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城門一關,所有的侍衛和百姓都被關在了城內,隻餘一隊人馬緊追竄逃出去的幾人。

趁亂共逃出去了三人。

一人乃起哄煽動百姓,後又趁機打開城門的壯士,另兩人便是跪地求情的‘老爺子’和他躺在木板上‘要死不活’的小兒子。

如今個個生龍活虎。

身後馬匹越來越近,三人頭也不回,拚命往前跑。

一雙腿再快哪裏抵得過快馬,最前麵的一名侍衛很快追上了落在最後的那位腿短小個子,彎下腰,伸手一把擒住他後領,將其整個人提起來,掠上了馬背,另兩人同時也被隊伍的人抓住胳膊,甩在了身後的馬背上,卻都沒往回走,繼續往前疾馳。

馬蹄如飛,塵土飛揚,官道上的追逐聲逐漸遠去。

馬匹沿著官道,疾馳了快兩個時辰,感覺有細雨撲麵,領頭的人才掉轉馬頭,鑽進旁邊山道,身後的人緊緊跟上,一隊人馬進了密林,慢慢地停了下來。

眾人翻身下馬,紛紛取掉頭上的甲胄,卻見最先掠人的那名侍衛,不是謝劭又是誰。

仰頭一看,被自己擒住的‘逃犯’已癱在了馬背上,攔腰把人從馬匹上抱下來,‘逃犯’趴在他胳膊彎之間,一張小臉慘白,雙腿發軟站都站不穩了。

謝劭扶她坐在了邊上的草地上,從腰間取下水袋,遞到她嘴邊,“喝口水緩緩。”

頭一個被逮住的‘逃犯’便是溫殊色。

往日溫殊色坐個馬車都暈,這一趟跑下來,天暈地旋,人如同飄在半空,頭靠在郎君懷裏,使不上力氣,乖乖地張嘴,吞咽了兩口清水。

加了冰塊的涼水自喉嚨一路浸入肺腑,神智終於緩了一些,人卻突然沮喪了起來,“都怪我不爭氣,騎個馬都不會,郎君還是走吧,這回我再也不攔住你了,也不會怪你……”

在客棧的三個時辰,謝劭本就沒指望她當真能學會騎馬自己衝出城門,馬廄裏的訓練不過是讓她先適應。

如今一看,頗有成效,沒影響她嘴皮子。

靖王和裴卿脫掉盔甲後,也都走了過來,瞧了瞧溫殊色,靖王關心地問道:“溫娘子還好嗎?”

生怕拖了大家後腿,溫殊色忙從謝劭懷裏起身,微笑額首,“讓王爺費心了,我沒事。”

靖王一笑,不吝誇道:“沒想到溫娘子竟有如此膽魄。”起初聽完謝劭的籌劃,還有些不放心,怕溫娘子臨時生怯反應不過來。

謝劭卻同他保證:“內子與尋常小娘子不太一樣,比起騎馬,倒不如選她擅長的。”

果不其然,相較於騎馬,溫娘子逃跑起來更為利索。

追兵應該沒那麽快反應過來,已經落起了雨,再走官道,必然會留下馬蹄印,進林子先避一會兒雨,再連夜翻山到對麵的城鎮,換身行頭,趕往下一個城池,南城。

渭城離南城,還得兩日快馬,但隻要過了南城,離東都便近了,不著急這一會兒,轉頭同眾人吩咐道:“原地歇息兩刻。”

坐了一陣,頭上的雨點子越來越密集,大有要穿透密林的架勢,樹木怕是遮擋不住,隊伍重新出發,去前方尋地避雨。

溫殊色的臉色剛緩過來,見眾人起身,也沒耽擱,把包袱重新栓在了肩頭,準備上馬。

山道的路狹窄又顛簸,再讓她上馬背,八成人會被顛暈過去。

看了一眼正往馬背上爬的小娘子,謝劭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了閔章,轉身把她拉了下來,背對著她蹲下,“上來。”

溫殊色一愣,盯著跟前郎君寬闊的脊背,很快明白了他是何意,連連搖頭道:“我沒事,郎君不用擔心……”

眼見雨勢漸大,郎君有些不耐煩,“要真不讓我擔心,當初你就不該跟著我來,都到半路了,覺得我會扔下你不管?”

