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狗
臨近開學的日子總是細雨綿綿, 鬆榆市接連下了四天小雨,耳邊縈繞著“嘀嘀嗒嗒”的雨聲,空氣氤氳著泥土與雨水的潮濕感。
“叮——叮。”
鬧鍾響起的那刻, 躲被子裏的女孩蜷縮了一下身體, 緩緩伸出手關掉了鬧鈴, 屋內頓時恢複安靜。
過了兩秒, 被子被掀開, 腦袋探出來盯著天花板眨了眨眼, 抬手撩開緊閉的窗簾, 和昨夜一樣,仍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
“又是下雨天。”
顏清興致不高,拿著掛在衣架上的校服進衛生間洗漱換衣服。
頭發紮成高高的馬尾, 側邊別上一個五角星發夾, 整理著襯衫領口與裙擺,對著鏡子擠眉弄眼了半天,最終以一個滿分甜美的微笑結束了照鏡子環節,哼著歌飛奔下樓。
顏媽已經將早飯準備好, 全部放在桌上,旁邊還擺著一把傘,特意提醒她出門別忘記。
顏清熟練地背上書包, 一手拿早飯,一手裏拿雨傘, 換上黑色板鞋, 快樂出門前往謝之硯家。
隻是剛打開門就看到謝之硯站在自家門口。
穿著規矩整潔的校服,撐著透明雨傘, 雨珠打在傘麵,順沿著曲麵滑落而下。
“你今天怎麽主動過來了?”
顏清眼底透著些許驚訝, 他有起床氣容易賴床,很少會早起,向來是自己主動去他家。
“起早了。”
謝之硯漫不經心地解釋,撐傘柄的手臂往她那側斜了斜。
其實是他設錯鬧鍾時間了,比原本時間提早起了一個小時,後知後覺時他已經換好鞋準備出門了,索性在家吃了早飯,然後早早在顏清家門口等著。
顏清輕輕跨了一步,越過地麵堆積的水坑,整個人躲在了他的傘下,笑眼眯眯:“幫我撐會兒傘唄,我吃個早飯。”
謝之硯沒說話,十分自然地幫她撐著傘,視線掃過她的頭發上,瞬間吸引被那個發夾勾走了注意力。
“我給你買的那個發夾?”
尾音微揚,混雜著稀稀落落的雨聲飄進少女耳邊。
顏清下意識摸了摸發夾,嘴角彎起:“對呀,你給我買的。”
是她十歲生日那次。
謝之硯用他的零花錢買了一套星星發飾盒送給她,有專門的禮盒包裝,層層分類各個飾品,發圈發夾發箍應有盡有,說成芭比公主的化妝盒也不為過。
“現在還喜歡?”謝之硯問。
“為什麽不喜歡?”
“你買給我的,我當然會一直喜歡呀。”
聽到她的話,謝之硯眼神微頓,徘徊在耳邊的雨聲靜悄無聲息地砸進自己的心間。
雨勢漸漸停下,他們也慢悠悠地走到了學校。
門口沒有老師檢查,沒有保安叔叔巡查,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學生進校。
顏清邊走路邊幫謝之硯收傘。
她很喜歡整理雨傘,把邊邊角角捋順捋平,每一麵收拾平整,但現在太過於潮濕,她沒有捆綁帶子,任由它像花一樣肆意綻放。
或許是整理得過於專注,絲毫沒有在意對麵那條路上的許詩詩,直接從她眼前走過,所幸許詩詩及時喊住了她:“顏清!”
顏清腳步一頓,轉身看到許詩詩朝自己跑過來。
許是一個多月沒見,兩人膩膩歪歪地抱在一起,蹦蹦跳跳轉了兩個圈,有說有笑地手拉手一起往前走。
謝之硯像是瞬間被拋棄了一樣,沒人顧及他。
但他也沒有去打擾顏清和朋友的敘舊,很有邊界感地跟在她身後,一度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顏清敏感地注意到一點,偏過頭看了眼身後的少年,若有所思地在許詩詩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許詩詩便和她揮了揮手跑開了。
她心思其實很細膩,遠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大大咧咧,會在意周圍朋友的情緒,會主動靠近給他們帶來快樂。
顏清笑眯眯地停下腳步,看著悶頭走路的少年,突然喊了一聲:“謝之硯!”
“嗯?”
