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這世上隻有死人,才會既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
桌上的紅燭輕輕搖晃,剛入秋不久,天氣卻冷得厲害,有細密的影子從牆角爬上來。
柳遙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個事實。
月離死了?
隻是怎麽會,分明不久之前,對方還在朝自己微笑,和自己說話,說他有點醉了,讓柳遙早點休息,不用管他。
柳遙連滾帶爬地從**坐起來,幾乎摔倒在地上。
一定是自己弄錯了,月離隻是病了,隻要能快點找大夫過來。
因為太子體恤,王府內原本就有隨侍的禦醫,日常負責幫殷月離調理身體。
那名禦醫姓鍾,柳遙之前也見過,知道對方醫術了得,此時距離身邊人停止呼吸應該才過了不到半刻鍾。
若是醫治及時的話,說不準還能救回來。
柳遙穩了穩心神,連忙擦幹眼淚,出聲招呼門外的丫鬟。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身邊有一隻手忽然將他按住。
“月離?”柳遙下意識回過頭,語氣忍不住驚喜,“你沒事,你剛剛嚇死我了,躺著別動,我馬上便叫禦醫過來!”
“為何要叫禦醫?”剛睡醒的人似乎有些困惑。
柳遙愣了下,忽然感覺到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冰冷刺骨,幾乎沒有一點溫度。
“你……一直不醒,所以我想叫禦醫過來看看。”
“別擔心,”殷月離還沒有完全從醉酒中清醒過來,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先休息吧,我沒事。”
柳遙感受著落在自己發絲上的手心,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場景實在太過熟悉,一年前,他在凜峰山下剛把殷月離救回來時也是這樣。
那時對方傷得太重,柳遙也不懂醫術,隻能憑經驗找了些草藥幫他止血。
許多次到夜半的時候,對方都因為傷口高燒不止,柳遙害怕他病死了,幾乎整夜守著他,每過一會兒便會探探他的鼻息,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偶爾殷月離從高燒中清醒過來,也會如方才一般,伸手摸摸他的頭發,說別擔心,你先休息吧,我沒事。
病重的青年臉上浮著不健康的薄紅,語氣卻
說不出的溫柔。
就如同現在一般。
柳遙抓住那隻手,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絕望的發現,其中依舊沒有任何氣息。
而本該死去的人卻還在與他說話。
“怎麽哭了,誰欺負你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殷月離微眯著眼睛,有濃黑的影子從他所在的位置湧出,仿佛活物一般不斷向四周蔓延。
“沒。”柳遙瑟瑟發抖,卻連呼救都不敢。
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詭異的黑影逐漸靠近,幾乎遊動到他的腳邊。
“睡吧。”身邊人最後道。
隨著他的話音,黑影褪去,臥房恢複到原本的寧靜。
四周有些涼,柳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這一晚的,他不敢離開,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
紅燭亮了一夜,陽光透進來,古怪的黑影終於消失不見。
柳遙像是經曆了一場漫長的噩夢,已然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與大承民間的風俗一樣,皇子大婚後第一日也需要例行到宮裏去給長輩請安,隻是皇後已經離世,皇上也還在病中。
故而很早便叫太監過來免了兩人的請安。
柳遙渾渾噩噩,被丫鬟伺候著洗漱穿衣。
正梳洗至一半的時候,剛剛起身的殷月離忽然湊到近前,接過丫鬟手中的牛角梳。
柳遙下意識縮了縮,卻被對方拉進懷裏,一點點幫他將亂發梳開。
“怎麽了,”似乎注意到柳遙的不對,殷月離輕聲問,“可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柳遙沒有說話,隻感受著對方依舊冰冷的掌心。
柳遙的頭發細軟,日常很難打理,稍不留神便會弄亂打結,平日他沒有耐心,都是隨便梳開的,總要不經意間拽掉幾根頭發。
之前在山洞裏時,殷月離實在看不過他折騰自己的頭發,便將他拉到自己身前,用梳子一點點幫他將亂發梳開。
那時柳遙心跳如鼓,隻恨不得這樣的時間能永遠持續下去。
不,或許現在也是。
柳遙深吸口氣,終於下定決心,向後靠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是,你昨晚喝醉了,我有點擔心,所以整夜都沒睡。”柳遙說,聲音忍不住
有些委屈。
殷月離露出驚訝的表情,之後無奈摸了摸他的臉頰。
“是我不好,以後都不會再喝那麽多了,你今日休息一下,等明天我再帶你到京郊去逛逛。”
去京郊遊玩是兩人之前就約定好的事。
聽著耳邊溫柔的嗓音,柳遙用力點了下頭。
早上殷月離有事先出門了,留下柳遙自己在房間裏發呆,一邊翻著手中的閑書,一邊考慮是否要將昨晚發現的事情告訴給對方。
柳遙不擅長說謊,也不是喜歡彎彎繞繞的性格,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最好是能和殷月離徹底說開,兩人一起商量的。
隻是這件事實在詭異,柳遙也擔心對方短時間內會不會無法接受。
正猶豫著,忽然有丫鬟湊了過來,笑著問。
“原來王妃喜歡看神鬼誌怪的話本,這樣的本子府裏書房還有好多呢,要不奴婢都給您拿過來?”
