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世家的試探
貞觀二十年春。
聖駕如往年一樣,移居九成宮。
李淳風升至太常寺少卿後,太史局就全然是薑沃來負責,她安排好留守長安的官員後,就跟出行那日負責為太史局準備車馬的周元寶道:“那日不用備我的馬車,我另外走。”
她去跟媚娘一輛馬車去了。
按說普通才人的規格是兩人一輛馬車。然而自三年前,媚娘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幹掉’王才人後,北漪園其它才人都有些畏懼她,此後寧願兩三人擠一輛車,也給大佬讓出來一個單獨的馬車。
薑沃就直接換了女官服,悄悄上了媚娘的馬車。
去九成宮不是第一回 ,但這次走的路不同,薑沃一定要跟媚娘一起看這條路。
這條參天可汗道!
*
貞觀二十年初,唐滅薛延陀。
最後一支負隅頑抗的薛延陀部落,也被英國公李勣不遠千裏趕到督軍山,按照皇帝‘降則撫之,叛則討之’的要求給討了。
李勣還不辭辛勞,特意把這一支薛延陀的可汗活捉抓回了長安:因為這位咄摩支可汗是夷男可汗的親侄子。
薑沃聽說後,隻想說:大將軍,你是懂替身文學的。
就此,自東突厥滅後,雄踞漠北的薛延陀也就此瓦解。
而北疆地界上原本認薛延陀做老大的部落,諸如‘鐵勒、回紇、拔野古、同羅’等十一個部落,均不約而同派出使者向大唐納貢,上奏天可汗,要求加入光榮的大唐。
奏曰:“薛延陀可汗不事大國,部落烏散,不知所之。奴等願歸命天子,乞置漢官。”[1]
二鳳皇帝允準。
並且遍邀各部首領,於今年秋日後,行靈州會盟,以示大唐的招撫之意。
十一部漠北首領聽聞天可汗召見,為表敬意,申請要修一條從大漠到長安的路,為‘參天可汗道’,方便他們日後常來長安參拜天可汗,進行朝貢往來。
皇帝亦允準。
*
於是今年到九成宮,出長安的時候,二鳳皇帝特意改了路線,走了一段規劃中的參天可汗道。
薑沃與媚娘一起伏在窗口看外頭。
雖然看上去也隻是平平無奇的官路,但想想‘參天可汗道’這個名字,就令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這便是昭昭有唐,天俾萬國媚娘亦是眼睛晶亮:每一個大唐子民,想到這條路的來由,焉能不自豪振奮?
她不顧車輪馬蹄激起的塵土,一直到車隊轉上從前的正路,才放下了簾子的一角。
對薑沃道:“隻願將來太子,能夠延續今日陛下之功績榮光。”頓了頓又道:“若是能親眼見到這參天可汗道上諸邦來朝,此生倒也不辜負。”
薑沃取出帕子,伸手擦掉媚娘臉頰上一點點沾染上的塵土。
同時點頭道:“會的,姐姐肯定能見到的!”
不隻是陪伴將來的皇帝,更是作為帝王,看到這參天可汗道上的諸部來朝。
薑沃再次撩開簾子,回望那條剛剛劃出來,還未開始正式修繕的參天可汗路,直如看到了大唐的精魂:睥睨四方卻又包容萬象。
一個朝代的骨骼精魂,往往是朝代之初的皇帝打造的。
二十年,從貞觀初年被突厥堵到距離長安隻有四十裏的家門口,到滅突厥、平吐穀渾、收高昌,敗高句麗、覆薛延陀,諸部臣服,建參天可汗道。
二鳳皇帝打造了這樣一個大唐的新紀元,後人如何舍得不拚命傳承下去。
*
貞觀二十年,聖駕方到九成宮不久,皇帝便下了一道《命皇太子知軍國事詔》,令太子李治於東宮接見百官,聽政理事。
立太子三年,皇帝一直手把手在教太子。哪怕去歲讓太子去定州負責後勤軍需事,也是安排了數位宰輔在身邊教導太子。
如今,才是第一回 放開了手。
詔令直接寫明:太子自行決斷庶政,五品官員以下的任命,皆由太子選定,皇帝再不過問。
哪怕沒有這道詔令,朝臣們也眼明心亮,看到了宰輔的變動:之前的魏王黨全都趴窩,新任的中書令張行成和門下省侍中於誌寧,一個是太子少詹事,一個是太子左庶子。
明顯是皇帝在給太子鋪路了。
太子之位已穩。
一直持觀望態度的世家,便準備與這位年輕寬仁的太子走的再近一步——被當今皇帝壓製了多年,他們實在如久旱盼甘霖一樣,盼望著,盼望著一位‘克己複禮’的皇帝。
如今的太子殿下,看起來就很有這種溫厚守禮的潛質嘛!
