著寧熙的手一邊感歎道:“女郎年紀輕輕卻如此心善,金恩寺的佛祖見了定會感動。雖然大夫說公子的腿傷並無大礙,隻需在**多休息些時日便可痊愈,但有女郎這份善心,相信公子定能好得更快些。”

寧熙也順著劉媽媽的話哭泣道:“我那可憐的哥哥,腿傷這幾日在家不能去學堂不知會消瘦多少。我恨不得能代哥哥受傷。”

——佛祖,方才那句話是蔻兒亂說的,您莫要信了。

終於安撫好劉媽媽,馬車繼續平穩地行駛著。寧熙有些泄氣,這會兒在路上逃不掉,待會兒在金恩寺,一群人看著,就更逃不掉了。

若方才眼角的淚是憋出來的,現在啪嗒啪嗒掉的眼淚卻是真情實感。

寧熙鼻頭酸軟,不禁覺得委屈,難道她當真永遠都逃不出去了麽?

劉媽媽見她這樣心疼地撫摸著她的手,“女郎莫要傷心,公子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嗯嗯,蔻兒知道。”寧熙卻哭得更厲害,“蔻兒隻是覺得,哥哥的腿太疼了,哥哥真是太可憐了……”

我真是,太可憐了……

寧熙栽進劉媽媽懷裏扯著手絹小聲啜泣,她其實想嗷嗷大哭,但是不行,閨秀就算哭,也是不能大聲哭的。

馬車外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馬嘶,緊接著,平穩行駛的馬車開始變得顛簸。

寧熙頭上的金蝴蝶被搖晃得蝶翅亂顫,她幾乎快要坐不穩。

“怎麽回事?”劉媽媽扶住寧熙,掀開轎簾問車夫。

車夫聲音顫抖著大吼,“是馬受驚了!馬受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