知道自己不會騎馬,會給大家添麻煩,她已經在盡量努力了,實則這會子胸口悶得緊,但怕被人嫌棄,也不敢說。

無端被郎君這般一訓斥,心頭驀然一酸,更為沮喪,不敢再吭一句,配合地趴在了郎君的背上。

山路蜿蜒,馬匹緩緩而行,謝劭背著溫殊色,同閔章和裴卿走在最後,一路安安靜靜,沒一人說話。

耳邊沒了小娘子聒噪的聲音,有些不太習慣,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的那話是不是說得有些過分了。

細細一想,這一路,她並沒給大家添麻煩,自己也並非是嫌棄她。

鬼知道他怎麽就說出了那句話,收回去是來不及了,謝劭隻好偏頭同馬背上舉著火把的裴卿使了個眼色。

適才他說那話時,裴卿就在旁邊,早就知道他是給找事,難得心領神會,潤了潤嗓音,同溫殊色搭話:“今夜嫂子的反應真快。”

溫殊色正陷入懊惱和自責中,提不起精神,突聽裴卿搭話,才有了一絲神,“是嗎。”

裴卿點頭,“本以為閔章會頭一個跟出來,沒想到是嫂子。”

這話倒不假。

裴卿把城門打開後,侍衛被他扔過來的木栓攔截住,還沒來得及追上,溫殊色突然從身後人縫中鑽了出來,撒腿便往外跑。

之後再是閔章。

閔章也長了眼色,及時配合,“奴才腦子愚笨,不如三奶奶機靈。”

兩人一唱一和,一通誇獎和認可,多少給了她一點希望,轉頭偷偷看著身前郎君的後腦勺,忐忑又期待地等著他的回應。

片刻後便聽郎君道:“嗯,娘子聰慧機靈,巾幗不讓須眉,並不比兒郎差。”

終於得到了郎君的肯定,喜悅衝上來,唇角一揚,又摻雜著一絲委屈,抿了抿唇,雖依舊沒說話,摟在郎君脖子上的一雙胳膊卻明顯比適才貼緊了一些。

謝劭也鬆了一口氣,溫二爺說得沒錯,這小娘子確實好哄,不由把她往背上摟了摟。

他一動,小娘子的下顎蹭上了他發絲,一陣清冽的幽香撲鼻而來,一時忘了避開,額頭不慎撞了他銀色發冠。

還沒來得及道歉,郎君先扭過頭來,細聲低語地問她:“碰疼了沒?”

低沉的嗓音聽得出來滿是關懷,心口驀然一悸,一股異樣劃過,又暖又甜,小娘子臉龐紅了紅,搖頭道:“不疼。”

郎君背著她繼續往前。

走了一段,察覺出頭頂上的雨滴似乎減小了許多,一抬頭,才見小娘子的一雙手不知何時,蓋在了自己的頭上,正替他擋著雨水。

心房突然湧出一道暖流,背上的人瞬間輕了許多。

正要讓她顧好自己便是,小娘子又將頭輕輕地靠在了他肩頭,低聲道:“郎君要是累了,就同我說一聲,我能走的。”

他一點都不累,有的是力氣,“手遮在自己頭上。”

夏季的雨不成氣候,來得急去得也快,一行人還沒找到避雨的地兒,頭頂的雨點已經住了。

下過雨,林子又濕又滑,夜裏視線又受阻,再走下去到底不安全,待前方找了一處山崖後,靖王便讓所有人停下,就地歇息一個時辰。

雨滴倒不大,小娘子身上沒怎麽濕,讓閔章從包袱中取了一條布巾,把她頭上的水珠擦幹。

回頭見大夥兒都靠在石壁上養精蓄銳,也選了一處幹爽地兒,讓小娘子靠著自己的肩膀,“睡一會兒,明兒還有得累。”

