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狼山山洞前。

昏暗的晨色中, 曜狼目泛著青光。“阿山叔,看好部落。”

“知道了,阿山叔一定把部落護得好好的等你回來。”

白杬見他磨嘰, 含著睡意的眸子半掩,咕嚕:“曜, 我要跟著你出去!”

“不許!”曜一下子沉了眸色。

“就要!”

曜撈起他就往他屁股墩上拍了下。

白杬:“嗷!”

瞌睡都沒了!

“要去,我就要去!必須去……”

紅狐一到, 曜立馬在白杬的爭取聲中帶著獸人消失在了暗色中。

白杬幽幽收回視線, 捂嘴:

“嗬欠!”

“磨嘰。”

草啞然,反應過來是白杬在逗曜,短促地笑了一聲:“他還不是擔心你。”

“知道, 知道,你們都擔心我。”

草摸了把白杬的頭:“現在阿杬看著越來越不像是幼崽了。”

白杬一愣, 嘴皮子快過腦子:“我都成年了,就你們還始終覺得我去哪兒都要抱的幼崽。”

草彈了下他的眉心,故作狐疑:“難道不是?”

“曜在的時候,他可是走哪兒抱哪兒的。”

白杬臊得腳趾抓地, 強撐著臉狡辯:“那不一樣。”

草悠悠然地抱起雙臂倚靠在門上:“對, 是不一樣~”

白杬:……

“我睡個回籠覺去。”

草哼笑:“去吧,小阿杬。”

白杬將獸皮毯子一掀, 撲了進去。連腦袋都遮得嚴嚴實實。

*

初春的氣息漸濃。

金色的暖陽從天邊躍出。草上的露珠散去, 連林子裏都多了幾聲鳥叫。

睡了回籠覺起來,白杬嚼著枯枝兒就著熱水漱了個口, 然後慢慢悠悠地出了山洞。

洞的斜坡上, 草正拿著拿著骨鏟子將已經發芽的胡草根挖出來。

白杬湊過去:“不種在這兒?”

“這邊不怎麽曬得到太陽, 要移去前麵。”

“我跟你一起。”

草停下:“你不準亂跑。”

“當然!”

白杬幫著草將胡草全部挖出來。

是他之前低估了這胡草的大小。冬季吃的時候, 草拿出來的胡草根最大不過巴掌大。

可現在看這一個個跟地瓜似的東西……

白杬啞然。

“……這是之前留的種子?”

“剩下的都是了。”

“之前我們吃的那些好多是我從林裏選的。不過吃了幾次, 就沒剩了。”

白杬愛不釋手地捧著他兩個巴掌那麽大的胡草根翻來覆去地看:

“這麽大,一個就夠吃一頓的了。”

“就你饞。”

“這個不能吃。要是不選最好的,種下去葉子就長得瘦瘦的。”

“種了多少大荒年了?”

“從老祭司的時候就開始跟著他種的,數不清了。”

那也就是說,其實草已經擇優培育了好多年的胡草了。

白杬默默給草比了個大拇指:“阿草真厲害。”

草揚唇,不過片刻又落下來:“可是我也隻會這些。”

“阿草你這叫妄自菲薄。”

“能把胡草這一個種類的植物培育到這個地步,已經是特別厲害了。”白杬越說越興奮。

草擔心他抱不穩,忙將胡草接過裝進獸皮裏。

混著裏麵其他的,草裹吧裹吧往肩膀上一甩,瀟灑邁步:“走了。”

“好!”白杬衝著山洞裏喊,“丘爺爺,我跟阿草去前麵了啊。”

*

山洞所處的位置是狼山的南邊。

冬季北風嗚嗚地吹,就住在南邊才暖和。

北邊冷,部落極少。連綿的雪山上,也就隻有那些雪原部落能住得習慣。

山洞靠近森林,西麵都是高大的樹叢。

南麵,隻被黑狼清理出了幾百米的空地。

就隻有東邊,也就是紅狐住著的崖壁前,才是一片平坦的沃野。

大河從北邊那個寒冷的地方來,流經數千公裏的地方,又將上遊帶來的泥土在這塊平緩的地帶堆積。

河兩岸,寬闊無垠。

幾隻白色的鳥立在潛水處悠閑地找食。

他們行動間驚擾了白鳥,視線便隨著它的騰飛,誤入一片澄藍的天空。

如鏡般清澈。

遠望去。

河水如一道白鏈,將森林、草地分做了兩半。

它以俯衝的姿勢洶湧而來,卻被溫柔的平地所收伏。溫馴得像從狼變成了家養的犬。

白杬吸了吸鼻子,跟在草的後頭。

“草,這個種在哪兒?”

