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拿來吧

“免禮吧。”

“朕聽說,二位終於挑中了徒弟?好巧還是看上了同一個?”

與尊若神明的帝王氣度不同,二鳳皇帝的聲音很隨和放鬆,言談上也並沒有什麽惜字如金高深莫測。相反,他對自己感興趣的事,顯出一種張揚豐沛的好奇心。

袁天罡上前應了是。

皇帝便頗有興致道:“那好,朕來為你們調和一二。”

皇帝說完這話,袁天罡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微變,跟皇帝確認道:“陛下……這回,這回與上次不同,可不是各退一步的事兒。”旁邊李淳風顯然也想起來了什麽,忙跟著附和了一句。

二鳳皇帝大笑起來:“卿放心,朕又不會教。”

薑沃是後來問起袁天罡今日事,才知道君臣三人打的是什麽啞謎。

原是貞觀三年,袁天罡過了五十歲,便起了先給自己挑一塊墓地的心思。於是給皇帝告了長假,往蜀中去了——蜀地是他的故鄉,落葉歸根,他想要將來葬回故土。

皇帝允準後,袁天罡便一路行至蜀中,在蜀中多地親眼看過風水之勢後,選了一地,並特意在風水眼處插了一根禦賜的金針,以作憑證。

待回到長安稟明皇帝時,李淳風正好在邊上,一聽就訝然道:“陛下,袁師,我年輕時遊曆蜀地,也正是在袁師提起的閬中見到一吉地。那處風水有仙鶴之形,不但適宜百年後安葬,也適宜建觀建廟。我便想著將來去那建一小道觀歸隱,死後直接葬在那——說來,我還在那埋了一枚銅錢為證呢。”

兩人這樣一對景兒,皇帝就很感興趣,當即找了兩個親衛下蜀地去查驗此地。

親衛速去速回,來禦前稟報:按照袁仙師給的地址去尋了,小心的往下挖了一層,便見一枚金針插在土裏,再往下深挖三寸,便見一枚老銅錢,而那金針的末端,正好插在銅錢方孔裏!他們不敢擅動,就又把土埋回去先回來稟報了。

連皇帝也不由對二人的風水造詣稱奇。

且說袁李兩人看中了同一塊墓地,李淳風作為晚輩兼之蜀地又是袁天罡的故土,李淳風便要相讓的。然袁天罡卻覺得先來後到更要緊,是李淳風先挑中了這塊地,他不能奪人所愛,兩人推來推去就傳到了二鳳皇帝耳朵裏。

他如鳳凰降臨梧桐樹一般不請自來:朕給你們裁斷一下:朕見兩位愛卿頗為謙讓,看來無論朕斷給誰,另一方都要心中不安,豈不是罪過。既如此,這塊地朕勉為其難收了,如此風水寶地,就為大唐建一座祈福的天宮院罷。

當時的袁天罡與李淳風:……

原來皇帝的處置法子就是——拿來吧你!

不過平心而論,最終這個結局兩人都更能接受:一來皇帝選了原址為大唐建祈福宮院,是對二人專業水準的信任;二來,皇帝還大方從私庫出資,東西各退五裏地替二人修墓穴,也是上佳吉壤,算是兩全其美。

兩人亦師亦友,百年之後,墳塋同在閬中,與天宮院作伴,也是一種緣分。

*

“但這回可不是退五裏地的事兒。”袁李二人想起十年前舊事,還有點提著心。

這回可是傳承。

二鳳皇帝不是第一次麵臨這種‘傳承爭奪’。

作為一個卓絕的將軍,他類比就能夠明白,優秀的徒弟,就像是好的前鋒將一樣,是大將們都想要的。上次類似的情況,是吐穀渾之戰後大將軍李靖和程知節爭到他跟前,同時想要一個叫蘇定方的年輕前鋒到他們麾下,說此人極有天賦,多加教導必是一代名將。

兩位大將軍都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教導的人,一路搶到禦前來。

因而二鳳皇帝處理起來類似事件來很有經驗。

“你們二人一起教就是。”

“副將也好,徒弟也好,又不是一隻肉圓子,這個吃了那個就沒得吃,既是難得的人才,就更要多學多曆練,方能有所成。”

經皇帝做裁判後,蘇定方如今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跟著李靖為副將深學兵法,但大唐若有戰事,哪怕李靖不動,蘇定方也會被安排去跟著尉遲恭、程知節、侯君集等大將征戰四方,二鳳皇帝向來主張,軍事天才都得是打出來的,他自己也是身經百戰。

聽皇帝這樣說,袁李二人異口同聲應了:“臣遵陛下安排。”

誰知皇帝卻笑了:“少來,你們鬧到朕跟前來,打的怕不就是這個主意——生怕彼此私下說定了一同收徒,卻沒個正經人證,要朕來做這個見證。”

薑沃聽這話忍不住略微抬頭看了一眼,隻見二鳳皇帝的眼睛非常明亮,還帶著笑意。

袁天罡直接拱手承認道:“陛下明鑒。”

薑沃:合著您二位是把皇帝當成公證處了!

