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小公主

五月初,天氣已經有些悶熱。

薑沃進宮的路上還在想著,要不幹脆在宮裏住著,隔幾日一回家算了。

畢竟媚娘的身孕也七個多月了。

孫神醫曾診過,媚娘這兩次身孕離得太近,稍有些元氣欠足,或許會有早產。

為此,薛大夫這回更早住到宮裏來了。

薑沃就也想著,幹脆在宮裏住著,總比在外麵消息得到的快些。

*

太史局。

薑沃一進門,就看到同僚元寶哭喪著一張臉,迎上來道:“太史令……”

她不由笑了:“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呢?”

薑沃作為五品以上官員,還要上常朝,以至於她隔兩日就要麵對一回長孫太尉那張威壓十足的冷臉,還得親耳聽著他們想把自己趕出朝堂。

這她都還沒哭,怎麽元寶瞧著真的要哭了。

幾年過去,如今的周元豹,已經從太史局的監候升了兩位太史丞之一。

薑沃去吐蕃那半年,便是他代掌太史局諸事,做的也很穩妥。

此時元寶萬分沮喪道:“自從太史令在朝上……”他跳過敏感的宸妃事,直接道:“這兩月來,太史局內就總是慌亂亂的,許多人無心當值。今日更是奇了,忽然有七八個官員都解官而去了!甚至連魯太史丞都走了!”

薑沃笑眯眯:“不稀奇啊,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不離開太史局的話,會有別人走的。”

這幾日,朝上已經沒有人再提要將她罷官之事了——

一來,朝臣們也看得出,她是皇帝鐵了心要保的官員。二來,她的五品太史令,亦是先帝製授,且並非功自太史局,而是功自火藥。

英國公李勣,在朝上提到了這件事。

這幾年,李勣輕易不開口,他一開口,必然是深思熟慮的中肯之言。果然,他也不跟太尉等人爭‘宸妃’之事的對錯,隻是提起火藥,提起高句麗。

他的開口就是一種態度。

薑沃的官位明麵上算是保住了。

但……

“陛下不肯免官,他們隻能讓我自己做不下去了。”

薑沃何嚐看不出,這兩個月來太史局人心浮動。

甭管自身(及家族)本是長孫太尉和世家一脈的官員,還是膽子小不願意摻和進事兒的官員,都有些想望風而逃的意思。

之前一直遷延沒走,不過是覺得薑沃會先他們走,那他們還能留下來爭一爭五品太史令。

如今見薑沃依舊還要做這個太史令,那就沒必要留了。

大約是為了給她一個警告,讓她措手不及無人可用。這些走人的官員皆非調任(若是調任,需得與下任官員交接過公務才能離去),而是直接‘硬氣’地解官走人掛印而去。

薑沃看著比以往空**的太史局大堂,覺得心曠神怡:“這世上真是好人多啊!”

這都不用她將來慢慢換人,全都主動走啦!而且解官而去,連這月的俸祿都不領了,實在是意外之財。

“如此正好換人。”

世家子喜清貴之職。

太史局掌曆法、星象事,在世家眼裏,也算不俗。雖不是朝中一等一的好去處,但也有不少世家,願意把子嗣塞進來做個官。

太史局裏的‘實缺’,諸如司曆、監候、漏刻博士等,總共就二十來個。

這些被各種世家門路塞進來的人,就占了小一半。

就這,還是李淳風脾氣不好,曾板著臉拒絕過許多次,踢過許多人。留下的這些人,多少還是會做事的,起碼寫公文的水平不錯。

元寶是個很容易被人情緒影響的人,見上峰很穩,甚至穩中帶著喜悅,也就把哭喪臉收了。

然後問起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可一下子少了這麽些人,實在是寫不完每日的公文啊。”

薑沃反問他:“你都忘記了?咱們在成為同僚前,先是同窗。”

十多年前的回憶浮現在眼前,元寶點頭:“是了!當時太史令每日的點心,都讓給我吃。”

李淳風曾奉先帝命,觀測星象之餘也負責教授學生,充備人才。為此,李淳風還親自編過教材。

薑沃在進入太史局前,就參加過‘第六屆李淳風太史局上崗培訓班’。

十多年過去了,培訓班已經辦到了第十二屆。

最後的兩次,是薑沃自己的全權負責的,生員也都是她自己挑選的。

“之前授課合格的生員名錄,我那裏還有。”正好占著位置的人都走了,可以給她早就看好的生員們提交轉正申請了!

