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快刀斬斷麻

“何家去年換了當家人,現在主事的是從前何老爺的二兒子,叫做何敏行,何老爺去年突發惡疾,便把家業交給了何敏行。”

李星晚翻看著資料,聽林東一講便回憶起來。

何家做的是牙雕生意,這種生意既靠貨源更靠技藝,蘇州的牙匠同樣是聞名天下,粵蘇兩種風格的牙匠在宮廷中營壘分明。

而何家便是廣州牙雕中的翹楚,論起生意規模自然是不如那些做瓷器、玻璃器、金銀器、綢緞茶葉等來的龐大,靠著技藝發家的商人總是更顯得更單薄,在十三行中話語權也不重。

但是正因如此,李星晚才挑中了何家,同江南商會有過合作的其他廣東商人也有,他們中人脈廣闊、海船眾多的不在少數,可那些人家都沒有何家好拿捏。

李星晚皺眉細思,突然抬眼睛看了一下林東,“我恍惚記得何家的老大何敏德才是技藝好的那個。”

她十歲生辰那年,姑父曹寅送她的鬼工球便是何敏德雕刻的。

那鬼工球半臂長,上為鏤空多層小球,祥雲繚繞,共計十六層,中間是六層小球,下方是透雕卷草雲紋四足座。

她還聽娘說過那何敏德年僅二十歲就能夠雕出十六層的鬼工球,日後必是一代大家。

“何家做的就是牙雕生意,下麵養的工匠再厲害也不如自己掌握技藝,他家一樣是手藝為重,怎麽選了何敏行做當家人。”

林東解釋道:“聽說是何家老大手藝雖好,但是為人憨直,從前被人誆騙過,造成的損失巨大,這才叫何老爺放棄了他。”

李星晚點點頭,原來如此,既然已經了解了接下來就是去見見那何敏行了。

“備車。”

“是。”

何敏行定下的地點是在一處園子,雖然並不算大,但是花卉繁多,不愧是花城。

見到門口好像是一位管家在哪等著,林東當即就沉了臉色,這何敏行是什麽意思。

林東掃視了一眼那管家,真是不知所謂,何敏行算什麽身份,他們東家可是皇上聖旨享親王妃雙俸的人物,連兩廣總督都要行禮,這何敏行居然敢擺架子。

“何敏行在哪,求見我們東家居然不出來,可是不把我們東家放在眼裏。”

老管家額頭滲出冷汗哆哆嗦嗦的看著林東,心裏後悔的厲害,都怪他沒勸住主子,連忙找補,磕磕巴巴道:“我家、我家東家前幾日摔了,身體不適,所以難以出門來迎王妃。”

林東冷哼一聲,昨天跟他見麵還是好好的,這突然就摔了,還真是謊話連篇,他抬手就要招呼侍衛駕馬車回府。

李行晚坐在馬車中閉目眼神,靜靜聽著外麵的動靜,出聲阻止,“不必,何家同江南商會有合作,也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既然何敏行是摔了,那我少不得得探望一二了。”

身姿高挑的女子從馬車上走出,搭著一個麵白無須青年的手臂下了車。

她一身魚肚白緙絲鑲邊衣裳,頭戴累絲點翠鳳釵,耳朵上帶著三對珍珠耳墜,瑩潤生輝,襯托出臉頰的柔和,但卻也氣勢逼人。

管家連忙跪在地上不敢再說話。

進入園子,最中心的亭子處正是等待著的何敏行,身邊還站著一個青色襖裙的女子。

何敏行向前幾步,行走間腿腳有些不利索,左腿似乎是受傷了,“小的何敏行見過郡王妃。”

他身旁的女子連忙快走幾步跟上,腳步細碎腰肢慢扭,“妾身見過郡王妃。”

李星晚瞧了一眼便皺眉,這女子也是纏足了,

她看向何敏行,語氣溫和詢問道:“聽說你腿腳不便?”

何敏行苦笑一聲,“是,前幾日不慎傷了腿腳,這才沒能去迎您,還請郡王妃恕罪。”

林東站在李星晚身後,嗤笑一聲,聲音刺耳。

何敏行身旁的女子頓時有些無措,何敏行倒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李星晚挑眉,意味不明的看了何敏行一眼,還挺能裝的。

顯然何敏行是根本沒想著去門口迎她,卻沒想到林東直接發火,那管家才慌亂之下找了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

不知道什麽時候使了眼色派人過來提前通知了何敏行,這才有了現在何敏行厚臉皮的裝瘸子。

她倒是不在意何敏行有沒有出去迎她,她又不是非要講究排場,唯一在意的是何敏行到底有沒有誠意合作,若是沒有,她也不同人廢話。

何敏行抬手指著女子介紹,“這是賤內伍氏。”

伍氏連忙再次屈膝行禮。

李星晚隨意的點頭,心裏卻有些疑惑,何敏行帶著他夫人過來做什麽?

