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豆蔻

(是少年人本就容易認真麽?)

寧熙慌亂地撿起一旁的帷帽重新戴在頭上,白紗放下來,遮住她發紅發燙的臉。等做完這一切,她又如同一個大家閨秀般端正做好,全當方才的事沒有發生過。

仇野按著刀柄,也不出聲,兩人都十分默契地,僵直地坐在原處。

賣酒的桃二娘是個性情中人,有什麽便說什麽,她拿著抹布便擦桌子嘴裏邊叨叨,“你們三個,到底是誰手不穩連杯酒都端不住?可惜了我辛辛苦苦釀的酒。”

桃二娘沒說一句,寧熙的頭就垂得更低一分,到後來,垂得連頭上的帷帽都要掉下去了。

雲不歸在一旁靜靜地搖著扇子,他看著對麵二人,臉上笑得玩味。反正,酒不是他灑的,這事兒從頭到尾也跟他沒關係。

“是我。”仇野從另一個酒壺中倒出一杯燒刀子,他雙手舉著酒杯,瞥了眼身旁的少女,隨即看著桃二娘鄭重道,“為表歉意,我自罰三杯。”

他真的喝下了三杯燒刀子。

就是不知道他這歉意到底是說給誰聽的。

桃二娘拿抹布的手微微一僵,連忙笑道,“好孩子,你怎麽如此認真?方才那不過是玩笑話。”

雖說嘴上道著歉,但少年眉目清冷,神情冷漠,全然沒有其他江湖少年身上的那股浩然正氣,看上去並不容易親近。

若是換做其他酒客,她如此嗔怪,早就跟她鬧作一團了。可這少年卻疏離得很,一點玩笑都不願與人開。

桃二娘這才明白,原來少年隻是在委婉地讓她閉嘴罷了。

不過桃二娘身子胖,度量也寬,是以,她賠著笑,又取來一壺酒,“這是送給你們的,慢用。”

隻是心裏不解,方才那句話究竟是哪裏不對,竟是觸到了那少年的逆鱗。莫非是少年人本就容易認真麽?還是說她以前接觸的酒客都太過下流圓滑,各種不堪入耳的胡話張口就來?

桃二娘帶著笑意離開了,回頭看去,隻見少年的背挺得很直,像是把出鞘的刀。

雲不歸從不吝嗇於火上澆油,他望向仇野,“小七,剛才你的手親了人家姑娘的嘴,不對著人家自罰三杯嗎?”

他說完,依舊閑適地扇著扇子,但仇野現在隻想把他的折扇奪過來撕爛。

“小七,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嘛,我都擔心你跟你的二哥動刀子。”

寧熙的臉燒著,這哪裏是在取笑仇野,分明是在取笑她!而且,剛才哪有親到,分明隻是輕輕碰了一下!不是說江湖中人不拘小節麽?怎麽還會在乎這個?

寧熙掀開麵紗,露出一雙瞪得很圓的杏眼。

“若要自罰三杯也是你自罰三杯,我們喝酒喝得好好的,若不是你突然闖入,那酒怎會灑?”

她說完又賭氣似的合上麵紗,麵紗被微風吹拂,少女昳麗的容顏在麵紗後若隱若現。

雲不歸聽後爽朗地大笑起來,“姑娘說得對,在下確實該罰!”

他當即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燒刀子,“來,敬姑娘一杯。”

寧熙在麵紗後挑了挑眉,依舊不依不撓道:“是三杯,一杯都不能少!”

“三杯酒在下當然會喝。”雲不歸微微一笑,“方才見姑娘眼熟,定是一見如故,若能知道姑娘芳名,家住何處,便是此生無憾了。”

好一個“一見如故”,好一個“此生無憾”。仇野默默飲酒,握住酒杯的手卻慢慢加重力道。

寧熙側目看仇野,見仇野沒什麽反應,便沉住氣問雲不歸,“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麽。”

“在下雲不歸,雲深不知歸處的雲不歸。”

“我,我叫寧……”寧熙側目看仇野,這下發現仇野也在看她,便扭過頭說,“寧豆蔻。”

“寧豆蔻?”雲不歸玩味著這三個字,笑道,“豆蔻是姑娘的小名吧。姑娘其實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大名寧熙,你看我說得對不對?”

“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對不對?”雲不歸瞧了眼幾乎快要拔刀的仇野,連忙說,“別誤會,我沒有私下調查過姑娘,隻是今晚恰巧看見小七背著姑娘從國公府出來了。”

“你想做什麽?”仇野冷冷地問。

寧熙在一旁瞧著仇野和這個所謂二哥的相處方式,心裏猜測仇野在家裏肯定受上頭幾個兄弟姐妹欺負了,不然仇野對那些所謂的哥哥怎麽那樣冷漠?那六個人還灌七歲小孩酒呢!真混蛋!

誰知這時雲不歸卻看著寧熙說,“方才說那些話隻是想跟姑娘熟悉熟悉,在下主要想打聽一下姑娘的母親,冷如梅。”

“你認識我阿娘?”

“嗯,我跟她是故人。”

阿娘怎會認識江湖中人……哦不,慕姑姑以前也在江湖中走過,那麽這人跟阿娘又是什麽關係?寧熙快速思索著,心裏亂得很。

“你想打聽些什麽?”

“沒什麽。”雲不歸摸了摸額頭,“隻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經常笑。”

寧熙疑惑道:“你既是我阿娘故人,為何不直接去看她?你入府拜訪我阿娘,自然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雲不歸卻苦笑著說,“傻孩子,有些故人是老死不相往來的。”

寧熙抱手撅起嘴,“為什麽要喊我孩子?這樣會顯得你像個老爺爺。”

雲不歸哈哈大笑,“我的確已經不年輕,你跟如梅真的很像,特別是生氣時的那雙眼睛。”

寧熙沉默半晌,緩緩道:“阿娘是國公府的夫人,全府上下都敬重著她,自是過得極好。”

“那她經常笑麽?”

“阿娘不愛笑的。”

“好,挺好。”雲不歸微笑著,又給自己倒滿一杯燒刀子,仰頭一飲而盡。

“第二杯……第三杯……喝完了。”

雲不歸的酒喝完了,他的人也倒下了,咚的一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寧熙撩開麵紗,瞪大震驚得發懵的雙眼看向仇野,不可置信道:“他怎麽就喝醉啦?!”

“沒醉,裝的。”仇野手中的酒杯磕噠一聲放回酒桌。

“那他為什麽要裝醉?”

“可能是不想給酒錢吧。”

“裝醉就能不給酒錢?”

“總不能讓喝醉的人付錢,我三哥就經常這樣騙吃騙喝。”

“那就把他搖醒,讓他給錢。”寧熙氣鼓鼓道。

“把他搖醒了也沒錢,他是個窮光蛋。”仇野冷冷道。

或者更準確來說,睚眥閣大多數殺手,都是窮光蛋,他們一拿到錢就會揮霍掉,正所謂,千金散去還複來。

寧熙點點頭,氣鼓鼓地抱起手,“那下次咱們就不跟他喝酒了。”

此時正在裝醉的雲不歸表示自己很委屈,遇到了兩個不懂情愛的白癡。還有季棠那隻傻鳥,你能不能少在小四小五小七那裏騙吃騙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