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歇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又開始了新一輪熱鬧。

溫家三娘子和溫家大公子上門時,東都有名的成衣鋪子名秀閣也來了人,老板娘親自過來,正在屋內給溫殊色量尺寸。

“老婦給人量了一輩子的尺,夫人這樣的好身段,還是頭一回見。”做生意的人一張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吹得天花亂墜,一分都不能信。

可這樣的話,聽進人耳朵,誰又不高興呢,溫殊色也是個爽快人,“成吧,把你們的花樣和緞子都拿上來,我瞧瞧,要是好了,今兒就下定金……”

名秀閣的老板娘立馬讓人把花色都呈了進來,溫殊色坐在官帽椅上,一樣一樣地挑,“這個顏色好,給大人做兩身圓領袍……”

說話的當頭,外麵丫鬟進來稟報,“大公子和三娘子來了。”

溫殊色抬頭望了一眼,麵上並沒半點意外,依舊帶著笑,“快請進來吧。”

上回溫殊色來溫家的事,大公子和三娘子都知道,個個都沒臉再上門,奈何兩人被母親點了名,今兒隻能硬著頭皮過來。

大公子進門後把禮品交給了晴姑姑,詢問道:“謝公子傷勢如何了?”

“沒什麽大礙了,正養著呢。”晴姑姑領著二人去往前院,“大公子,三娘子稍等一會兒,娘子正在見裁縫,很快便結束了……”

大公子點頭,腳步跟著晴姑姑,目光不由打探了起來。

如自己的夫人所說,院子確實比他們的大,兩邊的穿廊都要寬上一倍。

入院的穿堂寬敞明亮,打掃得幹幹淨淨,院內堆砌了十幾個竹筐,裏麵裝滿了瓜果幹果,丫鬟和小廝還在不斷地往裏搬。

到了前院,便見十來個繡娘捧著緞子,整齊地站在院子內,跟前的房門敞開,裏麵熱鬧的說話聲傳了出來。

“既然都喜歡,也懶得挑了,各留一個色,多做幾身吧……”

“夫人這樣的才是真正會過日子,不委屈自己,當花就花,那銀錢留在手頭舍不得花出來的貴人我可見多了,最後怎麽著,要麽被別人花了,要麽想花自己都無福享受……”

見晴姑姑走了進來,知道人到了,溫殊色沒再多說,起身把明秀閣的老板娘送出了門口,“有勞張嬸子走一趟。”

“夫人折煞老婦了,能替夫人效勞是老婦的福分,夫人要是想起來還有什麽要求,盡管差人來知會……”

“成。”

跨出門檻一抬頭便見到了剛進來的大公子和三娘子,熱情地招呼,“兄長三妹妹,快進屋吧……”

名繡房的老板娘一出來,大公子幾乎一眼便認了出來,自己的那些同僚,皆是以能穿到明秀閣的成衣暗裏來攀比。

聽說一件衣裳,得要上百兩……

轉念一想,如今謝三公子,功成名就,確實有資格。

身旁的三娘子也在盯著繡娘們手中的緞子,長這麽大,都沒見過這麽好的緞麵,目光不由看癡了去。

聽到溫殊色的聲音才抬頭,上回見到還是在鳳城溫家,自來這位二姐姐給她的印象便是明豔生動,今日一身輕紗半臂石榴裙,高聳的鵝鬢上墜著一串玉珠流蘇,被廊下的風拂起,輕輕晃**,身上的那份明豔比往日更甚。

三娘子性子靦腆,這番一眼,麵上便紅了,喚了一聲,“二姐姐。”跟著大公子身後抬步進了屋。

晴姑姑去沏茶,溫殊色領著大公子和三娘子入座。

一坐下便笑熱情地向大公子,“兄長最近如何?我來東都,還沒顧得及找您說話呢,今日倒是讓兄長先上了門。”

“是兄長疏忽了,今日才上門來。”轉而問她,“妹夫傷勢可好些了?”

