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舔一口

會議室有一瞬間安靜極了,隻剩下立體投影的主機在發出運作時的嗡嗡聲響。

盡管唐意的語氣平靜如常,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隻是隨口確認一句,在場眾人卻能明顯感覺到他有些不快。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那可是3S級汙染物的消化道,換作是誰都不可能高興得起來。

但與此同時,某些高層——諸如維克多之流——又懷著一種看好戲的態度,對眼下的狀況樂見其成。

劉正嚴打破沉默,沉聲道:“這是我們從前沒有遇到過的新事件,而始作俑者根本無跡可尋,如果不找到針對性療法,基地便會時刻處在未知的風險之下。”

他凝視著唐意,眼裏流露出請求之意:“希望您能走一趟。”

其餘人紛紛一驚,注意到劉正嚴甚至用上了敬稱。

就算這項任務十分艱巨,可他作為最高長官向下達命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且麵對的還是比自己年齡小很多的晚輩,居然還要這麽客氣?

唐意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一抹略帶諷意的弧度,又迅速歸於平靜。

“可以。”他淡淡道。

沒想到唐意會答應得這麽爽快,其餘人又是一驚,緊接著就聽他對劉正嚴說:“算上。”

短短兩字,沒頭沒尾。

全場隻有劉正嚴明白了唐意的意思,他鄭重點頭:“當然。”

頓了一頓,他看向在座的守衛兵長,“我要你們立刻從各自的隊伍裏抽調精銳人手,隨同唐意一起前往……”

幾名守衛兵長臉色微變。

但還沒等他們說些什麽,唐意就已經直接開口拒絕:“不需要。”

劉正嚴皺眉:“此行危險。”

唐意想起當年自己被那些滿腦子天才想法的菜鳥拖累,本該沒什麽事,卻最終落得一身傷,嗤笑道:“因為危險,所以才不需要。”

眾人:“……”

他們不約而同心想,這話的意思不就明擺著說別人都是累贅?

尤其那些守衛兵長,臉色比剛才聽到要抽調人手時更為難看。

唐意並不理會,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會在四天內帶回。”

3S級汙染物阿爾法是一隻體型龐大堪比山巒 的沙鯨,生活在夜嵐城直線以北三千多公裏的流動沙海之中,即便是用上穿梭機全速趕路,盡可能減少中途補給次數,留給唐意的時間也十分有限。

但劉正嚴可以確信,青年肯定會兌現自己的承諾,從他們相識那天起,對方就從來不曾食言過。

隻是他的內心難免浮現些許歉意,再聯想到剛才唐意一閃而逝的表情,他隱隱有所預感,分別的時刻似乎已經不遠。

*****

阿凍很快得知唐意要出遠門了。

至於怎麽得知,當然是唐意親口告訴他的。

當時的他還趴在柔軟的地毯上打著盹兒,忽然感覺到自己被一隻手提了起來,隨即落入某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他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噢,好心人回來了。

阿凍其實也不清楚好心人是做什麽工作的,但能清楚感覺到他這幾天忙了不少,而且不願意帶著自己,都是讓待在家裏。

要說有沒有失落,多少還是有點,不過既然唐意特意交代了,這屋子裏又到處都是攝像頭,他也不能再變成一灘偷偷跑出去,不然可不就徹底暴露了麽?

於是阿凍老老實實宅在唐意家裏,每天吃了就睡,自娛自樂,感受著久違的悠閑與愜意,逐漸覺得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不過要是能到外麵去走走,就更不錯了。

畢竟他還得早日熟悉這個世界,努力練習維持人形,總不能一直在別人家裏蹭吃蹭喝。

“小家夥,接下來幾天我要出去一趟。”

唐意坐在沙發上,一隻手輕撫小貓的後脊,任由柔軟的毛發從指縫間掠過,與掌心摩挲,聽著如同叮咚清泉般規律悅動的“聲音”緩緩流淌入腦海,心情越發平靜。

他邊擼貓邊想,麻煩的事情越來越多,看來差不多是時候換個地方住了。

阿凍一聽說要出去,眼睛頓時睜得渾圓,仿佛所有困倦都在此刻一掃而空,整隻貓差點從唐意的懷裏跳起來。

“喵喵喵!”我也要去!