高公公眼色極佳,連忙上前對薑沃笑道:“姑娘還不快拜見兩位師父。”

薑沃在公證處(立政殿)行過大禮,從此就多了兩位師父。

*

二鳳皇帝懷著對玄學的熱情,不但包辦了公證工作,還準備將轉崗也一起給辦了,便問薑沃道:“你原是哪個局的宮人?朕做主將你挪到太史局去。”

聽薑沃回原是宮正司的典正,皇帝先是一怔,隨後便道:“原來是你。你母親曾是皇後身邊的尹德儀,朕記得你爹娘過世後,皇後命人將你接進宮來交給宮正司陶枳撫養,說待你長大便在宮正司做個典正,是不是?”

薑沃微訝:日理萬機的天子,居然連這件小事都記得。

要不就是個體察入微記憶力超絕的人,要不就是……妻子長孫皇後的事兒他都記在心裏。

或許兩者皆有。

“回陛下,正是皇後娘娘隆恩。”

薑沃就見天子臉上閃過思念與惘然交錯的感傷,之後才道:“既如此,這宮正司的女官你依舊做著罷,不要辜負了皇後的慈心。太史局這裏,朕也給你一個七品司曆的官職,領一份官服魚符,方便你出入太史局學道。”

因著長孫皇後的緣故,薑沃覺得二鳳皇帝對她說話的語氣十分溫和:“皇後善心,你得以入宮,今日更有這樣的機緣,既如此,要好生跟著兩位風水大家做學問。”

薑沃行禮:“臣謹遵陛下之言!”

二鳳皇帝聽這小姑娘的聲線緊繃,甚至微微帶了點顫音,便以為她是頭一回麵聖有些緊張,不由一笑。

其實薑沃是被腦海裏的大禮包砸的七葷八素,驚喜的聲音發顫。

電子音叮叮叮響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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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沃:一夜暴富!二鳳皇帝,永遠的神!

出了立政殿,薑沃沉浸在暴富的喜悅中有點暈乎乎的,直到高公公熱情的聲音把她喚醒。

“薑司曆放心,一切都交給我,明兒一早不但打發人將官服和魚符給您送到宮正司去,往後您進出掖庭和太史局經過的那幾處門戶的侍衛,我也都給您打點的明明白白的!”

高公公熱情周到的讓薑沃頗為意外。

倒是袁天罡和李淳風兩位玄學大佬很隨意,顯然已經習慣了宮裏人對他們的熱切恭敬——別說宮人,連王孫公子見了他倆也會分外客氣:誰都不想得罪會相麵會起卦會占星的全方位多麵手玄學大佬。

*

薑沃回到宮正司的時候,今日事陶姑姑已經盡知了。

早在薑沃在立政殿門口候著的時候,高公公就打發小徒弟往宮正司送了信。畢竟在宮中當差,跟監察部門搞好關係很是必要。高公公在禦前做事,更注重四處圍好人緣,長袖善舞八麵玲瓏。

之後薑沃被聖人親口點中做太史局司曆這樣的大喜事,高公公自然更不忘打發人先去道賀。

一來二去的,別說宮正司得了信兒,整個掖庭都知道了此事。

畢竟這整座皇城就是圍繞二鳳皇帝轉,跟他有關係的事兒,總是會第一時間遍傳宮廷。

薑沃回來前,陶姑姑已經歡喜地坐不住,在屋裏轉了好幾圈了。

見到薑沃進門,立刻上前幾步,緊緊拉著她的手笑道:“若是你娘親在,知道你有這樣的大出息,必是歡喜的。”歡喜之餘卻又不免傷感。

宮正司其餘宮人也紛紛上前道賀。

薑沃從她們的態度便看出,雖然太史局司曆是七品官,還是從七品,但極為特殊。此時旁人恭賀她,都不自覺帶著極看重的一種敬畏,就像她要去從事一種極為崇高的工作一般。

直到陶姑姑將她叫到屋裏去細談今日事,薑沃又進一步明白:比起太史局的官位,旁人更看重的是她有身有機緣,被袁天罡和李淳風認作弟子這件事。

古人對於冥冥中不可知的敬畏,絕非現代人能想象的。

人在天地偉力、日月輪轉、朝代更迭這些事之前,實在是太渺小。因懂得太少,所以畏懼的太多,時人對於袁天罡和李淳風這種能夠勘破天象、推演世事變更的方術之人,是當成半個神仙來看的。

或者說是神仙在人間的喉舌。

比如陶姑姑說起袁天罡來,就極敬重,口稱“袁仙師”,又道:“皇後娘娘當年都是敬稱仙師的。當年我跟在皇後身邊,還聽娘娘提起一事:袁仙師原是隋朝的官員,然而他卜得天機‘楊氏當滅李氏當興’,便提早抽身退步,更早早與聖人結識,初見便道聖人之威絕非止於秦王,真是神仙人物!”

言語間盡是推崇信服。

“至於李仙師,雖未謀麵,但袁仙師親口說過,在星象之上李仙師較他還精進,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就勝他半籌,那必也是神仙人物。”

說到這不免連連囑咐薑沃道:“既有這樣的機緣,日後你要跟著兩位師父好生學!”

薑沃一邊應下姑姑的囑咐,一邊想起遇到他們的情形:這兩位當時正在宮道之上為一事爭執不下,還涉及要不要告訴聖人。

方才在立政殿,薑沃看到李淳風原還想繼續回稟什麽,但叫袁天罡恰到好處的開口打斷一並告退。

之後兩人又是一起離去,顯然繼續爭辯去了。

到底是什麽事呢?

薑沃好奇的百爪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