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用人之道

張玄素事件很快就退下了皇城熱搜榜第一名。

一來,聖人再次按下了此事,先私下召見言辭安撫張玄素,又在朝加封他銀青光祿大夫,不但沒有令他離開東宮,反而又給了張玄素個官位:他本是太子少詹士,如今又兼職太子左庶子,跟太子捆綁更深了。

說實在的,張玄素跟太子,都不甚滿意這個結果。

一來,朝上發生了其餘的大事,將朝臣們的目光暫且轉移走了——薛延陀不顧大唐警告,出動了一十萬大軍,進攻唐版東突厥。

阿史那思摩不敵,火速向長安求援。

還好之前阿史那思摩已經求得皇帝聖命,麵對薛延陀大軍衝殺,不必死守,可以帶著婦孺退守長城。

阿史那思摩便一口氣退到陰山處,開始據守等援。

薑沃聽說後還不由感慨:別的朝代都是修長城退匈奴,而大唐貞觀年間的獨特風景,遊牧民族守衛長城出現了。

薑沃覺得很奇妙,大唐朝臣們卻已經習以為常——無論東突厥還是高昌國,隻要打完了,從此後都是忠心耿耿唐軍!

皇帝接到此戰報,連一點驚訝都無,於朝上道:“朕原以為夷男能再沉得住氣些,卻也不過如此。”

夷男,乃薛延陀真珠可汗之名。

此人性情其實頗會審時度勢,哪怕這些年來薛延陀壯大,也一直貓著不動。

兩年前大唐打高昌的時候,高昌國王還想跟夷男可汗聯手,特命人去送了聯絡密信。誰料夷男可汗不但不支援他,還拿他刷起了業績,反手就舉報到長安城來了:報告,天可汗,高昌國要造反!還想拉攏我!

據說把高昌國前國王鞠文泰氣的吐血。

然而事兒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夷男都可以當熱鬧看。一旦臥榻之側出現了他人酣睡,一鳳皇帝把唐版東突厥往他身旁一放,夷男可汗終究也沉不住氣了,想要徹底幹掉東突厥,獨攬漠北大權。

長孫無忌在朝上發表意見一語中的:如此沉不住氣,隻能說臣服之心不誠。

一鳳皇帝點頭讚同了大舅子的意見:既然不夠臣服,那就沒的說了,隻能打服了。

他在心裏過了一遍出征武將的人選。

“召李勣入京。”

*

四月。

薑沃排過太史局的工作時間表,特意空出半日到司農寺看棉花去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去現場看棉花的種植。

她剛進太史局的時候,朝中對女子當官自然是頗多微詞。於是薑沃隻留在太史局做專業工作,從不出門。直到專業立住了,成為了太史局不可或缺的特殊人才,她才偶然出門,且那時候出門必是應了別人的請帖才去,比如閻立本請她去看畫。

再後來,有了皇帝首肯,讓她去參加詩會,隻是那時名義上還是跟隨師父袁天罡。

直到今年上元節,她才是第一次作為自己,作為太史丞與朝臣們一起,於上元佳節賞宮燈。

如今她也能想去司農寺看棉花,安排好工作就去了。

倒是司農寺接了名刺,第一次接待女官還是挺緊張的。

好在薑沃的專業課就是要穩得住要有姿態,她心中明白,若是她把自己當小娘子,做出羞澀避嫌的樣子,那麽別人會更把她當小娘子。唯有她不在意,隻把自己當成尋常官員,旁人才有可能平常待她。

果然,看她一派淡然,司農寺負責接待的監候倒是不好意思一驚一乍,反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麵自驚自怪似的。

他引著薑沃進入司農寺。

司農寺是皇城內占地最大卻也是最偏遠的一處政府部門——因其部門特殊,需要不少試驗田,就坐落在皇城最偏的角落處了。

薑沃第一回 拜訪,自然要先去見過司農寺的正卿。

這是位世家出身的官員,出自太原王氏嫡支,自是清貴。生的也麵目周正,美髯飄飄,一看就是風雅人物。

王正卿院中種著些桃樹,不知如何侍弄的,此時都晚春了,竟然還有一院桃花可賞。

大約是司農寺術業有專攻。

與薑沃彼此見過禮後,這位王正卿絲毫不提棉花的研種進展,隻文文雅雅與薑沃討論了些詩文與風水之術。直到薑沃問起,他才頷首道:“哦,薑太史丞是來看那棉花的?我素不管庶務,也不知到底種的如何了,便請吳少卿過來陪太史丞去瞧瞧罷。”