這次可一下空出來七八個實在官位。

薑沃再次感歎:誰說世道不好,這世上還是舍己為人的好人多啊!

元寶邊幫她找過去的考核記錄邊道:“直接提拔這麽多生員為官,隻怕吏部那裏過不去吧。”

薑沃笑道:“五品以上官員,才需備名中書省,得聖人製授。五品以下,隻是敕授。”

她準備直接拿著名單請皇帝批準。

元寶這才放心了:“那我先去理一理那些人拋下來的公務——若是有什麽急事,就先提上來做了。”

薑沃欣慰:多年點心,投喂出來一個可靠的同僚啊。

可靠同僚走到一半又折回來:“太史令,這些生員便是提上來,到底是生手。若是他們一時做錯了什麽,被人抓住把柄豈不還是麻煩。”

薑沃點頭:“你慮的很是。”

元寶便道:“太史令,不若您提前與陛下說一說太史局的難處。也免得出了岔子後,陛下也怪罪。”

就見薑沃搖頭:“不必了,從今日起,我住在太史局不走了——所有的公文,我會一一審過去,我不押字蓋印的,俱不許發出。”

元寶怔住了。

他第一次感覺到,總是雲淡風輕的上峰,原來竟是個這樣執拗的人。

*

薑沃拿了‘生員轉正’名錄去請陛下過目的時候,還沒忘帶上一份解官而去的官員名單。

將這些人的姓名和家族,標注的清清楚楚。

他們既然解官而去,也就不必再回來了。

李治接過來看了一遍,又讓小山拿過一個錦盒來。

他親手打開,將這張紙放進去,還給薑沃展示了一下裏頭其餘新舊不一的紙頁:“朕的記性雖還不錯,但總怕有記漏了的——朕是個看重公道的人,將來對景算賬,怎麽好忘掉哪一個呢?”

薑沃拜服:皇帝您不但有黑名單,還有黑匣子。

她又去後麵看了一眼媚娘,將太史局的事大略說了一遍——若是她不說,媚娘從別人處聽到隻會更擔心。

薑沃自己說來,笑語輕鬆,媚娘的臉色也就未變,隻順著她的話道:“既然你近來會一直住在太史局。那這邊小廚房做了什麽點心,我都讓嘉禾去給你送一些。”

“那可好了,姐姐這裏有什麽吃的,就多給我們送些。”

直到薑沃離去,媚娘的臉色才沉下來。

這些事逼得她要通宵達旦……

見她如此,嘉禾便在旁低聲道:“太史令方才特與娘娘說了此事,便是想請娘娘安心養著。”

媚娘深深呼吸兩下,摒去心中思緒:“好,去拿本書來給我。”此時心煩意亂,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然而媚娘才看了兩行。

就聽見外頭宦官尖刺的聲音:“奴婢奉皇後娘娘命,來探候武宸妃。”

嘉禾忙道:“我去攆走他。”

媚娘冷笑:“不必,讓他在外麵自說自話就完了。”

自打她身孕進入了七月,皇帝便不讓她再出門了。

直接與皇後道免了宸妃的晨昏定省。

那之後,皇後處便隔三差五打發宦官過來‘關懷’,問長問短。問過後還要再陳述一遍皇後對宸妃的關照之心,囉嗦半日才肯走。

像樹上的蟬鳴一樣聒噪。

媚娘都不用猜,這種拿捏法子,一定出自皇後生母魏國夫人之手。

無非在警告她,皇後管束嬪妃是天公地道。

媚娘繼續看書:現在想想,也多虧了當年掖庭中王才人,天天對她言語輸出,以至於她能把這些不必理會的人之聲音,隻當成刮風。

*

紫薇宮。

魏國夫人看著正在教皇長子畫畫的皇後,歎了口氣。

忍不住念叨:“你也太糊塗了些,這樣要緊的事兒,你怎麽也不跟家裏說一聲。直到今日,淑妃提起了家裏才知道。”

皇後隨口應兩聲。

魏國夫人便不說自己女兒了,轉頭對隸芙厲聲道:“皇後事多,一時忘了,你怎麽也這麽糊塗!”