“河岸。”

“胡草喜歡水?”

“種在河岸邊的淤泥裏,胡草才能長得特別茂盛。”

白杬點頭。

黑狼的行動力都是極強的。

剛一到地兒,草立馬放下獸皮,像串珠似的沿著河岸掏洞。

白杬揚唇,樂樂顛顛地跑去打開獸皮:“草,我幫你。”

“不行!你去找菇跟毛他們玩兒,不能到邊上來。”

白杬:“我小心點,不會掉下去的。”

草立馬站直身體,警惕地看著白杬。

白杬忽然有種後頸皮子緊的錯覺。

草翹了翹嘴角:“小阿杬,你信不信等曜回來,我……”

“行!我不去總行了吧。”白杬呼出口氣,雙手一攤,鬱悶地坐在地上。

還是那句話,他什麽時候才能成年!

*

“阿杬!來玩兒啊!”奶聲奶氣的叫聲在後頭響起。

白杬轉頭。一個一個的小狐狸腦袋疊著腦袋,湊在洞口,清亮的眼睛欣喜地看著他。

白杬嘴角一揚,拋下草就跑:“草,我去玩兒了!”

草嘖嘖直歎:“果然,幼崽就是幼崽!”

*

自從有了吃的,紅狐部落又恢複了以前養幼崽當養豬的習慣,家裏有什麽都緊著小狐狸吃。

白杬一個蹦跳上了山洞,長臂一攬,毛絨絨全被他圈住。

柔軟的觸感隔著獸皮傳來,白杬幸福地埋頭一吸——

舒服~

奶香奶香的。

“你們好呀。”

“阿、阿杬好呀。”

阿杬真的好熱情……小狐狸們毛毛下的耳朵粉紅,難為情地想。

白杬在星的警惕眼神下,笑了幾聲,挨個肉揉了揉小狐狸的腦袋才收回手。

不過他看小狐狸們的目光依舊熾熱。

他坐著也不安分,一會兒捏捏這個的爪子,一會兒將小狐狸抱在腿上順毛。

小狐狸呼嚕嚕的越歡,星的眼神就越警惕。

白杬:“星,別怕嘛。我就是跟他們玩兒。”

安樂嗬:“就是就是。”

星轉過頭去。

他哪裏知道阿杬這麽招幼崽喜歡。

喜歡就罷了,幾個小狐狸都吵著要找阿杬玩兒,要不是怕黑狼,都恨不能住進黑狼部落裏去。

也不想想,這話要是被曜聽見了,他們紅狐部落才是要連夜搬出的才對。

可阿杬這個傻幼崽還不知道曜的德行,就喜歡招惹他們部落的幼崽。

“阿杬,你們在種什麽?”

“胡草。”

“我們部落也要種。”

白杬低頭,指尖按在阿毛頭上的那一戳呆毛上。收了手,呆毛又立起來,他抿著笑,又壓下去。

“你們部落也有種子啊?”

“沒有,阿球叔回來就有了。”

“這樣哦。”阿毛頭上的呆毛始終按不下去,白杬輕輕抱著他放下膝蓋,又換成菇。

其餘的小狐狸一個挨著一個,在白杬的麵前圍坐。大尾巴勾放在身前,天空一樣幹淨的眼睛注視著他。

白杬將菇腿上的東西拆了。

其他的小狐狸看得緊張:“阿杬,菇是不是好完了?”

白杬專注著菇的後腿,輕“嗯”一聲。

獸人的身體素質到底是好。

確認小狐狸的骨頭長好了,白杬捏捏他的前爪:“試試,抬一抬爪子。”

菇一臉緊張。

毛耳朵緊跟著顫了顫。

其他的小狐狸一個貼著一個,眼睛睜得圓圓的。

族長依舊是笑嗬嗬的,但若是細看,他的眼底也藏著幾分擔憂。

在洞裏所有狐狸的期待眼神下,菇屏息,抬了抬。

白杬:“噗嗤——”

他捏捏從自己掌心裏抬起來的前爪:“不是這個。”

菇抬起的爪子僵住,毛毛下的臉滾燙。他小大人似的,奶聲奶氣:“這個、這個不算,阿杬再說一次。”

白杬嘴角的笑就沒下去過。

“抬後腿。”

幫小狐狸穩住身子,白杬將注意力放在他的後腿上。

淺淺的毛毛下,後腿彈動,接著微微抬起。

想是怕,不敢力氣太大。

白杬見差不多,幫他托著:“疼嗎?”