在等吳少卿過來的空檔裏,這位正卿又跟薑沃聊起了所謂神夢與莊周,頗有豔羨‘莊周夢蝶’之意,又歎道:“可惜我不過一介農官,俗冗纏身,不得逍遙啊。”

薑沃:……這是司農寺的官?好像更適合魏王的文學館啊。

不多時,司農寺吳少卿便過來了。

風雅正卿交待了幾句好生待客之類的話,還客氣地送兩人出門。

薑沃走出院門再回頭時,隻見這位正卿也沒回屋,站在桃花樹下,正在搖頭晃腦吟詩呢。一陣風吹過,碎紅落如緋雨,飄了他一身。

此情此景倒著實很風雅,隻不知外頭饑寒百姓,能否靠這樣的官員過得飽暖。

而這位負責帶著薑沃參觀的吳少卿,倒是跟王正卿是兩個極端。

這位四十來歲的少卿,若不是穿著官服,倒很像是田間老農,臉色是常年在日光下勞作曬出來的熟褐色,露出來的手也骨節粗大甚是粗糙。

吳少卿親自帶著她轉了幾塊專試種棉花的地。

時不時停下來,滿臉老農看著豐收瓜田的喜悅笑容對她道:“如今已試種多回,這棉花在咱們中原也種得出!”

“原先冬日我就將棉種種在屋裏的陶盆裏,雖說炭火燒的足,但總是長得稀稀拉拉的,那會子給我愁的,生恐咱們這裏種不得。還是天暖了,都挪到外頭地裏,才長得好了。想來暖是一回事,這棉花還極愛日頭呢!”

“怪道是從高昌國回來的種子,我聽說那邊原本就日頭多,有時咱們這裏到了黑天,那邊都亮著,連葡萄也甜。”

吳少卿一看就是平時罕言寡語,不太會應酬的人,但說起專業那就口若懸河了,與薑沃講了良久他是怎麽試種棉花的:棉種的間距疏密、種子要種到多深,怎麽給棉苗驅蟲,都是他心中頂要緊的事兒,連過年都不忘每日來看他的棉寶們。

說到興起,他甚至蹲下去,親手扒拉開土:“如今已經試得,種這樣的深度最好!埋的再深了出苗慢,淺了卻也難活!”

薑沃邊認真聽邊點頭,越覺她將棉花這件事告知李治,交由國家來做,是很對的一步。

若為自己吞功,種植棉花一定會耽誤了。

而吳少卿說完棉花的栽培,一時又無話可說了,且覺得方才自己嘮嘮叨叨,說些零碎的田間粗活,反有些不好意思。

薑沃見他窘迫的手腳都似沒處放,便找話道:“我瞧著那邊有一片果樹,少卿能否帶我去看看。”

吳少卿這才放鬆下來:“北方的果樹,司農寺都種著幾株頂好的良株,我等也常對著果樹下功夫,想怎麽才能讓果子熟的更多,更好。”

“這會子正好是青梅和櫻桃熟的季節,薑太史丞隻管來看。”

薑沃參觀了果樹後,吳少卿還送給她一籃子青梅和一小筐櫻桃。薑沃道謝,吳少卿就露出憨憨厚厚的笑來:“當日蒙聖人宣召,就知這棉花是薑太史丞的一番神夢,又虧得晉王與崔使節將棉種和農人帶回。想來再過十年,天下人都能用上棉布,冬日裏多一些禦寒之物,那我真是死也能閉眼了。”

他又問薑沃道:“這棉籽,似乎油性很大,不知能不能榨油?”