隸芙忙跪下請罪。

皇後這才抬頭:“母親,你也不必罵隸芙——那段時日您正好不在京中,回來的時候都快過年了,事兒過去那麽久,誰還記得。”

魏國夫人皺著眉頭:“娘娘就是心太大了!若早知此事,早有防範,說不定這宸妃還封不成。”

魏國夫人提起的,正是薑沃。

她對女兒管束的後宮裏,忽然冒出一位宸妃來始終耿耿於懷。

對比起來,蕭淑妃真是都成了個好的。這不,今日她進宮,淑妃還特意趕來問好了。

話題自然繞不開武宸妃。

魏國夫人蹙眉道:“那太史令是怎麽回事,竟然如此懼上,隻敢順著陛下的話說。可見到底是掖庭女官出身,便是學了些奇巧之術僥幸做個太史令,也沒學到做官的體統,什麽事兒都隻能附和陛下,依舊是宮女模樣。”

淑妃這才在旁道:“隻怕不隻是為了附聲陛下——畢竟這位太史令在掖庭時,與武宸妃便有私交。”

魏國夫人愕然:“什麽?”

淑妃更愕然:“皇後娘娘也知此事啊,怎麽夫人不知呢?皇後娘娘親眼見過,我抄過掖庭宮正司一回,當時還是婕妤的武氏,就敢去把我後殿砸一遍。”

淑妃又委屈道:“隻可惜陛下被武氏迷的暈頭轉向,良言一概不聽。”

魏國夫人就轉頭去看皇後:這樣的大事竟然沒跟家裏說?

皇後隻是回望:當時她看過熱鬧,事後還愉快把淑妃禁足了,覺得此事就完了。

於是淑妃走後,魏國夫人不免埋怨皇後,厲聲斥責隸芙。

隸芙低頭不敢言:她倒是想說,但之前皇帝跟前的程望山,曾經找過她一回,直接明示她,皇帝極厭惡有人將內廷消息外傳。

若是再拿住她將宮內事傳給王家,不會顧忌皇後,會直接把她送走。

隸芙也能感覺到,這紫薇宮,除了她其實沒什麽皇後的人。

尤其是武氏掌掖庭之後,紫薇宮越來越多生麵孔,隸芙常有被人盯住之感。

隸芙不敢說,皇後很多事根本視而不見。這才導致魏國夫人覺得女兒這兩年怎麽一問三不知,可見是失寵失權,便常親自進宮點撥女兒。

隸芙有時候很恐懼:夫人知道自己所言所行,都會被陛下所知嗎?

或許知道,但夫人並不畏懼。

正如現在,魏國夫人對皇後道:“打發個宦官去太史局,叫那位太史令來,我看看到底是什麽人。”

隸芙忙勸道:“夫人,太史令應當也隻是奉聖命行事。是陛下要封宸妃……”

魏國夫人看她一眼,隸芙原想閉嘴,但看了看皇後,還是忍不住道:“夫人,皇後娘娘也不能宣前朝臣,若是陛下知道,會生娘娘氣的。”

原本隸芙也是什麽都聽魏國夫人的安排。

可……皇後或許不在意也看不清,但陪在一旁的隸芙看到了,皇帝這兩年對皇後的冷,是那種完全陌路人的冷。

如今甚至更帶上了厭煩,無非必要,再不肯見皇後麵。

是從什麽時候起呢?對,就是從皇長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到了娘娘身邊起。

隸芙害怕了。

哪怕娘娘有了太子殿下,可陛下還這樣年輕呢,娘娘總不能在陛下的冷淡甚至厭惡裏過一世啊。

隸芙心裏清楚,要是今日讓魏國夫人在紫薇宮召太史令來‘敲打’一番,陛下必然又要大怒。

然而隸芙勸不住。

魏國夫人隻蹙眉道:“皇後不好見前朝臣子,難道還不好見掖庭女官——方才淑妃不是說了,這太史令身上,還有個宮正司典正的女官位,就以此叫她過來!