“不疼。”菇小聲。

“那就好。”

“這個木板可以不戴了。不過現在還不能跑不能跳。最多一天走一小會兒。”

安笑得愈發和藹,他道:“好,阿杬放心,我們知道了。”

菇知道自己恢複了,輕輕鬆了一口氣。

“謝謝阿杬。”

這樣他以後也能成為保護紅狐部落的獸人了。

“不用謝。”

陪著小狐狸們玩兒了一會兒,見草那邊種得差不多了,白杬起身告退。

星忽然叫住他道:“阿杬,從明天開始,我每天去狼洞教你怎麽當祭司。”

白杬幾乎同時就想到了曜之前說的,教紅狐部落釣魚的條件。

曜的好心他領著。

而且對於大荒各部落的祭司是幹什麽的,他也就知道看病和占卜。

這些東西單靠他自個兒難摸索出來的,該學還是得學。

“星,一天學多久,學什麽?”

星看了他一眼,起身。

他進了一趟山洞深處,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卷獸皮。

“這是我畫好的,你提前看看。”

白杬雙手接過,表情鄭重:“謝謝星祭司。”

草在外麵喊:“阿杬!回去了!”

白杬衝著老者矮了下身,跑出了山洞:“來了!”

安摟住窩在他身上的小狐狸們,對星道:“滿意?”

“阿杬會是一個好祭司。”

*

“阿草,還有其他的植物要種嗎?”

白杬跑到草身邊,掃過那堆新翻的泥土。是黑色的,鬆軟濕潤。

草搖頭:“其他的草藥我養不活。”

“不隻是草藥,我們吃的草莖之類的也可以種的。”

“黑狼獸人不喜歡吃草。”草一臉認真,看白杬的眼神隱隱帶著心疼和憐惜。

白杬:行,就他喜歡吃草是吧。

*

山洞裏,吵吵嚷嚷的。

草剛跳上石台,又立馬跳了下去。

白杬後退一步,差點被他踩到了腳丫子。“怎麽了?”

“別進去,裏麵嗆鼻子。”草說完離開。

白杬捂住鼻子好奇地看了一眼。

洞裏,陽光下,灰塵隨著獸皮的抖動如爆開一般迅速充斥至整個山洞。

白杬甕聲甕氣:“樺爺爺,收拾山洞啊。”

“阿杬回來了啊。”

“離山洞遠點兒。我們在收拾地上的獸皮毯子,墊了一個冬季,都硬了。”蒼老的聲音帶著抱怨,不過又含著笑意,像哄著人。

白杬彎眼:“我來幫忙。”

他衝進去,順帶將星給的獸皮放了進去。

“哎呀,不用!”

“你別進來。要是有空你找小草帶你曜的山洞收拾收拾,等曜回來你們也是要搬走的。”

天抱著高高一遝獸皮毯子路過。

白杬後退,給他讓了路。

“樺爺爺,曜不是說可以住在這裏嗎?”

樺揮了揮麵前的灰塵,“噗噗”幾聲吐出嘴裏吃進去的渣。

“阿杬不嫌棄也可以。”

“但曜怕是沒跟你說,抓回來的野獸都是血淋淋的,抬進山洞裏的時候咱們睡覺的地方也會沾上。”

“整個狩獵的季節,大山洞都是血腥味。阿杬要是住得習慣……”

白杬果斷改口:“不習慣!那我跟阿草去看看。”

下了石台,白杬立馬找到草。

丘追出來,胡子都急得飛起:“阿杬!等等!”

“丘爺爺,怎麽了?!”

“叫你阿天叔和阿河叔跟著你一起。”

“知道了!”

*

曜的山洞位置高,白杬還從沒去過。

草帶路,白杬走在中間,後頭跟著天與河。

狼山本不高,往上走不多遠,就到了向陽的山洞口。

現在光線強,洞裏也亮堂。

白杬走到洞幾米外,先往裏張望。隻晃了一眼,忽然後頸發涼,緊接著立馬被草反手攔腰拖後連退了十幾步。

“草!”

“噓——”草麵色凝重,眉心緊擰。

這讓白杬確定,剛剛的預感不是假的。

他回看去,阿天叔和阿河叔已經變成了大黑狼。

一個衝著山洞一吼,另一個護著他跟草,戒備著四方。

陰濕的滑行聲在洞裏響起,白杬頭皮發麻。

山下,丘跟樺的手同時停住。

“不好! 穀、麥快去上麵!”