謝之硯本能應下,還沒來得及抬頭問她喊自己幹嘛,她已經主動挽上自己的胳膊,俏皮又靈動地看著自己開口:“怎麽走這麽慢呀,別走丟啦。”
謝之硯微怔,懶散輕笑道:“我是小孩?”
“不是呀,你是我的小狗。”
“要乖乖跟上主人,丟了我可找不回來。”
少女眼眸明亮,聲音甜軟,像江南纏綿的風,輕輕從耳邊拂過,不動聲色撩過一陣心頭悸動。
謝之硯笑著沒否認,好像潛意識裏已經應下了小狗這個身份,語氣散漫卻又順從她的話。
“放心,丟不了。”
“忠誠的小狗隻認一個主人。”
·
開學第一天沒有太多事情,上午進行了數學和英語的考試,中午在食堂吃了久違的飯菜,還是和高二一樣,菜品和廚藝沒有一絲進步。
中午課間,班上陣陣哄鬧聲,大抵是好久沒見了,大家嘴裏講不完的話,圍成好幾個小團體,嘰嘰喳喳吵得耳朵都有些疼。
顏清坐在謝之硯的座位上,許詩詩坐在她的位置上抄作業,看著她拿出一片白花花的作業本,顏清眼睛瞬間瞪大,驚歎:“你物理作業一個字沒寫?”
“哎呀沒來得及寫嘛,我最後三天生死手速都沒趕上。”
許詩詩左邊放著顏清作業,右邊放著自己作業,右手攥著筆開始抄作業。
“那你來得及嗎?”顏清不免有點些擔憂。
“放心,來得及。”
“明天考完最後一場才要求交作業,我還有一晚上的時間,你物理作業給我帶回去唄?”
許詩詩抄得很仔細,她並非隻抄一個答案。題目上的圈圈畫畫一個不落,選擇填空所包含的解題步驟更是照著顏清上麵標注的抄下來。
若是把兩人本子放一起,甚至分辨不出誰抄的誰。
顏清單手撐著下巴,拿著筆隨意在紙上畫畫,隨口應下她的話:“好呀,你應該早點和我要答案,這樣就能在家提前抄了。”
許詩詩抬頭,手指扶了一下眼鏡,故弄玄虛道:“在家更不會抄,我天天沉迷上網刷論壇,完全沒有心思寫作業。”
“不得不承認網絡上有很多有意思的話題帖子,網友評論更有意思。”
一說到這些,許詩詩整個人起勁兒了,手裏的筆不自覺地放下,興致勃勃地和顏清講話。
“比如我昨晚看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帖子,問‘男生和女生之間有純潔的友誼嗎’,底下設置了一個投票,你猜猜結果是什麽?”
顏清似乎也有興趣了,朝她靠近了些,眨著了明亮的眼睛,小聲問道:“是什麽?”
“投票‘有’占比42%,投票‘沒有’占比58%。”
許詩詩雙眼放光,格外鄭重地說出投票結果。
“啊?”
“我覺得是有純友誼的,你覺得呢?”
顏清有點驚訝,或許是因為投票結果和自己所想的結果不太一樣。
許詩詩朝她擺了擺手,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語重心長地向她表達自己的觀點。
“這個話題爭議挺大的,因為每個人經曆不一樣,所以各自想法也會不一樣。”
“我個人認為,男生和女生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
“男生和女生他們本身的荷爾蒙存在一定的吸引力,在這個基礎之上,為什麽還要去靠近異性或者要和異性做朋友呢?而不是和異性保持適當的距離呢?”
