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離開總管府, 張君奉便匆匆趕到了軍司府,自馬背上下來,一路快步入了府門。

穆長洲立在廳中, 似是剛回,兩袖護臂未鬆, 一手剛自蹀躞帶上解下箭袋, 轉頭問:“如何?”

張君奉走近:“巧了, 今日正趕上夫人接禮,按軍司吩咐,我已將消息傳話給她了。”

穆長洲緊跟著問:“人如何?”

張君奉嘴一張,頓住, 這怎麽說?他沒細看,隻好道:“看著挺好……大概隻瘦了些?”

穆長洲斂目,臉色微沉,將箭袋擱在小案,緩步走動, 才又問:“仍未見到總管?”

張君奉皺眉搖頭, 低聲:“大概隻有壽辰當日才能見到了。”

穆長洲唇邊冷冷一牽:“那也沒幾日了。”他忽朝外喚了聲昌風。

昌風迅速走來門前:“軍司。”

“讓你準備的賀禮如何了?”穆長洲問。

昌風答:“已備妥了,是否要即刻送往總管府?”

穆長洲朝張君奉一擺手, 示意他返回, 一邊大步往外走:“不必,到時我親自去送。”

庚寅日,總管府。

壽辰準備的相關諸事終於行將收尾,眾女眷也將要結束來此的幫忙。

最後一日,女眷們卻還趕去那廳中又忙了許久。

隻因那繡活沒完全做完, 原本是各人分開繡一部分,奈何那細絹實在是太大一塊, 趕到今日就差一點,尚未能最後連接成一體,怕總管夫人生氣,眾人才又惴惴趕去忙碌。

好在午後總管府安排了繡娘來接手,最後這些便不用她們操心了。

女眷們放下心,這才返回住處,收拾著要走了。

舜音在房中坐著,聽著外麵眾人說話收拾的聲音,暗自算著日子。

又過去這數日,她的月信還未到……

她以往實在太疏於了解這方麵的事,自那日見完劉氏,便全然在意上了,這些天雖該做什麽做什麽,但幾乎每日都在暗中等著月信來時。

可沒有,還沒有。

“夫人。”外麵忽有侍女喚聲。

有敲門聲,舜音立時聽見了,思緒一收,手指撫一下喉間,平穩出聲:“何事?”

侍女道:“請夫人往前院,軍司府的賀禮送到了。”

舜音輕吐一口氣,站起身,稍稍整衣理鬢,開門出去,已是神色平常。

陸正念自一旁房中出來,已經收拾好包袱,兩手抓著,看到她,本還有些赧然,這些天都沒好意思與她說話,但還是問候了句:“夫人要走了?”

舜音說:“你先回吧,我還有事。”

陸正念本想說她又清減了,這幾日倒像是仍沒睡好一般,但她已在眼前走過,隻好作罷。

連日過去,前院那間用來裝賀禮的偏廳都不夠用了,今日又新辟一間小廳出來接禮。

舜音到時,隻見劉氏端坐上首,今日她親自接禮,換了身胡衣,衣領赤金,更顯喜氣。

舜音走近見禮。

劉氏看她一眼:“軍司府今日來送賀禮了,喚你來一並賞一賞。”

舜音垂首站去一旁,刻意側身,避開她目光。

才一瞬,昌風便自外走了進來,雙手捧著隻精致的紅木長匣,近前躬身高聲道賀:“軍司府拜送賀禮,總管山壽海福!”

劉氏笑了一兩聲,尚未開口,外麵又有人走了進來。

舜音下意識瞥去目光,熟悉的頎長身影,身上玄袍凜凜,步履利落,一步一步走近。

快到她跟前,他停住,抬手見禮。

她呼吸竟跟著他接近的腳步微微急了一瞬,又平複,捏住臂間披帛,沒想到他會親自來。

劉氏語帶訝異:“軍司竟還親自來送禮?”

穆長洲說:“諸位官員皆親自前來,我自然該到。”

“軍司豈會與其他人一樣?”劉氏笑,“倒叫我驚著了。”

穆長洲一身雅淡,語氣溫和:“我與其他人皆是涼州下官,自然一樣。”

廳中又多了劉氏的笑,意味卻有些難明:“不知軍司送來了什麽?”