山洞留著的獸人共五個。

穀、麥是兩兄弟,成年沒幾年,白杬該叫一聲哥哥。

山在山洞守著,大廚河與之前一直跟著山出去個割長毛草的天正因為丘爺爺的一句提醒,跟在了白杬跟草的身邊。

攏共這麽五個能打的獸人。

山下,早已聽到狼吼的兄弟倆立馬化作狼往洞頂上一躍,抄最近的路上去。

山留在下麵,警惕地望著洞外。

*

阿天狼眼狠戾,看著優哉遊哉從洞裏出來的蛇。

通體是深綠色,身體有腰粗。

兩相對上視線,阿天看到了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藏在上麵的蛇獸人的譏笑。

阿天憤怒齜牙,急喝:“草,你帶阿杬下去!”

說罷,他撲了上去。

白杬眼睛一晃,視線倒轉,被草扛起就跑。

沒幾步,身側呼嘯而過兩股風。

草汗毛一豎。

見是同伴過去,才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河一直在他們兩個身邊護著,憨厚的臉上有了狠意:“快走,進山洞!”

白杬焦急,想拉開草的手臂。

“不要動!”草喝止,“變成小狼!快點!”

在大荒,白杬不論是人形還是獸形,武力值都是極低的。部落裏的黑狼覺得他最多能抓抓素食動物,比如掏個兔子洞什麽的。

“阿杬聽話,別動。”草盡量讓自己的聽起來平靜。

四周的景象在眼前過得飛快,已經看不見阿天叔的影子。

白杬咬緊牙關,緊緊抓著草的手臂。

他反複在心裏暗示:不能激動,不能給他們添亂。

深呼吸幾口氣。

白杬依從草的話,變作小狼。

草的速度更快了。

全程,白杬趴在他肩上,緊緊盯著山頂。

阿天叔他們會有事嗎?

他瞥見了那蛇的樣子。

水桶粗,團起來如山巒。十幾米長,全身是邪異的綠色。陽光底下甚至隱隱發黑。

他像是很暴躁,嘴巴張開,鋒利毒牙呈倒鉤狀。三角眼陰森森的,像是籠罩著黑霧。

他盯著洞外,盯著自己。

“阿杬,快進來。”丘爺爺在山洞口喊。

白杬眼睛被吹得發紅。過度的驚嚇讓他瞳孔渙散,四肢僵直。

草看著他現在的樣子比見到山上那蛇的時候還怕。這樣子,又像是回到了白杬生病前的樣子。

容不得多想,草將他抱回了洞裏。

*

大門一關,像是將外麵遇到的恐懼也關上了。

白杬坐在他最熟悉的窩裏,上麵還殘留著曜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砰砰的心跳不斷,刺激著耳膜。

洞裏的灰塵更是歡騰,讓他連打了兩個嗬欠。

好在,白杬也被刺激得回了神。

他仰頭,盯著洞頂。

頭一次真切麵對事關性命的事兒,白杬難免無措。潛意識裏他向著年長的黑狼求助:“會有事嗎?”

“不會。”樺篤定,慈愛又溫柔的目光落在白杬身上。

即便是關了門山洞裏此刻沒有陽光,白杬也感覺到周身的溫度在回升。

白杬捏緊雙拳:“那也是獸人嗎?”

他記得那大蛇一眼便看著他,眼神沉沉的,帶著吃人的戾氣。

草拍拍他的腦袋,像曜常做的那樣。

“多半是黑爪部落的。”

沒多久,山洞的門被敲了幾下。白杬肩膀一顫,目有驚疑。

“阿杬!開門!”

“是阿天叔。”熟悉的聲音,白杬沒聽錯。

他坐起來。

正要去開門,可一股淡淡的腥氣從門縫溢散,飄進了滿是塵埃的山洞裏。

白杬瞳孔驟縮,連連後退。

洞裏,山、河紛紛擋在白杬身前。前肢伏低,喘著粗氣。

“吼——”

“嗷嗚——”

紅狐部落裏,餘下的獸人警惕地直起身:“祭司,我們去看看。”

星麵色凝重地點頭。

安在一旁催促:“幼崽快進洞!”