顏清聽著她的回答,不太認同地搖頭否定,清了清嗓子開始表達她的看法。
“話也不能說這麽肯定呀。”
“比如說,有些女孩子性格直接豪爽,她可能會覺得和男生相處比較輕鬆;有些女孩子喜歡籃球足球這類運動,那她可能覺得和男生相處比較有共同話題,能夠玩到一起,能夠建立友誼,那就是屬於正常的友誼關係呀。”
許詩詩倏然露笑,像是找到了顏清那段話裏存在的問題,轉過身體與她麵對麵交談。
“顏顏,你說得沒錯,但是你忽略了純潔這個詞。”
“純潔的友誼,它的關鍵在於純潔。”
顏清這會兒有些愣住了,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好像不太明白。
許詩詩拿出草稿紙,在紙上分別畫出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在他們兩人之間畫上一個問號。
“一段友誼裏,隻要有一方動了心思,或者產生了一點曖昧的情愫,純潔這個性質就消失了。”
“並且,隻要心動的那一方不承認,那麽在你的認識裏,你們永遠都是純友誼的關係,因為你無法斷定對方對你的感情。”
“但對方早已對你不是純友誼,隻是不願意戳破朋友這層關係,害怕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選擇做朋友,默默陪伴在身邊。”
許詩詩仿佛在參加辯論賽,一句接著一句,並且句句在理。
“有句話不是說‘友誼之上,戀人未滿’嘛,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
“反正我不相信男生和女生之間有純友誼。”
話音落下,許詩詩發表完自己所有的觀點,拿起筆繼續抄著作業。
顏清盯著草稿上的兩個小人陷入了沉思,她是覺得許詩詩說得挺有道理的,感情這種東西很複雜,說不清也控製不了,可她又相信有男生和女生之間是有純潔友誼的。
她緩緩趴在桌麵上,睫毛緩緩垂下,拿起筆描繪著問號,一遍又一遍地加粗,聲音很低很小,聽起來不太自信。
“可是,我和謝之硯就是純潔的友誼啊。”
“我倆從小一起長大,今年是第十七年,這種友誼誰比得過呀?”
在寫作業的許詩詩筆尖一頓。
她顯然忘記了顏清有這一層關係,一時沒想到應對的話詞,潦草敷衍道:“你們倆特殊情況嘛,可以理解。”
話音落下沒到一秒,她仿佛想到了某個關鍵點,立即補上了幾句。
“但是,現在不代表以後哦。”
“或許你們現在是很純潔的友誼,但無法排除你們以後是否也是純友誼,萬一有一方心動了,你們會主動說出來嗎?”
顏清突然被問住,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更沒有上升到“喜歡”這個層麵。
許詩詩見她一臉茫然的模樣,幹脆替她回答了。
“不說,那就是一輩子的友誼,也僅限友誼的關係。”
“說了,有可能麵臨你們十幾年的友誼一去不複往。”
“這個冒險,你們敢嗎?”
顏清眼神透著茫然,她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自己以後喜歡上謝之硯嗎?
或者謝之硯會喜歡上自己嗎?
她沒有想過,她也不知道。
許詩詩沒太在意顏清是否會回答這個問題,抬頭看了一眼前麵的時鍾,驚覺還有五分鍾要午休了,連忙整理著作業準備回去。
臨走前,許詩詩留下了一句話,感覺是在回應顏清剛剛沒有明白的問題。
“總之,喜不喜歡時間會證明一切。”
顏清身體微怔,僵硬地從謝之硯的座位上回到自己的座位。
目光落在草稿紙上,右手握筆緩緩移動,在“問號”外麵畫了一個“愛心”,將它完完整整地框住。
謝之硯卡著最後兩分鍾進班。
回到座位上整理著桌麵,同時又掃了一眼正在發愣的顏清,掌心在她麵前揮了揮:“發什麽呆?”
顏清回神,略顯慌張收起那張草稿紙:“你剛剛去哪啦?怎麽現在才回來?”
“去操場轉了圈,打了會兒籃球。”
或許是因為說謊,謝之硯心虛地避開了顏清的眼睛。
他剛剛哪兒也沒去,就在門外站著,並且意外聽到了她和許詩詩的談話。
因為今天考試,她和顏清並不在一個考場,兩人中午就沒有一起吃飯。
謝之硯和朋友吃飯回教室,一眼看到顏清和許詩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聊天,聊得很愉快,他沒去打擾,選擇站在外麵吹風。
可哪裏想到自己站的位置,正好背對教室的窗戶,依稀聽到裏麵講話的聲音,顏清和許詩詩的談話不偏不倚地飄進自己的耳朵。
不過他聽到的內容不多,零零散散地聽到了前麵幾句,之後換了一個地方站著,有分寸感地避開了那邊的窗口。
顏清整理了一下思緒,側過腦袋看著謝之硯,認真開口:“謝之硯,我今天中午和詩詩在討論一個問題‘男生和女生之間有純潔的友誼嗎’,你覺得呢?”
“什麽?”謝之硯假裝聽不懂。
“你覺得男生和女生之間有純潔的友誼嗎?”
顏清重複了一遍,聲音輕透又明亮,咬字十分清楚。
謝之硯這次無法再假裝聽不懂了,手裏的動作遲緩停下,抬頭看向她的那刻,彼此視線猝不及防的對上。
她在等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