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胳膊被人擒住後,溫殊色驚了一跳,轉過頭,一隻寬袖突然抬了起來,幾乎把她的視線都擋完了,臧色的蜀錦上繡了白鶴,袖口的一顆鶴頭正對著她,離得太近,鶴鳥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珠子與她瞪目相對,呆愣片刻,沒等她回過神,鶴頭便親在了她臉上,絲滑的錦緞蓋上麵部,口鼻瞬間被一股清香包圍,他屋子裏的熏香與她的一樣,都是龍涎,可味道卻截然不同,仿佛那熏香融合在他身上,被他的體溫一熏染,變成了獨一無二的幽香。
不似花兒的濃鬱芬芳,倒是像春風不經意佛過鼻尖,不知從哪兒帶來的一縷混著百草的不知名花香,清淡卻勾人神往。
他怎麽能這麽香。
上回在溫家也被他這般唐突了一回,心底暗歎,男人除了姿色之外,果然味道也挺能迷惑人心。
他把她頭上的樹葉摘下來,若無其事地遞給了她,而她也鬼使神差地攤開手,讓他把那枚綠葉放在了自己白嫩的掌心。
一片普通的紅杏葉子,還被蟲吃出了幾個小洞,實在沒什麽美感,鼻尖的清香慢慢散去,漣漪也沒了。
小娘子瞧了片刻,揚起手扔在了旁邊的花草叢裏,重新挑燈往前。
謝劭借著她手裏的光跟上腳步,這才發問,“你怎麽會在這。”就為了問他要不要囤糧?
結果小娘子想也沒想,“等你啊。”
得到了一個意外的回答,卻又甚合心意,負手抬頭,夜裏沒有太陽,涼風一吹神清氣爽,再看頭頂的大玉盤,又亮又圓。
想起昨兒在裴卿府上將就了一夜,幾人熬到半夜,連個前來問候的主子都沒,確實有些冷清。
小娘子雖然凶了點,但勝在精神旺盛,熱情。
自己到底同那三人有所不同,他是個有家室的人,轉頭同小娘子道,“最近我比較忙,下回要有事讓人給閔章帶個信,不必過來等。”要是他今夜不回來,她豈不是白等了
小娘子卻道,“郎君忙你的,我就這麽一件事,以後沒事找你了。”
謝劭:……
她也很忙,有了他那句話後,她便沒了後顧之憂,徹底地放了心。
路上也沒了興致同身旁的郎君搭話,腦子裏不斷地籌謀,到了西廂房門前,把手裏的燈一收,撂下一句“郎君早些歇息。”頭也沒回,著急地進了屋。
晴姑姑和方嬤嬤守在門口,正好奇這大晚上,三奶奶到底上哪兒去漫步了,卻意外地看到她和三公子一道回了院子。
方嬤嬤眼睛一亮,“虧奴婢和姑姑白擔心了一場,原來三奶奶是去尋……”
“嬤嬤,麻煩把賬本拿過來。”方嬤嬤還沒來得及驚喜,便是溫殊色打斷,“點一下庫房裏的現銀,明兒一早我要用。”
方嬤嬤見她如此著急,疑惑地問,“三奶奶要置辦東西?”
溫殊色點頭,“對,我要買糧。”
那日顧姨娘過來說的話,方嬤嬤也聽到了,天災人禍,確實適合囤糧,問,“三奶奶需要多少銀子?”
“庫房所有現銀。”
謝家二房那庫房的所有現銀,可不是個小數目。
三人一愣。
晴姑姑和祥雲對她這一幕,簡直太熟悉了,唬了一跳,晴姑姑忙勸道,“娘子,今兒晚了,要不咱們明日再說……”
“來不及了,洛安打仗的消息最遲後日便能傳到鳳城,我看鳳城這邊的糧食鋪子還沒什麽動靜,崔家估計是在壓價,咱們得趁這之前,把所有的糧食都買下來。”不顧幾人臉上的錯愕,吩咐道,“去把安叔叫來,讓他帶幾個人夜裏跑一趟。”
她鐵了心地要買糧,三人一時也不敢吱聲,相互對望了一眼,還是晴姑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娘子,是同姑爺商量過了?”