不用想,這狼嚎就是遇襲了。

紅狐部落留下一半的成年紅狐保護老人和幼崽,接著立馬跑去了狼山。

狼山山頂,阿天與巨蛇纏鬥。穀、麥兩兄弟被翱翔的黑鷹遛著。

狼嚎伴著一聲巨響。

底下山洞的門被撞開了。

阿天心中一緊,分神之際被巨蛇纏住。骨頭響動,天被束縛的後腿刺破蛇身,前爪緊緊抵著蛇頭,防止毒牙紮破皮膚。

山下又是幾聲怒吼。

惦記著洞裏,眼看著身子又被蛇身纏得越來越緊。阿天怒吼,前爪奮力一掰。將蛇頭緊緊按在地上,利齒衝著三寸撕咬。

“快點!抓了白狼!”半空中的聲音傳來。

鷹爪嵌入穀的肩胛,在麥的狼爪襲來之實又狠狠拉著穀往山下一拖,隨即拍著翅膀鬆開。

門已經被撞開了。

山、河守在門口,草見縫插針地衝著擠進來的獸人眼睛戳爪子。

洞口幾乎被他們高大的身軀堵得嚴實。

白杬隔著細縫,緊緊抓著樹那把鋒利的石刀。見著伸進來的爪子鼻子就砍。

忽然,一聲巨響落在跟前。

白杬隔著細縫,正對著。

是一隻從山上砸下來的狼。

“穀——”

狼口溢血,雙眼泛白。眼看著一隻利爪即將劃破他的脖子,白杬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氣,拉著他的前腿狠狠往洞裏一拽。

草撲出去,擋過了那個爪子。又回來幫著白杬拉穀。

狼摔下來的,半邊臉都是血跡。

白杬焦躁又悲憤:“嗷嗚——曜!”

“快點!”

黑影住了山洞的陽光,又是那隻巨大的鷹。

陰影下,阿山叔和阿草狼毛色更黑。

白杬順著他們濕乎乎的毛毛上的水珠看向地上——那裏已經堆積了一灘血。

怎麽辦……

“我出去,要不我出去!”出去了,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受傷。

樺悶咳幾聲,拉著白杬往洞裏藏:“乖乖呆著。”

*

狼嚎傳得遠,

“曜,出事了!”

“山洞!”

紅狐與黑狼齊齊一驚,扔下手上的獵物往山洞飛奔。

*

幾個小時前,狩獵隊出發。

山洞裏還有幼崽,所以他們也不會走太遠。但是這次運氣好像不好,近處的地方根本沒有發現一隻獵物。

再走遠一點的時候,曜忽然停下,讓他們回去。

狐狸獸人沒捕捉過白羊,以為曜讓回去是發現了蹤跡。可巧,回來之後,還真的有大片大片的羊群。

曜當即衝進去,飛快殺了五頭。再算上其他獸人的五頭就夠了。

找獵物的時間長了一點,可抓捕獵物不到半個小時他們就繼續往回趕。

獵物不多不少,拖著也能跑。

回去速度是越來越快。

他們以為曜隻是著急回去。等近了,到聽到狼嘯,他們險些腿一軟。

曜沉聲,眼血紅。

“回去!”

聽到第一聲狼嚎,他們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狼山。

*

原本走之前,幹幹淨淨的山洞前已經是血流成河。

洞口激戰的阿山搖搖欲墜,他身子穩住,盡全身力氣割斷了黑熊的頭。接著在曜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曜暴虐的情緒湧動。

他飛快地收割熊、蛇、鬣狗獸人的性命。

“一個不留。”充滿戾氣的話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放食物的小山洞裏,血腥氣濃烈得像血池子。

有呼吸顫動,獸人進來了。

白杬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白絨絨的小狼蔫巴巴地縮在牆角,身上好看的毛毛全被血粘住。曜心中一痛,快步蹲在他跟前將他托起。

“阿杬。”

白杬看清了狼,著急得眼淚止不住地掉。

他又急又怕,托著力竭的手推著曜:“外麵,外麵!阿草,阿山叔……樺、穀。”

曜將他攬緊懷裏。“沒事,已經收拾好了,他們沒事。”

熟悉的低哄讓白杬心神一鬆。

淚水成珠,委屈、驚惶、擔憂……壓抑的情緒如洪水一樣往外傾倒。他覺得心髒像個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沉甸甸的,墜得他疼。

