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始終如一
太子隨皇上南巡途中病重於德州,皇上下旨索額圖前去侍疾。
索額圖此時兩鬢斑白,連唇上的胡須都是摻雜著白色,他生於崇德元年,如今剛好六十六歲,已經垂垂老矣。
人到暮年,他從備受皇上愛重,一步步走到被皇上厭棄,甚至被已莫須有的罪名攆出朝堂,心裏一直憋著一口氣。
到了德州,他先去給皇上請安,皇上並不見他,他在門外肅穆跪地磕了一個頭,便往太子處探望。
一進院子,索額圖臉上憤怒一閃而過,不為其他,太子身邊伺候的奴才竟然又換了一批,唯有兩個小太監看著還算眼熟。
他開口問道: “殿下在何處?”
一個瘦弱小太監看見有人來了,一瞧他的衣裳花色和大致容貌,便是一喜,連忙放下手裏的水桶。
“大人是?”
索額圖神色緩和下來,這個小太監,他見過,“爺是索額圖,奉皇上的令前來為太子侍疾。”
小太監眼中浮現激動的神色,“索大人!殿下在這邊。”說罷便領著索額圖往太子的臥房而去。
德州的行宮自然比不上紫禁城華貴,但是太子這裏卻是一應俱全,不比皇上的住處差,不少擺設瞧著都是新進上來的,太子的房間依然保持了同毓慶宮一樣的風格。
可索額圖心中火氣更盛,不因為別的,僅是屋裏伺候的人就叫他壓不住心中的怨。
這屋裏伺候的人自然個個都是幹淨整潔,打理的一絲不苟,神色恭謹又做事仔細。
可是這貼身伺候的竟然沒有一個他眼熟的,皇上竟然連太子身邊貼身伺候的人都給換了!
索額圖幾步走進去,在裏屋外停下腳步,等待小太監的的稟報。
“叫他進來吧。”裏屋傳來一道沙啞的男聲,帶著濃重的鼻音。
索額圖走進去,“奴才給太子殿下請安!”
太子神色懨懨的靠在床頭,擺擺手叫奴才們都出去。
索額圖跪在地上,等著幾個太監從他身邊走過,關上了房門,他這才起身走到太子床前。
“殿下!”索額圖滿腦子大逆不道的想法,在看到太子的一瞬間,口中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他咬咬牙,忍著情緒,“殿下,太醫如何說?”
太子臉色並不好,房間內彌漫著剛剛用過的湯藥的味道,他神情漠然,冷淡的看了索額圖一眼,“皇阿瑪叫你來的?”
索額圖不明所以,點頭稱是,又繼續不依不饒問道:“殿下身體如何,太子如何說的,怎麽能留在德州養病!”
太子煩躁的一捋頭發,眉頭蹙起,後又克製住,吐出一口氣,“孤隻是偶感風寒,不礙事,用過幾天藥已經差不多了。”
索額圖跟太子這樣說話慣了,從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不怪他沒分寸,隻是因為他也算是從小看著太子長大,一直以長輩自居。
加之,他從胤礽被立為太子那天起,在朝堂上就按照皇上心願,一切為了太子做事,他身家性命甚至連同整個赫舍裏家的榮耀全都掛在太子身上,他沒有什麽不能跟太子說的。
“殿下,不能這樣下去了,皇上這幾年心思漸漸歪了,竟然多次換了你身邊的奴才,這可如何使得!”
身為皇子,身邊最親近的人除了妻子就是身邊的奴才,尤其是宮中有規矩,年滿六歲皇子的就要送入阿哥所,基本都是由奴才養大的。
隻不過太子不同於他人,他小時候最開始是在太皇太後宮裏待了一年,滿了周歲立為太子之後好幾年都是跟著皇上住在乾清宮,直到毓慶宮修繕完成,才搬過去。
與其說太子是在奴才照料下長大的,不如說太子是在皇上的看護下長大的,其他皇子其實都對自己的奶嬤嬤等有些感情,但是太子不同,太子在皇上從小的教導下,對於這些奴才是沒什麽不舍的。
可是即使如此,皇上也不能總是換太子身邊的奴才啊,太子都快三十了,不是奶娃娃了。
不論奴才是不是犯錯,都應當由太子自己處理,而不是皇上找個理由就可以直接處死。
長久之下,那裏有人敢親近效忠太子,不避如蛇蠍就不錯了。
太子雖然因為性格高傲,有時候也會容易煩躁,但是平心而論,太子是有自己的出眾之處在的,不論換了多少次奴才,太子總能叫人效忠自己,這難道不是本事嗎?
可索額圖不想太子這樣,太子,儲君啊!國之少主。
“殿下得有所行動才行,今日皇上換的是你身邊的奴才,來日皇上換的就是你身邊的臣子了!”
