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廣州

兩廣總督①郭世隆康熙十一年十月剛剛就任,剛到兩廣不過半年就得了上頭的消息,當今聖上的皇九子定郡王胤禟攜皇十子胤俄前來廣東剿水寇以及整頓水師。

因著上頭並沒撥款,郭世隆心裏便明白了,這剿寇為實,他們得全力配合,這整頓水師嘛就得看定郡王的本事了。

郭世隆早在得了上頭消息的時候便估摸著時間,提前半月就派人在驛道附近等著,確保定郡王一行人進入廣東境內的時候就能有人上去迎接。

在定郡王的車隊進入廣州之時,他親領廣州大小官員前去迎接。

郭世隆是漢軍鑲紅旗人,順治二年生,初襲佐領,後任禮部員外郎,又改任禦史,最後坐到了兩廣總督的位置上,為官經曆豐富多彩。

在場官員中以他官職最高,資曆最深,對定郡王的到來膽戰心驚的眾官自然紛紛祥這位新任兩廣最高官員靠攏,試圖打探消息。

郭世隆身材幹瘦,小眼睛長鼻子,又蓄了長須,看著溫和敦厚一派文人氣質,即使被幾個官員圍住也仍然從容應對。

廣州將軍②管源忠自然是其中最為忐忑的一個,水寇猖獗作亂,惹得朝廷派來一位戰功赫赫的郡王前來,這豈不是明晃晃的申飭他們廣州駐軍屍位素餐。

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位定郡王一到廣州就拿他開刀,殺雞儆猴。

但是天地良心啊,他老管可是今年剛上任啊,就算水寇猖獗這不該是他背鍋啊。

提著一顆心的管源忠趕緊湊到郭世隆身邊,苦著臉問道:“郭大人可了解定郡王是個什麽做派?”

郭世隆捋著自己的胡子,瞥了管源忠一眼,敷衍道:“定郡王忠勇無雙,又有戰功赫赫,定會處置妥當。”

管源忠心裏暗罵一句老狐狸真是陰的很。

廣州將軍雖然和兩廣總督官階相當,二者均為從一品的官職,但是廣州將軍的地位更高,廣州將軍能夠節製全省的綠營兵,手裏有兵權的自然比郭世隆這個文官要更硬氣。

按理來說,他應當比郭世隆更加自在,但是誰叫管源忠心根本不了解定郡王呢,心裏自然有些惴惴不安。

郭世隆眼神一閃,他還真沒哄人,定郡王兩歲的時候,他就出京為官了,這麽多年從來也沒調回京城的。

他那裏能了解定郡王呢?雖然跟管源忠之間有些齷齪,但是他也不至於在這麽多同僚都在時糊弄人。

他拉著廣東巡撫③彭鵬不放手,恨不得把人拴在他褲腰帶上,實在是他來廣東的日子也不長,對當地情況不夠了解,又因為海上賊寇一事跟管源忠鬧了點矛盾,自然得抓住彭鵬這個在廣州幹了好幾年的人站在他這邊。

彭鵬麵上從來不站隊,但是心裏是偏向郭世隆的,因為郭世隆為官清正,寬厚待民,他倆又同為文官,自然分為親近。

不過……彭鵬不經意間看向身後的一位官員,那是粵海關監督④孫文成,眼神一動,仿佛隻是無意。

車隊緩緩從驛道駛來,眾官員站在城門外迎接,此時正是三月末,廣州氣溫正合適,官員們均著單薄的官服也並不覺得冷。

遠處車隊漸漸在眾人視野中變大,最前方幾輛馬車寬大莊重,紋飾耀眼。

也許是快到門口了,車隊緩緩降低速度,後方跟隨約莫百人的侍衛騎馬跟隨,從那著藍色甲胄的侍衛群後慢慢步跑出四匹馬,端坐於上的是兩男兩女。

郭世隆眼睛不太好用,等人騎馬到跟前也沒看清那個是那個,幹脆領著眾官員連忙行禮,“臣等見過定郡王,見過十爺。”

緊接著郭世隆試探的抬起頭看向前方的人影,之間腰間係著黃帶子的青年利落下馬走到跟前。

他以眼神詢問,胤禟抬手指著身後,“這是本王的王妃。”

胤禟沒有介紹十福晉,自然是因為不大合適介紹,若是在京城,按照八旗製度來,這些人見到老十的福晉肯定要行禮的。

但是這是在廣東,此處的官員不全是旗人,而且各有品級,按照品級來看,老十的福晉是沒有資格接受在場官員的行禮的。

行禮了,這些官員容易心裏不舒坦,不行禮的話,老十媳婦又是蒙古郡王的女兒,出身高貴又是皇子福晉,怕她難堪,幹脆就不介紹了。

但是李星晚則不同,她是正經有冊封的定郡王妃,又有皇阿瑪的聖旨享受親王妃雙俸,自然有資格接受見禮。

“臣等見過郡王妃。”

郭世隆再次帶著眾多官員行禮。

李星晚頓首,隨即利落下馬上前,瞧見其中一個官員的麵容便立刻笑道:“怎得如此巧,叔父也在此。”

此話一出,官員們麵麵相覷忍不住回頭去看後麵的孫文成,這是什麽情況?