唐意:“……”

唐意越發懷疑這家夥能聽得懂人話,甚至那天夜裏的那句“好冷啊”,也不是他的錯覺。

“……你老實待在屋裏,等我回來。”

隨著話音落下,阿凍整張貓臉果然都耷拉下來,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他十分敷衍地喵了一聲,縱身一躍,輕盈落到地麵,踩著柔軟的毯子跳上另一張單人沙發,用屁股對向唐意。

唐意:“……”

阿凍堅定地想,就算好心人過來重新將他抱起,像先前那樣溫柔順毛,撫摸得再怎麽舒服,自己也不能輕易軟下態度,必須要爭取外出同行的機會。

空氣安靜下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說話聲音,也沒有任何走路的動靜。

屋外驟然刮起疾風,吹得窗戶玻璃啪啪作響。

阿凍趴在沙發上甩著尾巴,漸漸有些不安起來。

難道好心人已經生氣走掉了?

不至於吧,就為了這點小事兒?

不過實話說,他現在畢竟是寄人籬下,這樣鬧脾氣好像確實有點不太合適。而且好心人可能是因為有要緊的工作,所以才沒辦法帶他一起……

想著想著,阿凍便有些忍不住了,不動聲色回頭望去,想看看唐意還在不在那裏,結果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隻見剛才還神色平靜的青年,此時卻緊皺著眉頭,兩眼失去焦距,俊美的五官隱隱扭曲,似乎陷入了無法掙脫的強烈痛苦之中。

“喵喵喵!?”

阿凍慌了,下意識覺得這是發病的症狀,但是平時並沒有見到唐意有吃藥的習慣,該不會是突發急性病……

咕嚕。

阿凍一愣。

他發現自己居然餓了。

當然,他在這段時間裏其實一直都維持著輕微的饑餓狀態,隻不過諸如小魚幹之類的美食給他帶去了精神的滿足,這點饑餓也就通常忽略不計。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體內開始不安分地冒著泡泡,如同沸騰的漿液,這是強烈的饑餓信號。

仿佛受到未知的**,阿凍的食欲正在源源不斷湧現,匯聚成深不見底的漆黑漩渦。

他的思維還停留在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餓了的疑惑之中,身子卻已經自發行動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到了唐意所在的沙發背上,探出小巧靈活的舌頭,舔了舔他的脖子。

阿凍:“……”

阿凍瞳孔地震:好、好香!

就像是舔了一口塗在蛋糕最外層的動物奶油,絲滑柔軟的氣息跟隨舌尖回到口腔,隨即迸發出甜而不膩的濃鬱醇香。

阿凍花了半秒時間回過神來,隨即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想再舔一口!

等等,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變態了,簡直不是人……不過他本來就不是人……但還是好變態啊!

*****

對於唐意來說,發作來得毫無預兆。

霎時之間,世界仿佛被血色浪潮淹沒,視野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深紅。

然而在這深紅之中,卻有難以名狀之物在湧動,扭曲,虯結。他被迫與之直視,那些肉眼所不能見到的存在便盡數湧來,化作長有尖銳口器的猙獰長蟲,咬破他的頭骨,想要鑽進他的腦子深處。

唐意無從掙脫這種幻覺,也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抗,隻能任由意識在密密麻麻的啃食聲中沉浮,等待一切過去。

直到脖子右側傳來細微的麻癢感。

他愣住了。

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對他來說卻早已習慣,因此還能分出一絲心神去思考,這股從未出現過的麻癢感是怎麽回事。

在幻覺之中,他甚至沒辦法感知到自己的其他身體部位,隻有關於大腦的感覺被無限放大。

結果現在的狀況,就像是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之上突然闖入了一葉扁舟。

因為這葉扁舟實在太過與眾不同,是有且僅有的一抹異色風景,因此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他的注意被引開以後,那些詭譎至極的痛感居然開始退去,而代表著麻癢感的扁舟先是變成了小船,然後是渡輪,甚至到最後成了航空母艦……

唐意猛然回到了現實。

所有光怪陸離的幻覺都消失不見,他還坐在自己家裏沙發上,後背滲出了薄薄的一層冷汗,呼吸也有些紊亂。

他愣神一瞬,緩緩扭頭看向右邊。

正處於天人交戰的阿凍並沒有發現唐意已經恢複清醒,而當他意識到自己的食欲又沒來由減退時,已經與扭過頭的唐意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

空氣一陣死寂。

唐意直勾勾盯著阿凍,問道:“剛才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的視線落在阿凍的嘴巴上,眯了眯眼,瞬間明白所有,自問自答道:“你舔了我的脖子。”

“……”阿凍心虛極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顫,毛發炸開,像是一朵貓形的蒲公英。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現在偽裝的可是一隻貓咪,就算張口舔人,好像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於是他重新變得理直氣壯起來,昂起貓頭喵了一聲。

——是我,那又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