穆長洲朝後招手:“打開,請總管夫人先過目。”

昌風忙將木匣放置在一旁小方案上,打開,取出一隻卷軸。

舜音看過去,似有些沉,昌風兩手托著,才小心展開,雙臂伸直,剛好完全拉開。

隻一眼,她就看出來,是一副河西輿圖。

上麵那些各州形狀她不知看了多少遍,隻是看的都是各州詳細,不似這般,是縮在一張圖裏的全部十四州。

輿圖是厚重絹布製成,上麵各州地界都綴了一塊寶石,十四州十四塊,顏色各異,不是出自遙遠的大食,便是自西域康國而來,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確實適合由軍司府來送這樣的禮,貴重,卻又不算耗費心思,足夠禮敬,又帶著疏離,分寸剛好。

劉氏點頭,表示滿意,擠著笑道:“如此貴重的禮物我替總管收了,本想送你一份貴禮,卻未能實現,可惜。”

穆長洲不語,見她目光看向了舜音,按捺到此時,才終於看去舜音身上,一手輕抬。

昌風馬上收好那幅貴重輿圖,放回匣中,出去傳話,讓跟來的勝雨去替夫人收拾東西,準備返回。

劉氏看著舜音:“既然軍司親自來了,你便隨他一道回府吧。”

舜音剛應下,卻聽她又開了口,語氣卻是衝著穆長洲。

“回去當好生照顧,軍司有所不知,見她如此清減疲累,我前幾日還以為是有喜了呢。”

舜音餘光瞥見穆長洲似一瞬身形筆直,站立不動。

但下一瞬他又平靜開了口:“總管夫人說笑,她近來都在這裏,如何能有喜?”

劉氏似頓住了,隨即掩口而笑:“說的是,是我耽誤你們了。不過無妨,來日方長,你們如此年輕,喜總會來的。”

舜音垂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羞赧,而不是心寒。

穆長洲語氣未變,抬手告辭,似根本沒放在心上,轉頭對她道:“走吧。”

舜音腳一動,轉身跟上他。

他在前,她在後,直走往外,步履如常,不急不緩。

府門外已經引來馬車。

舜音走去馬車旁,手剛碰到車門竹簾,被他一把抓住。

穆長洲另一手在她腰後一撐,幾乎是托著她送上了車,聲音壓在喉中,又沉又緊:“回去說。”

舜音心口突地一跳,抿唇坐進車中。

東西本就不多,勝雨收拾得分外麻利,很快便隨昌風一道趕來。

穆長洲翻身上馬,抓緊韁繩:“走!”

一行車馬似過往許多次一樣,自總管府趕回軍司府。

隻車轍聲略急,馬蹄聲稍烈。

直到軍司府大門前,馬車一停。

穆長洲重重勒馬,帶出一陣馬嘶。他躍下,快步走去昌風麵前,迅速低語幾句。

昌風匆忙下馬,飛快進了府門。

舜音掀開車簾出來,腳剛沾地,麵前已走來穆長洲的身影。

他握住她手腕,立即往府裏走。

舜音胸口已止不住起伏,隨著他的腳步往前,感覺他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指緊得出奇,都快勒疼她。

一步不停地入了後院,進了主屋,穆長洲將她帶去榻邊,按坐下來,終於鬆開手,轉頭看向門口:“帶進來!”

昌風走入,領了個發須皆白的老者進來。老者背著布袋,袋上寫了個醫字,是個大夫。

舜音頃刻會意,是要給自己把脈。太匆忙了,連個遮擋也沒有,她心跳紛亂。

大夫上了年紀,倒是渾不在意,在昌風搬來的凳子上一坐,放下布袋,便要請她伸手。

穆長洲忽而轉頭走了出去。

昌風跟出門,在他身邊小聲道:“軍司前些時日讓我尋大夫,隻找了這一個,但他算不得名醫,倒是精通不少婦人雜症,原本不想留他在府中了。”

穆長洲想,精通婦人雜症,卻在此時適合,沉聲說:“留不留,等把完脈再說。”

舜音僵坐著,一手搭在軟墊上,手腕上搭著老大夫枯瘦的兩指。

老大夫偶爾問她兩句,她一板一眼地回答,目光不禁飄去了門邊。

穆長洲背身站在那裏,側臉對著她,下頜緊繃,在漸暗的天色裏看來輪廓出奇深刻。

半晌,老大夫才順了口氣出來:“夫人無妨,隻是勞心勞神,需好生休息。”

舜音一愣,脫口問:“真的?”