且太子妃還是太原王氏,對世家來說,是認可的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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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宮。
兵部。
李勣自薛延陀回來後,依舊奉命重領兵部。
他入宮見過陛下與太子後,便去與之前一年多時間代他任兵部尚書的崔敦禮交接工作。
崔敦禮將公務交完,便對李勣道:“還有一不情之請,想勞煩英國公。”
李勣頷首:“崔尚書請說。”
“英國公早些年便替太子殿下領並州,如今又是太子詹事,乃殿下最信重之人……”
李勣聽了一半,就覺得不對味。
崔敦禮是博陵崔氏出身,向來以一等世家出身自傲,李勣則是真正的寒門出身,從來就不是一路人,這崔敦禮忽然把他誇的跟朵花似的,還專門誇他與太子的關係,李勣心中很是警惕。
於是在崔敦禮提出,想請李勣為中人,與太子走動時,李勣直接就回絕了。並提出了一個令崔敦禮很堵心的方法:“鴻臚寺崔典客丞,不正是崔氏子弟?其與殿下更是相識多年,何必舍近求遠,不用自家人呢?”
崔敦禮想從李勣這裏走通太子不成後,隻好回家與父親,現崔氏老族長商議。
“崔朝那孩子,也太固執了些。一房長輩苛待了他,但家族並沒有,何至於疏遠家族自找苦吃?”
老族長蹙眉道:“之前覺得他到底受了幾年委屈,使性子與家族冷淡就先由著他了,橫豎家裏也不差他一個鴻臚寺的官員。”
“可如今是與東宮交好的大事。由不得他繼續背離家族了。”老族長的語氣不容置疑。
但崔敦禮有些頭疼:“可軟的硬的都用過了,那孩子就是不肯跟家族低頭啊。”來硬的,之前崔朝寧願去西域最偏遠的阿塞班國吃沙子,也不肯向家族求助;來軟的,送去許多珍貴的古籍,也全都石沉大海,完全是東西照收,事兒一點不辦。
且說世家根深蒂固的傲慢,實在非寒門能想象:比如李勣,算是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將來不出意外,子孫也能富貴數代了。
但在崔家看來,英國公府這種門第實在是根基淺薄的不能看,除非再連著幾代出了李勣這種水準的將領,才配跟崔氏來往——
畢竟細數崔氏門楣:崔敦禮本人是大唐的兵部尚書,往上算去,父親祖父都是隋朝的禮部尚書,曾祖父是北周大司徒,曾曾祖父是北魏的吏部尚書……是真正倒數十八代也詩禮簪纓——這就是世家的傲慢的底氣,任你皇族更替,我家族永遠屹立不倒,而且總有子孫能站在朝堂的巔峰。
骨子裏就浸潤著的高人一等,以及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世上最頂尖的東西,都該是他們的。
所以他們也很難理解崔朝:怎麽會就為了一點年幼小事不肯回歸家族。
隻能理解為‘孩子氣’。
老族長思慮片刻道:“來軟的吧,還是要顧慮些太子的麵子。”
又指點崔敦禮:“既然要軟,就軟到人心坎上去。你之前送去些珍本古籍的,他也不稀罕。”
“他所記恨者,不過是崔現敬,既如此,舍出崔現敬,給他出出氣就好了。”
崔敦禮一怔:“到底是長輩,哪怕把崔現敬交給他處置,他能怎麽辦?”總不能真把大堂伯打一頓吧。
老族長看了兒子一眼:“怎麽在朝廷上待成了個榆木腦袋?”
