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仁義
馬幫說是馬幫,可誰會不知道他們是做什的,明麵上是幫人運貨、護衛行商,可誰不曉得他們實際上與那匪徒也沒有什麽兩樣,不過是名頭好聽些,做事更有章法些。
宋老五這人倒也不算是無名之輩,說來也巧合,他有個堂哥排行老三,人稱宋老三在西北做事,手裏頭也算不上幹淨,幹的也是護衛的事情,走的鏢局的路子,究其根本,他做這行竟還算是有些家學淵源的。
他在此地混了多年,做事頗有章法,黑白兩道都打得通透,行商路過的商隊,他也絕不輕易為難,懂些規矩的給點銀子便能過去。
還有那曾經打過交道的,兩方有過合作的,宋老五也不是那種小癟三,他是懂規矩的,這種商隊,他都不收人家銀子。
甚至那更有背景的商隊,從他這路過,他要請人家喝上兩杯酒,當然商隊也是有自己做事的規矩,你從這過路,官老爺的錢你都給了,還缺這點銀子嗎?打點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一向做事有分寸的宋老五,這次可是接了燙手山芋。
一身洗的泛白灰藍布衣,讀書人模樣的青年開口對著宋老五說道:“大當家的不必太過憂慮,反正如今人到了咱們手裏頭,等著收拾好,也就是了。”
這讀書人話雖平淡,裏麵內容的狠辣卻叫人一驚,明擺著是要把人都弄死。
宋老五唉聲歎氣,一臉頹喪的坐在椅子上,解釋到道:“何先生,你不懂,老子本也以為沒什麽,但誰知道那商隊裏恰好有個熟臉兒的人,這才瞧出來,那是白家的商隊。”
何先生眼中精光閃過,走的更近些,“大當家的,我倒是有些不太明白,這白家的商隊有什麽不同嗎?從前這路過許多商隊也從來沒見您這般害怕的模樣。”
宋老五抬眼瞧他,沒受他激,看著何先生像是看不諳世事青年的模樣,“白家的老頭是個老絕戶,下手最是陰狠,可不怕什麽報應,他的商隊別說是咱們了,換到了回疆那地方都沒人敢劫!”
更何況宋老五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裏麵內情就不必叫何先生知道了。
白家的商隊素來都是懂規矩的,無論從哪條道上走,該給多少銀子就給多少銀子,從來不說仗著自己有個當大官的女婿,就亂了規矩。
商商匪匪本就是扯不清的事情,人家白家講規矩,他們自然就得更講規矩,在這條道上混著若沒個規矩,誰會聽你的呀?
宋老五歎口氣,大刀闊斧的站起來,“何先生,你放心,這事我一定處理明白,我跟他們家的林東還算有些交情,隻要把那人處理了,剩下的那些人還有貨物,咱們還給他們就是。”
何先生一皺眉,“大當家的,這仿佛不妥吧,若是……”
宋老五拍拍他的肩膀,用力捏了兩下,“你放心就是,那林東是最講規矩的,咱們隻是處理了一個人,但隻要與他講明白,他也能明事理,大不了咱們再陪送他些東西。”
何先生皺皺眉,沒再言語,宋老五隨口安慰他幾句,就叫他出去了。
遠遠看著這人的背影出了院子,宋老五才露出陰狠的表情,“媽了個巴子的!想他娘的陰老子。”
這何先生是五年之前到了宋老五這投靠的,宋老五是個大字不識的,全靠一身武藝和義氣走江湖。
突然多了個讀書人來投靠他,雖然心裏也疑惑著甚至還懷著警惕,但是實在是眼饞人家讀書人的學識,便把人留下了。
這姓何的在這幾年幹的還真是不錯,不僅把他這馬幫的賬目攏得清清楚楚,甚至還用餘錢在城裏安了座大宅子,讓他們兄弟能夠換身衣裳進城休息,宋老五對何先生也就日漸信任起來。
不過因著他的夫人雀娘對著何先生一直是有些抵觸,所以他也一直懷揣著一絲警惕,沒有將所有事情都告訴這何先生。
不過也幸好是有所隱藏,不然的話,他這回一定就搭進去了!
從宋老五身後的隔間裏走出一個女子,身材豐裕,麵容嫵媚,發髻層層疊疊,多出幾絲風情。
這女子就是雀娘,她輕步過來,“大當家的,你可瞧明白了,這姓何的保不準是哪兒來的!”