白杬緊緊縮在他最安心的懷抱,哭了個天昏地暗。

邊哭,他邊拉著曜往山洞外去。

曜不動,他是想推都推不動。

“好了,沒事了。”曜叼著他的脖頸,聞著他毛毛上的血腥味,眼裏的血紅又多了幾分。

他哄著抱著。看著驚嚇過度哭得喘不過氣的小白狼,最後隻能往他脖頸上一劈,讓他暈了過去。

白杬哭到半截,險些一個氣沒上去,直接厥了。

曜找來獸皮袋子將小白狼放進去,然後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走出去。

這一會兒的時間,山洞已經清理幹淨了。

丘爺爺抹著淚,招呼著回來的獸人收拾。

洞外死了的獸人被拖走,扔在了林子裏。而他們部落的和紅狐部落的獸人都扛回了山洞裏。

祭司星帶著小狐狸們都過來了。

他領著狐狸亞獸人在幫受傷的獸人止血。

這次大家都傷得重。其他的獸人昏睡過去了,唯有阿山奄奄一息地睜著眼躺在地上。

曜一出來,他立馬看過來。

“阿、阿杬沒事吧。”

“沒事,睡著了。”

“睡著了好……”阿山笑著閉眼,他一隻眼睛血淋淋的,眼球已經沒了。脖子上橫著一條抓痕,還在一點一點地滲血。

“我要去見獸神了。”

丘別開頭去,抹了一把臉:“胡說什麽!閉上你的嘴巴!”

曜垂眸,在阿山的身邊坐下。

他將獸皮袋子裏的阿杬掏出來,輕輕放在阿山的懷裏。

鼻息間是熟悉的氣味,血腥漸濃。

白杬睫毛動得飛快。

“阿杬……”山的鼻子抵著白杬的腦袋,目光慈愛。

白杬忽然四肢抽搐,進而整個身體開始不正常地抖動。

阿山渙散的眼睛微凝,大張著發出沉重的喘息聲音。

白杬眼角的淚珠串成線。

醒來,必須醒來……

曜一驚:“阿杬,阿杬!”

*

五天後。

狼山。

山洞裏,白杬緊閉雙眼。眼下一片青黑。

他抱著石**趴著的大黑狼脖子,手腕露出來一截。細細的,好像隻剩下一層皮包著骨頭。

“阿山叔!”白杬猛然坐起。

還沒醒神腦子遲來地眩暈,像跌進了旋渦。

白杬又躺了下去。

額頭上貼來軟硬的觸感,是曜。

“再睡會兒。”曜將人往自己的身上摟了摟。

白杬掀開眼皮,眼睛酸澀,布滿了血絲。

目之所及,是一個陌生的山洞。山洞不大,僅有一張石床。

白杬有些恍惚,出口的話幹啞:“阿山叔呢?”

“星祭司已經縫起來了。”

“阿穀哥哥、阿麥哥哥還有阿天叔、阿河叔呢?”

曜鼻尖蹭了蹭他的臉:“活著。”

“還有幫忙的紅狐……”

“活著。”

白杬揪著曜的毛重新埋進他的脖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肩膀後怕地驚顫著,他克製著鼻酸,又將自己貼緊了曜。

“嚇死我了。”

“幸好。”曜下巴抵著他頭頂,也怕。

閉眼眯了一會兒,白杬再也睡不著了。他裹著獸皮衣,被曜抱著出了山洞。

他們現在住在紅狐這邊的崖壁上。

山洞外,大家圍成一團坐在地上。臉上笑盈盈的,看起來已經沒有了上次那場戰鬥的影響。

白杬白著一張臉,衝著他們笑了笑,隨後安靜地靠在曜的肩膀。

“看看阿山叔他們。”

曜石腳步一轉,帶著他往原來的狐狸洞去。

山洞裏還算安靜,兩個部落的所有老者都在裏麵。他們細細地說著話。

白杬聽了一耳,是兩個部落之間的事。

他將視線放在他們的身後。

紅狐部落的兩隻傷得重的狐狸金和魚,還有穀、麥、天、山、河都躺在那裏。

不過阿天叔是側躺的。

他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看著身邊毛剃得斑駁,包了一個脖頸半個頭的阿山。

山:“看什麽?”

天支棱著自己夾板固定的腿兒,看阿山的眼裏都是探究:“原來一個眼睛也可以看。”

穀、麥以及河都在睡覺

他們除了腦袋,其他地方都纏著。

其餘的狐狸獸人全身裹著軟獸皮,呼吸輕微。

“發熱了嗎?”