孫文成心頭一跳,仿佛被猛獸盯上一般汗毛直立,上前兩步,謙遜道:“臣不敢,郡王妃稱臣名諱便是。”

李星晚的笑容愈發深重,一雙眼睛柔和又親切的看著孫文成,“這是說的哪裏話,咱們兩家有姻親,來廣州之前,父親就讓我代為問候您呢。”

孫文成的直覺告訴他,郡王妃別有用心,便要開口謙卑的推辭,卻被胤禟直接打斷。

胤禟: “本王來的匆忙,倒是辛苦諸位大人等候了。”

郭世隆連忙開口,奉承道:“不辛苦,王爺駕臨廣州是為了剿殺水寇,護佑廣東百姓,臣等不過是等上一等罷了,王爺不必掛心。”

胤禟挑眉看著郭世隆,謔,很會說話啊。

官員們迎著胤禟和胤俄乘車往總督府而去,正是為他們接風洗塵。

而李星晚則帶著十福晉吉雅去提前租下的宅子打理妥當。

郭世隆和彭鵬同坐一車,一上車彭鵬就忍不住開口問道:“大人,那郡王妃是什麽出身,竟然是和同那孫文成有親。”

適才郡王妃開口主動與孫文成說話,也不知是何目的,官員們心裏一個個打起小鼓,難免恐懼。

為官多年,頭一次遇到這種情形,誰知道郡王妃是什麽意思,究竟是她自己有想法,還是定郡王授意,他們不摸清楚心裏怎能安寧。

平白頭上多了兩尊大佛,誰能不小心呢。

郭世隆閉目思慮良久,半晌終於想起這郡王妃的出身,開口道:“那是戶部尚書李煦的女兒,同江寧織造曹寅有姻親關係。”

彭鵬也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孫文成同那曹寅是表兄弟,怪不得啊。”

郭世隆歎息一聲,水寇橫行,廣州將軍管源忠同他關係別扭,加上軍費縮減,孫文成為粵海關監督,專司征收海泊船稅,檢查監督別國進貢、通商金銀五品等,種種事情混在一起,他一時也想不分明了。

彭鵬是廣東巡撫,略一思考便想起一件事情,謹慎道:“李煦之父李士楨曾為廣東巡撫。”

說句實話,剛才郡王妃突然開口的時候,他都有些嚇到了。

一出現便是騎著高頭駿馬,居高臨下,等著眾人行禮之後忽又放低姿態同世交問好,他雖然瞧見是個極美麗的女子,但是在這種場景下隻會叫人覺得更加可怖。

直到定郡王開口打斷孫文成的回答的時候,他幾乎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恨不能找個港口跳進去冷靜一會。

“大人以為,定郡王?”

郭世隆聞言皺眉,扭頭看著彭鵬,低聲道:“風雨欲來啊。”

這邊官員們早就準備好席麵給定郡王和十爺接風。

從早到晚,十幾名廚子不停歇的連續做菜,就是因為摸不住兩位到達的時間,必須要在兩位進入總督府的時候,酒菜剛剛好。

胤禟和善又親切的同官員們談笑、飲酒,間或有幾位在介紹廣東的情況。

孫文成被胤禟隨口一句是嶽父的姻親給拉了出來,被迫跟在胤禟身後。

胤禟同其餘人等說什麽,孫文成全都陪在身側。

但是越是如此,孫文成反而越是謹慎,他可不相信這種親切,定郡王是來剿寇的,還有整頓水師,拉攏他這個文官幹什麽?

不過他再警惕也沒有用,郡王的話不是他能輕易違反的。

況且廣州大小官員他僅有一兩個認識的,他也是今年剛調到此處的,便隻好掛著欣喜的笑臉跟著,顯示著郡王十分親近他。

那邊是一群老狐狸在小心試探,李星晚這邊則輕鬆很多。

她將一部分活計分給十福晉,“吉雅,你便坐在花廳聽著下邊奴才的匯報倒也輕鬆,今日咱們兩個一起忙完也就罷了,拖到明日就有些耽誤時間了。”

吉雅圓潤的小臉上滿是高興,“好好呀,九嫂。”