宋老五冷哼一聲,“管他是哪兒來的?老子就要他有來無回。”
雀娘皺眉提醒道:“大當家的,他身後保不齊還有什麽人,他們那些人最是陰狠,咱們可不能葬送了兄弟們。”
宋老五回頭,麵色柔和下來,拍了拍雀娘的手,“放心,我心裏有數兒。”
雀娘也不是什麽普通人家的姑娘,具體的出身已經不可考,她是被賣到了大同妓館裏做事的。
人人都道揚州瘦馬,風情多姿,而與揚州瘦馬並列齊名的還有大同婆姨。
雀娘就是從大同的妓館出身的有名婆姨,可她腦子最是清醒,挑中了宋老五這個憨人。
雖然在外人看來,宋老五是凶殘了些,但他對雀娘是真的好。
若沒有雀娘提醒,恐怕宋老五早就全心信任那何先生了。
雀娘一直覺得這種讀書讀多了的人,還不去考科舉,不奔著功名去而是和宋老五這種匪徒混在一起必有所圖。
雖然那何先生說什麽他家道中落,當地的狗官不做人,害的他功名無望,但是雀娘自己直覺他是在撒謊,這才一直拽著宋老五有警惕心。
而這次何先生說是通過自己的人脈接觸了一個波斯的商隊,他們隻要把這商隊護送到地方就結束。
卻不想正好跟白家的商隊發生了衝突,打傷了人。
宋老五還沒了解清楚怎麽回事,就怒火上頭,他哪能容得了一個商隊欺負住自己人,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他這馬幫就不用在這條道上混了。
他直接將人扣下之後,這才發覺出現了點問題。
不僅是因為白家的商隊不普通,他剛才可是去瞧了這白家的商隊運送的貨物,都是極貴重的,擺明了是木蘭圍獵往那些蒙古部落送的。
再想想他之前聽到過的白家姥爺的外孫女,可是嫁給了皇子做媳婦,他哪能不知道這裏麵還有其他事。
而且那何先生反應也太大了,波斯的商隊裏保不齊還有什麽別的問題。
宋老五沒再問何先生了,全忽視了何先生話裏的漏洞,因為他早就決定將何先生趕緊處理了,然後把波斯商隊交給白家的人。
反正白老頭的女婿可是大官,那老頭有路子能收拾這些事情。
他就裝傻充愣,無論是什麽事,他全當自己不知道,任他們去處理就是了。
就算道上有人認為他是怕了白家,罵他是縮頭王八,他也認了。
雀娘可是懷了孩子,他手下的兄弟在城中也置備了產業,總不能因他一時之氣?斷送了這麽多人的性命。
等到偷摸跟白家商隊的人接觸了之後,把何先生一扣,這事就交給他們處理。
宋老五略一思索,囑咐道:“雀娘,你先搬到城裏住幾天,等我這邊事情處理完了再去接你。”
雀娘抬手就給他一巴掌,“你他娘的放什麽屁,老娘是那貪生怕死的人嗎?”她轉身就回到了屋子裏,半點不再搭理宋老五。
宋老五捂著臉罵了句髒話,臉上卻浮著笑容,“這瘋婆娘……”
門口突然進了一個小青年,急匆匆的往屋裏奔,“大當家的,白家來人了!”
宋老五問道:“來的是什麽人?”
小青年喘口氣回道:“他說他叫林東!”
宋老五鬆了一口氣,“快把人請進來。”
林東帶了四五人前來,把人都留在外麵,自己獨身一人進了宋老五的地盤。
他拱手,朗聲道:“宋五哥,別來無恙啊!”
“唉呀,林老弟!”
兩人好一番你來我往,終於明確了對麵的態度,林東心裏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裏更加有底之後,說話也就硬氣許多。
林東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潤潤嗓子,“宋五哥,咱們可是老交情,這回可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您大人有大量,叫我把人領回去,好給東家交差啊!”
宋老五苦笑,“林老弟,也不瞞你,這事是我底下人做事不謹慎,人和貨物全都原樣奉還。”
林東伸手敲敲桌子,“五哥,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僅要我們家的人回去,還要你那個犯了錯的兄弟。”
宋老五臉色一變,他雖然打定主意處理了何先生,但是決不能將人交給白家。
他自己頂不過白家的壓力,把扣的人還了沒什麽事,頂多被人罵幾句膽小。
可要是把跟了自己好幾年的兄弟交了出去,那他幹脆就金盆洗手好了,以後這條路他是沒法吃飯了。
“林老弟,這就有些為難我了不是。”他表情為難道。
林東瞧了一眼門外,又動作明顯的看了看毫無動靜的裏屋。
他視線移動到裏屋方向的時候,宋老五明顯臉色不自在,卻強忍著。
林東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宋老五,“五哥,我也是懂規矩的人,哪能不懂您的為難呢。”
他可是來之前就派人打聽,又大手筆買了宋老五手下人的具體信息,也明白過來商隊為什麽被扣了。
商隊是正好撞見宋老五手下人做事,起了衝突。
這隻商隊是特意往木蘭運送貨物的,帶隊的人是白家做了多年事,最是忠誠且特別精明的掌櫃,能跟對麵起了衝突,肯定是發現了什麽不對勁。
是以,東家吩咐了,這人必須提回去。
林東抬手敲敲桌子,他不算年輕,但也不老成,今年三十有二,走過兩趟商隊。
“五哥,憑咱們的交情,我就跟你說句實話,我們家的商隊從去年開始就換了主事人。”
他看著宋老五,一字一頓道:“從去年起,東家就換成了我們家姑娘,你懂的吧?”