溫殊色點頭,“他同意。”
晴姑姑又是一陣呆愣,這位姑爺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庫房所有的現銀,那得買多少糧食……
—
溫二這邊忙得不可開交,心大的姑爺被周鄺纏了兩日,早已一身疲倦,回屋後洗漱完早早躺去了榻上。
好不容易睡個好覺,翌日天才麻麻亮,東屋便傳來了動靜,“乒乒砰砰”忙得底朝天,謝劭被吵醒,煩躁地掀開被褥,問門外的閔章,“怎麽回事。”
閔章推門進去稟報,“三奶奶在運銀錢買糧。”
昨夜溫殊色已同他說過,謝劭並沒在意,耳邊吵吵嚷嚷,睡是睡不著了,起身洗漱穿戴好,想起最近的幾件事,到底不放心,打算去城門口轉轉。
前腳一出門,後腳溫殊色便讓人把他庫房裏的銀錢一箱子一箱子地拉出了府。
實在太早,府上的人都沒反應過來。
這幾日謝家大夫人心頭有事,睡得不是很踏實,早上起來得也晚,見日頭都照進屋裏了,趕緊讓碧雲替她梳妝。
自從大爺同她說了鳳城的局勢後,大夫人心頭就沒有一刻安寧,白天夜裏都在想著鳳城要真出了事,怎麽把一家老小送出去。
按照她的主意,老大的調令一下來,先把老大送去東都,等他安頓好了,讓二房出銀錢,老大在東都打點好人脈,等穩妥了後,再想辦法把謝家這邊的家產全轉移出去。
到時候就算鳳城當真亂了起來,有老大那條人脈在,大爺能保下來,他謝家二房的銀錢也沒損失。
誰知這二房,一個不著調,另一個更不靠譜,全然不顧大局,死死地把銀錢抓在手上不放,溫二去置辦房產,讓他們租賃?
一家人,她倒是開得了口,想用他們的銀錢替她養著房子,她再拿去買,最後錢都裝進了她的口袋。
她還能再想得美些。
本以為東都的房產是沒著落了,昨日同溫家大夫人見了一麵後,結果柳暗花明又一村,倒是不謀而合想到了一處。
她要買就買吧,等他們人住進去後,給不給銀錢,那就是他們說了算。
等收拾好,大夫人便匆匆去了老夫人院子裏,去催問,三奶奶打算何時去東都置辦房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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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夫人趕到寧心堂,溫殊色正巧也在,同謝老夫人坐在院子裏,邊喝著茶邊聊買糧食的事兒。
謝老夫人遠遠便瞅到了大夫人的身影,待人走到跟前了,假裝沒見見,繼續同溫殊色道,“今年又是天災又是人禍,也不知道明年的天時怎麽樣,囤糧食倒是挺好……”
大夫人聽得雲裏霧裏的,並沒留意,一心想著她的房產,同謝老夫人見了禮,坐下來接過南之遞來的茶盞,揭開蓋兒,抿了一口,又聽溫殊色道,“祖母放心,等過幾日,糧食肯定翻倍……”
這回大夫人聽出來了,蓋上茶蓋兒,隨口問了一句,“殊色要囤糧?”
溫殊色點頭,“伯母還不知道吧,洛安那邊要打仗,慶州今年又遭了幹旱,各地的糧食已經有了上漲的勢頭,等到戰火一起來,必然會翻翻,如今趁著消息還沒出來,我把庫房裏的銀錢都拿去囤了糧,伯母手裏若是有錢,也可去買些來囤著。”
大夫人眉心一跳。
她怎麽不知道,她早就知道洛安要打仗,不僅知道洛安要打仗,還知道鳳城也要大亂,她恨不得把糧食換成銀票呢,她居然還敢買糧。
買來有何用,等著被朝廷的兵馬搶?