薑沃搖頭:“能,但最好不要。”她曾經在醫院裏聽人說過,棉籽油裏有‘棉酚’這種微毒性物,如果沒有好的技術,在榨油同時脫毒,吃多了似乎會導致不孕不育——在醫院裏住久了,什麽病人都能遇上。

她隻與吳少卿點到為止,說有微毒,吳少卿就不再問了。

待薑沃告辭的時候,吳少卿特實誠地對薑沃道:“別的我們司農寺也沒有,但薑太史丞以後想吃什麽新鮮果子,隻管來這邊摘,等秋日請太史丞過來吃葡萄。”

薑沃道謝:“好,到時候一定來。”

她拎著兩籃新鮮水果回到太史局,自然先去孝敬了師父們。

袁天罡和李淳風都喜歡吃櫻桃,隻是袁天罡喜歡果子本味提溜著櫻桃梗直接吃,李淳風則喜歡澆上乳酪當甜品吃。

但麵對一籃子青梅,兩人都連連擺手拒絕:“快拿走吧,看著就牙酸的很。”倆人都不吃酸,甚至見不得,薑沃隻好找張紙把青梅蓋上,才不令師父們望梅止渴。

三人坐下吃櫻桃,李淳風還不忘道:“你現在膽子也大啦,當值的時間,就跑出去串門子去了?”

薑沃笑眯眯,知道她隻要安排好工作,出去逛逛各衙署,師父們才不會生氣,隻會為她高興。

她將方才在司農寺所經之事與兩位師父說了,好奇問道:“王正卿雖出身好,但朝中也有許多清閑虛職可以給世家子做官,為何讓他做司農寺這處要緊的實缺官呢?他既不通農事,豈不是耽擱了?”

這不符合一鳳皇帝的作風啊,而且皇帝明顯也是知道司農寺唯有少卿是做實事的,那日也隻叫了吳少卿去交代這棉花的事兒。

李淳風聽完搖頭:“這事兒你誤了。”

“王正卿是個風花雪月的人沒錯,但他並不是個屍位素餐的人。你要知道,京中衙署上百,每季各衙都需往民部去支領用度——凡是支錢的事兒哪有簡單的?”

“一國這樣大,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民部也每季為了錢糧稅收籌措安排絞盡腦汁。哪怕一部必需的使費,去戶部申領都少不得費力費口舌,若要再額外支領什麽‘試種’‘開田’的用度,那有的是可磨牙處。”

“你也見了吳少卿了,那是位實在人。你想想,若指望他去民部要錢,豈不是被民部的人哄得北都不知道,隻怕每次捧著欠條就回去了。”

尤其是大唐對外征戰的年份,民部對錢財的支出扣得更嚴,生怕軍中要錢的時候調動不開。因而給不要緊的部門確實會打欠條,說以後補上,更別說還想額外領錢修衙署、置辦些家具,做些研種之事,那都是做夢。

“可王正卿出身佳,對這些官場事兒門兒清。民部若是晚給一天錢糧,他就能拿著一本佛經上民部坐一天,邊看邊念,直到民部官員受不了,把錢補給他為止。”畢竟,王正卿是不幹活,有大把時間的,但民部可沒人能陪他耗。

“哦,還有一事,如今的吏部尚書、永寧郡公、魏王老師王珪王尚書,便是這位王正卿的堂叔。”

“有出身有靠山,民部見了他就頭疼,於是給司農寺的錢都不敢錯日子——近來司農寺為了試種這棉花,用費便超了許多,還是晉王去民部說過話,這王正卿也堅持不懈去民部吟詩,這才讓使費都順順當當進了司農寺。”

惹不起惹不起,給錢你走好不好,求求了。

“不單如此,王正卿還有個好處,他知道自己不懂農事,也從來不瞎指揮,凡事都讓吳少卿去辦。他除了坐鎮、要錢外,並不幹一點兒活。但這人也從來不搶功——京中人人都知道他不務農事隻吟風弄月,就可知其為人正派了。”

直接就斷絕家族給他撈政績:他不幹活人盡皆知,家裏長輩也沒臉出手給他弄點功。

薑沃連連點頭:那果然是她誤了,這位王正卿不光是風雅,更有風骨!