她最是喜歡和九嫂一起,九嫂長的白白的看起來就是香香的,一靠近香味就十分宜人,不是京城貴人們愛用的那種香料,而是淺淡的鮮花香味。

本來吉雅就十分愛粘著九嫂,九嫂待她可好了,時不時還補貼他們兩個。

雖然她也知道九哥和九嫂是因為胤俄才補貼的,但是九嫂可是每一次都把銀子和東西直接她的,嘿嘿,這肯定是九嫂對她的偏愛啊。

吉雅時常感歎,九嫂要是個男的,那絕對就是她的一輩子忘不了的心上人。

九嫂長的好看又能打,騎馬還那麽漂亮,出手更是大方,有時候她去府裏,九嫂還會送她一些首飾,簡直是就是完美的夫君人選。

“唉!真是可惜了。”

錦繡領著人進來,招呼他們給窗戶柱子等係上手段,一扭頭瞧見十福晉在歎氣。

因著十福晉去定郡王府的次數多,錦繡對十福晉也熟悉起來。

她便笑著問道:“福晉這是談什麽氣呢?”

十福晉看看錦繡,知道這是九嫂從家帶來的侍女,幫著在外麵做事,她也熟悉錦繡,便直接道:“九嫂若是男子就好了。”

錦繡愕然,“啊?”

十福晉掰著手指細細數著李星晚的每一個優點,最後還說道:“九嫂這麽厲害,若是為男子還不知道要引人矚目呢。”

錦繡笑眯眯看著十福晉,心裏很是驕傲,“王妃現在也很引人矚目啊。”

十福晉搖搖頭,她其實漢話說的不是那麽好,剛才一番表達其中有些誤會,她仔細回想詞語。

“是說,九嫂要是男子就能有功勞啊,那該多好啊。”

九嫂幾次立功,若是男子這時候保不齊都坐上三品以上的官位了,可就是因為是女子竟然隻是得了一個親王妃雙俸。

郡王的俸祿是一年俸銀五千兩加上祿米五千斛,位同親王的固倫公主不過是在京師俸銀才四百兩,嫁去蒙古才一年一千兩。

親王妃的俸祿同固倫公主也就是四百兩,雙俸也才八百兩。

保護了太子和他們這些皇子福晉,親手斬殺刺客,竟然才給八百兩!

十福晉覺得不隻是她一個人這樣想,恐怕連受到幫助的太子也是這樣想的,她九嫂這樣的本事,要是在他們蒙古一準被她阿爸拉去當將軍了,那還用給人家當媳婦。

九哥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麽狗屎運能娶到九嫂這樣的大仙女。

瞧她很是不平的樣子,錦繡差點被說服了。

李星晚正好折返回來聽見這話忍不住笑意,抬手捏了捏吉雅圓圓的臉蛋,“我們吉雅真是好姑娘。”

她彎下腰,看著吉雅,換做了蒙語同她說,“不過啊,付出得不到收獲才是常態,那不是我是男是女的問題,是這個世道的問題的,隻不過在世道不好的情況下,這種事情在女子身上會顯示更多。”

“但是去我從來沒想過成為一個男子會有多好,那樣便隻會怨天怨地了,那裏還能過的好。”

李星晚笑眼彎彎的看著吉雅起身,沒有將接下來的話說出來。

若是去想成為一個男子多好,那不如去想要是成為一個皇子多好,不如去想一出生就當皇帝多好,想的多了就隻會埋怨,向前看才是真的。

她有時也會鬱悶於得不到公正的封賞,但是她不會抱怨自己為何是個女兒身,怨自己或者怨老天爺都是沒有用。

但是!她會怨到具體的人身上,比如……皇上真是個神經病,整日作天作地,大阿哥腦袋有包天天上躥下跳,太子怎麽還不造反,四阿哥造反也很不錯啊!

遇到困難的時候,李星晚都是如此宣泄的,堅定的抓準該罵的人,絕不內耗自己。

人一旦這樣自由起來,生活瞬間就明朗了呢。

李星晚笑容燦爛的叉腰,安頓好府裏,便立刻吩咐人去視察造船廠等,勇敢星星,努力奮鬥!

……

想在廣州出海做洋貨生意,繞不開的一個組織就是十三行。

大清有幾大商人群體,赫赫有名,均以地域為連結,分別是兩淮的鹽商,山陝的晉商以及十三行商人,不僅是最富有的商人群體,其團結也是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十三行是朝廷特許的經營進出口貿易的洋貨行,是具有半官商性質的外貿壟斷組織,受到粵海關的管轄。

李星晚想要在廣州出海少不得打交道,她一麵派林東接觸曾經和江南商會有合作的福建商人,另一麵則抓住孫文成這個粵海關監督。

一上一下打通,官商兩麵都拿住,占領洋貨市場份額自然事半功倍,不過她的重點並不是出海帶回洋貨,重點在於向外國傾銷江南的商品,收攏白銀儲備以待來日。

“主子,林東回來了。”

“叫進來吧。”

林東躬身進門,“東家,何家的主事人想回見您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