昨夜眾人急著出城,沒功夫睡,都有些疲憊。

越接近東都,路隻會越難走,自己又是隊伍中最弱的人,溫殊色不敢浪費時機,靠著郎君的肩膀,很快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被郎君搖醒,睜開眼睛,天色已經麻麻亮,胸口的悶意沒了,精神也恢複了許多。

隊伍沒再耽擱,齊齊上馬,溫殊色依舊同謝劭同乘一匹馬,天色亮開後,馬匹越跑越快。先前顛簸過一回,再跑起來,適應了許多。

一行人於巳時前後,翻過山脈,到達了對麵的小鎮。

隊伍再次分散,扮成兩路下鄉收貨的商隊,先後進鎮。這回由靖王和王府的人斷後,謝劭、溫殊色和裴卿先走。

謝劭牽著馬匹,溫殊色跟在他身旁,不過是一處鄉鎮,街頭所販賣的東西毫無新意,幾乎無人問津,經過的行人隻顧趕路。

從鎮頭走到鎮尾,一切都很正常。

抬眼便能瞧見鎮子的牌匾,渭城的消息應當還沒傳過來,鎮子上並沒設防卡。

腳步不由加快,離出口不過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幾道急切的馬蹄聲,“東洲府有令,所有人即刻停止出鎮!”

後方的渭城被堵後,經過鎮子裏的人並不多,幾人太過於顯眼。謝劭心頭一沉,快速把溫殊色扶上馬背,自己翻身而上。

靖王還在後麵,裴卿留下斷後。

閔章跟著謝劭夾緊馬肚,頭也不回地衝出鎮子,馬匹剛走不遠,身後便傳來了打鬥聲。

溫殊色縮在謝劭懷裏,動也不敢動。

馬匹一路疾馳,一刻沒停。

跑了小半個時辰,突然聽到有馬蹄聲追了上來,溫殊色臉色一變,鼓起勇氣從謝劭懷裏探頭往後瞧去,見來人是裴卿、靖王和王府的人,心口不覺懸起的一口氣,這才落下。

靖王追上前,“前方棄馬,入林。”說完自己先跳下馬背,滾入旁邊的土坡,坐下的馬匹還在向前奔跑。

接著是裴卿。

溫殊色從未經曆過這等驚心動魄的時刻,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這一跳,還能不能活下來。

八成是半死不活了。

當真到了生死時刻,不害怕是假的,心頭正當慌亂無主,便聽謝劭道:“別慌,慢慢轉過身來。”

馬匹還在跑,坐下顛簸得厲害,溫殊色屏住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挪動屁股,半晌後,雙腿終於調了個位置。

不待他說,立馬撲進他懷裏,緊緊地抱住郎君的腰。

進去拐角之前,謝劭及時鬆開韁繩,抱住她往馬下倒去,一同砸進了邊上的草堆。

落地的瞬間,溫殊色並沒有感覺到疼,翻了幾個滾後,倒是被身上的人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適才聽到了底下郎君的一道悶哼,知道是他先落了地,慌忙爬起來去拉他,“郎君……”

謝劭咬牙,“我沒事,先進去。”

閔章也跟著跳了馬,及時過來攙了一把,三人匆匆往林子裏隱去。

去往東都隻有這一條路,一入中州,便是太子的甕中之鱉,這樣的碰麵避免不了。

第一次交鋒,王府的人馬損失了三名,一名留在了鎮上斷後,另外兩位沒有跳馬,引開了追兵。

馬匹沒了,行蹤已經暴露,隻能走水路。

中州乃靖王曾經親手打下的地盤,對此處的地形極為熟悉,隊伍調整了一番,趁著天亮,順著林子到了一處村落。

村落的南邊有一條狹窄的河流,可以通往附近的渡口。

但此處偏僻,很少有外人進來,突然見到陌生人,村裏的人有些防備,不敢與其搭話。

直到靖王笑著問道:“石磨盤的那顆歪脖子銀杏還在不在?”