沒太明白,她所有說的庫房裏的銀錢,到底是多少,大夫人確認道,“你買了多少?”
溫殊色一臉紅光,絲毫不賣關子,“庫房所有現銀都拿去買了。”
心口陡然一沉,總算明白了溫家大夫人口中那句敗家子意為何,大夫人的腦子一陣暈厥,顫聲問她,“上回你不是說要去東都買房……”
“啊。”溫殊色想了起來,搖頭道,“如今不買了。”
大夫人瞪眼看著她。
“伯母信我,最遲明兒鳳城的糧食肯定翻翻,咱們等這一波糧食賣了,再去東都,之前的銀錢能買一套房產,等過一陣,咱們的銀錢買五套十套都有可能。”
她想得有多天真,大夫人抽了一口氣,無望地看向旁邊的謝老夫人,“母親……”
“殊色說得沒錯,民以食為天,糧食不管什麽時候都缺不得,買賣不會虧。”
大夫人差點就氣得背過氣,這一老一小,什麽都不懂的愚蠢之人,這個家遲早要被他們敗了,“謝家經營的一向都是水粉香料,從來沒碰過糧食,有買賣就有虧損,這麽大的事,怎麽著也得等二爺和二夫人回來了再決定,你不過一個新婦,你有什麽資格……”
溫殊色打斷,“伯母的錢不想拿來買糧食,去東都買房產也挺好,等以後我們到了東都,還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呢。”
大夫人:……
這是說沒資格插手的人是她。
大夫人氣得眼睛發黑,趕緊出去找謝大爺,讓人傳話,“這回老三是真的要讓那新婦把家底敗光了。”
謝大爺正在同周夫人商議如何接應王爺,無暇顧及,晚上也沒歸府。
到了第二日,大夫人等不住了,叫了一輛馬車,親自跑一趟去找謝大爺。
一出府門,便見外麵亂哄哄吵成了一團,碧雲上前去打聽,片刻後回來,便慌慌張張稟報道,“大夫人,鳳城的鋪子裏買不到米了。”
這一來,倒是愈發肯定了那敗家子當真是把庫房裏的銀子都扔了出去,那麽多的銀子砸下去,市場上哪裏還能有米賣。
大夫人猛錘了幾下心口,半點力氣都沒。
當日大夫人也沒見到謝大爺,謝大爺和周世子,還有謝家大公子一道守去了城門,哪裏有空理會她。
—
崔家也亂成了一鍋粥。
崔哖原本厭惡米鋪的老板趁勢起價,想壓一天的價,結果才半日呢,底下的人就急急忙忙地找到了他,說是鋪子裏的米讓人用高出他們二成的價格,全部都收走了。
崔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崔家在鳳城做了幾十年的米糧生意,能有這個能力一口氣連鋪子裏的陳米都收購光的,不是他吹,隻有他崔家。
崔哖眯著眼睛問,“誰收的?”
底下的人看了他一眼,欲言而止。
崔哖氣得一腳踹了過去,“問你話,吞吞吐吐,成姑娘了?”
小廝機靈得躲閃開,結巴地道,“謝,謝家。”
謝家?崔哖又愣了,懷疑地問,“哪個謝家?”