“當年,崔現敬拿他的婚事做文章,逼得他遠離家族上京申冤。”
“如今,就給他一個同樣的機會,不過換崔現敬被他逼的淒涼落魄,他應該也就消氣了。”
崔敦禮也就明白了:“好,兒子去安排。”
*
才過了春假,九成宮鴻臚寺的官員,就目睹了一場熱鬧。
既然是同僚,鴻臚寺的人,多多少少都聽過崔郎的過往,知道他曾經被家族逼婚聯姻的往事。
但沒想到,還能再親眼見一回。
“我是你大伯,受你父親遺命所托,要給你定一門親事。”崔朝望著眼前,已有數年未見的堂伯,恍惚以為時間倒流。
一如多年前理所當然頤指氣使,我利用你是看得起你的語氣。
令人厭惡。
還是周圍人探究的目光,讓崔朝想起這是鴻臚寺。
他輕輕將手裏正在看的文書放下:“堂伯如今是白身無官吧,進朝廷衙署倒是如入無人之境。”
崔現敬叫他噎的臉色發青:他沒了官職是為什麽,還不是崔朝鬧出來的。
在崔現敬看來,他可是在崔朝那對短命父母過世後,好心撫養了他十年呢,不過叫他去聯個姻怎麽了,偏生崔朝鬧得那麽大,直接一狀告到京城!害的他又丟官又丟人。
因家族名聲也受了影響,崔氏族人這些年對他也沒有好臉色。
尤其是晉王做了太子後,這幾年他們一房過的越發艱難。
害人者往往都有一樣的心思:他害了旁人是理所應當,若是旁人還擊令他難受了,便覺得飽受冤枉。
崔現敬就是如此。
這些年,他一直覺得是崔朝害了他!
因此,這次忽然從一族中老仆手裏得到了崔朝生父留下來的手書,崔現敬如獲至寶,立刻啟程進京,要把過去受的罪從崔朝身上討回來。
他手裏晃著一封書信:“這是你父親生前留下的信,近來方讓老仆轉交給我,也是可憐他生前為你百般打算了——這信上說,你若過了二十歲還未訂婚事,想必是族中不重視,那便請我這個本房的大伯父,為你定一門婚事。”
崔現敬說這話的時候,快意非常:當年你為了婚事從家族跑掉,這會子不還要落在我手裏!
本朝以孝治天下。
《唐律》中甚至有明文規定:子孫違長輩教令者,隻要父母、祖父母出麵告,則徒二年。
父母之命不遵,還有什麽資格做官?
故而崔現敬拿到這封信,是真覺得拿到了尚方寶劍。
崔朝聽他提起生父,臉色真正沉了下來。
“堂伯偽造家父筆跡,實在不堪!”
崔現敬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腳一樣,差點沒跳起來:“你說誰偽造!”
崔朝觀察崔現敬的神色,發現他是真的把這封手書當成真的,所以這麽有底氣,這麽頤指氣使。
那這封書信是哪兒來的?
難道是……
崔朝不用再琢磨了,他已經看到了答案。
崔敦禮從外頭走進來,蹙眉道:“這是朝廷衙署,在這裏吵什麽!有什麽事,族中自有公斷!”
崔現敬立刻獻寶似的把這封信拿到崔敦禮跟前,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族長可要給我做主!”