*

紫薇宮的宦官到太史局時,薑沃正在袁師父屋中伏案補覺。

她手邊還堆了許多未看完的公文。

夜裏熬的晚,她白日就伏案歇一會。

生怕去榻上睡,會一覺睡過了頭。

短暫的伏案補眠,卻讓薑沃夢見了師父們——

就在這間門屋裏,兩位師父在論一個卦象,而她邊聽邊守著茶爐,見裏麵翠綠的茶葉翻滾。

等兩人論的告一段落,她轉頭笑問李淳風:“師父,今日去丹室吃吧。”想吃師父親自下廚炒的菜。

袁天罡立刻點頭應和:“正是,我掐指一算,今日公廚的飯菜不佳。合該吃小灶。”

李淳風無奈而笑:“袁師都算出來了,那能如何?總不能讓袁師砸了仙師的招牌。”

他起身:“走吧。”

薑沃笑著熄了爐火,起身去扶起袁天罡,三人一起向外走去。

夢裏的門打開,陽光燦然到有些晃眼。

於是薑沃自案上醒了過來。

手被自己壓得有些麻了,心底帶著一種溫軟的悵然。

原來是一場夢啊。

她拿起下一份公文。

師父,我有點累了。

*

門就是這時候被敲響的。

太史局內傳話的小吏在外叩門,道紫薇宮中有宦官到了。

薑沃對著銅鏡整了整衣裳,來到太史局大堂。

原以為皇後宮中有什麽要測算吉期之事,一聽是皇後宣召,薑沃就覺得奇怪。

再一問果然魏國夫人也在,她當即拒絕。

“皇後娘娘若有事,隻管命人將公文送來太史局。”

“恕前朝臣不便奉後宮召見。”

那宦官便道:“太史令果不肯奉召也罷了,那宮正司女官可得奉皇後娘娘召見了。”

薑沃活學活用:“宮正司典正之職,我已解官。”

紫薇宮宦官瞠目結舌:“敢問這是何時之事?”

薑沃淡然道:“剛剛。”

不過,薑沃是要攢籌子的人,自不會真的解官。

她也隻是把‘解官’二字拿來用用——這宮正司的典正,原是文德皇後給她的,先帝曾說過,既是文德皇後之意,這個官職便一直留給她。

薑沃說完後回身就走,她還有許多公文沒有審完呢。

那宦官見她竟然就走了,連忙道:“太史令,這……魏國夫人不過是想見一見太史令,說幾句話,還請太史令撥冗一去。”主要是召不去人,宦官怕自己挨打。

薑沃道:“回告魏國夫人,她,我是不會見的。夫人若有什麽‘良言’,可請柳相於朝上轉達。”

*

還未等到中書令柳奭有什麽動作,薑沃先接到了媚娘生產的消息。

算來,孩子才將將八個月。

五月末的夜晚,風都是熱的,吹過來像是膠一樣纏在人身上。

皇帝在偏殿走來走去,額上也都是汗珠。

薑沃原在安仁院裏守著,還是皇帝單獨把她叫過去,有些不安道:“民間門……民間門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是假的吧?”