大夫點頭。

穆長洲已轉頭看來,眼神直直落在她臉上,肩頭似驟然一鬆。

舜音看著他,心裏有一處悄然落了地。

昌風來請老大夫出門。

穆長洲此時才衝他點了一下頭,意思是不必留在府上了,可以送走。

人都走了,周遭一下靜了下來。

穆長洲卻還在門口站著,忽而看了眼舜音,說:“你好生休息,我稍後回來。”

舜音看著他大步走了,自己一個人待著,才算完全平靜。

此時此刻,才算終於完全明白他之前那句話——

“隻不過你我現在正處風口浪尖,還不能再來一個。”

天黑了,主屋裏點了燈。

勝雨領人來了一趟,伺候舜音用飯梳洗,忙完便及時退去,好讓她返回後安然休息。

舜音睡不著,披著外衫在桌邊站著,手裏拿著自己的折本,本以為虛驚一場,馬上就能轉而去回憶在總管府裏的所探所得,卻又遲遲沒有翻開。

忽而朝屋門看了一眼,穆長洲竟還沒回來。

她收起折本,轉身往裏,沒兩步,看見屋門開了,又輕輕一關。

穆長洲走了進來,身上袍衫圓領解開,半敞襟懷,蹀躞帶拿在手上,剛清洗過,渾身濕氣,連發上都沾了水跡。

舜音看著他:“去何處了?”

穆長洲說:“練箭。”他隨手丟下蹀躞帶,燈火裏黑漆漆的眼看著她,似也帶了濕氣。

舜音被他眼神盯得心口發緊:“還好,什麽都沒有。”

穆長洲霍然大步走近,一把攬在她腰上,低了頭,唇貼在她耳邊,想說什麽,又止住了。

他想說先前把脈時,有一瞬間,他竟希望是真的。

但不是真的,又鬆了口氣。

舜音人被他摟著,耳邊是他貼近的呼吸,一聲一聲,分外清晰,熱氣繚繞,自己頸邊緊跟著就熱了。

驀然他唇一貼,含住了她耳垂。舜音耳邊一麻,身跟著一縮,卻被他一把按住,牢牢抱緊。

腳步淩亂地後退,他一步,她被帶著跟上一步,低沉急促的呼吸從她耳邊一直蔓延到頸邊,重重地落在她鎖骨上。

輕咬,猛含。她神思都快紊亂,被他的唇燙得穩不住身形。

穆長洲喘著氣抬頭,一手撫去她頸下:“確實又瘦了。”

舜音也覺自己瘦了,才這一會兒就已沒了力氣,被他抱著坐去榻上,幾乎快要虛軟。

外衫被剝去,身上一陣發涼,但馬上就熱起來了,是他的胸膛貼了上來。

他自後摟著她,忽一托,讓她坐去了他腿上。

僅剩的素白中衣輕蹭過細響,舜音感覺他臉就在自己頸後,呼吸噴在她背上,隱秘處已然張狂勃發,不禁心跳如雷。

但緊跟著就停住了。

她忍不住往後轉頭,唇忽被他貼近堵住,人又被一把抱起。

直至床邊,舜音被他按著躺下,唇才被放開。

他親去她耳邊,喘氣說:“睡吧。”

舜音右耳被他聲音刮得微癢,隻覺他聲音裏全是忍耐,明白了什麽,緩口氣,低低說:“你……無事?”

穆長洲側身箍緊她,聲也緊:“別問。”

舜音呼吸卻更急了,下意識動了動腿,那陣張狂難以無視,可他卻在隱忍。

穆長洲忽然一把摁住了她,緊跟著抓到了她的手,聲已微啞:“有事,你不若幫幫我……”

舜音身被他撥著一轉,側身對著他,手被他握著,往下送去。

頓時情.潮洶湧和奔騰喧囂都匯到了她手上,在她指尖,又到掌心。

她渾身如已煮沸,心口跳成了一上一下,手指如被火灼,燃了全身……

人離得越來越近,就要完全抵入他懷間,他呼吸沉在她頭頂,一聲聲緊促,甚至逸出了一兩聲喑啞悶哼。

舜音呼吸拂在他頸邊,暗暗燈火裏看見他滑動的喉間,莫名口幹舌燥。

直至某一瞬間,穆長洲倏然鬆開了她手。

他的喘息鋪天蓋地,忽一翻身,唇又落在她頸邊,席卷往下。

舜音來不及平緩的呼吸又亂了,他手更囂張,如在掌下拓土開疆,指上掀波翻浪。

她終於找到聲音,急喘說:“浪……”

穆長洲唇貼到她耳邊,聲仍嘶啞,手下未停:“我知道,浪**。”

她沒說出來,明明隻是如此,卻覺更浪**了。

倏然思緒一空,她瞬間昂起頭,秀白脖頸如扯成了一線。

穆長洲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一聲聲粗喘,許久,冷然出聲,如自言自語:“無妨,我還可以再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