崔敦禮都有點無語了:這家族大了,真是什麽蠢貨都有。
他繞過崔現敬,單獨把崔朝帶到院中道:“跟我回去吧,回族中將此事分明——家族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崔朝抬眼望著他,出乎崔敦禮意料的搖搖頭。
“不必了,我想這世上總有公道,清者自清。”
崔敦禮看了他半晌:“你還太年輕了。事關孝道,太子殿下也難以插手的——我可以跟你明說,這封信的字跡,無論哪一位書法大家來驗,都會驗定與你生父的字跡一樣。”
崔朝神色已經恢複如常,甚至還和氣有禮地對崔敦禮道:“多謝崔尚書指點。”
崔敦禮見他仍舊不肯回轉,不由蹙眉道:“孩子氣也該有個限度。罷了,你先忙公務吧。這幾日想通了,就來尋我。”
*
宮正司內,薑沃和媚娘也在說起這件事。
“崔氏倒是會兩頭堵。”
崔朝若是順從了崔現敬拿出來的那封‘先父遺信’,那麽便是成為崔家聯姻的棋子,那從前所有的掙紮都會成了笑話。
但若是不肯從‘亡父遺信’,為避免一個不孝的大帽子,那必得證明這封信是假的——得崔氏族長一脈來主持公道才行。
崔家打明明白白的陽謀牌,明示崔朝兩條路可選:一,對家族低低頭,皆大歡喜,從此以太子伴讀的親近身份主動為家族效勞,二,依舊負隅頑抗,要被崔現敬拿捏。
崔氏當然是希望他選擇第一條路,甚至他們覺得,這不需要選。
崔現敬這種丟人現眼的行為,本就是他們拿來示好崔朝的——隻需要崔朝對家族低頭,那麽崔現敬就會被扔給崔朝任由他出氣。老族長會點破崔現敬偽造兄弟遺言、欺辱晚輩等惡名。
具體到什麽程度,崔朝甚至可以自己製定一下。
隻要崔朝肯回頭。
肯回到崔家,為他們所用。
崔朝肯回頭嗎?
媚娘好奇道:“我與崔郎隻有一麵之緣,拿不太準他的性情,小沃覺得呢?”
“不會。”
薑沃隨手擲出兩枚銅錢,崔朝是個明白人,既然站在太子這邊,就是站在世家的對立麵,他不會再回頭。
媚娘莞爾:“那他這個困局,要靠自己可就難解了。”
孝道這個帽子可太大了。
媚娘撚起一枚薑沃擲出的銅錢,在手裏玩轉著,忽然一笑:“不過,我已經替他想到一個破局之法——”
薑沃與媚娘何等心有靈犀,她打斷道:“姐姐別說,咱們寫下來,應當是想到一處去了!”
兩人各自尋筆墨寫了一行字。
過來一對,果然一致。
薑沃望著窗外春雨綿綿:“隻是不知他會不會當局者迷。”
媚娘搖頭:“他便是當局者迷,還有太子殿下呢。”
*
春雨綿綿。
李治與崔朝正在窗下下棋。
細細的春雨,偶爾越過窗,發絲一樣拂過他們的衣袖,留下一陣涼意。
李治起先還不動,隻是與崔朝專心下棋,後來見春雨漸漸細密起來,崔朝的綠色衣袖,被雨水浸潤成一片深綠色,就開口道:“你心中有火氣,也很不必淋雨,七情傷身,再兼風寒,萬一病了,自是親者痛仇者快。”
崔朝放下棋子:“從殿下入東宮,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李治叫小山撤了棋盤,去拿一件他之前的常服來給崔朝換上。
之後兩人點上燈,繼續方才的棋局。
崔朝險勝三子。
他起身道:“也好,借此事跟崔家分的幹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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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太史局。
薑沃抬頭看到崔朝的時候,便笑了。
他來了。
這世上因逝者已矣而爭執不清真相,同時又有皇權偏向的事兒——有什麽比問卦卜之,更好的決斷方法呢?
崔朝何須向崔家低頭,他隻需要向她求助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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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的一日。
皇帝身邊的宦官來到太史局,請薑沃去九成宮的立政殿。
小宦官很機靈地透漏道:“太史令可聽說過崔郎事?這兩日京中傳的可熱鬧了。如今正在禦前分辨呢!
這不,請太史令過去起一卦。太子殿下說了,畢竟這紙張啊可以做舊,字跡上頭,精通書法的人描摹的一模一樣,都是有的。”
其實原本這隻是一個家族的事兒,東宮不好插手,更鬧不到禦前。
但崔現敬私下幹出了一件把崔家老族長險些氣的吐血的事兒:他居然拿著這封書信,去大理寺狀告鴻臚寺典客丞崔朝,不孝大罪!