民間門有這樣的俗話,都是早產,七個月孩子能活,

八個月的反而易夭折。

這孩子,正好是八個月。

“假的。”薑沃很肯定的點頭,語氣堅定到讓皇帝也覺得安心許多:“陛下,孫神醫曾說過,未足月前,孩子在母親腹內待的越久越好。在裏麵養一天,相當於外頭養十日呢。”

“哪有八個月的孩子,反而不如七個月的道理。”

“陛下放心就是。”

皇帝這才坐下來,但也隻是望著前麵,歎了口氣:“夏日燥熱,媚娘月份大了原就辛苦,偏生弘兒又有些懨懨的不精神,也不知是中暑了還是怎的,媚娘很懸心。孩子小又不敢用冰,不好灌藥,朕與媚娘夜裏都要起來看好幾遍弘兒……”

皇帝絮絮說著。

薑沃靜靜聽著:自‘宸妃’事後,自己承受的壓力和重擔,媚娘一定也在承受著。

而她又比自己多了致命軟肋——

若是外麵尋常人家,還不到一歲的嬰孩沒精神,甚至病一病,父母會心疼,但也隻會覺得孩子還小,病一病難免的。

可在這宮裏,隻怕媚娘會緊張到立刻把弘兒身邊所有人摸排一遍,甚至把這立政殿再收拾一遍,生怕是有人心懷不軌。

若是再多一個孩子……

門扉洞開,小山公公進門報喜,滿臉喜色:“陛下!宸妃娘娘誕下小公主!母女均安!”

*

五日後。

薑沃再次來到了安仁院。

“姐姐怎麽樣?”

媚娘搖頭:“我無事,孩子未足月,我是沒怎麽遭罪,隻可憐這孩子,這樣小的一團。”

薑沃看著眼前幼小的嬰兒。

她見過的小孩子不多,隻能與一年前見到的弘兒相比。

小公主看上去,比弘兒剛出生的時候小了兩圈。

此時她正蜷在大紅色的繈褓裏安睡,隻露出半張小臉兒,並不知外頭風雨。

薑沃進門後,已經換過衣裳洗過手,此時才敢輕輕碰了碰小公主的腮。她從沒碰觸過這樣柔軟之物。

如今宮裏的局勢,四麵都是明槍暗箭。

這樣脆弱的早產的小小嬰孩,如同漂浮在一個滿是惡意的激流中。

雖然她的母親已然盡全力修了一艘越發牢固的船舶。但風急浪高,顛簸難平。

她還太小太弱了,一個輕微的閃失,一陣不算大的風浪,對大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麽。

但對她來說,就是驚濤駭浪。

*

薑沃抬起頭看定媚娘:“姐姐,讓我先帶公主出宮吧。”

媚娘抱著女兒也回望她,眼睛裏倏爾閃過清亮的淚光。

薑沃心中頓時一痛,像是回到了久違的前世,那種有些呼吸不過來的痛苦——她很多年未見過媚娘的淚光了。

媚娘道:“我早就想過……”但媚娘始終沒有主動提起。她何嚐不知這宮裏的風險,想從漢時皇子送到宮外養的舊例,可,要把孩子交給誰呢?

她能放心的唯有一人。

但這是個多沉重的擔子。

媚娘何嚐不知薑沃現在麵臨的艱辛。

她如何開口?

薑沃輕聲道:“姐姐,我不是心血**,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太史局那裏,已經過了一月諸事漸穩順,我不需要再夜宿宮中了。”

“比起宮裏,我家中自然幹淨,除了女衛和小公主身邊姐姐早就挑好的乳母宮人,不會有外人。”

“我白日是要當值。”

“所以我已經尋過陶姑姑了——姑姑早說過不想做如今這個宮正,她願意出宮陪著小公主。”

“姐姐,姑姑掌宮正司這些年,由她來管著這些乳母宮人,姐姐可放心。”

媚娘眼底的淚光隱去。

“好。”

*

一月後。

薑沃帶公主出宮。

馬車走的格外緩慢。

因怕風撲了小公主,薑沃並沒有掀起馬車窗上的簾子。

但她也能感覺到,外頭漸漸明亮,陽光穿透薄薄一層棉布簾,柔和照在兩人身上。

她能想象出朝陽自雲後躍出,劃破天際的樣子。

天色放亮了。

她低下頭看臂彎裏的孩子,稚嫩幼小,無知無覺睡得香甜。

此時此刻,這朝堂後宮,都是浪潮翻湧,你尚承受不住。

但——

若是你好好長大了,怎麽不能成為駕禦風浪的人呢?

在你還小的時候,讓我先把你帶離這風浪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