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地正氣
“爹,您來了啊。”章玉瑛大聲問道。
謝燕鴻嚇得一激靈,翻身跳下去,整個人砸在顏澄身上,顏澄剛張嘴,還沒來得及慘叫,謝燕鴻左手疊右手,將他的嘴捂得嚴嚴實實的。
隔了一牆,傳來了謝韜裝模作樣的聲音:“唔......我來看看......看看花兒開得怎麽樣......”
章玉瑛笑道:“小鴻剛上完藥,睡下了。”
“睡了啊......”謝韜大聲輕輕嗓子,說道,“又不是來看他的,睡不睡的,我也管不著。”
章玉瑛憋住笑,又道:“爹,這就走了?不看花兒了?”
謝韜:“聲音小點兒。”
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謝燕鴻這才鬆了口氣,將捂住顏澄嘴的手挪開,顏澄撓撓頭問道:“你們家這是演的哪出?”
謝燕鴻瞪他:“你來幹嘛?”
顏澄怒道:“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我叫你來你就來?”
顏澄被他噎住了,推開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嘀咕道:“行,那我回去了。”
謝燕鴻嘻嘻笑著,拉住他,說道:“別呀別呀,我開玩笑的。”
巷子是定遠侯府的私巷,閑人是不得出入的,但難保不會有人走過,不是個說話的地方。謝燕鴻想到自己答應了章玉瑛不走遠,一時間猶豫不決。
顏澄說道:“那咱們出城溜溜去,既散心,也不落別人的眼。”
但那也太遠了,一來一回估計得好幾個時辰,顏澄見他猶豫,一時間又蔫兒了,說道:“好不容易見你一回,咱們往常可有試過這麽多天沒見?我娘拘著我呢,好不容易才出門的。”
謝燕鴻問道:“敬陽公主不許你出門?”
“可不是嘛,聖人病了好一陣,我娘說要進宮侍疾也沒成。”
謝燕鴻想了想,道:“那咱們出城去。”
兩人雇了車,一路往城外去。兩人落著車簾,將外頭的熱鬧都隔絕在外。七夕已過,轉眼又是中元,街麵上開始賣些冥器紙錢,還有雞冠似的洗手花,紅豔豔的。謝燕鴻想著長寧有個愛看花的癖好,估摸著回來的時候給他帶一把。
車上,謝燕鴻問道:“敬陽公主往常是時時入宮的,最近竟是連聖人的麵都沒見著?”
顏澄掰著手指數了數:“自上回宮宴後就沒見著了,有十天了。”
謝燕鴻心裏越發覺得蹊蹺,再問道:“太子榮王呢?”
“太子代理朝政,榮王不在京師,通濟渠河床淤塞,上頭著人疏通,聖人讓他監工去了。”
聽起來倒真的是一切如常。
謝燕鴻靠在車壁上,長長地歎了口氣。聽見他歎氣,顏澄也跟著歎了口氣,悶悶不樂,往常張揚的麵目也似蒙了一層陰翳。
“也不知怎的,總覺得心裏不好受。”顏澄說道。
謝燕鴻看過去,問道:“怎麽?”
顏澄說道:“從前,我和你,還有小孫,總是一塊兒玩。大人的事,自有大人操心,如今卻好像渾然不同。”
謝燕鴻被他的傻話逗得一笑,說道:“都定了親有了差事的人了,你也是大人。”
顏澄今年開春時候定的親,敬陽公主親自選的媳婦兒,太傅家的小女兒,幼承庭訓,端莊賢淑,婚期仿佛就在明年三月。
很快地,車出了城,他們隨意聊了些閑話,車便一路駛到青城齋宮。
“青城”乃是聖人齋戒所居的行宮,每年祭祀都要來的,謝燕鴻他們也來過許多次。齋宮自然是進不得的,但山腳下多的是王公富戶的莊子別院,車行至半山腰,往下看去,漫山遍野皆是濃蔭,綠雲一般,間或可見碧瓦飛甍在綠雲間若隱若現,還有繁花點綴,望之能消胸中塊壘。
在他們還小的時候,隨聖駕來青城遊玩,三人結伴偷溜出去,在山野間亂竄。
孫曄庭一腳踩空,落入了獵人荒廢的陷阱裏,孫曄庭崴了腳,坐在一人多深的洞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謝燕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也哭起來,兩個人的哭聲震天,能驚動飛鳥。
年紀最大的顏澄把眼淚一抹,跑回去找人。
謝燕鴻坐在洞旁邊的地上,陪著孫曄庭哭,哭著哭著兩人都哭累了,昏昏欲睡。
孫曄庭哀求道:“小鴻你千萬不要走,我怕。”
天色漸漸暗了,山野間有鳥獸的叫聲回**,很是嚇人。謝燕鴻也怕,但他壯著膽子,反而安慰起孫曄庭來:“你別怕,我背書給你聽。夫子說,詩書有靈,是天地正氣,可以壯膽。”
謝燕鴻哭得打嗝,一時止不住,邊打嗝邊背《百家姓》《千字文》,稚嫩的聲音在山林間回**。
“天地玄黃,宇......嗝......宇宙洪荒......嗝......”