見小徒弟聽住了,李淳風越發道:“聖人慧眼識珠,最會用人。若是王正卿一無是處,斷不會讓他做司農寺的官。聖人要的就是他能保住吳少卿等一幹出身低微,不善官場來往,卻實在有本事的司農人。”

“人無完人,隻要將其長處用在刀刃上,便是用人了。”

李淳風邊說,薑沃邊起身垂手聽教。

袁天罡邊吃櫻桃邊對李淳風笑道:“你教的是不是急了些?這用人之道最難,她還小呢。”李淳風搖頭:“以後太史局總要交給她,凡管事者,怎麽能不懂用人之道呢。”

薑沃覺得今日這一課上的實在寶貴。

不管是大到一國之君,還是小到一地縣令,隻要是管事者,都要用人。

哪怕是再小的縣,也不可能靠縣令自己把所有的事兒辦完。且正是李淳風的道理,人無完人,哪怕是一鳳皇帝這種文治武功俱佳的人,他也不可能把三省六部的事兒都幹了——比如他也不擅修書、算經濟賬目也平平、禮儀上自然也不如禮部通曉。

所以掌權者最要緊處在於用人。

把對的人用在對的地方。

李淳風不但吃完了薑沃的半筐櫻桃,還給她布置了功課:如今太史局的這些官員和尚且在培訓中的生員,限她十日內將每個人的優缺點都寫出來,然後設想若是她做了太史令,該怎麽安排工作。

薑沃領了作業,拎著自己的一籃子青梅走了。

*

【青梅煮酒論英雄】

薑沃對《三國演義》裏這一章印象極深刻。

今日正好得了一籃新鮮的青梅,薑沃便也支起矮桌,在上頭擺上紅泥小火爐。

又伏案寫了張正式請帖,用漿糊封了口,拿出自己的月章來,飽蘸了印泥,在請帖封麵上印了一端正的‘月’。

之後拿出跑腿錢請宮正司的小宮女送到掖庭去了。

不多時,媚娘就拿著請帖過來了。

暮色四合,天光柔淡。

媚娘進門時就見小火爐的火光,微微映照著薑沃半邊臉,讓她一見則心喜。

“武姐姐請坐。”

媚娘將帖子取出來笑道:“英雄帖?我一見嚇了一跳,以為你給我下戰書呢!”

薑沃忍不住笑:“姐姐騎射、投壺都絕佳,我哪裏敢下戰書?”

“這是‘煮酒論英雄帖’。”

薑沃按照《三國》裏所寫,備了‘一樽煮酒,盤置青梅。’

此時酒已溫,薑沃邊說話邊將酒給媚娘斟了一杯,媚娘飲了,又拿了一枚洗過的青梅吃,果然口舌生津。

前幾年,媚娘與薑沃常討論諸子百家的學問,從今年開始,兩人便討論政事多。

薑沃勝在人在前朝,打開局麵後,如今消息很靈通;媚娘勝在眼光見解,且有大把的時間去琢磨思量。她會將自己對一事的預判一直記在心裏,時過境遷後再對應結局分析,不斷來磨礪自己。

“論什麽英雄呢?”

薑沃開論:“薛延陀的戰事,李勣大將軍。”

“英國公、右武侯大將軍、上柱國、金紫光祿大夫、代並州大都督。”薑沃伸出了整整一隻手,才把李勣大將軍目前的光輝官銜數完。

且這還是常任官職,他眼見要去打薛延陀,肯定還會加封行軍大總管。要是把他之前做過的官都列出來,薑沃兩隻手都不夠用。

“李勣大將軍原名徐世勣,先帝年間,賜了國姓並附宗正屬籍,自此就叫李世績了。這不當今登基,‘世’字犯了晦,便隱了去。”

如今李勣的奏章或是書信,全都不帶那個‘世’字,隻自稱李勣。

說來真是一事不煩不一主,當年滅東突厥的大將便有李勣一份,如今沒幾年過去,要打薛延陀保住‘唐版東突厥’的還是李勣。

媚娘感慨:“李大將軍跟東突厥真有緣分。”

薑沃笑:“東突厥應當很不想要這緣分。”還捏著嗓子裝作東突厥,伸出婉拒手:“啊,你不要過來啊。”

媚娘被她逗的差點嗆到酒水,不由擱下杯子伸手去捏她的臉:“我不信你在太史局也這樣!”

薑沃笑嘻嘻被捏:“平時端的太累,在姐姐跟前就放鬆了。”

晚春的傍晚,還帶著幾分薄薄的寒意。

對著暮色清風,喝一盞熱熱的酒是很舒服的。

更讓媚娘舒服的是,她們在討論的事情。

便是這會子有人從院中進來,見到兩人在窗口對飲說話,隻怕也以為是兩人是小娘子們在說家長裏短,說哪一部新傳到宮裏的傳奇本子好看。

可她們實實在在是在煮酒論英雄,甚至論儲位的!