溫殊色說兄長不必擔心,“人倒是生龍活虎的,早嚷著要下地,但昨日太子殿下派來了一名太醫,不好說話,非得讓他躺夠半月才能下來,就他那樣的鬧騰性子,沒把他憋死。”

大公子一笑,“聽太醫的沒錯,傷筋動骨,如此嚴重的傷,應該好好修養。”

今日出門前,大夫人還曾交代過他,“到了謝家,你多與謝劭說說話,就你父親一輩子循規蹈矩的性子,你這官職,還不知道何時才能上去……”

官場上趨炎附勢的人,他見多了,極為厭倦這一套,聽溫殊色說完,倒鬆了一口氣。

晴姑姑給兩人奉了茶,溫殊色又問起了三娘子,“三妹妹來東都可還住得習慣?”

三娘子點頭,“習慣。”回答完想起來回禮,磕磕碰碰地問道:“二姐姐呢,可,可住得順心?”

“順心。”隻要與溫殊色在一塊兒,甭管你會不會說話,都能被她帶起來,笑著問她,“三妹妹可過去舊曹門的那條鬧市?”

三娘子點頭。

“我也過去,街頭那家賣胭脂的不知道三妹妹有沒有見到,粉鋪子做得像塊餅,又擺在攤子外,我險些沒吃下去。”

三娘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總算沒那麽緊張了,“不怪二姐姐,不少人都上過當呢。”

見兩人說了起來,大公子隻含笑聽著沒再插嘴,目光瞧向了幾上的一個香爐。

一縷青煙嫋嫋,燒著的是心字香。

上回他回溫家時,還曾當禮物送給溫殊色一盒,如今這屋內,熏了少說也有三爐,這還隻是前院的一個屋子……

再想起母親今日備的那禮,頓覺鋒芒在背,尷尬得緊。

奈何大夫人提前有過交代,要兩人待到黃昏才能出來,見三娘子同溫殊色聊了起來,溫殊色又主動開口留兩人用飯,便沒再拒絕。

原本以為是宅子裏的廚子準備飯菜,到了正午的點,卻見覓仙樓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蓋兒一揭開,擺上桌的都是覓仙樓的招牌。

來了東都大半年了,大公子隻去過一回覓仙樓,還是被一位同僚邀請,別說送菜上門了,要想吃到覓仙樓的招牌,還得提前預約。

心中激起了不小波瀾,不知道這一頓得花多少銀錢。

黃昏時出來,兩人坐上馬車,均是垂頭一言不發,到了溫家門前,大公子才看了一眼三娘子,“母親要是問你,見到什麽便說什麽吧,不必隱瞞。”

母親目光短淺,這副嫌貧愛富,隻知謀利,不肯吃半點虧的性子,是該好好長點教訓了。

三娘子自小膽小,即便要她編造,她也不知道如何說謊,忙點頭,“好。”

兩人一進門,大夫人立馬把二人叫了過去。

先問大公子,“如何?謝公子可見你了?”

父親從小便教導他孝順第一,他銘記在心,哪怕知道母親有時候是錯的,卻從未忤逆過她,今日終於沒有忍住,“謝公子身受重傷,險些喪命,尚且還躺在**養傷,母親這般迫不及待,心思未免太過於昭然若揭。”

大夫人一愣,驚愕地看著大公子,自己的這幾個兒子和女兒,自小便懂事,讓她省了不少心。哪裏見過他們這般同自己說過話,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大公子嘴裏說出來的,良久才反應過來,氣得心頭發緊,“有你這麽說母親的。”

大公子看了她一眼,目中雖有自責和內疚,卻沒認輸,“母親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必孩兒多說,若是母親想孩兒也成那趨炎附勢之人,孩兒恐怕做不到,母親還是另尋其人吧。”