她在主位坐定,何敏行帶著伍氏站在一側。

李行晚笑著開口道:“坐吧,不必拘禮,今日我隻是江南省會的人,不是郡王妃。”

她可是正經做生意的人,又不是要以勢壓人,怎能讓人家站著跟她說話。

卻沒想到,何敏行躬身道:“江南商會與何家的合作,王妃可以同賤內商談。”

李星晚納悶的看著這對夫妻,難不成主事的竟是伍氏,這可能嗎?

何家就是本地出身的家族,兩廣之地宗族實力強大,女子素來卑弱,剛才看伍氏唯唯諾諾的樣子也不像主事的人,何家這是搞什麽?

她直接開口問道:“你們家是伍氏主事?”

何敏行尷尬的將兩手垂在身前,躬身道:“非也,隻是賤內身為女子同王妃更好溝通。”

一道驚雷劈在在李星晚的腦子裏,瞬間蒙圈,什麽玩意?

曆來宗族勢力越大的地方,因著要考慮傳承、財產繼承,維護自家的財物,更是同其他家族競爭等等,不生男兒便是傾覆之災,女子地位極低,卻對她們要求極高。

何敏行是典型的何家男人,瞧不起女人,對著自己的妻子也是壓製為主,即使妻子是出身十三行中有名的伍家,他也隨意對待。

反正已經嫁過來了,伍家也根本不會管出嫁的女兒如何,更看重的是他這個女婿。

更何況伍氏這麽多年就生了一個兒子,他早就對她不滿了,這女人廢物一個,竟然就生出一個兒子後再沒懷過,他大度的不計較,就該感恩戴德了。

在得到江南商會消息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何家說不定能迎風而上。

若是那位江南商會掌舵人李夫人的兒子,他還是想要見麵的,跟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女人談合作,那還是算了。

可是沒想到這位郡王妃竟然跟著定郡王殿下來了廣州,他礙於身份地位就不得不跟女人見麵了。

本來今日就是想要讓自己的夫人陪郡王妃聊天就算了,合作可以等著跟林東談,當然要是能夠跟郡王爺見上一麵那可太榮幸了。

他本來還在坐著喝茶,卻沒想到老管家派人傳信說郡王妃對他沒有去門口迎接很是不滿。

他這才匆忙趕過來裝作瘸子,心裏不免抱怨,架子擺的真足。

何敏行還想著呢,女人家就是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郡王妃出門見外男就夠出格的了,他將自己的夫人叫過來和她說話,郡王妃應當感謝他想的周到才是。

李星晚看著何敏行一臉理所當然簡直要氣笑了,談合作啊,幾十萬兩的生意竟然就荒唐的叫他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夫人來談。

她瞬間冷下來臉,嗬斥道:“何敏行,你是誠心耍弄江南商會嗎?”

她生氣起來氣勢全開,她是在紫禁城鍛煉過的,又是斬殺過敵人,此刻一怒,氣勢駭人,目光銳利直直向何敏行壓去。

何敏行這才感覺到恐懼,但是不得不說,第一印象會影響很多,他剛才見李星晚的第一麵就是驚豔,隨即便是輕視,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這時候他冷靜下來,心裏所想自然不會直接說出來,他雖然沒動作,但是身邊的夫人已經癱倒在地。

何敏行嫌棄的看了一眼,隨即對著李星晚解釋道:“並不是小的故意耍弄江南省會,而是小的是男子,同郡王妃商談不方便,還是夫人更加合適,王妃若是心有顧慮不妨派人來談。”

李星晚忽然笑出來,溫柔又還和善,她看著何敏行,問道:“這麽說來,你是覺得本王妃身為女子不能跟男子商談合作了。”

何敏行聽見她的笑聲,語氣也柔和,猶豫片刻道:“小的是為了郡王妃考慮,想必王爺知道了也會十分欣慰。”

李星晚此刻已經是怒極了,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在她麵前說這種話。

她從小到到大就沒受過這種氣,諷刺的笑道:“這麽說來,你是瞧不起一個女人做生意?所以不願意商談。”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何敏行臉皮厚的很,雖然心裏如此想,但是嘴上並不說出來,還是擔心郡王妃一怒之下懲處他。

李星晚隻覺得滿心惡心,“你口口聲聲男女有別,當自己是什麽好人了不成?”

“男尊女卑你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尊卑貴賤你倒是不清楚了?”

“和著與你有利的便是世道最大的規矩,與你不利的便是你不知情?”

林東在李星晚開口的一霎那就上前直接踢踹何敏行的膝蓋,剪住他雙臂。

何敏行哀嚎出聲,終於感覺到了恐懼,“啊!!!郡王妃饒命啊,小的不過是念著男女有別。”

李星晚氣的直接站了起來,她都有多少年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了。

她隨即便開口罵道:“你這畜生東西,真當誰看不出你那點心思,你以為我會覺得你是守規矩?”