酒意蒸騰,媚娘升起一種豪情來。

她們怎麽論不得!

喝了兩盞青梅酒的臉上雲蒸霞蔚一般紅暈。

兩人在喝酒上都是見好就收的,各自喝了幾杯後,就都不再飲酒。見剩下大半壺酒水,不能浪費,薑沃就把早就準備好的糖片和青梅倒進去。

“師父說,青梅這樣煮過後再撈出來烤一烤就很好吃。”袁天罡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吃酒玩樂的行家,今日見了青梅就順嘴念叨了一句,隻是他老人家再也不吃酒了,所以也沒要這青梅。

兩人就見青色的梅子在酒液裏翻滾。

媚娘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晉王曾說過,久愁京中三省六部的官員,不是太子殿下的東宮臣,便是提早下注魏王的。他隻覺勢單力孤。如今李勣大將軍入京,不正好是一大助力……且方才你說起,他是代並州大都督。並州,正是晉王的封地。”

也是媚娘的祖籍所在,所以她印象深刻。

“要是別的武將重臣,王爺輕易去結交隻怕不妥,但李勣跟晉王,這本就是有香火情的。哪怕不能攏為死忠,也總要令李勣大將軍將晉王放在皇子裏頭一位才是。”反正別被如日中天的魏王搶了去。

薑沃點頭:“甭管晉王自己有無想到這點,咱們既然想到了,就總要與他說一聲。”

說著說著,她竟覺頭開始發暈,且越來越厲害——再沒想到,她當日喝劉司正的劍南燒春都沒喝多,結果喝青梅酒居然有些醉了,想來是空腹的關係。

好在她們原就是在矮榻上支的小桌對飲。

媚娘見她醉意朦朧,原本一雙星目宛如如蒙了細雨纏綿的水波,餳澀不已,要叫她起來去**睡,又恐挪動的時候醉中無力,再摔到。索性就將桌子撤了,讓薑沃直接在矮榻上睡一會兒。

媚娘就坐在榻旁擋著邊緣,以防她醉的跌下來。果見她睡的不安穩,一直無意識推開枕頭,動來動去。

宮中給宮女發的都是尋常的放了麥殼的布枕。

但豆子蕎麥殼加草塞成的枕頭薑沃不是很習慣,隻好在裏麵又加了兩件軟的舊衣服,才勉強睡得慣。

但醉中挑剔,總是想著家裏的乳膠枕。

怎麽睡怎麽不舒服,就拱來拱去,想給自己尋一處舒服的去處。

最後伏在媚娘腿上才安穩滿意了。

媚娘無奈而笑,便也不動,就這樣讓她枕著睡了一個多時辰。

**

“梅子這樣做也好吃,比鹽漬梅子味兒不同。”晉王如今到太史局來,已經非常不見外,會直接吃薑沃桌上的點心和果子。

“袁師父教的方兒,做起來頗簡單,等我寫給王爺。”

李治點頭致謝,繼續吃桌上的梅子。

用酒並糖片煮出的梅子,再經小火慢烤,酸甜適中又帶著一種別有的酒釀甜香,有點像醪糟版溜溜梅。

薑沃醒酒後,對被當成抱枕的媚娘保證,以後再不空腹飲酒。

然後跟媚娘花了一晚上,用一壇濁酒和一筐梅子,做了一大盒酒梅,請宮正司的同僚們吃,又拿了些到太史局來。

見李治確實喜歡,連著吃了七八個,薑沃不免提醒道:“這裏頭到底有酒,晉王今兒可別騎馬。”免得酒駕。

晉王接過方子:“我今日也去司農寺要一籃子青梅。”

薑沃忽然問道:“英國公是否要進京了?昨日武姐姐還與我說起此事。”

這話題跳轉的快,李治卻一點不驚訝,點了點頭:“是,我也等著李勣大將軍回來呢。”說罷對薑沃一笑,白雪一樣的臉上露出懷念來:“我上回見大將軍的時候,才五歲。多虧了大將軍替我領並州多年,理應好生道謝。”

薑沃就知道,自己不必多說,她們跟晉王再次想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