太子冷冷看他一眼,他會不明白皇阿瑪的不對勁嗎?可是那是他的皇阿瑪的,他又能如何。
皇阿瑪天資聰穎,八歲登基,十六歲殺鼇拜親政,到如今掌權三十幾年了,他從小是聽著皇阿瑪的豐功偉績長大的,他就算再高傲也不覺得自己能同皇阿瑪對抗。
更何況,太子始終不認為皇阿瑪會對他有別的心思,也許隻是因為他的手下人犯錯,也許隻是因為索額圖實在太過囂張的。
比起明珠那個總是體諒皇阿瑪心意的,索額圖就是實實在在的愛和皇阿瑪唱對角戲了。
太子閉上眼,沒有說話。
索額圖忍不住心中焦躁,“殿下,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太子沒有睜開眼,閉目說道:“那你要孤如何動作?”
索額圖眼中狠厲閃過,走到門邊,透過鏤空的花紋觀察門外,看到奴才們離的遠遠的,然後輕聲道:“殿下,不妨效仿唐朝……”
唐朝?效仿什麽?李世民玄武門之變?
太子睜開雙眼,眼眸幽深的看著索額圖,輕笑一聲,意味深長說道:“索額圖啊,你倒還真是始終如一。”
索額圖一愣,不明所以。
太子隻感覺頭暈不已,身體還沒養好,就迎來這麽一個……蠢貨!
索額圖可不就是始終如一嘛,對待他就沒有多少敬畏,畢竟他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
對皇阿瑪也是沒有多少敬畏呢,索額圖對他們父子可真是一視同仁了。
倒也難怪,索額圖資曆深,康熙還沒出生時候,他就在宮裏做侍衛了,進入朝堂的做事的時候康熙剛剛出生,等到康熙即位索額圖都已經是青年才俊一枚了。
康熙要擒拿的鼇拜的時候,索額圖已經是吏部侍郎了,吏部是六部之首,他這個侍郎含金量極高,為了配合康熙擒拿鼇拜,他可是重新做回了侍衛,親自上陣。
也難怪索額圖缺少敬畏,畢竟他親眼見過自己親爹得了太皇太後承諾之後,拚著要完蛋的身體和鼇拜周旋,活生生耗損了壽命。
如今篡奪著太子謀反,自然也是察覺到了皇上的心思,固然如今隻是限製太子,但是若有一日皇上真的生起別的心思了呢。
漢武帝和戾太子的例子可是擺在那,自古以來,能平穩登基的太子可沒有幾個。
更何況眾皇子虎視眈眈,先有那個皇長子直郡王,後有備受寵愛的三貝勒胤祉,有人緣很好的八貝勒胤禩,有軍功的定郡王胤禟,後頭還有那麽多阿哥,索額圖怎麽可能不憂心啊。
太子歎了一口氣,略顯蒼白的臉上少了平日的矜貴,但是多了幾分清雅,他無奈的看著索額圖,他何嚐不知道呢,比皇帝更難做的是太子。
皇帝從來不是難做的,好皇帝才難做,做個普通的皇帝怎麽做都成的,畢竟曆史上昏君都昏成那樣了,國家也沒亡,還有傻子能當皇帝的,僅看這些就知道皇帝一點不難做。
而做太子就難做了,從沒有那個太子是好做的,皇帝就是要以明君的標準對待太子,然後又不給君主的權力,還要你恭敬孝順,友愛兄弟,甚至還要跟他政見相和。
太子抬眼看著索額圖,“叔公舟車勞頓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殿下!”
太子眼中淩厲頓顯,“孤的話不管用是嗎?”
索額圖閉了嘴,氣憤的一扭頭轉身去了隔壁。
太子歎息,皇阿瑪隻是這幾年心中不虞,雖然動作頻頻,但是從來沒有訓斥過他,無論是公開的還是私下的,全都沒有。
雖然這樣想有有點不孝順,但是太子覺得自己忍幾年也就行了,皇阿瑪年紀大了,總不會一直這樣健康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如索額圖所說,他效仿唐朝,手裏什麽都沒有拿什麽效仿,他效仿太子李建成?
太子因著病症還沒痊愈,難免精力不濟,不一會就再次休息了。
而被趕去休息的索額圖,雖然年紀很大了,但是精神頭倒是挺好,根本沒坐下,直接叫身邊親信開始聯絡人,叫隨行的臣子中聽從太子的人過來說話。
皇上不聲不響,怎麽會突然叫他這個老人家過來給太子侍疾,太子還是太過信任皇上了,根本不了解他們皇室一脈相承的冷血。
索額圖曆經兩朝,可不是白幹的,太子覺得他莽撞,可是他自有自己的處世之道。
索額圖連續見了幾個人,都沒得到有用的消息,像是什麽皇上身邊的高士奇得到重用,進獻讒言,他根本不信,皇上不是那種會被讒言迷惑的人,皇上隻會聽信他想聽到的讒言!
能叫皇上再次把他和太子聯係在一起的必定另有他事。
就在這時,侍衛進門,“大人,有人送信過來,請您喬裝出門一敘,說是有太子有關的事情要告訴您。”
索額圖皺起眉,去請了太子手下的人幫忙,太子雖然身邊伺候的奴才換了,但是其餘的人還在,隨意的指了一個侍衛去幫索額圖,任憑他去了。
侍衛聯絡了駐守行宮的禁軍,從運送物資的東南門,將換了衣裳的索額圖捎帶出去了。
索額圖到了地方有些疑惑,“你是?”
青年轉身,笑容和煦,躬身拱手,“下官高其倬,見過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