大夫人看著大公子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目瞪口呆地站了好一陣,才一屁股坐在榻上,錘起了胸口,“好啊,他如今也來嫌棄我了,我這都是為了誰啊,你們個個都清高,是我勢利,是我看不起人!可我不就是想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嗎,全靠大爺,他如今都四十了,還是個侍郎,那謝劭,才二十一吧,人家已經是殿前司的指揮使,從三品,謝家二爺還是仆射,當朝左相,咱們能同人家拚本事嗎……”

嗷嗷地哭了一陣,直呼自個兒命苦,完全忘記了之前自個兒是如何慶幸沒同謝家扯上關係,“要是當初不是老祖宗偏心,非要換了親,如今就該是大娘子的福氣……”

哪裏有她溫殊色什麽事。

這都是命。

穩了穩情緒,看向一旁垂著頭的三娘子,沒好氣道:“大公子嫌丟人,你該不會也覺得掃了麵吧?都見著什麽了……”

三娘子不敢欺瞞,把今日從進門到出來遇到的看到的都說完後,大夫人臉色已經不能看了。

名秀閣,她自然聽過,那日吳家夫人來府上,身上便穿了一件,沒瞧見她那得意勁兒。

可自己心疼銀錢,想著買一套房產,還要給大娘子備嫁妝,一直沒舍得買一件,那敗家子居然把人給請上了門……

覓仙樓,她也知道,樓裏單一盤花生都要一兩銀子。

即便謝三得了千兩賞金,怕也經不住她如此敗。

上回在鳳城就已經把人家家底都敗光了,這回才剛得了官職,她竟還敢如此鋪張浪費。

大夫人心頭又酸又疼,“敗家子秉性怕是改不不了,那謝家三公子還能讓她繼續揮霍?瞧著吧,看她能快活到何時。”

三娘子埋頭,忍不住輕聲嘀咕,“謝公子倒也沒怪二姐姐,府上的銀錢都是二姐姐在管。”

這話險些又讓大夫人岔過氣。

花盡心思差使兩個人跑了一趟,除了在自己心口上添堵之外,沒半點用處,把三娘子打發走,大夫人這一夜,更是合不上眼了。

溫殊色的大手大腳,也終於驚動到了謝劭。

看著小娘子坐在床邊,眉飛色舞地同他規劃未來,“院子還是太小了一些,你我住著合適,要等祖母還有公婆過來,便有些擠了。”她已經想好了,畢竟這是在東都,寸土是金,且單謝家二房一家,也用不著像在鳳城那樣的大宅子,“咱們住一個七進七出,帶後花園的宅子吧。”

安叔上回買的其中一套她已經看過了,同鳳城溫家的宅子差不多大,很適合。

謝劭半躺在**剛喝了她遞過來的藥,從嘴裏苦到了心裏,半天都沒說上話。

這兩日她在外麵忙乎的事情他都知道。

一日三餐送來的都是覓仙樓的東西,屋內的擺件兒也添了不少,聽說名秀閣的老板娘也上門來了。

這些東西再貴,一千兩黃金,應該夠她折騰一段日子了。

自己辛苦一番,不就是為了讓她吃好穿好,但經不住她突然要買房。

東都的房價多少,他自然知道,不能一棒子把她希望都滅了,委婉地問,“七進七出的宅子,多少錢?”

“咱們買的那套地段好,環境也好,離相國寺不遠,不用出門也能聽到誦經聲,以後拜菩薩上香也方便……”

合著她都看好地段了。

提著心,再次問道:“多少銀錢?”

“三千八百八十八貫,宅子是新建的,還沒裝飾,郎君要覺得合適,我明兒就讓人動工……”

謝劭眼皮子一跳,心口猛往下沉。

一千兩黃金,便是一萬兩白銀,統共一萬貫錢,這才過去了兩日……

要她這麽個預算法,自己的傷怕還沒好,荷包又得見底了。

盡管不想潑她涼水,可經曆過身上隻有幾兩銀子,連給她買幾身衣裳都付不錢的日子後,他隻能狠心先掐斷她的夢想。

“謝仆射官居一品,拿的俸祿比我還多,二夫人又乃揚州香料大戶,他們來了東都,還愁沒有宅子住?”郎君一副典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不孝子模樣,“他們要住,他們自己不知道買嗎?”