孫曄庭哭著道:“你小點兒聲,把野獸引來怎麽辦......”
謝燕鴻被他一嚇,癟了癟嘴,又想哭了。猛吸幾口氣,把哭意止住,小聲地背起來。
顏澄把鞋都跑掉了,渾身上下弄得髒兮兮的,差點迷路,好不容易把幾家的大人,連同禁軍領來的時候,孫曄庭蜷成一團,在陷阱裏睡著了。謝燕鴻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人都趴在地上了,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那一回,三個人都被打得屁股開花嗷嗷哭。
如今,謝燕鴻站在半山腰往下看,竹林綠海一如往昔,三個人卻隻剩兩個。眼看著快要日落了,出城祭祀的人們也都已回程。
顏澄歎道:“回吧,下回三個人一塊兒來。”
回去的路上,車夫將車使得飛快,遇到顛簸處,謝燕鴻差點整個被顛起來。
顏澄吩咐道:“慢些。”
車夫忙道:“小公子,慢不得,這幾日敲暮鼓的時間都提前了,若是誤了宵禁可不得了。”
遠遠地,已經瞧見城門了,天已擦黑,城門前的車馬行人卻堵得水泄不通,謝燕鴻掀簾探頭去看,卻見城裏一角上有紅光閃爍,火光衝天。
“走水了?”謝燕鴻驚道。
旁邊有行人搭嘴道:“說是有人在樂合坊附近縱火,正在盤查出入城的人呢。”
定遠侯府就在樂合坊,那附近都是王公朝臣的府邸,若有人縱火,那就是大案。謝燕鴻心急起來,但急也急不得,他們隻能耐著性子在車裏等,等啊等啊,好不容易快輪到他們入城了。
謝燕鴻摸了幾個銀錁子出來,想著打點一下城衛,好問問走水的因由,還未掀簾,就聽見城衛盤查前頭的馬車,隱約聽到了“定遠侯”、“二公子”之類的隻言片語。謝燕鴻止住動作,回頭與顏澄麵麵相覷。
顏澄問道:“城裏走水找你做什麽?”
莫不是侯府出事了?
謝燕鴻心急如焚,又不敢輕舉妄動。馬上輪到他們入城了,謝燕鴻縮到角落,推了推顏澄,指了指外頭。顏澄會意,清了清嗓子,把車簾掀開一角,探出頭去,說道:“敬陽公主府的車駕你也有膽子查?也不看看我是誰?”
承平伯是懼內出名的,抬敬陽公主的名號出來,比伯爺的名號好使。
城衛也歸禁軍管轄,顏澄在禁軍裏無人不識的,他露了個臉,又使了些錢,沒人敢查車內,放了他們進去。
入了城,謝燕鴻吩咐車夫往樂合坊去。
他掀開一點點車簾往外看,還未到宵禁的時間,街麵上卻幾乎無人,有一行兵士,甲胄齊整,泛著冷光,明火執炬,往城門去,看衣服形製,並不似禁軍。
“這是怎麽了?”謝燕鴻喃喃道。
眼看著馬上就到樂合坊了,路邊竟有不少兵士,正在挨家挨戶搜查,謝燕鴻凝神去聽,聽見搜查的兵士口稱“搜尋逆黨,若有藏匿不報者,按律當誅”。一時間,謝燕鴻心裏閃過千百萬個念頭,眼看著搜尋的兵士正往這邊來,謝燕鴻一咬牙,拽著顏澄,從車後窗翻出去。
顏澄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隻字不問,兩個人在地上打了個滾,趁著夜色,往旁邊的巷子裏躲去。
“怎麽回事,什麽逆黨,你......”
兩人對上目光,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謝燕鴻說道:“你先回家去吧,別亂跑了。”
顏澄哪裏願意,皺著眉,認真說道:“我陪著你,先搞清楚因由再回家不遲。”
搜尋的兵士家家戶戶地看過來,眼瞧著要往這邊來了,顏澄拽著謝燕鴻的手臂,說道:“走。”
兩人也說不出發生了什麽事,心裏計較到的事情也不敢說出口,仿佛一旦說出口了事情就無法轉圜了。但他們心裏都知道,這會兒絕對不能讓人抓到。
他們順著巷子往另一頭跑去,顏澄跑在前麵,一出巷子口,馬上停住,慌忙道:“回頭!”
前頭迎麵就是另一隊人,一見他們就要過來。兩人趕緊又回頭,後麵腳步聲密集,還間雜著甲胄摩擦的鏗鏘之聲,兵士不住地喝止他們,他們卻不敢停。
謝燕鴻跑得氣喘籲籲,心都要蹦出來了,比起累,更多是怕。
前麵馬上就是岔路,顏澄將謝燕鴻往另一邊一推,說道:“分頭跑,你去那邊,我引開他們。”
還不及反對,謝燕鴻就被推出去了。
此時並不是回頭的時候,謝燕鴻埋頭往前跑,一轉彎,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是你!”謝燕鴻驚喜叫道,“到底什麽事。”
長寧斜背長刀,麵容在夜色中晦暗不明,沉聲道:“跟我走。”
作者有話說:
進行一些劇情的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