可對麵小廝的表情卻很明白地告訴了他,鳳城除了他的好兄弟謝劭,還有哪個謝家有能力同他搶生意。
“嘶~”出一聲,崔哖捋了一把自己的額頭,立馬出去找謝劭。
謝劭正躺在城門口不遠處的茶樓裏睡回籠覺,崔哖殺氣騰騰地衝上來,將他麵上蓋著的芭蕉扇揭開,“謝兄,你這要是來搶兄弟的飯碗啊。”
府上吵,出來了還被人吵,這是誠心不讓他睡覺,謝劭睜開眼,沒什麽好臉色,目光涼涼地盯著崔哖。
崔哖看著他眼底下的烏青,知道這人是沒睡好,一時心虛,又把扇子給他蓋了回去,嘴上卻沒停,“不是,你們家不是一向隻做水粉和香料生意嗎,怎麽突然買賣起了糧食。”
半晌後,謝劭才慢慢地坐了起來,“說人話。”
“我這不是個大活人嗎。”崔哖激動地道,“我本打算壓一天米價,可你昨兒半夜就派人上門,一家一家的去敲米鋪子,一夜之間,居然把糧食都搶光了,今日米鋪子個個都關了門,沒米賣……”
謝劭:……
謝劭睡眼蓬鬆,瞌睡到底是醒了一些,顯然他昨夜對小娘子所說的囤點糧,有些誤會,沒理解那個‘點’的意思。
見他一臉懵,崔哖更懵,“謝兄不知道?”
買了就買了,橫豎米都在鳳城,揉了揉眼窩,謝劭道,“估計是你嫂子買的。”
崔哖腦子裏立馬響動了一串銀鈴笑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疑惑道,“溫家這麽有錢?半個鳳城的米,得多少現銀……”
謝劭懶得聽他在這兒囔囔,“我已把庫房交給她了,她管家,你要找找她去。”
崔哖:……
果然是個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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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哖這頭還沒鼓起勇氣去找人,溫殊色倒是主動找上了門來。
當日下午崔哖正在樓上算賬,聽小廝說謝家的三少奶奶來了,一時沒反應過來,三少奶奶是誰。
小廝提醒道,“溫家二娘子。”
崔哖一愣,瞬間醒了神,急急忙忙下了樓,見果然是那位神清氣爽的小娘子,客氣地把人招呼進來,“嫂子怎麽來了。”
溫殊色掃了一眼他的鋪子,“忙嗎。”
“不忙。”見她一直盯著鋪子裏的胭脂看,不確定她今日來的目的,問道,“嫂子今日是要買什麽嗎。”
溫殊色開門見山,“咱們做一筆買賣吧。”
米都讓她買完了,他還有什麽買賣可做,水粉香料,都是他謝家的天下,崔哖有氣無力地道,“我這也沒什麽讓嫂子看得上的……”
“有啊。”溫殊色回頭衝他一笑,“我買你崔家的米。”
崔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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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米價如溫殊色所說,價格瞬間漲了起來,幾乎沒有哪個人家肯賣,價格還在不斷地往上升。
到了第三日更離譜了,就連大夫人聽到碧雲報出來的天價,都生了懷疑。
一鬥米竟比之前多了三十錢。
相比之下,確實比去東都買房產來得更快,大夫人忙問碧雲,“三奶奶買了多少糧食?”
“除了崔家的,半個鳳城的都在她手上。”具體碧雲也不知道多少,隻道,“咱們府上的空院子都快被占了,還沒搬完呢……”
大夫人讓碧雲帶著她親自跑去看了一眼,一麻袋一麻袋地大米堆在房間內,還在源源不斷地往裏送。
一鬥米就算按如今的三十錢的利潤來算,蒼天啊,那麽多糧食,得多少錢……
大夫人胸口突然跳了起來,吩咐碧雲,“你派個人去外麵盯著。”
派出去的仆役一個時辰報一回市場上的米價,每回都不一樣,又過了一日,一鬥米已經飆升到了二百錢。
大夫人心頭一陣激動。
還真如溫二所說,短短兩日竟然翻了一倍,照這個漲幅趨勢,就算鳳城要亂,也能在亂之前,賺上一大筆銀錢。
再去東都買房產,可就不是一千多貫的房產了,自然是五千多貫的好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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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徹底坐不住了,打聽到溫殊色在老夫人那,趕緊跟了過去。
剛進門,便聽裏麵的溫殊色道,“我打算把鳳城的鋪子暫時都押出去,溫家祖母那邊也同意,昨日我便把溫家的茶樓和水產鋪子都抵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