“你若是真守規矩便得提前到門口給我三跪九叩,我隻覺得你是個該死的賤人!”

既瞧不起女人,又畏懼權勢,千方百計給自己找借口。

何敏行膝蓋死死磕在石板上,手臂已經被林東拽的脫臼,疼的眼淚橫流,嘴上不住的求饒,“郡王妃饒命啊,小的絕無此想法,都是我夫人說的她是女子,同郡王妃更好說話。”

伍氏被嚇的癱倒在地之後聽見何敏行的聲音後立刻清醒,抬起頭一臉蒼白連忙求情,像個被控製的機器人一樣,順著何敏行的話說,“是,是,都是妾身說的,同老爺無關啊!”

李星晚眼中閃過痛惜,不忍再看伍氏,於是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何敏行,“你若是說實話,我便繞過你,我跟王爺初來廣州,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壞了名聲。”

林東在何敏行的背後嘲諷的笑了,這世上的人大多固執的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女子卑弱。

更相信的還有另一件事,那就是女子必然是在乎名聲的,這種瞧不起女人的家夥定會上當。

果不其然,何敏行真的相信了李星晚在乎名聲的話,半真半假的連忙開口道:“小的以為您是女子,想必不會喜歡同男子談生意,才會出此下策的。”

林東低沉的聲音從何敏行身後傳來,“那你想同誰談呢。”

何敏行這次答的倒快,“小的是想著同李大少爺談或者是同郡王談的。”

李星晚冷冷看著他,還真是堅定的,堅定的認為男尊女卑。

“你怎麽會認為我大哥能插手江南商會的事情,就因為他是個男人?”

何敏行狼狽的趴在地上,緊貼著地麵,臉上火辣辣的疼,他心想這不是理所當然嗎,有家產肯定要給兒子啊,哪能有女兒的份。

李星晚已經氣的不想再磨蹭什麽,隻會耽誤時間,“你該慶幸,聽到這話的不是我外祖父,更不不是我娘,不然你現在肯定被剁成肉泥扔進河水裏。”

她大哥可不不是她娘的親兒子,要知道她外祖父隻有她娘一個女兒,她娘也隻有她一個女兒。

她外祖父和娘親最忌諱就是有人因為他們沒有兒子而理所當然的覬覦家產。

李星晚冷哼一聲,“本來還想慢慢談合作的,誰知道碰上你這種爛東西。”

“不過我也不想慢慢來了,免得再出現下一個你惡心到我。”

她剛想開口吩咐閹了這個何敏行,他不是說男人不和女人談合作嘛,那就讓他做不成男人。

但是她心思一轉卻停了下來,她身邊是有幾個太監伺候著的,她無意羞辱自己手下的人,這種處置就很是不妥。

隨即換了吩咐,叫秦福去找何敏德。

何家一夕之間驟變,剛剛上任的何敏行再也站不起來,隻能依靠夫人照顧。

新上任的家主是從前老家主的長子何敏德,乖覺的和江南商會達成合作,簽訂的合約還頗為豐厚,叫何家的宗老刮目相看,連何敏德自己沒想到郡王妃竟然沒壓製他們家。

李星晚隻是吩咐秦福帶著何敏行去找何敏德,將一切真實的告知,如何處置和選擇就看他們何家自己的了。

要是何敏德想要保住弟弟那也沒關係,廣州最不缺的就是洋貨商人,她有太多人可以選擇了。

不過李星晚不知道的是,何敏行可不是簡單的被打斷腿了,還真的被閹了……

林東一臉無語的看著秦福,“你閹他幹什麽?”

秦福瞥他一眼,“你懂什麽?那狗東西不是借口男人不和女人談合作嗎,那就讓他做不成男人。”

“東家都沒吩咐,你就自己擅自做了。”

秦福一翻白眼,這種莽撞人懂什麽,“東家吩咐了啊。”

林東一頭霧水的摸摸腦袋,“東家什麽時候吩咐了。”

秦福理直氣壯,“我們另外一個東家吩咐的啊。”

“王爺?”

“是啊,王爺說,讓我見機行事。”

“……”

李星晚通過何家已經掌握了一些十三行內部的消息,隨即便邀請十三行的各家領頭人前來參加宴席。

為了避免再被惡心到,她幹脆做好充足準備。

十三行商人一進來看到的就是侍衛肅立周圍,腰佩長刀威風凜凜。

郡王妃端坐其上,麵容冷漠,手上拿著的不是什麽佛珠手串,而是正兒八經開了刃的匕首。

看著他們一瞬間乖順的表情,李星晚心道,果然啊,權力高低大於男女之別。

“那麽江南商會同諸位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