看著小娘子震驚的臉,郎君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太像白眼狼,拿手碰了一下鼻尖,清咳了一聲,問她:“你喜歡和他們一起住嗎。”

小娘子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這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嗎,公婆來了,難不成還要分開住?

郎君又道:“咱們兩人住著不是挺好的嗎,人一多,院子再大都不方便,謝二爺和二夫人的性格古怪,一向不好伺候,同他們相處久了我這個親兒子,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更何況你們婆媳……”

小娘子呆呆地看著他,臉上慢慢爬上了一絲隱隱的緊張和害怕,明顯有了猶豫。

這還沒見公婆呢,先把她嚇成這樣,真乃罪過,可他沒了法子,先且保住錢財要緊,“這宅子咱們兩人住得挺好,你要是想買,便去同晴姑姑說,咱們買下來。”

溫殊色半晌才從他那話裏抽出神智,臉色不太好,搖頭喃喃地道,“這宅子恐怕買不了,隻能租給郎君。”

是溫家的。

“那便租著吧,咱又不缺錢。”這會子倒是大言不慚了。

養了三日的傷,今兒太醫過來又放了裏麵的瘀血,夜裏倒是輕鬆了許多,順勢往**一趟,“這兩日賓客多,辛苦娘子一人應付,早些歇息。”

溫殊色這回倒是幹脆,點頭起身,“郎君也早點休息。”

渾渾噩噩地走出去,心頭已被郎君的那句話,攪得七上八下。

她頭一回做人兒媳婦,完全沒有經驗,之前躲了這麽久的清淨日子,如今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了,怎可能不緊張。

自己的母親又去得早,不知道該如何同婆母相處,且婆媳姑嫂之間的那些事兒,她沒少聽過。

正是因為這,她才想要嫁去明家,有明夫人和明婉柔在,她不愁。

如今怎麽辦。

二夫人又那麽難以相處嗎,自己的兒子都見不得?

心頭越來越慌,問晴姑姑,“公婆他們要是不喜歡我,我該怎麽辦?”

晴姑姑雖也沒見過謝家二爺和二夫人,但想來都是一個道理,勸說道:“娘子長得好,性格又好,這樣的可心人,誰會不喜歡?”退一萬步講,“隻要是姑爺喜歡,在二爺和二夫人麵前替娘子撐腰,當父母的哪會不給情麵……”

這話把溫殊色難住了。

姑爺喜歡?

謝劭喜歡她嗎?他好像從來沒說過……

要不要去問問他。

實在是難受。

心中一有事,她從來都過不了夜,這才想起自己稀裏糊塗地又被趕了出來,當下抱著自己的衣物,折回到了裏院。

這幾日宅子內多了不少的下人,見她氣勢洶洶地過來,忙垂目蹲禮,“夫人。”

“你們都下去。”

“是。”

屋裏的燈還亮著,溫殊色一手提紗燈,一手抱著自己的衣物,立在門前先喚了一聲,“郎君……”

謝劭成日躺在**,睡太多,哪裏還有瞌睡,小娘子一走,也坐不住了,把閔章叫進去,“三奶奶這幾日花了多少銀錢?”