直接把自己從家族官司,弄成了律法案件。
崔家算是騎上老虎背了,恨得要死:真是最大的背刺總是來自豬隊友啊。
給崔現敬這頭蠢貨,怎麽能幹出這種蠢事。居然聽了身邊小廝的話,說要是由家族決斷,說不定族長要包庇崔朝,還不如去大理寺遞狀子,必能嚇得崔朝服軟。
雖說原本朝上關注這件事的朝臣就不少,也有看好崔朝的朝臣,比如鴻臚寺正卿,去崔敦禮那裏給崔朝說好話。
但這都屬於私人的交情,說到底是人家家族內部的事情。
旁人都隻能站在岸上指指點點,又不能真的把崔朝從泥沼裏拉出來。
哪怕是太子,礙於一個‘孝’字,也不能把人家伯父,尤其名義上還是撫養崔朝長大的伯父怎麽著。
一切都在按崔家的計劃進行著,隻等崔朝被崔大伯逼的沒有辦法,然後求助家族——
但,但崔現敬,怎麽就去報官了呢!
大理寺卿,正好是盧照鄰的伯父,受人所托立刻開審。
崔敦禮親自上門,求情想撤了案子,將此事留給崔家人自己解決。然而被盧寺卿拒絕了。
盧寺卿十分‘惋惜’道:“若是崔現敬狀告崔郎旁的罪名,也並非不能容情,我私下就給你撤了案。”
“但崔現敬告的是‘罪在十惡不赦’的不孝啊。這等大罪,便是庶民案,也不是我一人能定斷的。何況崔典客丞乃是官身,此案,已交付三司同審。”
崔家:……好啊,你老盧不講武德。
咱們誰不知道誰啊。同為世家子,平時你工作效率可有這麽高?
怎麽辦我崔家案子就這麽快?
更令崔家想吐血的是,這件事不隻鬧到刑部和禦史台都摻一手,連聖人和太子,都表示與此案有關,該旁觀審斷。
連崔家都快忘了,崔朝的婚姻其實是受過君命的。
薑沃也想起當年崔朝剛來長安時,劉司正就曾經八卦過結果:崔現敬不慈,皇帝準崔朝按照律法,已有官身而無父母雙親者,婚事可自定。
這不,加上長孫無忌這個主編律法的大佬,諸人立政殿集合,準備審一審這樁‘不孝案’。
薑沃作為卜算者,且押後出場,先是崔現敬和崔朝兩方原告被告,要重新在禦前陳詞。
崔現敬一直在崔氏老家作威作福,見了族長都低眉順眼,何況是見了皇帝太子,滿屋宰輔。
真是話都說不囫圇,隻能顛來倒去,說些幹巴巴的突然得到書信的話。但在座三司之人,都是審理慣了大案子的,每天怎麽個審理強度,審的又是什麽級別的人?
如今這崔現敬真是不夠看的。
在場之人,幾句話問下去,就結結巴巴,不知所雲。最要緊的是還慌得五脊六獸,滿臉冷汗兩股戰戰,看著非常埋汰。旁邊唯一允許旁觀的崔敦禮,恨不得掩麵而走。
這世上別說本就是‘貨比貨的扔’,就算不以崔現敬做比,旁邊的崔朝,也是英標秀上,卓爾出群之人。
在深闊殿內,亦是美的光暈琳然。
於是自長孫無忌起,實不願意跟崔現敬多說,都轉來問崔朝——隻需麵對他那張臉,眾人的麵色都顯而易見好轉而有耐心。
薑沃在旁聽著,這些宰輔們似乎問話都溫柔了好些。
唉,所以三十六計裏,唯有美人計無解啊。
就在這一問一答之間,薑沃看似坐在末處,安做如玉,絲毫不在乎這些情形。
心裏卻想到:崔朝第一日去太史局托她請卦,第二日崔現敬就去大理寺狀告崔朝,第三日就來了個‘三司會審’。
她心知肚明,讓崔現敬走出‘狀告崔朝不孝大罪’這一步蠢棋到底是誰——薑沃看向場中站著的落難美人。
好一派忍辱負重,深陷冤枉的霽月風光。
薑沃垂眸而笑。
發現家族欲挾持自己來接近太子,就索性早早動手,與崔氏斷的更幹淨些。
倒也是,很果斷啊。
*
太子與皇帝道:“父皇,幾位書法大家都不敢斷定字跡真偽。隻好卜之了。”
書法大家們未必看不出,隻是又不願得罪太子,又不願得罪崔氏罷了,全都推說不能斷定。
太子溫聲道:“便請太史令卜一卜吧。”
薑沃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