“嗯?”柳遙低下頭,才發現自己隨手拿來的閑書正是一本名叫《幽冥記》的誌怪話本。
“說起誌怪,咱們王府最近其實也發生了一件怪事。”旁邊臉頰圓潤的小丫鬟也跟著湊趣兒道。
“說是下人房那邊,有名小廝每到夜晚便會偷偷跑出門去,誰叫他也不應,一隻呆到天亮才肯回來。”
“什麽怪事,那是小袁子被夢魘住了,跑出去夢遊呢。”之前說話的丫鬟反駁道。
“是,”胖丫鬟嘟著嘴,“府裏的禦醫也是這麽說的,還讓咱們不要在夢遊的時候叫他,不然叫醒了反而不好。”
“而且奴婢還聽旁人說,”胖丫鬟忽然神神秘秘,放輕了嗓音道,“有些人死了之後,也會和小袁子一樣,跑出家門外到處遊**,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如果這個時候誰過去叫醒他,那人就會直挺挺躺在地上,真的死了。”
“哎!”旁邊的丫鬟拍了她一下,“大早上的,做什麽說這麽嚇人的話。”
胖丫鬟也不滿,“怎麽了,不是你先提起來的嘛。”
兩個丫鬟你一言我一語,倒是桌邊的柳遙忽然抓住了重點。
“等一下,你們剛剛說若是人死了之後,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是不能直接叫醒他的,是嗎?”
胖丫鬟一愣,頓時堅定點頭,“對啊,叫了就真的死了,必須要假裝不知道才行。”
原來不能說。
柳遙心有餘悸,多虧他早上迷迷糊糊,沒有將事情直接告訴殷月離,不然此刻後悔都來不及了。
柳遙定了定神,抬頭朝兩位丫鬟道,“這幾日我初到王府,多虧你們陪我解悶……這樣,你們去邵管家那裏多領五十兩銀子,就當是我給你們的賞銀了。”
五十兩銀子的賞銀?
兩個丫鬟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連忙磕頭謝恩,一麵忍不住感歎新王妃的出手大方。
經過早上的事,柳遙反而定下心來,他不在乎殷月離是人是鬼,經曆過近一年的離別,他已經無法忍受再與對方分開的可能了。
絕對不能將實情說出口。
不止是柳遙自己,他還必須防範王府的其他人得知真相,將實情透露給殷月離。
為了將人牢牢看住,打從殷月離回到王府開始,柳遙便以各種借口緊跟在對方身邊,確保中間不會有意外發生。
殷月離有些疑惑,伸手將他拉到身邊,“怎麽不回房間去休息,可是在府裏住得不習慣?”
兩人此刻正在王府書房內,對麵還坐著一臉興味盯著兩人互動的太子殿下。
“沒有,”柳遙臉紅了下,但還是站在原處沒有離開,“就是來找幾本書,你們繼續說,不用管我。”
殷月離奇怪望了柳遙一眼,他怎麽不記得對方平日還有讀書的愛好。
倒是太子對柳遙沒什麽防備,繼續之前的話題道。
“就像我剛剛說的,最近京城死了不少皇室宗親。雖然我覺得都隻是意外,但難保父皇不會疑心這些人死了是不是與你有關。總之你先不要進宮了,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太子喝了口茶,抬頭就看見柳遙一臉緊張的捂緊殷月離的耳朵。
太子:“啊?”
柳遙語氣嚴肅,“太子殿下,我和月離昨日才剛成親,不能總說死不死的,不吉利。”
太子緩緩放下茶盞,覺得似乎有點道理,於是轉移話題道。
“那就說點別的,對了,我今日發現阿離的手好像有些涼,是之前受傷還沒有養好嗎,需不需要找禦醫……”
“不用!”柳遙打斷他的話,再次捂緊身邊人的耳朵,“剛成親就看大夫,不吉利。”
這也不吉利嗎?
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了,太子抓了抓頭發,隻能與殷月離聊了些明早吃什麽的話題,便滿頭霧水的告辭離開了。
太子走後,殷月離無事可做,隻能留在府中看書寫字,平平安安度過一天,柳遙終於鬆了口氣。
到了夜晚洗漱之後,柳遙心力交瘁,打算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繼續努力。
可惜剛躺到枕上,就感覺身邊人湊近過來,親了下他的眉心,一隻手按住他的手腕。
“困不困,不如晚點再休息?”
不同於往日的溫和,那聲音裏帶了些強勢,濃黑的眼眸越發深不見底。
柳遙心跳加速,他不是小孩子,自然明白等下要發生什麽,但此刻卻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柳遙:“那個,你能行嗎?”