幾雙眼睛看來,見是白杬,紛紛對頭露出了笑。

星:“發了,不過又好了。”

星現在看白杬的眼神不像是看幼崽,他是祭司看祭司。

阿杬說的那些治病的方法他之前聞所未聞。

但是當時的幾個獸人都奄奄一息。死馬當作活馬醫治,照著阿杬說的,像縫獸皮一樣縫起來,敷上草藥,剩下的全看獸人的體質。

慶幸的是,都活了。

獸人隻要活著,那就是希望。

白杬蹲在一眾傷患前。“叔,好點了沒?”

天齜牙:“好了,我好得很。我還可以起來跳一跳。”

白杬輕輕一笑。

淡淡的,但是目色柔和了不少:“阿叔,現在還不能跳。”

受了重傷的獸人們都是祭司醫治的。

白杬在一旁打下手。

怕有意外,兩個人輪流守了三天。

三天後,白杬實在是堅持不下去,閉眼立馬睡著後就被曜帶走了。

今天是第五天,也就是說,他幾乎睡了一天一夜。

“阿草呢?”

“他閑不住,又去看他的胡草了。”

草也受傷了,當時他看著草身上全是血以為傷得極重。

但阿山叔和阿河叔擋在前麵,他是皮外傷多。阿山叔那眼睛就是為草擋了一爪子才受的傷。

白杬緩了一口氣。

幸好。

幸好大家都活著。

白杬閉了閉眼睛,坐在山洞裏麵陪著幾人聊天。

曜坐在他身側,大腦袋往白杬的腿上輕輕搭著。感受到頭頂輕輕的梳毛,曜甩了甩尾巴。

*

幾天的時間,處理好了受傷的獸人,大家依舊要繼續捕獵采集。

不過為了白杬的安全,也讓出去捕獵的獸人安心捕獵。大家一致商議,決定讓曜留在山洞。

收拾收拾,狩獵隊和采集隊在天麻麻亮的時候又出發了。

天光乍破,朝陽披著霞彩而來。

白杬早早醒來,穿上獸皮衣出去。

曜睜眼看了他一下。打了個哈欠,甩著尾巴跟在他身後。

這幾天忙,洞裏又沒有存糧。

上次收拾完黑爪部落,曜他們又去把半路丟下的肉拿了回來。

好在沒被別的獸人偷去。

這五天,大家就靠著這些白羊過來的。

今天再不去捕獵就沒食物了。所以天不亮時,狩獵隊和采集隊吃了一點就走,留了最後半頭羊在山洞。

黑狼部落的獸人搬到崖壁這邊,鍋碗木柴這些也搬過來了。

白杬跳下兩米高,近乎垂直的山洞。

他顛了顛手上捎帶出來的兩塊石頭,開始對著之前刨了木碗木門的木屑擊打。

火花濺在木屑上,不一會兒在上麵燙出個小黑點,起了白煙。

曜看了一眼,回到山洞裏,用尾巴卷了一點黑色的木屑又放到白杬身側。

“阿杬,用這個。”

跟前的木屑是白杬剛剛隨手抓的,黃的白的比較多。

白杬拿過一旁曜帶出來的黑色木屑,捏了捏。

他看著發亮的指腹。

油脂。

他以為獸人能發火,手裏的燧石功勞不小。但是忘了還有發火柴這一個重要的東西。鬆針易燃,這黑色的木屑應該也如鬆針一般。

冬季的火就沒斷過,所以白杬也沒見過大家生火。

直到搬過來,看到樹用他那把石刀子打出火花。

想到那石刀擦幹淨後微微透明,上麵又有打製時敲出來的貝殼狀斷口。

白杬後知後覺,這原來就是燧石。

說通俗一點,就是火石。

燧石堅硬,又極其鋒利。

擊打可以用來發火,尤其是與鐵器擊打更為容易。在華夏,將鐵器做成彎曲鐮刀形狀,加上燧石用來發火,這就是常說的“火鐮子”。

除此之外,它也是製作石器的重要原料。用它製作的箭頭,可以輕易射穿人的脊椎骨。(注1)

白杬抿唇。

他早該發現這東西的。不然還能在黑爪部落來之前做些武器。

像他上次那樣,隻能拿著石刀在那亂砍,都沒多大的用。

“想什麽?”曜尾巴掃過白杬的手背。

白杬反手一抓,逮在腿上給他拍去木屑。又趕緊生火。

“想著原本我以為樹的石刀也就是普通的石刀,沒想到還可以打火。”

沒有鐵器,用石頭敲擊也是可以的,不過就是慢了一點兒。

煙越來越大,木屑在燃燒。漸漸有如蠶吃桑葉一般的聲音響起。

白杬彎下腰輕輕吹了吹,那一堆巴掌大的黑色木屑堆立馬有了明火。

曜尾巴卷著白杬的手離火遠一點,自己將鬆軟的草扒拉過去。

“河裏有很多這個石頭,都是上麵衝下來的。”

“阿杬要嗎?”