轉頭看過去,目光突然一頓。

閔章剛沐浴完,換了一身亮寶藍的新衣,布料倒是好的,可那樣式和刺繡普普通通,且腰身一看就小了。

閔章似乎也有些別扭,吸了吸氣,“奴才得去算算……”

“回來。”自己窮了這些日子,閔章也跟著他一塊兒窮,如今都熬過來了,也不能虧待了他,“這衣裳找誰做的,尺寸都不適合,別穿了,扔了吧。明日去三奶奶那領些銀錢,自己再去做幾身……”

閔章立在那沒應,臉色有些為難。

“怎麽了。”

“是三奶奶前幾日做給奴才的。”閔章低頭看了一眼,覺得還挺不錯,“除了有些緊,奴才倒是很喜歡。”

謝劭蹙起了眉頭,目光從上到下,又把那件袍子瞧了一遍,衣襟處的刺繡,針腳雖不馬虎,但普普通通幾片竹葉,一看就是急於完工……

可這些都是次要,謝劭問:“三奶奶何時給你的?”

閔章並沒察覺出異常,“主子受傷前就給了奴才,說是奴才身上的衣裳舊了,給奴才置辦了一身。”

受傷前就有了……

她真貼心,連他的小廝都想到了,他卻至今都還沒穿過她置辦的新衣。

虧他一進城就想到給她置辦衣裳,她呢……

“你這身不適合,換下來給我,你自己再去做幾身。”他明兒就穿在身上,讓她看看,她是怎麽虐待他的。

閔章一愣。

“怎麽,不樂意了?”

不過一件衣裳,再喜歡,主子想要也得給,閔章點頭,“成,奴才這就下去換。”

衣裳是搶過來了,心頭卻陣陣發堵,那沒良心的東西,心裏壓根兒就沒自己……

說曹操曹操到,心頭剛罵完,門外便響起了小娘子的聲音。

腦門心兩跳,暫且是不想搭理她了,躺在**,假裝沒聽見。

小娘子卻沒放棄,一聲接著一聲地在外喚他,“郎君,郎君……我知道你沒睡著,你白日躺了那麽久,定也睡不著,我也睡不著,就是想進來陪郎君說說話,沒別的意思。”

說什麽?

說她想到給閔章置辦新衣,也沒想到自己?

小娘子半天沒聽他回應,開始拍門了,“郎君……”

閔章換好衣裳,從外間倒了回來,把適才那一身整整齊齊疊好,放在了木幾上,抬頭看了一眼**假寐的人,“主子,三奶奶在叫您。”

謝劭一瞬睜開眼睛。

他長了耳朵聽不見嗎,要他來說,“睡你的覺。”

閔章不敢再出聲,去了外間,睜眼熬著,看他能堅持多久。

門外的小娘子突然不敲門了,去了裏屋的窗扇處,“郎君是歇息了嗎,那你安心地睡吧,千萬別管我,我就坐在屋外,難得今兒晚上的風又大又涼,我吹一晚上吧。”

之後便沒了半點聲音。

謝劭偏過頭,外麵靜悄悄地一片。

這招死纏爛打,她也想得出來,可放在小娘子這頭倔驢身上,似乎沒有她幹不出來的事兒。

熬了片刻,終究是沒忍住,也沒好意思去叫閔章了,裏屋對麵有一扇窗,打開就能看到外麵的情況。

輕手輕腳地到了窗前,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取掉木栓,往外一推,窗扇打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了門前台階上的小娘子。

聽到動靜聲,小娘子及時回頭,四目隔著夜色朦朦朧朧地對上,下一刻便聽到小娘子一聲驚呼:“郎君怎麽起來了呢,趕緊去躺著吧,千萬別碰到了傷口,也別吹了風,擔心著涼。”

從打開窗戶的那一刻,謝劭就知道自己完了,此時挫敗地看著她,“你又想怎樣?”

“我吹風啊,郎君沒看出來嗎?”溫殊色扭著脖子同他說話,“我也沒出聲,應該影響不到郎君,郎君去睡吧,別管我了。”

她這副賴皮樣,比自己還技高一籌。

隻能說從前作惡太多,終於遭了報應,她就是來壓製自己的,穩了穩情緒,柔聲道:“回去睡覺,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郎君為何非要我回去呢,我坐在這兒吹風,並沒幹涉到郎君睡覺,風是天下刮下來的,也不是郎君的,郎君這般,可別怪我胡思亂想了。”

他倒是想聽聽,她怎麽胡思亂想了,站在那兒等著她的下文。

她也沒讓他失望,轉過身子對著裏麵的人,“我問郎君,是不是今夜我坐在這兒,郎君當真睡不著?”