宋老五心裏一沉。
“我們家姑娘,我說的不是江南商會掌舵人那位,是我們家最小的那位姑娘。”
宋老五臉色一白,是那位嫁了皇子的白老頭的外孫女!他不敢再抱僥幸心理。
“您放心不叫您難做,商隊的箱子多,您把大件留下,全當給嫂夫人做見麵禮,空箱子還給我們就是。”
林東一段話,含義多多。
一是留下財物,宋老五大可以對外說,白家是拿了錢贖人的,他就有了麵子。
二則是,林東早就對宋老五的所有事情一清二楚,包括那位嫂夫人,這是威脅也是力量展示。
第三則是,空箱子還回來,裏麵多出什麽,誰也不會知道。
……
是的,隻有親眼看見箱子的李星晚才知道裏麵裝著人,裏麵裝著很多人。
她無語的看著林東,箱子裏裝著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運回來,那叫手段高超。
好多個箱子裝著好多個人運回來,她隻能抬手給林東豎一個大拇指。
“秀兒啊!”
胤禟找了侍衛過來,在外圍圈了一塊地方,把這些人都關在籠子裏堵了嘴,再蒙上帳篷布,籠子原本是用來關大型野獸的,此時正好使用。
“說吧,怎麽回事。”
圓臉黑胖的掌櫃姓周,討好的笑了笑,然後開始解釋。
“小的是正好跟那波斯商隊撞上了,一下子就發現不對勁,想著咱們姑娘說不定能用上,這才故意去撞的。”
李星晚無語凝噎,這就是手下人太能幹的煩惱嗎。
胤禟有些好奇,“你是發覺了什麽不對?”
周掌櫃憨憨一笑,“發現了他們根本不是波斯人,是沙俄人!”
“怎麽發現的?”李星晚疑惑道。
“大高個的黃毛說的是沙俄的語言,一聽就聽出來了啊!”
胤禟眉頭緊皺,沙俄的商隊可以出現,但是竟然偽裝成波斯商隊,這才是問題所在。
他和李星晚對視一眼,心中已經有所猜測,再回想起那張行軍圖……
李星晚最後卻訓了周掌櫃,“下次不能再如此莽撞,你帶著那麽多人呢,萬一有個什麽,家裏哭都要哭死,任你如何後悔也不成了!”
她雖然感動於周掌櫃的付出,想到這對她有用才去冒險,但是她是絕對不鼓勵這種行為,她不希望手下人不珍惜生命,隻是做生意而已,不要丟了性命。
周掌櫃講完之後,就跟著林東一起出了帳篷。
林東抬手就給他一拳,“太冒失了!你可是差點就死了!沒聽東家怎麽訓你嘛,下回可不敢了!”
周掌櫃摸著胸口笑笑,黑黝黝的圓臉上滿是自豪,“就是東家如此訓我,我才要報答東家啊。”
就是因為東家珍惜他們底下人的生命,他才要為了東家肝腦塗地,走商多了的人,身上多少帶著些江湖義氣。
周掌櫃就是如此,認了李星晚是主子,那就一心為她著想。
林東不讚同的看著他,“咱們又不是混江湖的,隻是本分商人,聽東家的就是了,人命最重要。”
周掌櫃搖搖頭,“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舍生取義!人命重要,但是人命是可以衡量的。”
他看著林東認真說道:“我帶隊往沙俄走那回,趕上打仗,沙俄人殺了手下所有人,我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是咱們老東家花了一萬兩銀子重金請了鏢局千裏迢迢去救我回來。”
一為老東家的仁義,救命之恩,二為現在東家的仁義,把底下人當人。三為了屍骨流落他鄉的那些兄弟們。
尼布楚條約之後,他那些兄弟葬身的就不再是大清的土地了。
李星晚從林東那兒知道後,眼眶微紅,鼻尖酸澀,久久不能言。
胤禟攬住她肩膀,眸色堅定,“失去的東西是該回來了。”
他已打定主意,無論審訊結果是什麽,那張行軍圖都要混進去。
卻沒想到,審訊的結果還真是出乎意料。
抖抖手上的紙張,“盯著的人還真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