白杬思考了下,道:“等他們回來後你帶我去看看。”

“嗯。”

火生起來,白杬抱著飛原本打算用作飯盆的大盆子去河邊盛水。

曜跟著他去,又跟著他回。

鍋衝洗一兩遍,剩下的水全部倒進去。

火堆裏,木頭架上。白杬又端了一盆水回來。

石刀發完火,現在洗一洗有可以切羊肉。

這白羊肉味道味道很好,不腥不馬蚤。白杬一個以前吃不慣羊肉的都喜歡這個。

河邊,幾天的時間胡草的葉子已經長出來了。

白杬參照了阿草種下去的胡草現在的葉子形狀,在河邊又找到許多。

他選了些健壯的,可挖出來也不過拇指大小。

曜石看他忙來忙去,因自己現在是狼形插不上手。等護著白杬洗了胡草根後,他回去立馬變了身形穿了獸皮出來。

白杬抬頭,就見一雙露在外麵的大長腿。

肌肉分明卻不過分,每一處都是爆發力。

“不冷?”

曜猶豫。

白杬立馬懂了他的意思,不用他喊,自己跳進了山洞。曜是怕他不在他的視線內,在擔心。

“快點換,等會兒火熄了。”

也不過半分鍾的時間,白杬重新坐在了火堆旁。

不過半頭羊。

煮得湯色發白,白杬又繞著河邊走了幾步。找到采集隊采集的一種可以食用的葉子。

缺缺菜,因葉片邊緣有多個宛若蟲咬了的半圓,所以叫這個名字。

這菜多,尤其是春天長得最快。

在這河岸掃眼一望,獨特的葉片能讓它輕易地從這片草地中被分辨出來。

剛發出來的缺缺菜綠油油的,看著極嫩。

煮湯好吃。

白杬在挖第一株的時候,曜已經飛速挖了一把出來。

滿一個盆。去掉根,洗幹淨後拿回去,鍋裏也已經沸騰了。

金光躍動,河麵像擠著萬千條魚。波光粼粼。

小狐狸們從山洞冒出了頭。

“阿杬!早上好!”菇領頭道。這是他跟阿杬學到的打招呼的方式。

白杬向小家夥們招招手:“早上好,要喝羊湯嗎?”

小家夥腦袋甩得耳朵都快飛了:“不、不用,我們有吃的。”

白杬剛打算抱個狐狸崽崽交流交流,小崽子們就從山洞縮了回去。

曜:“我喝。”

白杬端詳著曜的臉,忽然笑出聲:“又少不了你的。”

小狐狸不敢出來,怕是因為曜在這裏。

肉煮好,白杬將幾個病患和老獸人的碗拿過來分別盛上肉,又把缺缺菜葉子放進湯去煮。

菜葉子不用多煮,燙熟了就好。

一個碗盛上一點,再舀湯進來。然後挨個兒端進洞裏。

紅狐部落跟黑狼部落現在雖說還是兩個部落,但這幾天基本上是同吃同喝。要不是紅狐還有點怕,怕是能直接一步到同睡。

兩個部落隱隱有合為一個部落的跡象了。

黑狼護短。

當時部落被入侵的時候,紅狐明知道可能死依舊豁出命來幫忙。

狩獵隊和采集隊的黑狼回來看見顫著個細腿兒還在幫忙的紅狐狸時,就已經將他們歸進自己人的隊伍裏了。

黑狼排外,但不扭捏。

該什麽態度就什麽態度。

自然,阿山、阿飛幾個住狐狸洞有祭司星的緣故,但暗地裏也有打著這個主意的緣故。

狐狸不適應,那就找機會適應。

再說了,再照著這麽時不時斷胳膊瘸腿兒的,他黑狼部落直接完了。他黑狼部落完了,獸人數量極少的紅狐部落更沒未來可言。

為了部落的未來,為了生存。所以這之後,樺和丘兩個閑著沒事兒的就常去紅狐部落坐坐。

打的什麽注意,聰明的狐狸怎麽會不知道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燧石,紀錄片《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