這不廢話嗎。

她在門前坐著,他能睡得著?

見他沒出聲,似乎默認了,溫殊色更來勁了,繼續問他,“此時郎君是不是有一種放心不下的感覺?恨不得出來,把我從這冰涼的地板上拽進屋內?”

她能說會道,謝劭已經沒撤了。

“我明白了。”小娘子衝她一笑,“郎君不就是在心疼我嘛。”

她總算良心發現,體會到了自己的心,“既然知道,就起來吧。”

“好嘞。”小娘瞬間從地上起來,抱著手裏的衣物,來到窗前,對立麵的郎君隔窗相望,兩隻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生輝,“我聽兄長說,隻要心疼一個人,那便是喜歡。”忽然往他跟前一湊,仰起頭看向他,“郎君是不是喜歡我?”

太突然。

像是被人抓到了內心的辛秘,心口“砰砰——”漏了兩拍。

小娘子的目光期待又自信。

他能斷定,隻要自己一點頭,那張臉必然會笑得花兒還燦爛,若是換在昨兒,或是發現閔章的那身衣裳之前,他肯定就繳槍投降,當下承認了,讓小娘子樂個開懷,但此時心頭明顯還有一口氣沒順過來,眸光輕輕地碰上她的眼底,“那小娘子呢,喜歡我嗎。”

說完,心口不覺“咚咚——”跳了起來。

“喜歡啊。”

太快了,快得沒有任何猶豫,更沒有半點羞澀,讓人瞧不出一絲真心,不死心地試探道:“那閔章呢。”

果然,小娘子毫無猶豫地道:“也喜歡啊。”

話音一路,隔壁正聽得仔細的閔章臉色瞬息生變,猛地從榻上翻坐了起來,緊張地立在那,都不敢呼吸了。

窗前郎君的諷刺聲,傳進了夜風中,“小娘子好大的胸懷,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喜歡的人真多。”

“啪——”一聲,毫不留情地扣下窗扇,把小娘子關在了外麵。

咦咦~

這是幾回了。

上回好像也是這樣把她關在了門外。

溫殊色盯著眼前緊閉的窗扇,深吸一口氣,再也沒了好脾氣,“謝三,你講不講道理,這不是你要問的嗎,我說錯了嗎?我就是喜歡你啊,我也喜歡閔章啊。”

一波未平,再來火上加油,外屋的閔章連死的心都有了。

隻求三奶奶快莫要再提他了。

溫殊色不想同他講道理了,直接立在門前,“謝三,你把門打開,這是我的屋,你憑什麽一個人占了,那名秀閣的老板娘,今日親自替我量了身形,我才一尺八的腰,細著呢,屋裏那張床至少五尺多寬,我就不信不夠咱倆躺了……”

這一鬧起來,動靜太大,把外麵的人也引了進來。

身後幾盞紗燈緩緩而來,知道八成是晴姑姑和屋裏的丫鬟。

到了這份上,她也不怕丟人,今夜不丟人,等到明日公婆上門知道兩人分床睡,那才叫沒臉。

溫殊色把手裏的紗燈和衣物往地下一擱,挽起袖口,扶了一下頭上的高鬢,再繞了繞胳膊上的披帛,做足了架勢,最後一次衝著門內的人喊話,“謝三,你到底開不開門,你再不開我就要撞了啊!我數到三,一……二……”

身後的紗燈也到了跟前。

溫殊色提起一口氣,正要抬腳。

“兒媳婦讓開,我來!”旁邊一隻手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輕輕把她往邊上一拉,溫殊色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一位高挑的婦人,擋在了自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