不知道當年誰撒了種子,撒在了石磨盤下,銀杏苗子一長出來,便被磨盤壓住,成了歪脖子,這事隻有來過村子的人才會知道。

一位長年的男子詫異地問他:“貴客曾來過?”

靖王點頭,“曾經來過。”又抬頭指了一家農戶,“那裏曾是個廟,我住過兩月。”

眾人這才放下了戒備。

“原來還是同鄉。”長年的男子笑臉相迎,把眾人請進了屋內,攀談之後,才知他是這兒的村長。

聽說幾人要渡河,村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換了一些糧食後,幾人繼續出發,人太多,共雇了兩艘船隻。

靖王和侍衛一艘,由村長親自相送。

謝劭、溫殊色、閔章,裴卿則坐在了後麵的一搜船,劃船的是一位小夥子,似乎很怕生,頭也不抬,一路也沒說話。

那位村長倒很健談,問靖王從哪兒來,聽說是來收棉花的商家,還貼心地舉薦了幾個地方。

靖王客氣地應付了幾句,便沒有了要談下去的意思,反而後麵船上的謝劭,同他搭起了話,“村裏之前沒來過人嗎?”

“咱們這兒地處偏僻,很少有人來,開年後,幾位貴客還是頭一批呢……”

謝劭沒再問。

從馬背上跳下來後,謝劭的額頭不知是被樹枝還是石頭,劃破了一道口子,溫殊色問村裏的人討了鹽水,沾濕絹帕,讓他捂著。

捂了一會兒,突然不耐煩地扯下來,甩給了旁邊的溫殊色,“這麽點傷,有什麽好捂的。”

溫殊色原本安靜地坐在旁邊,被他這一聲嗬斥,眼珠子立馬瞪了起來。

“怎麽了,不服氣,要不是因為你,我能受傷?下回給我好好看清楚了,到底誰才是你主子。”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前麵船上的靖王也聽到了,眸色微微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

裴卿勸道:“不過一個奴才,不滿意,出了這地兒賣了便是,何必發火……”

他這一通行為,實在太反常,溫殊色很快反應了過來,起身跪在他跟前,垂目聽訓,“老爺息怒。”

謝劭:……

裴卿深吸一口氣,知道有人又要完了,借此偏頭,瞧向水中,暗中盯著水麵上的倒影。

這頭一吵起來後,村長陪著幹笑了兩聲,沒再說話,專心地撐著船。

兩炷香的功夫,河麵漸漸地寬闊了起來,隱約能聽到外麵渡口的熱鬧聲。

此段河流,與外麵的渡口並不完全相連,交匯口是一段瀑布,過不去,得提前下船。

村長將手裏的撐杆抵住了前方下船的一段木橋,回頭笑著道:“各位貴客,到了。”

“多謝村長相送。”靖王先起身,村長客氣地立在一邊,替他讓開了路,待人經過身旁之時,突然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著靖王猛刺了過去。

靖王早有了準備,目中一寒,反手擒住他手腕,猛往上一折,曾在戰場上廝殺了幾十年的人,手勁可想而知。

隻聽“哢”一聲,村長的手腕當場骨折,疼得尖叫出聲。

同時身後那艘船的小夥子也開始有了動靜,手中撐杆往對岸一拋,腳下正要用力登船,欲要連船帶人,推入瀑布的斷層之下,誰知人還沒彈出去,邊上謝劭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用力一拽,將人拽回了船隻,閔章立馬奪撐杆穩住船身,裴卿同謝劭一道擒人,船本就不大,幾人一番動作,船隻猛然亂晃,**起來的水花撲在了溫殊色的身上和臉上,一雙手死死地抓住船沿,一聲不吭,手上也不敢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